二
有一天晚飯時,我們幾個知青出身的新工人,把從食堂裏打來的飯菜端回宿舍,請師傅和我們一起在宿舍裏喝酒。我們大家都知道:論喝酒,我們幾個加起來也不是師傅一個人的個兒。師傅血氣方剛,整天像個樂天派性格的青年,無論是在工作中,還是在生活上,他總喜歡和我們這些年輕人,打連連在一起。當我們大家酒至半酣時,不知誰想開師傅的玩笑,學著平日裏從一些老工人口中學得的,既粗俗又拙劣的所謂讚譽之辭,想在討好師傅的同時,和師傅開個酒桌上不大不小的玩笑。無意之中,不假思索地竟脫口說出了一句,“久別勝新婚”的俗話。因為我們幾個都知道:師傅昨天剛剛替劉高麗副隊長,去省城參加省水利地質勘探總部的季度生產動員大會,從省城的家裏剛回來。師傅聽後,對我們幾個,一下子拿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惱怒模樣,顯得十二分不高興樣地丟下酒杯,嚴厲地衝我們喝斥道:“你們幾個小生荒子懂得個屁!白天的活兒還沒累著你們幾個是不是?一會兒跟我去河套勘探工地,搬運鑽杆去!”
當時在場的人中,隻有我一個人,在心裏十二分的清楚和明白:師傅這次因公順便回省城中,那個在他心中早已與之隔閡和在心裏,已經變得十分生疏了的家,又是毫不例外地掃興而歸,甚至心中還帶回新的不願與人訴說的不悅與煩惱。
此時,師傅喝下一大口酒,顯得精神異常昂揚和興奮,他抬腳從椅子上,敏捷地勾起那件從部隊穿回來從不離身的軍上衣,然後向前邁開他那軍人鏗鏘有力的大步,走出帳篷,扔下我們幾個,一個人不管不顧地向太子河河套工地走去。我知道師傅心中一直裝著勘探施工工地,和標誌著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開拓創新記錄的那個鑽孔。
我急忙抓起桌上還沒來得及吃下的一根香腸,一擺手丟下桌上幾個哥們兒,一個人緊追師傅的後塵,拔腿飛奔而去。
當我氣喘籲籲地來到河套工地時,師傅正一個人,饒有興致地麵對那彎水聲湍急的河對岸山崖,舉目隔水相望。河的對麵是一道道毗連的陡峭而險峻的棕褐色巨大石壁。遠遠望去,崢嶸挺拔、雄奇陡峭;崖壁上蒼翠的樹木,稀稀落落地點綴在高高的懸崖之巔,遠遠望去,更加顯現出山體的偉岸、陡峭和山勢的雄奇氣勢。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天造地設出一種震撼心魄的奇絕,給人一種從骨子裏往外的震撼力,隔河而望,令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油然生起敬畏之情。幾隻山鷹高高地盤旋在山巔之上,像被定格在那裏,一動不動地鳥瞰蒼天之下,太子河兩岸綺麗迷人的河套風光。展望河水湍急奔湧的河麵,耳聞歡快悅耳的聲聲水流喧嘩奔流的撞擊聲,伴隨著陣陣清新醉人的大山間所特有的濕潤與清涼,和花草樹木馥鬱清新味的撲麵襲來,耳廓之中**滿一陣由遠及近,令人心曠神怡的情人絮語般,親切撩人的聲聲林濤。
我停下腳步,不能再往前徑直走下去了,因為師傅又“惡習難改”地赤身**站立在河邊,目中無人地任由河套上,大小不一、光潔如卵,一個個鵝卵石表麵上,反射出來的一道道刺眼的光點,舒服愜意地投射在他肌肉隆起,有著健康色澤、高大壯碩的胴體上。我的師傅,此時麵對大自然,把一切都做得極為認真和細致,也做得十分輕盈美感,給人一種美和力的享受——師傅在訓練有素地做著一整套下水前的熱身運動:壓腿、踢腿、彎腰;反合掌背,躬腰上下用力伸展;兩手十指交叉後,高高地舉過頭頂,再左右不停地來回擺動,稍傾,又很顯吃力地一次次,把雙掌觸向地麵。我知道師傅下步該煞有介事地大喝一聲,然後向河裏接連跳躍幾步後,開始用雙手向全身撩潑河水,以使周身的皮膚,一點點地適應稍有涼意的河水,在突然侵襲周身皮膚時,不至於使身體因驟冷而引起不適,甚至使腿部**或抽筋,避免在湍急冰冷的太子河水中,遇到麻煩和不測。
還沒等師傅嚴謹認真地做完那套令我十分熟悉,且顯體態健碩優美的動作,和將全身一次性浸入水中,以適應涼水對身體的侵襲時,突然,從河對麵的山道上,傳來一陣絕對是事先預謀好了的起哄般的呐喊聲——那是清一色年輕女人,發瘋、發狂時,鼓起肚子、伸長脖子,張開大嘴,聲嘶力竭般的野蠻暴叫:“——嗷——”
緊接著,一團團用樹葉和藤蔓裹夾著的,一坨坨大小不一、從山上林蔭間,急急尋來的新鮮泥塊,帶著濕潤的泥土芬芳和大山間淡淡的清幽,從河麵對岸的山道上,如急風暴雨、天女散花、萬炮齊轟般,以泰山壓頂之勢,頑強而有力地兜頭向師傅的頭上、身上,穩、準、狠地接連“砸”來。
當我猛然抬頭向河對麵山上看去的一瞬間,我清楚地看到,又是那幾個,在一個多月前,被我們勘探工地錄用為臨時民工的,當地村子裏的幾個野丫頭,和十幾個周邊村子裏,召來的半大媳婦。因為整個河套勘探工地,在沒有正式開鑽施工前,她們這些女民工就整天跟著我們的後勤部門,顯得十分輕鬆自在地幫食堂幹些零活,有時隨車去不遠處山腳下的那個滿族人居多的小鎮,幫著工地後勤,采購些糧油蔬菜及各類生活用品。今天她們是經過劉高麗副隊長親自批準,帶著我們勘探大隊裏的幾個家屬子女,一同上山玩耍。她們高高興興、連蹦帶跳地跑出去足有大半天的時間。上山前,她們說是要為食堂采摘些可口的野味山菜,為大家改善食堂的夥食。也真是該著師傅今天倒黴、冤家路窄地又一次不幸地落在這些平日裏,總跟他沒深沒淺瘋鬧且顯得有些粗野得不知道什麽叫作忌諱和顧忌的山裏女人的手裏,還是在這般全身**的尷尬和難堪的場麵中。
隨著“撲嗵”一聲水響,河麵上瞬間炸開一道浪花,師傅姿勢優美、迅捷且顯利落地一頭紮入水中。須臾,我聽見浮出水麵,逆浪挺身仰遊的師傅,用他那雄渾厚重的男高音,雄壯響亮地衝山上高喊一聲:“山胖頭——”,然後便像一條大魚似的,既興奮,又快意無比地一頭鑽進波翻浪湧的太子河水底。湍急的河麵上,隻留下一片狼藉的殘枝敗葉。伴隨著女人們一陣得意無比的開懷大笑聲,轉眼間便被奔湧而去的清澈河水,翻卷著吞噬得一幹二淨。
山腰間在不斷傳來女人們的惡作劇的粗野放肆的浪笑聲的同時,又傳來她們齊心合力、聲嘶力竭地向河麵拋過來的一首,絕對不是她們這十幾個山裏女人所能構思和創作出來的順口溜式的歌謠:“遠看像個討飯的,近看像個逃難的,仔細一看,是個搞水利地質勘探的……”從女人們顯得有些愜意和歡快的聲音裏,這幾句爭先恐後,被她們反複喊叫出來的順口溜式的歌謠,像接連而至的一枚枚無形的導彈,急切、執著地追向順水而下的師傅耳畔。河對岸毗連著的一脈山崖上,一群群鳥兒突然受驚般,倉皇地飛出棲身的林間窩巢,毫無目標地四處鳴叫,驚慌不已地盤旋在太子河河套對岸,那片遼闊高遠的天空。
我彎腰抱起師傅隨意丟在河邊的衣服,順著河水的流向,朝著師傅奮力遊去的方向,撒開雙腿,飛快地奔去。我心裏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再不識時務地快快撓杠子走人,那群此時已身處山腳之下,心中正得意無比,還沒盡興的山裏女人們,肯定又會毫不客氣地,把我當成下一個“狙擊”目標。說不定還會給我編排出一套什麽“膾炙人口”的歌謠來。
我知道,師傅口中喊出的“山胖頭”,其實是一種太子河裏,被當地人稱之為“山胖頭”的傻魚。山上女人們,口中聲嘶力竭地喊叫出來的那首,對於我們水利地質勘探工人外在形象“真實寫照”的順口溜式歌謠。其實,這些都是工地上一些嘴欠的工人,在平時開玩笑相互自嘲時,特別是在有山裏這些女民工在場時,有意無意地給泄露出去的。
山裏女人一個時是“妹子”,一群時是“蜂子”。這是我們所有有過水利地質勘探野外生活經曆的人,心照不宣的公認事實,特別是那些領教過個中“滋味”的一些人。這些年,在我們省水利地質勘探隊伍中,因特殊的工作境況,被山裏女人蜂子一樣“蜇傷”的大有人在。所以,在每年水利地質勘探大隊,冬季休工時,在集中回省城水利地質勘探總部基地,進行冬訓學習整頓時,這類問題總是被作為一個灰色話題,煩勞相關領導,年複一年,左批評、右警示地在大會上,喋喋不休地“車輪”一番,苦口婆心地要求大家,在新的一年野外地質勘探工作中,杜絕發生這類有損於水利地質勘探事業形象的類似問題。當新一年新一輪總部冬訓學習整頓開始時,像周而複始的惡性循環,仍會有不慎再被“蜇傷”者。他們一個個在會場上,拿捏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懊惱或乞求自新的模樣,蜷縮在會場的人群之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不知是在心中真的幡然悔悟了,還是仍然沉澱在當初的甜膩回味,和曾經的纏綿與縱情的快感之中。太子河兩岸山裏的女人,健康婀娜的身段和美好,在那片青山綠水之中,永遠不會缺失,對於任何一個水利地質勘探隊的男人,麵對豐滿誘人、年輕端莊,渾身魅力無窮,和那種在不經意間從她們眼神和體內溢出的,種種有滋有味兒、清純熱辣的野性芬芳,極易把心中有點想法和欲望的男人,瞬間就能在無聲之中傾倒俘獲。山的精髓,水的靈秀,都體現在山裏女人,衝城裏男人們發出的那種深邃的意蘊,都此時無聲勝有聲地,滲透和包含在這一笑一顰之中。都說多情女人的眼睛會說話。其實,山清水秀中的女人,渾身上下都眨著會說話的多情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