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世

年宵過後,謝默潭叫上二狗套上馬車,要去趟南雄城。二狗接過二嬌的包袱,新婚暫離,還真有些難舍。大娘也給二狗一個包袱,二狗接過挎好。一家人出來送謝默潭和二狗。謝默潭說:“回去吧回去吧。”二嬌跟著馬車走了好一段。謝默潭說:“二狗,去和二嬌說說話。”二狗勒住馬車,把韁繩遞給謝默潭,跳下馬車,走回路。二嬌眼汪汪地望著二狗,似乎有無數話要說,話到嘴邊,又成了幾點眼淚。

二狗擦擦二嬌的眼淚,笑著說:“二嬌,我和大爺去趟南雄,很快就回來的。”

二嬌說:“聽說南雄很繁華,很多漂亮的妹仔。”

“二嬌你放心,我心裏隻有你一個,其他妹仔在我心中不如你一個小指頭!”二狗右手的拇指甲掐著小指的指尖,表情嚴肅地說。二嬌露出了笑容,輕輕地拍了下二狗的胸膛。二狗摸摸而二嬌烏黑的頭發,說:“我去了,大爺在等我那。”二嬌輕輕地說:“你去吧,注意要保暖。”二狗答應著,跑步追上馬車,從謝默潭手裏接過韁繩,吆喝馬車趕路,走了一段,二狗忍不住回頭看看,二嬌還站在路上,二狗招招手,回頭吆喝馬趕路。謝默潭微笑著,搖搖頭。

馬車拐了彎,二狗又往後望,但見路上轉彎鑽進林子,竹木青翠蔥鬱,幾隻鳥雀在路上踱步,跑出一直小黃狗,追逐鳥雀,鳥雀驚慌地飛上了路邊的樹丫。

馬車跑了好一段路,兩個都沒吭聲。二狗專心趕車,謝默潭心情似乎不錯,伴著路邊樹上竹子上的婉轉鳥鳴,輕輕地唱起來山歌。

一勸郎,夜更深

莫作貪花誤郎身,莫作貪花情義真。

想來想去想傷心,相思得病怨哪人。

二勸郎,默打牌

賭博場中人心歪,賭博場中人心壞。

手中無刀殺死人,花了錢財賤了身。

三勸郎,莫貪花

貪花誤了後生家,八個貪花九個渣。

九個貪花十個亡,留條性命見爺娘。

謝默潭的聲音渾厚,富有磁性,他唱完,說:“這是當年我剛和你大娘成親沒多久,我要上南雄做生意時,你大娘送我時,唱給我聽的。二狗,你婦娘二嬌會不會唱呀?”

二狗尷尬的想了一下,說:“可能不會吧,二嬌她家一直都是做小生意的,沒上過山呀。”

謝默潭意味深長地說:“二狗,第一次離開婦娘,舍不得吧?”

二狗不好意思地咧了一下嘴。

謝默潭說:“二狗,大爺是過來人,明白的。當年我剛剛娶了你大娘,也是舍不得離開,白天盼早點天黑,出門盼快點回家。在外麵住一兩天就難耐的要命。嗬嗬。後來又娶了二娘三娘四娘。慢慢就淡薄了。二狗,二娘三娘四娘都不是我的意思,是頌琪老爹(爺爺)的主意。當年,你大娘也是標致,還會唱山歌,那是出了名的呀,那一次和我對山歌,把我對下去了,我就決定要娶你大娘。”

二狗一邊趕車一邊聽著。謝默潭歎口氣說:“頌琪老爹可不像現在我和你二叔這麽好講話,娶你大娘時,頌琪老爹也滿歡喜的,可惜你大娘沒給我謝家生下一兒半女。頌琪老爹就自作主張給我娶了二娘,二娘也沒生,頌琪老爹給我娶了三娘,後來又娶了四娘。”

二狗心裏說:“大爺,老爹怎麽可以給你娶這麽多。”

謝默潭苦笑說:“二狗呀,你心裏一定說,大爺,你怎麽娶四個婦娘呀?”

二狗回頭看了一眼謝默潭。謝默潭繼續說:“我沒說錯吧?上一輩的人呀,沒你們命好呀。我們這輩,做兒子的根本就沒說話的權利呀,全是爺佬說怎麽樣就怎麽樣。”

二狗說:“哦,這樣呀。如果二叔要我娶二房我就不會。”

謝默潭笑著說:“現在民國了,當然啦。”

二狗突然說:“那頌琪······頌琪。”

謝默潭笑著說:“二狗,我知道你的意思,頌琪是誰生的,大娘他們都沒生,頌琪哪裏來?”

謝默潭繼續說:“頌琪還真不是撿來的,頌琪還真是我親生的,隻是頌琪娘另有其人。”

二狗心裏嘀咕:“大爺還真是風流種呀。”但二狗不敢說出來。

謝默潭說:“二狗,你是不是說大爺年輕時很風流呀?”

二狗給大爺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謝默潭笑著說:“大爺年輕時還真的很風流,我年輕時這十裏八鄉誰不知道我長得靚仔呀。”

二狗回頭端詳了一下謝默潭:身材修長,方臉高鼻,劍眉星目,即使現在四五十歲的人都還有一股英氣,年輕時絕對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而且家裏有錢,有錢和沒錢人家的後生氣質就是不一樣,沒錢人家的後生,即使很靚仔,也是沒有有錢人家後生那種瀟灑的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自信,給人一種依賴感。

謝默潭見二狗在端詳他,忍不住地笑出聲:“怎麽樣?大爺沒說大話吧?”

二狗說:“還真是呀!如果我是妹仔,年輕時很可能喜歡上大爺。”謝默潭得到二狗的讚同,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

謝默潭繼續說:“二狗,你也許非常想知道,頌琪怎麽來的呢?說來話長呀。”謝默潭歎息著,“當年我還沒娶你大娘。就像現在一樣,我爺佬帶我去南雄賣紙,一段孽緣就開始了。”謝默潭的眼光深邃,越過了前麵老馬頭頂,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些塗抹著色彩的日月。

“二狗,我和你講過,當年頌琪老爹帶我到南雄賣紙,那時沒有馬車,我爺佬就雇傭了五六個人做挑夫,最忙有時十幾人,花的成本也高。開始我試著自己也挑一點,希望降低一點成本也好呀。我爺佬笑而不語,我挑的還不到其他挑夫的一半多,剛開始還可以,當出了澄江,上了四村的山道後,馬上就見分曉了。很快我的肩磨破了,腳底也受不了了,起泡了。我爺佬哈哈哈大笑,說:看人家做,風吹過。說完就把我挑的分成六七分,給挑夫們挑了。我爺佬再不會讓我挑紙了,隻是跟在後麵。我爺佬帶我來過幾次後,一大早起床來,哼哼唧唧地就說:老了,老了,腰疼。說我已經頂力了,要我一人帶挑夫來南雄賣紙了,我知道,其實是上一輩要交班的藉口。我也就硬著頭皮單獨帶挑夫來南雄賣了好幾次紙,都順順利利,沒有出一點岔子,哪知道後來,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哎——出事了。”

“有一次,賣完紙回家,挑夫們早回去了,我因為結賬等其他事耽擱了,一個人回家,還在南雄縣城郊,老天突然雷電交加,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張望了一下,見前麵有幾棵碗口大小的香樟樹,樹旁有一處房屋,就跑過去樹下躲雨,可惜雨越來越大,這幾棵小樹的葉子根本沒用,雨水還是啪啪掉在我身上,很快衣服就濕了一半。我不得不跑過去,在屋簷下躲雨,沒想到雨下了很久還沒有停的兆頭。我在屋簷下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老天呀,照顧照顧我這個這麽遠來到人吧。也許老天真的聽到了我的說話。這間房屋木門吱呀地開了,露出一個妹仔,對我說,大哥,雨起碼要下到晚上,你進來我家歇歇吧。那種聲音,在當時,你可能不知道,就像是我心底某根琴弦彈出來的,喚醒了我二十年沉睡的情緒。我當時癡了呆了。”

“本來,一個素不相識的妹仔叫我,我是不好意思的,有失禮的地方,畢竟我也讀過聖賢書的,但一直下雨,天又要黑了,衣服又濕了,冷得有些哆嗦。不進屋躲雨你不知道有多狼狽。妹仔拉開半門,又說:大哥,進來吧。我再也抗拒不住,隨妹仔進了屋。妹仔在她家生了一堆火給我烤衣服。我開始不自在,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妹仔共處一室,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啊。妹仔說,大哥,今天雨不會停了,你在我這歇一晚吧,我給你煮飯,看你已經很餓了。”

“我烤著火,不知道是在答應還是在沒答應,反正我當時很囧。妹仔煮好飯,端給我一碗,我看妹仔一個人住在這,好奇地說:妹仔呀,你家人呢?妹仔說:我隻有一個娘,我娘不在這裏。我哦了聲,我開始吃飯,我原本以為這飯不好吃,哪知這飯還真香,還有些臘肉荷包蛋。味道不錯。”謝默潭說著,咂了一下嘴,好像現在可以吃到臘肉和荷包蛋一樣。

謝默潭繼續說:“當晚,我就在妹仔家裏歇了一晚,睡在妹仔家的廳堂板凳上,妹仔還撈了一張被子給我,我記得那張被子的味道,柔軟細細的清香。其實我直到快天亮才睡著。天亮後我急著要趕路,要和妹仔告別,妹仔塞給我一把油紙傘,說:雨還沒完全停,帶上吧。我沒辦法,帶上了。我出了妹仔的家門,妹仔送了出來,我對妹仔說:回去吧。我昨晚因為天色暗了,給雨淋得狼狽,根本沒認真看妹仔,今天天亮了,早晨金黃色的太陽光斜斜地照在妹仔身上,站在我麵前的居然是一個滿身光輝特別標致的妹仔,特別讓我注意上的是,妹仔耳垂上陽光下搖曳著耳墜,耳墜邊上有一粒痣。我居然看呆了,忘了挪動腳步。”

“妹仔也許覺察到了我的失禮,說:大哥,可以走了。我才醒悟,依依不舍地邁開腿,還回頭張望了幾次,可惜妹仔已經關門了,我隻看到那扇門貼著的‘福’字和幾棵香樟樹。香樟樹上還婉轉著像陽光一樣明媚的畫眉鳥的叫聲。”

“回到家後我腦子裏總是想著南雄妹仔的身影,總希望快點去賣紙。好不容易家裏的紙又累積夠了,我就帶著挑夫上路了。當時我爺佬不知道南雄妹仔的事,還以為我有長進,誇我呢。哈哈。”謝默潭說著說著居然笑出聲來。二狗回頭看看謝默潭,好像在問:“後來呢?”謝默潭繼續說:“這次上南雄賣完紙,我故意說我還有事,支挑夫們先回,我在城裏買了些脂粉之類的東西,慢慢地晃到我上次躲雨的地方,當時呀,我心怦怦跳,似乎要跳出我的胸膛。我舉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停一下,屋裏麵沒響動,我心一下子就掉下來,妹仔沒在家呀?但我還是不死心,又舉起手用力敲了幾下。我聽到裏麵有響動了,有腳步聲,妹仔來開門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我來還雨傘。妹仔接過雨傘,半門還是隔著,沒讓我進屋,我當時想,為嘛天不下雨呢?天若下雨,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妹仔家了。妹仔說:大哥,還有嘛事呀?我囁嚅了一陣,想起我買的禮物來了,我忙掏出來,遞給妹仔,妹仔接過,看了一下,好像沒有嘛驚喜,還是沒說讓我進屋。正在我進退兩難的時候,還真是給天看見了,突然撒了一陣雨,我心裏暗喜,妹仔會讓我進屋了吧?可是妹仔還是沒讓我進屋,我自言自語地說:下雨了,回不去了。妹仔終於說:下雨了,給你傘。說著就把雨傘遞給我,我沒有接,說:太大雨了,有傘也會淋濕我的衣服。妹仔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說:那就進來躲雨吧。她把半門拉開了。我狂喜,抬腳邁進了門檻。”

“我們熟悉了,妹仔開始和我聊天了,又煮飯給我吃,這次是我們兩人一起坐桌邊吃飯。菜比較豐盛,不但有荷包蛋,還有山坑魚,還有幾片臘肉,非常好吃,妹仔自己吃得少,總是夾給我吃。飯後,妹仔還給我打洗澡水,我又在妹仔家板凳上歇了一晚,蓋的還是那床被子,還是散發著淡淡女人香味的被子,這晚上我很快就睡著了,睡得非常好,嘛事也沒發生。二狗,是不是很失望啦?”謝默潭笑笑說,二狗也笑笑。

這時馬車已經進入南雄的地界了。二狗已經來過幾次,對南雄也漸漸熟悉了。這次卻有些不同,怎麽回事,好像南雄多了不少國軍在晃動,有不少還是傷員,似乎有些火藥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隻要有誰不小心點著,就會爆炸,把所有人都燒焦。

謝默潭叫二狗先載他到珠璣巷謝氏宗祠祭拜一下祖先,祭拜完就直接到廣發紙業,謝默潭叫二狗在外麵等,自己直接進去,也沒有人打招呼迎接。好一會才出來,謝默潭對二狗說:“可以了,近來打仗呀,生意不好做,去年的尾款好不容易才收齊。我是軟磨硬泡說大家要春耕買種子才磨到。”

謝默潭說:“二狗,去上次那家掛紅燈籠的小巷。”二狗明白,趕馬車去了,還是和往常一樣,二狗守在門外,謝默潭一個人進去,好一會才出來。

謝默潭說:“二狗,吃飯吧,吃完飯還早就回去了,今天不在南雄住宿了。”二狗說:“去哪裏吃飯。”謝默潭說:“隨便找家飯店吧。”二狗說:“好。”趕車就往前走。

吃完飯,謝默潭說:“買點東西回去吧。二狗,你買點胭脂買點小吃給你婦娘。”二狗答應著,趕車來到一家胭脂水粉店。兩人進去。

店裏沒幾個人,兩人買好胭脂,轉身踏出門,剛好一男一女踏進店,二狗眼快,驚呼:“頌琪!頌琪,你怎麽也在這裏?大爺,頌琪在這。”頌琪忙示意二狗小聲,謝默潭眼睛的光閃了一下,見頌琪神神秘秘的,立即明白有大事。

頌琪對謝默潭說:“大爺,您也在呀?”聲音淡淡的,好像見到的是一般人。謝默潭說:“你怎麽在這裏。”頌琪說:“我有我的事。你們快點回去,這裏現在不太平!”說完拉著身邊的妹仔進店了。

謝默潭和二狗趕著馬車回家了。謝默潭說:“二狗,頌琪有女人了。二狗,你覺得那個女的怎麽樣?和我們家頌琪配不配呀?”二狗說:“我覺得不錯呀,好像也是讀書人,蠻標致啊。”謝默潭好像放下了心。

馬車一路平穩,沒發生什麽事。謝默潭忍不住說:“哎,頌琪出身就注定不安穩。他至今還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誰,近在咫尺,卻沒法相認,也是人生悲哀呀!”

謝默潭說:“二狗上次我講到什麽地方了?”二狗說:“好像講到大爺第二次在妹仔家歇夜。”謝默潭說:“哦,我知道了。”

謝默潭說:“我們倆越來越熟,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人,也知道了妹仔的名字叫芸妹。我問芸妹,為嘛會讓我一個生人進屋躲雨?芸妹說:其實我見過你好多次,好多次你經過我家門口,我從窗戶往外看,你帶著一群挑夫走過,我一眼看到你,你在一群挑夫中,是那麽顯目,與眾不同。我就覺得你是我經常做夢夢到的那人。二狗好肉麻吧?嗬嗬,那時回家後,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但是我又不能自己一個人來南雄,隻能苦熬到咱家的紙積夠多時,可以送來南雄賣了。”

“這次賣完紙我就匆匆忙忙地找芸妹,開始輕輕敲門,那時我們約定的信號,隻要我先輕輕敲三聲,再輕輕敲三聲,然後在連續敲六聲,芸妹就知道是我了。沒想到我連續按信號敲了幾次,都沒有回應。我感覺出事了,心中好像有懸崖,深不見底。我急得團團轉,最後想到去問隔壁鄰舍。有些鄰居搖搖頭說不知道,有些鄰居曖昧地說,去吃肉了,最後問到一個慈祥的老者。老者說芸妹呀,她也是苦命妹仔呀,給她娘拉到那個紅燈籠巷子裏啦。我問,嘛是紅燈籠巷子。老者說,就是不正經男人經常去的地方呀。我明白了,當時覺得天塌下來了。”

“後來我就找到那家紅燈籠巷子,我找到了芸妹。可是芸妹已經沒辦法脫身了,已經賣身了啊。更可怕的是,是她親娘把她拖入這種煙花地方。二狗,你看天下有沒有這麽要錢不要親情的女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最讓我幾乎崩潰的是,芸妹肚子裏已經有了我的骨肉了。我當時發誓要把芸妹救出來,趁夜就要把芸妹接走私奔,結果被發現了,被人狠狠地打一頓,打得我全身都是傷,可能就是那時有人狠狠地踢了我一腳,把我踢壞了。”

二狗想:“怪不得每次來南雄大爺都要去那個地方,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終於鼓足勇氣和我爺佬說:我要娶芸妹。開始我爺佬還很高興,但當我爺佬知道芸妹的身份後,也把我打了一頓,還罰我跪在祠堂悔過。二狗,我們那時,長輩是絕對權威,凡事都是長輩說了算,晚輩不敢有任何反對的意見。哎,也算我沒誌氣,居然屈服了我爺佬。”

“我爺佬不讓我上南雄了,我開始還很難過,漸漸我就淡忘了芸妹。剛好一次對山歌大會,遇上你大娘,你大娘也是個標致的妹仔,在人群中是那麽顯目,歌聲那個好呀,腦筋那個靈活呀,山歌唱出來一首接一首,好像肚子裏存著無數山歌,用都用不完。本來我那是一個傲氣的人。沒想到被一個妹仔壓住,把我鬥得那是一個啞口無聲。我當時想,我山歌鬥不過你,我就把你娶回家,看看你還能怎麽樣。哈哈。”說到這謝默潭得意地笑,“不過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你大娘多年不生育,我爺佬又給我再江西全南找了二娘,二娘也不生育,也不知是天要絕我,還是我哪裏出了問題。我爺佬和我娘天天念叨香火的事,煩死我了。二狗,假若你和二嬌沒生育,你會不會再找一個?”二狗說:“不找,我一輩子和二嬌過。”謝默潭點點頭說:“比我好。”謝默潭繼續說:“爺佬和娘天天都在念叨這事,煩死我了。我突然想起,當時芸妹不是有身孕嗎?現在都應該生了。何不把小孩接過來我這裏。於是我偷偷的來找芸妹,芸妹還真的把我的骨肉生下來了。我和芸妹說了我的想法,芸妹雖然千萬個不舍,但仔抱到我這裏養比在紅燈籠巷子好一百倍。我抱我仔走時芸妹足足哭了幾天幾夜。”

“我把孩子抱回來,小孩才兩歲多,還不太會講話,我們細心照料。我給我仔取名頌琪,我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取個有文化的名字,嗬嗬,二狗,你的小名是你二叔取的,大狗學名是德仁,你是德義,你二叔希望你們仁義,因為你娘去得早,你二叔為了你兄弟好養,又給你們兄弟取了個賤的名字。”二狗聽二叔說過自己和大狗小名的來曆,這次在大爺嘴裏又再一次證實。

謝默潭有些驕傲地繼續說:“頌琪也還真是聰明,也許是遺傳我吧。上私塾也是常常得到蘇先生的誇獎,上新學堂也聽說非常優秀啊,還是嘛學生會的會長,這個我不懂。不好的是反鬥犁性格,好像天生就是來和我鬥氣的。可能那個是因為讀私塾時,那些敗家子吳家子弟欺負頌琪,說頌琪是野仔的原因吧,頌琪把氣撒到我身上。二狗,你記不記得你、大狗、頌琪讀私塾時和吳家人打架的事。當時大狗比較大,護著你和頌琪那。”二狗當然記得,當時大狗把吳家子弟都打出牙血和鼻血來,還受了蘇先生的體罰。

“我爺佬也是因為聽到別人說頌琪是野仔,給氣得不得了,我爺佬心裏有個疙瘩,總覺得頌琪不是我親生,給人家白養了。又給我找了三娘四娘。你看,頌琪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不知道的人都說是一個模子注出來的呀。我爺佬就這樣鬱鬱而死。好在我娘臨去世的時候都叫頌琪,頌琪是她孫子。哎,我娘離世是還說到了一個秘密,說你爺佬默河他是······”謝默潭突然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停下來不說了,但沉默了一下,繼續說,“二狗,這是我娘去世前說的,大狗可能還不知道,二狗你應該有所耳聞,說我和你二叔有血緣關係。”二狗說:“大爺,我是聽說過,但不知真不真。”謝默潭嗬嗬笑了,說:“這還真的是。你看我和你二叔這麽像,每次你二叔都好像知道我想嘛一樣,不是親兄弟哪有這麽像的,不是親兄弟哪有這麽心意相通的?”

二狗說:“大爺,那怎麽回事呀?怎麽大爺和二叔是親兄弟呀?我們家不一直都是大爺家的家仆嗎?”

謝默潭說:“應該說我們家一直都是我爺佬家的家仆。”

二狗更加不解了,回頭疑問地望了一下這個親大爺。

謝默潭說:“其實我和你二叔是同一個爺佬,也就是說,你和大狗的老爹是我和你二叔的親父親。”二狗差點沒抓穩韁繩,回頭看了一眼謝默潭,好像說:“怎麽回事?”

謝默潭繼續說:“說來也比較傳奇,當年我的親娘也就是你的親奶奶懷了我,同時我娘就是帶大我的娘,也懷孕了,親娘和奶娘幾乎同時生產,我親娘生下了我,我奶娘生下了另一個男孩,可惜夭折了。不是親爺佬,就是頌琪老爹,就想到了把我和那個夭折的孩子互換。我親爺佬,二狗,你知道的,我們家一向對謝家都是忠心耿耿的,我親爺佬心一橫,也就同意了。主人家不能沒有後代啊。我奶娘後來沒有生了,親娘後來又生下了弟弟,也就是默河你二叔。我就成了謝家的主人了,唯一的繼承人。你二叔成了謝家的管家工頭。”

二狗弄明白了,原來這個親大爺是換給謝家做兒子的。

謝默潭說:“二狗,這些事,是咱家的秘密。隻有咱家人知道就好,不要說出去。”

二狗說:“大爺,這個我還懂的。”

謝默潭又說:“這幾代咱謝家一直都旺財不旺丁,二狗,你要多生兒子,謝家興旺全靠你了,你婦娘屁股寬,是好生養的料。”二狗說:“大爺!”謝默潭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嗬嗬嗬笑,笑過後,神情有些暗淡:“哎!頌琪啊,外貌長的像我,性格呢一點都不像,簡直南轅北轍。”

二狗回頭打量一下大爺,想想頌琪的模樣,還真是一個模子注出來的:身材修長,方臉高鼻,劍眉星目,寬口方頷,帶著一股英氣的標準美男子。

謝默潭說:“咱們這次到南雄,又遇上了頌琪,真不知道頌琪這孩子幹嘛啊。現在兵荒馬亂的。哎······”二狗說:“大爺,頌琪是個讀書人,應該不會糊塗吧。”謝默潭說:“不對,就是因為頌琪是讀書人,我才擔心,你看他懂得太多大道理,每次回家來都說嘛革命,還懂嘛國軍新四軍,古書上說:兵者,凶器也。”二狗想想也是,不出聲了。

馬蹄聲得得,已經到了始興縣地界,再加把勁,過了楊洞坳,就是澄江鄉,到潭坑村就咫尺之遙了,很快就可以看到二嬌了,一陣興奮,二狗和二嬌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二狗想著把胭脂給二嬌時二嬌嫵媚的樣子,身子就一陣燥熱,二狗舔舔嘴唇,吆喝著馬,快點。謝默潭看著二狗的神情,意味深長地笑了。

此時西邊紅霞滿天,又圓又大的太陽被無形的大手推動滾落山坳之前,兩人終於踏入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