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招安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

整個中國又重新煥發生機，抗戰中被破壞的建築又在加緊重建修複，需要大量的木材。剛好幾年沒砍伐木材了，山土肥沃，植物生長極快，到處鬱鬱蔥蔥，杉木鬆木高大挺拔。現在重新砍伐，卻是供不應求，價格水漲船高了。

謝默潭開始把家裏的生意交給二狗打理，慢慢二狗學到了很多東西，人也沉穩持重了很多，已經沒人叫“二狗”了，要不叫“老爺”就是叫“少爺”，也有叫“東家”的。二嬌在這幾年又生了一兒一女，家裏又開始熱鬧起來了。頌琪更忙了，極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過街溜”。

謝默河明顯老了很多，白發越來越多，已經不能上排頭了，他建議把這個重任交給已經非常強壯的小順，自己隻打理紙廠的工作。謝默潭同意了。小順從一個小排工升為排頭，本來一個窮困潦倒的家，慢慢地收入豐盈起來，還討了婦娘，生了兒女，父母不用去日曬雨淋地耕田，也可以過得好好的，整家人對謝默潭謝默河家那是感激涕零，從此更加勤勤懇懇忠心有加。

謝德義把每次的收益放進密室的錢箱，有空沒空都要進密室，打開錢箱，摸摸銀元，眼光盯著好久，看著原來空空的又開始豐滿起來，原來的箱子裝滿了，裝不下了，又叫木匠新打了兩個箱子。兩個箱子很快又要裝滿了。一種滿足感成就感從腳底衝上頭頂，整個人都似乎在升騰，他摸著唇須說：“怪不得人人都想做有錢人，原來擁有這麽多錢的感覺如此美妙呀。”謝德義又撚起一片金葉，用嘴吹吹，金葉在嗡嗡響，謝德義對著金葉說：“有了你，外麵無數人對會你尊敬有加點頭哈腰了啊，老爺長少爺短地恭維。”

謝德義情不自禁地笑了，開始小聲地笑，接著大聲地笑，最後放肆地狂笑。笑聲在小小的密封的石室裏翻騰，傳不出去，有一種奇怪的回響。

室內點了很多支蠟燭，很亮，石縫裏的樹根鑽出了幾根，也長大了很多，樹根上墜著幾顆水珠，晶瑩剔透。謝德義用戲弄般用食指指彈去，說：“下次進來時記得帶把小刀，把這些樹根挖了，要不礙眼難看。”

謝默潭這天正在廳堂逗侄孫玩，聽得外麵有人喊：“謝鄉賢在家嗎？”

熟悉的大嗓門，不禁笑了起來，迎出門口，此人微胖，穿一身深藍色中山裝，戴著黑色禮帽，方頭大臉，聲音洪亮，身後還跟著一群人，連忙拱手說：“劉縣長呀，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呀。快快請進。”原來的劉鄉長因為“保護鄉裏有功”“抗戰捐款得力”“工作成績突出”已經榮升為新縣長了，劉縣長拱手說：“謝鄉賢呀，好久不見，想殺愚弟了。”謝默潭哈哈大笑，把劉縣長引進廳堂。跟劉縣長來的一群人中有兩個黑衣大漢站立在門口兩側，像門神般。一個書生模樣的後生跟著進來。劉縣長見廳堂幾個小孩在玩，說：“謝鄉賢享天倫之樂呀。”說著，從口袋掏出幾個糖果，分發給小孩。謝默潭對小孩說：“謝謝劉縣長！”小孩奶聲奶氣的說：“謝謝劉縣長。”劉縣長哈哈大笑。謝默潭叫娘娘抱走小孩，又叫丫鬟小荷泡茶。

謝默潭說：“劉縣長好久沒來蒞臨寒舍了啊。”

劉縣長說：“謝鄉賢呀，愚弟實在忙呀，走不開。”

謝默潭笑著說：“那是，堂堂一縣之長，忙是自然。”

劉縣長說：“日本人剛剛投降，百廢待興呀，忙得小弟我是暈頭轉向呀。謝鄉賢記不記得那次捐款，愚弟離開時說的一句話？”

謝默潭說：“嘛說話呀？難道是劉縣長說的喝我這裏的茶水齒頰留香的事。”

劉縣長哈哈大笑：“謝鄉賢好記性，就是就是，這不愚弟又來喝茶了。”

謝默潭笑著說：“這個茶還是那個茶，還是默河在山上采摘的霧尖，隻怕劉縣長喝不出原來的味道了。”

劉縣長啜一口，連聲讚道：“真的不錯，市麵上還真的買不到這味道。”

兩人一邊品茗，一邊說當年抗戰的事，感慨抗戰勝利來之不易。

劉縣長說：“謝鄉賢呀，你看咱縣總算太平了，百姓不受戰亂之苦。”

劉縣長見謝默潭點頭，於是話鋒一轉說：“可是咱縣還有一小撮土匪在擾民呀。近期省裏開會，命令各縣，務必限期完成土匪的清剿任務。”

謝默潭臉色微變，說：“劉縣長，現在咱們縣除了黃石頭寨，已經沒有了土匪呀。”

劉縣長說：“謝鄉賢你也別驚慌先，省裏的意思是，能招安的盡量招安下來，如果頑抗到底的必須肅清。愚弟也知道，黃石頭二當家是謝鄉賢的侄子。所以呀，愚弟的意思是，謝鄉賢你把省裏的指示告知黃石頭寨的所有人，希望他們早日下山，接受政府的招安。這是通告，謝鄉賢你拿一張去看看。”

書生模樣的人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張紙放在劉縣長手裏，劉縣長遞給謝默潭，謝默潭快速瀏覽了一下，大意是要土匪接受政府的招安，否則全部剿滅。謝默潭收了起來。

劉縣長看看懷表，說：“謝鄉賢，愚弟還有很多事要辦，先告辭。”說完大踏步走出大門。

劉縣長騎上一輛新單車，謝默潭拱拱手，劉縣長說：“謝鄉賢呀，今天的茶還是齒頰留香，不知下次的會不會是一樣啊。還有呀，來潭坑一路上都不平坦，連小汽車都進不來，我看要修修這條路了。”說完，騎車走了，後麵跟著一幫人，有的騎車，有的跑步，揚起一路灰塵。

相同的，全南縣國民政府也在緊鑼密鼓地要招安黃石頭寨的土匪。

共產黨縣委指示嚴潤玉，一定要說服大狗接受招安。

大狗這下難辦了，說：“潤玉同誌，廣東始興縣那邊也向黃石頭招安，鄧寨主他的家鄉觀念比較強，他肯定不會接受全南縣這邊的招安。這如何是好？”

嚴潤玉向上級組織報告了大狗的難題。組織研究了半天，終於出了一個方案：大狗接受全南政府的招安，鄧跳山由他去接受始興縣政府的招安。

大狗接到這個方案，也覺得太難了，這是要分裂黃石頭呀。但大狗知道，自己已經是共產黨的人，就必須無條件服從，必須做到做好。

這天一早，黃石頭洞大堂上，全部當家的都聚集全了。洞壁的火把在燃燒，冒著黑煙，大堂的火盆的柴火也在燃燒，已經落下不少炭灰。

鄧跳山寨主朗聲說：“咱黃石頭建寨已經十年有餘，兄弟們一向和和睦睦，南雄縣始興全南三縣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咱黃石頭的厲害，政府也欲除咱而後快，可是中國這幾年內憂外患，政府一直騰不出手來。當下倭寇被驅除出了中國。國民黨終於出手了，令咱黃石頭限時接受政府招安，若有不從，必將上山剿滅。現在各位當家都聚齊了，各位兄弟有何高見呀？”其實鄧跳山知道，黃石頭除了他和大狗，其他當家基本上都是莽漢，悶上一天也想不出個香臭屁來。

有人嚷嚷說：“聽大哥的，大哥叫咱們和政府死扛咱就死扛，讓咱接受招安咱就接受招安，絕無二話。”

鄧跳山說：“一直在山上做土匪，絕對不是兄弟們的出路。咱們黃石頭，雖然險峻，敵人攻不上來，但隻要政府軍把咱們黃石頭圍住，不出幾月，咱們必亂。咱們上山，那是逼不得已，其實兄弟們都心知肚明，誰願意上山做土匪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部分都是出身窮苦的農民，膽小怕事，沒有活路了才上的山。如鄧跳山，雖然這十幾年做寨主風光，其實他後生時，家裏被惡霸害得全家隻剩下他一人，那種苦，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完的，如大狗，陰差陽錯的，被逼上了山，如小五，被大狗救上山的，如謝大發他們，逃兵，假如被抓回，那是要槍斃的，等等，基本上都是走投無路才上的山。現在有了一條光明大道擺在麵前了，誰不心動呀？

正在吵鬧中，突然有哨兵報告，抓了兩個探子。

鄧跳山命令帶上來。哨兵推推搡搡地押進兩人，兩人的眼睛都蒙住了。哨兵把兩人推到大堂中間，解開了兩人的蒙布。

兩人都是穿中山裝，皮鞋，頭梳得油光，很顯然是政府工作人員一類，一人偏瘦，一個偏胖，瘦子下巴有黑痣，胖子額頭有紅痣。

鄧跳山大喝：“你們是嘛人？膽敢刺探咱黃石頭軍情！”

瘦子揉揉眼，神情倨傲，說：“想必你就是鄧跳山吧？”眾人大怒說：“不得無禮，這是咱大當家鄧寨主！”瘦子說：“本人乃全南縣特派招安員，希望鄧寨主順時代潮流，接受政府招安，否則，政府派出重兵，剿滅黃石頭寨，炸平黃石頭。”眾頭目怒了說：“打就打，誰怕誰呀，大不了一死。”鄧跳山並不發怒，反而示意眾頭目不要生氣。

胖子拱拱手說：“在下是始興縣縣長代表，姓鄧，想來還是鄧寨主的本家。鄧寨主英雄本色，在下是如雷貫耳呀，今天一見，果不其然，幸會幸會！”同樣是招安的，一個倨傲，一個客客氣氣，大是不同，眾頭目一下子就對始興這邊有了好感，天平向胖子傾斜了。

鄧跳山說：“全南也向咱們招安，始興也向咱們招安，你要咱們如何是好，咱們弟兄一半是全南人，一半是始興人。這樣，兄弟們表個態吧，大狗兄弟，由你開始，你願意去全南還是始興？”大狗站起來，咬咬牙，說：“兄弟們可能更喜歡始興，始興的招安代表也是彬彬有禮，給人好感。始興還是咱的故鄉，情感上咱是選故鄉始興。”大夥都以為大狗選擇始興招安，大狗繼續說，“可是。咱背叛始興鄉親上來黃石頭落草做了土匪，始興鄉親早就看不起咱了，又何必回始興遭人白眼呢。所以呢，咱願意接受全南政府的招安！”大狗此話一出，大夥炸鍋了，有的覺得二當家說得對，有的覺得不對。差不多是五五分。

瘦子聽到大狗說願意接受全南的招安，得意洋洋地笑了，大讚大狗，弄得一些願意去始興的人真想揍他一頓。

鄧寨主狐疑地瞪著大狗，說：“兄弟，你這是嘛意思？你要和咱分裂？”

大狗說：“鄧寨主對大狗是恩比山重，大狗永世難忘，隻是大狗已經覺得無臉再見始興鄉親，不如離開家鄉，不見為靜。”

鄧跳山冷冷地說：“居然兄弟堅持，咱也不好強留，咱就在這割袍斷義，以後再也不是兄弟了。”

鄧跳山揮刀割了一塊衣角扔到大堂。眾人一下給嚇壞了，不敢發出任何響聲。

鄧跳山朗聲說：“兄弟們，今天二當家的要與咱分裂，他要接受全南政府招安，咱接受始興政府招安，兄弟們，願意跟二當家的站左邊，願意跟咱的站右邊。”這下大夥為難了，其實黃石頭寨大部分兄弟和大狗交好，小五，謝大發，黃三貴，劉發財，那是大狗的親信死黨，絕對都會跟著大狗的，問題是黃石頭寨大部分兄弟都是謝大發，黃三貴，劉發財訓練出來的，訓練的科目就有一切聽從長官命令，訓練長官站到大狗這邊，這些人猶豫了半天不知站那邊好。

看看，大狗這邊站了一半人，鄧跳山這邊，反而沒有一半，因為有一部分人不知站哪邊好。

鄧跳山大怒，說：“你們跟誰都不知道了？”這些人見鄧跳山發怒，慌慌張張地站到右邊。這樣，基本上成了五五分。一半跟大狗，一半跟鄧跳山。

接下來討論招安的細節，鄧跳山要求縣長親自來招安，和代表爭論了好一陣，代表才同意，大家又敲定接受招安的地點，儀式。兩個代表都有紙筆記錄下來，返回縣政府向縣長匯報，等縣長批示後又回黃石頭和各人擬定招安細節。

大坪上，站滿了人，始興縣政府代表，軍警都站好了位，在左邊；全南縣代表，軍警站在了右邊。

大狗帶著兄弟們下山來，排隊站立在全南縣代表前麵，隊伍還有些整齊，有點正規部隊的樣子；鄧跳山帶著另一批兄弟也早早下山，帶隊站在始興代表前麵，隊伍有些心不在焉無精打采樣子，對比大狗的隊伍，讓鄧跳山有些光火。

兩縣的官員走過來互相說些客套話，互相恭維。

劉縣長說：“恭喜吳縣長，得了像大狗這樣的一員猛將。”吳縣長說：“恭喜劉縣長，鄧跳山也不差呀。”劉縣長哈哈大笑：“都好都好都不錯！”

招安儀式開始了，各自的縣長走回自己的位置。

先是黃石頭寨向警察局局長交旗。黃石頭本來就沒嘛旗，隻是臨時弄了一根竹竿和一塊布插起來，就成了黃石頭的旗子。當時弄旗子時，有人弄了竹竿挑一塊白布，謝大發說：“又不是投降，投降才用白旗。”結果換成了一塊藍布，又有人建議要有旗徽，但用嘛動物來做旗徽呢？有人建議用老虎，老虎多麽威風呀，有人建議用野豬，野豬很凶的，也有人建議用鯉魚，寓意魚躍龍門。可是選嘛都好，又沒人會畫這些，最後還是隻用一根竹竿挑一塊藍布。大狗向全南縣警察局長交旗，鄧跳山向始興縣警察局長交旗。交完旗後是授旗儀式，各方的警察局長向各方招安對象授予青天白日旗，再就是每人授予一套黑色的警察服裝。換完裝，這樣就算完成了招安儀式。

警察局長命令帶回。兩幫人就分別向左和向右跑。

大狗帶頭跑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鄧跳山那邊的隊伍，鄧跳山也正回頭看他，兩人目光碰在一起，又趕緊移開，移到黃石頭山上。黃石頭山上還是樹木鬱鬱蔥蔥，山形峻峭雄壯，風吹過，樹葉翻起一浪又一浪，直至消失。

別了，黃石頭，別了，鄉親們。大狗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領著隊伍，跟在全南縣警隊後麵，向全南縣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