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海棠來參觀,一進門就先“哇”了一聲。
林南杉把客廳和一個小房間打通了,寬敞通透,光線明亮。
她又用雕花隔斷隔出一個書房來:一張黃花梨的大條案上麵擺著筆墨紙硯。旁邊是個畫架,靠牆的書架頂到了天花板,上麵密密麻麻碼滿了書。
沙發和茶幾下麵放著一塊白色長毛的圓地毯,赤腳踩上去,輕暖柔軟,像情人的撫摸。
海棠戰戰兢兢地說:這得多難洗啊?
林南杉笑:不許掃興,我正在興頭上。
又轉過來看臥室,圓床羅帳壁燈,落地大玻璃窗,兩旁垂著織錦的窗簾,要多浪漫就多浪漫,要多夢幻就多夢幻。
海棠嘖嘖稱讚著,林南杉推開牆上的一扇隱形門,隔壁被打造成了一個超大的衣帽間,各色衣服鞋子包包琳琅滿目,放得井井有條。
她按了一個鍵,一塊板子慢慢降落,竟是個精巧的梳妝台。
一個旋轉的木架子,古色古香,上放滿了瓶瓶罐罐,都是護膚品。海棠定睛一看,一色的國際大品牌。
她目瞪口呆,又莫名地肉疼,不停歎息:敗家,敗家,太敗家了!
林南杉笑笑,說:還真是,裝修家具的錢都頂得上一大半房款了。
海棠歎氣:我看你是真打算自己過一輩子了,這房子簡直沒有男人落腳的地方。
林南杉皺皺眉頭:它自然是我一個人的,閨房嘛!
海棠搖搖頭,不置可否。
馬上就臘月了,林南杉終於消停下來,準備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來年春天搬家。
一個天天連軸轉的人驟然停下就像衝刺後的運動員一樣難受,腳步收得急自然會有些胸悶氣短。
有天閑著沒事兒,她跑到東海路去看海棠賣衣服。
那是個周末,店裏有三四個女客,有的在試穿有的要講價,海棠滿臉帶笑,連誇帶讚,哄得她們滿麵紅光,心滿意足地提著幾個袋子走了。
海棠一抬頭,看到抿嘴偷笑的林南杉,先就“哎呦”“一聲,說:大老板終於來巡店了啊!
林南杉搖搖頭,說:看看,明明是個伶俐剔透水仙花般的姑娘,怎麽一碰電腦就變成傻子了,還不如人家櫻子呢?
櫻子突然被點名表揚了,有些不好意思,找個借口溜到後麵理貨去了。
海棠毫不在意:誰讓人家年輕呢,我呀,就是幹體力活兒的命!
說著捶捶肩膀,笑了半天臉皮怪僵的。
林南杉把她摁到沙發上,說:我幫你按摩按摩。
海棠也不和她客氣,閉眼享受著,時不時“哎呦”一聲,說:沒想到你還挺專業的。
林南杉:那是,我專門學過一陣……
後半截話突然咽下了,當年裴少波打球扭傷了腳踝,她特意找老中醫學了幾招幫他複建,不想這麽快就物是人非了。
咳,忙的時候倒下來就睡,一閑下來,第一個蹦到腦子裏的還是他,真是陰魂不散。
海棠拍拍她的手,示意可以停下來了,說:最近我這兒有兩個大新聞,你想先聽哪個?
林南杉興致不高:先說好消息吧。
海棠神秘兮兮地說:前兩天我看到蔣峰了,他帶那個女人來咱們店裏買衣服。
林南杉一驚:他欺負你了沒有?
海棠微微一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那個女人不認識我,為了要個折扣追著我一口一個姐地叫。他躲躲閃閃,戰戰兢兢,唯恐我拆穿他,樣子不知道多狼狽!
林南杉還提著一口氣:你拆穿他了嗎?
海棠冷冷一笑,說:那多沒意思啊!我給了他們一個所謂的折扣,哄著那個女人一口氣買了十多件,你沒看到那個渣男付錢的樣子,臉都綠了,卻什麽都不敢說。可恨十多年了我竟對這麽一個人死心塌地,鞠躬盡瘁,像供神一樣供著!我現在恨不得能穿越回去,給那時候的自己兩耳光,簡直是瞎了我的狗眼了。
林南杉莞爾,真是狠起來連自己都罵的主兒。
海棠幽幽地歎口氣:你說那女的有什麽好,沒我高也沒我白,說穿了也就仗著個年輕。
說到最後依然有憤憤之意。
林南杉握住她的肩膀,柔聲說:是他配不上你,你要感謝鳳兒,上天派她來搭救你,不然你還上不了岸呢。
海棠破涕為笑:還真是!
林南杉又說:海棠,這件事你做得很好,對一個人最大的報複不是永遠記恨他,而是像你這樣漠視他,當他陌生人。
海棠拍胸口:其實我全憑一口氣吊著,手心全是汗,他們走後,我腿都軟了,坐沙發上半天沒起來!
林南杉鼓勵她:你已經很棒了,放心,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真正的好男人。
櫻子抱著一摞衣服經過,聞言插嘴:就是就是,旁邊肥腸麵的老板天天給海棠姐送餐呢!
海棠臉紅一紅:少胡說!
連笑帶嗔,自有一番嬌俏,她到底活過來了。
林南杉抿著嘴笑,並不往下追問,她問:第二個消息呢?
海棠臉色一正,說:桂圓回來了!
林南杉一驚:真的嗎?聯係你了?
海棠自嘲地一笑:她怎麽會聯係我?那天她也是逛街逛到這裏,看到我後衣服一丟,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南杉沉默了,年少時的往事總是格外地刻骨銘心,恩怨也格外鮮明。
海棠接著說:她看上去過得很不錯,穿衣打扮很有檔次,派頭十足。對了,她有寶寶了,有個保姆模樣的人推著個小孩跟在她後麵,八九個月的樣子,眼睛圓溜溜的,看上去很機靈,像桂圓。咳,要不是我當年糊塗,他還能叫我一聲阿姨呢!
林南杉看她自責的樣子,安慰道:沒有解不開的疙瘩,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先去看看她。
林南杉說去就去,她之前就從她媽那裏打聽過桂圓的消息。
當年鬧了和海棠那一出後,她憤然去了南方,好幾年都沒有回來。
後來聽說發了點財,回到省城開了家美容院,越做越大,連開了四家,現在是妥妥的老板娘。日常就是巡巡店,看看賬,春風得意著呢!
林南杉問起她孩子的事,她媽沉吟了一會兒,說:前年恍惚聽說她結婚了,咳,桂圓媽愛麵子,心眼又窄,老街坊一個都沒有請。
林南杉買了一堆嬰兒用品去看桂圓。
桂圓住的地方離她的新房不遠,是這個小城最貴的樓盤,小區環境很好,噴泉遊泳池健身器材,一應盡有。
林南杉按門鈴,剛響了一聲門就開了。
桂圓含笑站在門口看她,想來已等候良久。
她還是以前的小麥膚色,個子不高,卻玲瓏飽滿,燙了一頭的大波浪,還是以前臭美的樣子,連拖鞋都是高跟的。
她們在門口定定地看了對方一分鍾,舊時光走馬燈似地在各自眼前閃過,不由地感慨連天,終於她們伸出手臂擁抱在一起,桂圓身上還帶著孩子的奶香味。
林南杉說:我來看看你和寶寶。
桂圓帶她進屋,那是一套複式樓房,一盞大水晶燈像瀑布一樣從上麵垂掉下來,裝修得美輪美奐。
林南杉笑:桂圓,看來他們說得對,你過得真不錯!
桂圓吩咐保姆去廚房泡茶,又給林南杉解釋:孩子剛睡著。
她靠在沙發背上,十指交叉,指甲尖塗得鮮紅,一隻寶石戒指璀璨奪目,她說:真好,這麽多年了,咱們又聚在一起了,你打算回來常住?
林南杉:我已經買了房了,就在你的附近,你呢,什麽時候回省城?
桂圓撩一撩頭發,閑閑地說:看心情吧!
她頓一下,說:他們都說你離婚了,是真的嗎?
林南杉一訕,看來這個小城是存不住秘密。
她說:是的。
等著她問為什麽。
桂圓卻話鋒一轉:離得好,看來你還是當年的林南杉,眼睛裏揉不進沙子。
林南杉安靜了一瞬,有點傷感地說:不,咱們都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倆人都不再說話,眼神恍惚,仿佛被往事的漩渦吸了進去。
保姆阿姨送茶過來,桂圓端起來就往嘴邊送,瞬間被燙得叫出聲來,她勃然變色,把茶杯使勁往桌上一頓,厲聲道:你幹什麽吃的,泡杯茶都不會?
保姆嚇了一跳,誠惶誠恐地說對不起,說了又說。
桂圓變得臉色嚇人,呼吸粗重,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卻不再說話,看得出來她正在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林南杉趕緊說:阿姨,冰箱裏有可樂嗎?今天特別想喝這個。
保姆一疊聲地應著,去廚房裏拿。
桂圓這才緩過神了,僵著臉給林南杉道歉:嚇著你了吧?生完孩子後不知道為什麽總這樣,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林南杉;可能是荷爾蒙的變化,不行你吃點藥調節下。
桂圓歎氣:中醫西醫都看過了……
話說了一半突然又掩住了。
保姆拿了一瓶可樂過來,試探著說:孩子好像在臥室裏哭,我把他抱出來吧?
桂圓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神色緊張:不行,他還沒有睡足一個小時,我這就去再把他哄睡了。
又充滿歉意地看著林南杉:這孩子認人,睡覺沒我不行。
林南杉趕緊站起來,說:我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該走了,你忙你的,改天再看你。
桂圓不高興,拉住她的胳膊往下按:你要走就是生我氣了,等我一小會兒,好多話我還沒有和你說呢?你忘了以前,咱們能聊一個通宵呢。
盛情難卻,林南杉隻好又坐下來,靜靜等著。
保姆慢慢走過來,朝她友好地笑笑,說:您別介意,我桂圓姐生完孩子後就這樣,說是產後抑鬱。
這麽嚴重?林南杉嚇了一跳。
保姆點頭,壓低聲音地說:前麵攆走了好幾個保姆,我和她沾點親戚,工資又開得高,才咬牙幹到現在。咳,別說我們了,就連孩子他爸都不敢在家待,可憐哦,一點小事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不回家也被罵,說他在外麵肯定有人,虧得他脾氣好哦,換個人這個家早就散了!
林南杉聽呆了,問:沒去看醫生?
保姆搖頭:天天吃藥呢,沒用,自己想不開,作孽啊,這麽好的房子,這麽可愛的孩子,這麽美滿的一家,再下去就毀了。
林南杉離開時心情沉重,就像墜著一塊鉛。
桂圓站在門口笑盈盈地囑咐她下次再來,春風滿麵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卻難受極了。
她回去後告訴了海棠,海棠半晌不語,好一會兒才說:看她人前那麽風光,原來竟這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