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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忙起來的時候林南杉才知道什麽叫夢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
別的且不說,一些疙疙瘩瘩的小細節就足以讓她抓狂:鵝卵石不是自己要求的橢圓形,飛簷的形狀描述了好幾遍工廠照樣弄錯,就連水電工也時不時給她個絆子,不是管子質量不對,就是開關品牌不好。
林南杉索性買了個白色的電動車,每天騎著風風火火地來回穿梭,忙得腳不沾地。
已經深秋了,飛馳在路上,涼涼的風溫柔地吹拂著她的長發,偶爾有兩片枯黃的梧桐葉從樹上飄下,翩翩飛入她車簍裏,林南杉輕輕歎口氣,覺得這種慢悠悠的生活也不錯,最起碼挺有詩意的。
院子一日日逐漸成形,家具家電也陸續到位,像燕子銜泥壘巢,又像眼看著家有小女初長成,林南杉老懷甚慰。
忙一點總是好的,心就那麽一點點大,被這些瑣碎的事情日日占著,煩惱躲藏的空間就會越來越少,林南杉有時候想:這應該算最有效的心理治療吧!
這天工人要送一車材料過來,約好的早上九點到,林南杉卻苦苦等到十一點。
期間她打了無數次電話,每次對方都說:再有二十分鍾……再有十五分鍾……哎呀不好意思堵車了之類的,都是些不靠譜的鬼話,一聽就是糊弄人的。
林南杉向來是個時間觀念非常重的人,心裏窩下的那股火隨著等待越來越旺。
快十二點的時候三個工人終於到了,卻並不急著卸貨,嬉皮笑臉地和林南杉談條件:美女,大中午這麽熱,給點喝水錢唄!
林南杉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換別的工人,不用說她都會把香煙礦泉水備得全全的,偏就看不得這幾個人的無賴嘴臉。
她臉一沉:我給你們加不著,錢我已經付過了,要什麽和你們老板談去。
幾個人相互看一眼,一屁股坐到馬路牙子上,摸出煙來抽。
領頭模樣的那個人陰陽怪氣地說:“美女,你這麽有錢還在乎這個?”馬上有人附和:“付過錢又怎麽樣?勞動法也保護農民工吧,天氣這麽熱,我快中暑了,歇歇再幹。”“什麽時候歇好?那我就不知道了……”
擺明了來拿捏她。
林南杉氣結,以前就聽說有些人專揀單身女人欺負,沒想到今天還真碰到了。
她冷笑一聲,說:那我得給你們老板談一談。
她掏出手機打電話,不想那個滿臉蠻橫的男人噌一聲躥了過來,伸手想奪她的手機,林南杉往後一躲,差點就被他抓住手腕。
那個男人指著她,惡狠狠地說:別為一點小錢找不痛快,我們光腳的還怕你們穿鞋的?
林南杉的心怦怦亂跳,首次感覺到男女力量的懸殊。她環顧四周,正是大中午,大太陽白晃晃的,一個人都沒有,大概都在家裏休息,所以他們才這麽有恃無恐。
正在僵持,突然有人叫她:大姐姐?
竟是很久沒見的南遠,他穿著球衣,露出來肌肉結實的胳膊,懷裏抱個籃球,後麵還跟著倆小夥伴,個個都身高馬大。
南杉很意外:你怎麽在這兒?
南遠:都說這個小區籃球場特棒,來試試,這怎麽回事?他們欺負你?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那幾個工人,眼神不善,後麵倆小夥兒也跟著逼了上來……
十八九歲的半大小子正是熱血好鬥的時候,更何況被欺負的還是從小最愛護自己的堂姐,她在他心中像小仙女一樣,是最美好的存在。
地上坐著的倆工人見勢頭不對,把煙一扔,站起身,氣勢洶洶地迎了過來。
南杉心頭亂跳,拽拽南遠的胳膊說:算了算了。
犯不著為一口閑氣把弟弟賠進去,年輕人衝動沒分寸,真動了手不管是傷了別人還是被別人傷了,都不劃算。
南遠粗魯地把她的手甩開,說:姐,這事兒你別管!
南杉急得不行,年輕人衝動,場麵怕要失控。
電光石火間,遠遠傳來一道威嚴而凜冽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幹嘛?
大夥聞聲回頭,林南杉房子對麵的別墅院子裏站著一個男人,他個子挺高,肩膀寬寬的,隔得有點遠,看不太清楚樣子。
他邊說邊推開院門往這邊來,越走越近,最後看到了他的臉:眉頭緊擰,一臉不悅。
南杉傻眼了。
帶頭的那個工人一臉不耐煩:不關你的事!
“在這個小區就關我的事,保安馬上就過來,你們麻溜點該幹嘛就幹嘛,幹完快走!”
語氣裏有種久居上位的威嚴,讓人無法忽視。
帶頭的工人和他對視了一下,立刻把視線移開了,他的眼睛裏裝滿和警告。一看就不是個善茬。
來人又掃了一眼他們的車和工裝,放緩語氣,說:看來是跟著吳振國幹的吧,那就不是外人,前兩天我才和你們老板吃過飯,要不我讓他打電話給你們?
工人們麵麵相覷,氣焰大減,他們隻想拿捏下一個單身女子,誰知道接連踢到兩塊鐵板。
來人明顯感覺到了他們的變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香煙,給每個工人分了一支,剩下的塞給帶頭的那位。
他們猶猶豫豫地收下了,臉上堆起了僵硬的笑,帶頭工人說:既然是吳老板的朋友,那就什麽都不用說了,兄弟們,開幹。
他們把香煙塞到耳朵後麵,跳到車上,開始卸貨。
南遠他們摩拳擦掌,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誰知道突然闖來個陌生人,三言兩語就把一場可能的血戰消弭了,不禁都愣住了。
林南杉慢吞吞地走上去,說:謝謝周先生。
周刑微微一笑:不客氣,順手之勞。
南遠不服氣:姐,你們還是太軟弱了,依我的性子,這種人就得打他個頭破血流。
林南杉被他語氣裏的暴力嚇了一跳,轉身使勁往他後背上拍了一下,說:快住嘴吧你,以後遇事過過腦子,別天天打打殺殺的。
南遠齜著大白牙一笑,說:一點都不疼。
周刑說:老弟,你們是細瓷器,他們是爛瓦頭,犯不著為他們把自己賠進去,要整治他們有很多別的方法。
從來沒有人這麽教導過自己,林南遠眼睛一亮,臉上立刻露出了求知若渴的表情。
林南杉不幹了,推他:好好上你的學去,別學這些亂七八糟的。
說完瞪周刑一眼。
周刑舉雙手表示投降。
林南杉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粉紅色的鈔票遞給林南遠,說:姐這裏還沒收拾利落,不能招待你們了,帶你朋友找個涼快地方喝點飲料。
林南遠不肯要,說:姐,我有錢,你留著自己花。
他語氣複雜,欲言又止,分明已經知道了林南杉離婚的事情,想要安慰她又無從說起的樣子。
倆人在那裏推推搡搡,一個執意要給,一個堅決不要。
周刑突然咳嗽一聲,說:其實咱們這個小區還有個不錯的溫泉遊泳池,不知道你們去過沒有?
一個小夥子說:當然知道了,但是收費太高了。
周刑微微一笑,拿出一張卡片說:把這個給他,保證能給你們打個折扣!
林南遠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名片,上麵簡單地寫著:騰遠房地產公司總經理:周刑。
他立馬就樂了,他再無知也知道這小區就是騰遠房地產開發的,這個公司就是這個城市房地產行業的老大。
怪不得他剛才氣勢那麽足,原來是這麽個來曆。
他高高興興地把名片收下了,招呼小夥伴們一起去遊泳,一群人嘻嘻哈哈走了幾步了,他突然回頭,嬉皮笑臉地問:你怎麽對我們這麽好,不是想泡我姐吧?
周刑一愣,林南杉的臉騰一下紅了,照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說:快滾快滾,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林南遠嘎嘎嘎地壞笑著,屁顛屁顛地和小夥伴們跑了。
林南杉收回視線,發現周刑那張鐵板似的臉上竟也破天荒地掛著笑,不由地惱羞成怒,說:你笑什麽笑?
蠻橫無比的語氣。
周刑立刻就收住了笑,把臉板成一張撲克,問:怎麽,你喜歡這樣式的?
這話不免有些輕浮,林南杉輕咳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你怎麽在這裏?
周刑朝馬路對麵的獨棟別墅努努嘴,說:那就是我家啊,我不在這裏在哪裏?
然後得意地看著林南杉的嘴巴張成了o型,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這幾天他日日看到她像小粉蝶一樣撲來撲去,忙著收拾自己的小家,幾次想出來打個招呼,又覺得怎麽出場都不合適,多少會有些突兀,不想今天剛好有這樣的機緣。
他伸出手來,一本正經地說:你好啊,鄰居,看來咱們還挺有緣分的!
林南杉不知怎地氣鼓鼓的,一把打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你明明住在幸福裏小區啊!
她動了幾分真氣,打得周刑的手生疼,他一邊齜牙咧嘴地甩著手,一邊說:狡兔還有三窟呢,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做這行的,有兩三套房子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不,林南杉才不覺得正常,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做好準備開始全新的生活,竟又和一個知道自己所有黑色秘密的人變成了自己的鄰居?以後有這麽一個人天天在眼皮底下晃,她怎麽能不堵心,不鬱悶?
好在周刑並不常常住在這裏,他工作可能的確也忙,倆人很久才在小區碰上那麽一兩次麵,周刑天性冷淡,見麵也不會過於熱絡,頂多就是彼此點點頭然後擦肩而過。
林南杉懸著的一顆心慢慢放下了,開始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投擲在新家的布置上,裝修上海那套房子時她要顧及裴少波,又要顧及婚後生活的便利,更重要的是她那會兒真的忙,一心想在工作上出人頭地,基本沒費什麽心思,都交給了裝修公司。
這次不同了,她變得非常任性:窗簾的白紗要比利時花邊的,枕頭必須是優質鵝毛絨填充的,床墊不能太軟也不能太硬,要一躺上去就能幸福地“唔”唔出聲來,家具要黃花梨木的,樣式又不能老氣……
林南杉跑遍了這個城市所有的家具市場,又上網找貨源對比,一個細節都不肯放過,力求完美。
她孜孜不倦,樂此不疲,曆時兩個多月,終於慢慢置辦齊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