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禮

轉眼間,孩子都大了,算算二狗的年齡,虛歲已經二十了,謝默河尋思給二狗找個婦娘,早點成家立業。他就把這心思說給謝默潭聽,謝默潭笑著說:“是呀,仔長大了,該給他找個婦娘了。隻是咱們家二狗好後生如此優秀,哪個妹仔配得上呀?老弟,你去找經常做媒的家漢嬸娘,讓她看看,外姓有哪些妹仔合適。現在去吧,我和你一起去。”於是,謝默潭叫大婦娘拿了一包酥油餅提了,要和謝默河一起去。謝默河說:“哥,哪裏能麻煩你呀,還有禮品也是該我自己出的。”謝默潭說:“嘛你出我出的,咱們從來就是一家人。”執意要去,謝默河無奈,隻好如此了。

兩人走到一家門口,隔著半門,往裏望,屋裏比較暗,沒見人,謝默潭說:“家漢叔在家嗎?”家漢婦娘在樓上撿東撿西,聽到有人叫,趕緊篤篤篤踏著木梯下樓,看見是謝默潭,忙說:“哎呀,族長老爺怎麽來我家了,快進來坐。”家漢婦娘趕緊打開半門。(半門,客家地區廳堂常有的矮門,主要是防止雞鴨狗跑進來,隻有門的一半高,還可以采光透氣。)

謝默潭和謝默河跨過門檻,進了廳堂。跨進門檻時,剛好有隻紅腹部家燕飛出,謝默潭下意識地側了一下頭。

謝家漢家並不富有,隻能勉強解決吃飯的問題。家裏比較暗的,一張八仙桌擺在廳堂右角落,八仙桌上罩著一個竹篾織的摩籃(一種用竹篾編織的桌罩,平時用來罩住飯碗,反過來就成了大籃,可以用來裝物品),左邊角落擺著鋤頭刀具之類,牆上掛著幾頂竹笠,其他簡直嘛都沒有。

謝默潭把酥油餅放在桌麵,和謝默河對麵坐在八仙桌板凳上。家漢婦娘提個黑乎乎的水壺要給兩位倒水,謝默潭說:“剛和默河弟喝過茶,不用了。”

家漢婦娘說:“老爺和默河都來了我家,是不是有嘛事呀?”

謝默潭笑著說:“嬸娘,我家二狗大個仔了,該成家了。”

家漢婦娘立即明白了,說:“咱澄江各姓有幾個妹仔配得起二狗呢?”家漢婦娘掰指頭算:“我們潭坑的李家蘇家吳家有幾個妹仔都不錯,隻是咱們同村不通婚,這個很難說成。鐵寨鍾姓的,老黑家的妹仔好像已經定親了,大山他家的妹仔不夠高,和二狗不配,劉家的妹仔啊,太壯了,澄江墟上鄧老三家的二妹仔,不錯,好像也夠十八了,人長得很標致的,個子也高,家境也不錯,據說眼界很高啊。很可能說不成。”謝默潭說:“鄧老三家的二妹仔,我見過,確實不錯,和我家二狗非常登對。好呀,嬸娘你去說說。”家漢婦為難了,說:“這個我也沒準呀。就怕白跑腿,丟了臉麵都沒嘛。”謝默潭知道家漢婦娘的意思,掏出兩個大洋放在桌上說:“嬸娘,二狗的婚事假如成了的話,不會薄待嬸娘。”家漢婦娘看著兩個大洋,眼睛發亮,兩個大洋啊,按他家的收入,幾個月甚至半年的收成呀!就是講不成,跑斷腿,也值了。

從家漢家出來,默河說:“哥,你又破費了,做老弟的怎麽好意思。”謝默潭笑著說:“老弟,你我如親兄弟,二狗就如我的仔差不多,為他婚事出點錢,應該,老弟就不要說嘛了。”謝默河不出聲了。

二狗從爺佬口裏知道要媒人去說墟上鄧老三家的二妹仔做婦娘,心裏暗暗高興,幾乎睡不著了。他跟老爺去墟上辦事時,到過鄧老三家眾夥店吃過飯,見過這個妹仔,人標致沒得說,二狗和二妹仔講過話,人家細聲細氣的,聲音清亮,聽著很舒服。二妹仔幫鄧老三打理店鋪,那是一個能幹,所以二狗聽說媒人去說二妹仔,興奮不已,但興奮過後,一股惆悵又襲來,整個人都軟了,人家二妹仔看得起我嗎?人家可是店家的女兒,我隻不過是老爺的貼身跟班而已。其實他不知道,在澄江鄉一般人的眼裏,謝默潭的貼身跟班還真比一般的店家地位還高。多少後生想進謝默潭家做工人家也未必要。二狗一會兒興奮一會人泄氣,心裏亂七八糟的,就盼望媒人早日回話。

家漢婦娘一早踏著晨曦出去,傍晚踩著餘暉從墟裏回來,就進了謝默潭家,剛好在院子遇上大娘。大娘說:“家漢嬸娘,你來我家有嘛事呀?”家漢婦娘笑著的說:“成了成了。”大娘說:“嘛事成了,這麽高興?”謝默潭在廳堂喝茶,聽到外麵有人說話,就問:“嘛事呀?”家漢婦娘聽到是謝默潭的聲音,就高聲說:“老爺,好事好事!”謝默潭說:“嬸娘,進來說。”家漢婦娘隨大娘進了廳堂,見謝默潭正在坐圍椅端著茶杯啜茶,就高興地說:“族長老爺,成了,成了!”謝默潭知道嘛事成了,說:“嬸娘,坐下來,喝茶!”家漢婦娘坐下來,丫鬟小荷端上茶和瓜子。

家漢婦娘就嘮嘮叨叨說起了到鄧老三家說親的前前後後,總之還忘不了給自己臉上貼金。說本來鄧老三不同意,說二妹子還小呢,不急著找婆家。全靠家漢婦娘會說,能把鳥雀都說下來撞死的嘴巴,終於說動了鄧老三。後來鄧老三又問二妹仔,二妹子開始也不願意,但知道是謝默潭家的二狗之後,羞羞答答地答應了。

家漢婦娘說:“族長老爺,您不知道呀,當時鄧老三家的二妹仔,堅決不答應嫁進來咱潭坑,說咱們潭坑山啊。全靠我會說,我說呀,咱謝家族長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全南始興南雄,三縣的富貴人家,那一個比得上咱謝家族長家,縣裏的鄉裏的大官,那個不給咱族長老爺幾分麵子,咱族長家二狗,不不,謝德義,那個靚仔呀,隻怕戲文裏才有的靚仔,你不要看二狗現在是老爺的跟班,實際上是老爺的親人一樣,繼承人。”謝默潭忙打斷家漢婦娘:“嬸娘!”家漢婦娘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停頓了一下,又說:“鄧老三家二妹仔起初不知道我跟她說親的是誰,聽到我說是二狗,抬起了頭,眼睛發亮地問我,是天天都跟你們家族長後麵的那個斯斯文文高個子二狗?我說,是呀,族長家隻有一個二狗。我頭先說的一直是二狗的學名謝德義,我還以為二狗這個名字不好聽哩,一直都不敢說。外麵的人不知道謝德義是誰呀?還好我說漏嘴了,人家聽到二狗,就知道是誰了。族長,您猜怎麽著?二妹仔臉紅了,開始扭扭捏捏了扯衣角了。”家漢婦娘嗬嗬嗬地笑,“我是過來人,妹仔的心事我一眼就看穿了。鄧老三家的二妹仔同意了。”

謝默潭哈哈哈大笑,放下茶杯,站起來走了幾步,說:“我家的後生,個個那麽出色,頌琪,大狗,二狗,哪個不是一表人才!”家漢婦娘說:“是是,族長家男人個個一表人才,族長是,謝默河也是,頌琪大狗二狗也是。”

謝默潭非常高興,摸出一個大洋,塞給家漢婦娘。家漢婦娘笑眯眯地摸著大洋,給謝默潭說了無數好話,聽得謝默潭都有些臉紅了。

二狗這時進來,剛好和家漢婦娘打了一個照麵。家漢婦娘意味深長地望著二狗笑。二狗以為自己又哪裏不妥,摸摸頭又低頭看了一圈自己上衣和褲子,都沒有發現哪裏不妥。

謝默潭笑著說:“二狗,你的事成了。墟裏鄧老三家的二妹仔,哦,從今不能叫鄧老三了,我和你二叔應該叫親家,你應該叫老丈人了。”

二狗差點跳起來,呼吸都粗重了很多。謝默潭說:“二狗,去叫你爺佬過來。”

謝默潭和謝默河就去找了蘇先生,問蘇先生嘛日子定親好,蘇先生算了半天說:“打鐵趁熱,後天定親,明天麻煩家漢婦娘去一趟鄧老三家,把定親日子的紅帖子給老三,老三回個話啊。然後,默河,你準備一些禮品。”謝默河說:“要準備些什麽禮品啊?”蘇先生說:“家漢婦娘去投貼子,就要問清鄧老三家禮金要多少,要請多少人,男家就要準備多少食材,反正女家請客的大部分都是男家準備的。”謝默河說:“好。”於是家漢婦娘又屁顛屁顛地走了一趟,回來說:“定親客人大約六桌人。準備六桌食材。”謝默河著手準備這些食材,豬肉六十斤,魚六條每條一斤半,活雞兩隻,每隻三斤,共六斤,瓜子六斤,花生六斤,燒酒黃酒各六斤,煙絲六斤。準備好這些,謝默河還在想,有沒有沒有準備的東西,別忘了不要讓親家看不起。

第二天中午,一切準備就緒,謝默潭叫二狗套好馬車,把這些食材都搬上車,貼上紅紙,叫媒人上車坐,謝默河坐右邊車梁,二狗換了一身新衣服,頭發梳得光光的,興奮地趕著馬車上路了。

很快就到了墟上,鄧老三站在他的店門口接謝默河兩仔爺,鄧老三開的是一家眾夥店兼雜貨鋪。謝默河遠遠看見鄧老三就叫:“親家,親家!”鄧老三拱手回話:“親家好早呀。”謝默河說:“不早不早。”馬車在店門口停下,謝默河推推二狗:“叫你老丈人。”二狗紅著臉說:“爺佬。”鄧老三沒見過二狗,也許見過,但沒有專門打量過,這次以未來女婿的身份來,得認真的打量了一下二狗:身材修長,氣質文靜秀氣,麵容俊朗。鄧老三心裏非常滿意這樣的女婿,微笑著點點頭。鄧老三的兒子也出來幫手搬食材進去,二狗連忙幫手搬,跟著進去,謝默河也要搬,鄧老三忙拉住說:“等他們後生仔去做,我們喝茶。”

二狗搬著食材跟在大舅哥的背後,進了店,從後門出來,後麵是一個大院子,大院子裏有口水井,水井邊有個標致的妹仔正在洗衣服,聽到二狗他們進來,抬頭看了一下二狗,又含羞的低頭繼續洗衣服。二狗雙眼和妹仔對視了一下,都臉紅了,但心裏甜絲絲的。

二狗跟著大舅哥搬食材進入灶間(廚房),灶間裏有幾個鄧家族親來整廚的,大部分都見過二狗,看到二狗進來,忙說:“怎麽讓新姑爺搬東西!”大舅哥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啊,他要搬的。”二狗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人推著二狗,要他在廳堂坐下喝茶,二狗無奈隻好坐下,大舅哥陪著喝茶。那幾個整廚的出去店門口把所有食材都搬了進來,就忙著切豬肉殺雞準備晚餐。

二狗坐在廳堂陪大舅哥喝茶,簡直度日如年,不知和大舅哥說些什麽好。隻得悶頭喝茶,嗑瓜子,喝得滿肚子全是茶水站起來都叮當響,很快就有尿意了,憋著尿,非常難受,非常不方便上了一次茅房又上一次。他極想到院子裏看幾眼自己未來的婦娘,但又不好意思,對麵坐著大舅哥,又不知說些嘛好,人家問一句就答一句,真的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才熬到晚飯,鄧家坐了卻不隻六桌,臨時加了兩桌,鄧老三主要是沒有料到會有這麽多親人來;帶著二狗逐桌去敬酒,告訴二狗這個叫“二大爺”那個叫“四叔”這個叫“嬸娘”那個叫“大嫂”,弄得二狗昏頭轉向,敬完後麵這桌前麵的又忘了,還好,親戚們不會責怪第一次上門的準女婿。反而讚二狗,好俊的後生仔,和二嬌好般配。原來,村裏的後生,個個都是上山砍柴,下地耕田,個個黑乎乎,五大三粗,哪裏會有二狗天天跟著謝默潭,日不曬雨不淋的,又讀過不少聖賢書,大戶人家出身,天然就細皮嫩肉,那種斯文的氣質那是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和其他後生站在一起,簡直是涇渭分明。

晚飯後,親戚們陸陸續續走了。

二嬌打水給謝默河和二狗洗身,提著滿滿一桶水到澡房,有些吃力,二狗忙過去搶提,手觸到了二嬌的手,又長又細又白的手指,好細膩的手啊,特別的感覺由二狗的手指傳導到全身,有些酥酥麻麻的。四隻眼對視了一下,兩張臉都紅了。

謝默河二狗鄧老三和大舅哥四人坐在廳堂,商量婚事操辦的準備。鄧老三說:“到時二妹仔出嫁,禮金少不了了,十六個大洋還是要的,我家這邊親戚特別多,可能要請上三十桌客人,簡單算下,三十桌客人,豬肉要三百斤,酒呢,三十桌,每桌兩斤,就要六十斤,雞呢,起碼要十隻,每隻不能少於二斤,魚呢,每桌一條,也就要三十條,每條不能少於一斤半,瓜子煙絲這類呢,親家你看著辦吧,這些東西多點少點沒關係。嫁妝呢,我家雖然不是嘛大戶人家,但多少還是出得起,二嬌也是我和二嬌娘的命,親家,嫁妝的事你就不用考慮了,別人家的妹仔有的,咱家也不會少。”謝默河記了下來。

已經晚了,鄧老三安排二狗爺倆睡下。二狗又興奮又覺得有些難,興奮的是可以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妹仔,難的是,這麽多禮金食材,不知爺佬弄不弄得夠。

其實二狗是多慮了,自從大狗二狗出生以來,謝默河就著手準備兩兄弟長大結婚用的資金。現在大狗上了黃石頭寨,不理他了,全部錢用在二狗身上,還綽綽有餘呢。二狗眼睛睜著,直到公雞打鳴了,才閉上眼。

屋後香樟樹上的鳥雀在陽光下婉轉鳴叫,二狗醒來,透過窗戶往下望,二嬌又在院子裏洗刷衣服。洗一會,又抬頭往上望,正好遇上二狗往下望,兩人都嬌羞地笑了,二嬌低頭繼續洗衣服。二狗下樓,大舅哥端水過來叫洗臉。

早飯後,謝默河、二狗、家漢婦娘告別鄧老三一家,回到謝屋。謝默潭忙說:“怎麽樣了?怎麽樣了?”謝默河說了情況。謝默潭說:“老弟,如果錢不夠,我這裏還有。上次我給你留下的錢還沒用呀,現在正好用上。”謝默河說:“到時不夠再找哥。”

謝默河又找來蘇先生,要他挑選一個好日子給二狗完婚。蘇先生說:“你把二狗和鄧老三家二妹子的生辰八字給我,我回去翻翻黃曆,選個好日子。”過了幾天,蘇先生過來,拿了一個帖子,說:“我看過了,十二月初六就是一個好日子,我已經選好寫在紅貼子上,後天可以去送日子。”謝默河接過來,看了看,覺得不錯,包了一個紅包給了蘇先生,送蘇先生走了。

謝默河又找來媒人家漢婦娘,說了送日子的事,家漢婦娘拿過日子紅貼,送到鄧老三家,鄧老三看過後覺得沒問題,媒人回家告訴謝默河,於是日子就這麽定了:臘月初六,二狗和鄧老三二妹仔成婚。

到臘月初六還有三個月,二狗想:“我結婚成親,這事總得大哥知道呀。”他把這事和爺佬說了,謝默河說:“告訴他也沒用,一個土匪能來參加婚事嗎?”二狗左想右想,覺得還是要告訴大哥一下,於是他偷偷上山,“哥哥唔錯,哥哥唔錯”打暗號。有人出來,把二狗帶上了黃石頭。大狗正在訓練,知道二狗來了,走過來擁抱二狗。二狗說:“哥,我要結婚了。”大狗高興地說:“好啊!誰家的妹仔這麽有福氣嫁給我老弟?”二狗說:“澄江墟鄧老三家的二妹仔。”大狗說:“我知道她,我去他家打過眾夥,不錯的妹仔,確實和我老弟般配。也隻有她才配得起我弟!”二狗說:“我婚禮時你來不來?”大狗為難地說:“二狗,可能我不能來參加你的婚事了!”二狗說:“沒事沒事,隻要哥知道就可以了。”

謝默河和謝默潭商量要請那些客人,二狗的舅娘家那是一定要請的,還有一些疏一些的親戚哪些要請哪些不請,謝默潭家的親戚,也要請一部分,因為嚴格說,謝默河家雖然幾百年來都是謝默潭家的家仆,實際上從來分過家,嚴格來說也是一家人。還要請劉鄉長等政府官員,還要請一些鄉賢,粗算算已經幾十桌了,到時還會有些鄉賢朋友等不請自來的賀客,實際上不止這些。謝默河有些難色,謝默潭說:“老弟,我一直都把二狗當成自己的仔一樣,我必須把二狗的婚事辦的風風光光。”謝默潭說的還真是,頌琪一直都不在身邊,而且頌琪的反鬥犁的脾性一直都是謝默潭的痛處,四個婦娘都沒有生育,都把二狗這個非常討喜的後生當成自己的仔,雖然二狗自小就沒娘,但卻意外的收獲了四個娘,這也是二狗做人真摯誠懇的福氣吧。

轉眼間,臘風吹起來了,田地裏莊稼收割完了,楓葉紅了,好多落葉都**悠悠的飄落下來,農事也進入閑時,大家都有空了。

臘月初三,謝默河約上蘇先生、謝默潭、謝家老者們一起在家裏商量初六二狗的婚事操辦,最後理出了一個名單:

媒人:鄧滿嬌

理客:謝傳貴 謝傳銀 謝家漢 謝家天

整廚:謝默東 謝默南 謝德順 謝德安 謝錦來 謝錦林 謝大順 謝小順 謝小東 謝大運 謝大牛

做飯:劉細嬌 鍾大妹 張大嬌

洗碗筷:謝東嬌 謝福嬌

搬台凳:謝福生 謝小生 謝東生

轎夫:頭擔,謝大旺 ; 二擔,謝大生; 三擔,謝錦雄; 箱籠一 ,謝錦偉 謝德陽 ; 箱籠二,謝德林 謝德福; 化妝台,謝金生,謝銀生; 花箱,謝德佑 ;子孫桶,謝家川

馬車:謝大海

鳴炮:謝福生

蘇先生用紅紙抄了一份,貼在祠堂牆上,另一份給二狗,讓他一個一個去通知,個個接到通知都對二狗說恭喜,二狗笑嘻嘻地說謝謝。

初四下午,整廚負責殺豬的都來了,各自到豬欄拖出肥豬,放血,開膛,清理內雜,稱好送女家的豬肉,然後煮晚飯給幹活的人吃。

初五,所有安排幹活的人都各自準備自己的活。送肉的也出發了,每塊肉上都貼著紅紙。蘇先生寫好對聯,從左到右貼在祠堂大門上,上聯:“謝門吉日囍迎賢淑女。”下聯:“鄧氏佳期欣結德才郎。”橫批:“謝鄧聯婚”。大家進行得有條不紊。客人也陸陸續續地來了,老者們擺酒接風洗塵。吹鼓手早早的來了,在祠堂角安排好了他們的位置,開始調試嗩呐二胡琵琶的音色。晚飯準備開始,謝福生把三響銃點著,舉向天空“通通通”,三聲巨響,整個潭坑村都聽得到,在外麵聊天的親友聽到炮聲,就都說:“吃飯了,吃飯了。”都回謝家祠堂入席。上預菜了,吹鼓手開始嘀嘀嗒嗒地吹起了嗩呐,嗩呐一停,又開始敲鑼打鼓。

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明天一早去迎娶新娘了。

初六一早,大家草草吃過早飯,就著手準備迎親的工作了,頭擔謝大旺挑的是一擔食盒,這些食盒是為女家最親的家族準備的,食盒上還放著一對大鴛鴦紅燭;二擔謝大生挑的是一擔雞籠,籠內各有三隻三斤左右重的嫩雞;三擔謝錦雄挑的是食材,農村常常吃的點心,這些是分派給女家略疏的族親的。抬箱籠一、箱籠二的謝雄偉和謝德陽、謝德林和謝德福各抬著一根大竹竿,竹竿上掛著一塊豬肉,這豬肉叫轎夫肉,意思是給迎娶的人吃的,豬肉的掛法也有講究,繩子要穿小的一頭,大的這頭要向下;抬梳妝台的謝金生謝銀生也抬著一根竹竿;花箱的謝德佑兩手空空;負責子孫桶的謝家川挑著一個鉤擔。媒人在前麵拿一根竹枝,意思是說媒人走最前,給大家帶路還要掃露水。

蘇先生點著一對大紅燭,插上祠堂神龕,拜了拜,吩咐大家準備:“謝福生鳴炮!”謝福生連忙點響連環炮“砰砰砰”三聲巨響,吹鼓手鼓起腮幫吹響了嗩呐,蘇先生說:“出發!”媒人走在前麵,頭擔二擔三擔後麵連接著魚貫而出,謝大海趕著跟馬車跟在最後。迎娶隊伍就浩浩****的走向墟上鄧家。

隊伍走了一段,歇息了一下,媒人掏出謝默河準備的紅包,給每個人發,挑頭擔的發兩個,挑子孫桶的也是兩個,其他人都是一個紅包。

趕車人謝大海叫媒人和吹鼓手上馬車,因為到墟上還有三裏路,單走也是比較累的,吹鼓手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媒人上了馬車,吹鼓手也上了馬車。這樣,馬車改為在隊伍前麵走了。

眼看就要到墟上鄧家了,吹鼓手們吹起來嗩呐,謝福生點燃三聯響,鄧家聽到炮聲,知道迎親的隊伍來了,都出來迎接,這次迎親隊伍並不是進店,而是繞過店,來到店後麵的鄧家大堂,大堂門口站滿了人,見到迎娶隊伍都過來接擔道聲辛苦。但是迎娶隊伍沒人肯把擔子卸讓給鄧家人挑,而是一直挑入鄧氏大堂,擺在上廳。鄧家理客的老者忙叫人擺上點心,給迎娶隊伍接風洗塵。鄧家這邊理事的把頭擔二擔三擔和轎夫肉都收了進去,擺在鄧老三家廳堂。

大家熱熱鬧鬧地上桌喝酒飲茶吃點心。剛撤點心,已到午飯時間。吃過午飯,挑頭擔的謝大旺就來到鄧家廚房,給每個整廚的鄧家親戚發卷煙,道辛苦,說:“希望親戚下午早點出親(新娘早點出門的意思)。”大家都說好好。

新娘鄧二嬌整天躲在房間,不知是喜還是憂,當想到二狗英俊文靜的模樣,心裏幸福感油然而生,但又想到就要離開自己生活十八年的家,就要離開爺佬和娘和哥,不禁又暗自垂淚。從昨天到今天,吃也不知味渴也不知喝,也不知自己在想嘛。聽到男方迎娶隊伍的禮炮聲,心裏就噗噗跳,不知前路如何,聽娘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床宿,女人家,天注定要和老公過一輩子,這輩子難也好容易也好,都要相依為命,甘苦與共,直到走完這輩子。

嫂嫂過來,端著一個托盤,盤裏放著一把剪刀、紅毛線和麵團脂粉等,來給二嬌團發開臉。嫂嫂細細地修完鄧二嬌的眉毛,再用麵團在鄧二嬌臉上揉,粘掉臉上細細的絨毛,還用紅紙搓搓二嬌的唇,然後盤紮起二嬌的頭發,這些修眉開臉盤發,都表示妹仔出嫁已經是別人的婦娘了。二嬌一聲不吭的讓嫂嫂擺弄,心亂成一團麻。嫂嫂出去轉頭提桶熱水進房,讓二嬌洗幹淨身子,轉身出去,把門帶了。二嬌過來把門閂緊了。脫衣完衣服,用木勺舀把水在木盆上,打濕布帕,慢慢地洗擦。不能洗頭,娘常常告訴二嬌,女人不能常常洗頭,會得頭疼的毛病,這病落下了,就會一輩子甩不掉。二嬌慢慢地擦洗臉,脖子。二嬌把手帕放到水盆裏,搓洗了一下,擰了擰,再次擦洗。二嬌的腰很小腹部很平坦,胯卻很寬,據說胯寬的容易生產。嫂子剛嫁到二嬌家時,腹部也是這麽平坦,第二年就鼓了,像山丘。今天晚上過後,我這裏會不會也鼓起來,二嬌想,鼓起來多難為情呀,走到哪人家都盯著看,好像在說:“你這裏怎麽鼓起來藏著嘛呀?”。

“篤篤篤”二嬌聽到敲門聲,“二嬌,行了沒有?”嫂嫂隔著木門問道。二嬌趕緊擦洗完全身,用幹布擦完。穿了內衣**,過來開門,開了一條小縫。嫂嫂從縫隙裏擠進來,關實木門,對著二嬌半裸的身子嘖嘖,說:“便宜了二狗這後生。”又服侍二嬌換上一身紅色新旗袍,外套一件小棉襖,紅色新襪子,紅色新鞋。整個人都換又紅又成新的了。嫂嫂囑咐二嬌,等下出親時要哭,越傷心越好,哭不出也要裝著哭,哭才表示外嫁女孝順。不要像去年墟上老劉家嫁女,新娘就沒哭,搞到整個墟上都傳得沸沸揚揚,都說這女怎麽樣怎麽樣,難聽。

鄧家晚飯要開始了,忙招呼謝福生點炮,謝福生點響他的連環炮“砰砰砰”,整個墟鎮的人都聽得到,鑼鼓響起,吹鼓手吹響了喇叭,賓客們紛紛上席。男家這邊的迎親隊胡亂的吃了一餐。鄧家把嫁妝搬到了大堂,迎親隊各找各的物品,用繩子捆好準備抬回謝家。

看看吉時已到,鄧家這邊的先生說:“出親。”謝福生忙點響連環炮。吹鼓手鼓起腮幫把嗩呐吹響,風筒猛吹:“來——去——來——去——”鞭炮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

哥哥背起二嬌,往大堂走。二嬌開始覺得沒嘛哭的,但一離開家門,看到叔和娘眼淚閃閃的樣子,心底突然冒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突然忍不住了,大哭了起來。二嬌娘也忍不住小聲哭起來了。哥哥把二嬌背到大堂,拜拜神龕祖宗,轉身向大門走去。大家蜂擁而出。哥哥不讓二嬌沾地,直接把二嬌放在馬車上,自己站在馬車旁邊。迎親隊伍依次而出,在大堂門前排好了隊。媒人上了馬車。一切準備就緒,鄧家這邊先生說:“出發!”謝福生又點響了炮。謝大旺趕馬車上路,吹鼓手跟著,賣力吹嗩呐。迎親隊伍都跟上。走了一段路,已經出了墟,媒人叫二嬌不要哭了。可二嬌一下子哪裏止得住?

差不多到謝家了,迎親隊伍停了下來放肩(歇息),媒人順便給所有迎親的人發紅包。

早有打望的小孩飛報謝家,謝家所有人都出來大門口,準備迎親。謝默潭身邊一個人非常顯目,他就是劉鄉長,劉鄉長笑嗬嗬地站在人群中,禮帽中山裝兜裏插鋼筆,那是標配。

二狗洗完澡,已經換成一身新衣,精神抖擻地站在祠堂門前。

蘇先生叫人抬了一個大圓摩籃簸箕,擺在大門口。自己一手抓菜刀,一手抓一隻母雞。

“來了來了!新娘來了。”有人叫。果然,謝大旺趕的馬車得得而來,大家歡天喜地的迎上去。有人把準備好的上麵卷一束九根蔥的竹篩罩新娘頭上方,媒人扶新娘下了馬車,媒人牽著新娘進祠堂,走到門口,遇到大簸箕的阻攔,二嬌想繞開進祠堂,媒人拉住她,讓她站在簸箕中間。蘇先生站在新娘前麵,用刀在柱子上拍拍,然後著勢要殺雞的動作,舉起刀和雞,拉長聲音大聲說:“新人入堂,謹聽告誡,三從四德,女子典範,尊敬高堂,友睦近鄰,謙讓妯娌,勤儉持家,生兒育女,謝家典範,新人謹記,新人記否?”二嬌聽不懂蘇先生在說什麽,媒人叫她點頭她就點頭,叫她搖頭她就搖頭。蘇先生見新人點頭,轉身退到一邊說:“新人請進!”

新娘被媒人領進了新房,二狗尾隨進來。小孩子們湧入,新娘給他們分糖分花生吃。媒人叫一個男孩往子孫桶裏撒尿,小孩撈起褲子就撒,二狗給了小孩一個紅包。小孩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二狗正要美美的欣賞新娘,突聽到蘇先生叫:“新郎新娘請下來拜堂。”風筒又響起“來去······來去”的聲音,喇叭響了起來,媒人過來牽著新娘的手走向祠堂,二狗跟在後麵,剛出家門,啪啪啪,臉上被小孩子們塗得成了一個大花臉,大狗不敢擦,隻得傻傻地笑。塗花臉是客家的習俗,臉越花,表示新郎越有得花(錢財)。

祠堂站滿了人,新娘被媒人牽著站在上廳的右邊,二狗站在左邊,中間的雕花神台上,兩支大大的龍鳳燭正在突突地燃燒,中間擺著一個錢壺。

蘇先生叫道:“各位賓客各位家族,現在拜堂,準備好你們的紅包。第一個謝傳貴。”蘇先生扯高聲音喊。

第一個是謝傳貴,他是輩分最高的,他走到神龕前,拜了三拜,往錢壺裏丟了一個紅包,親一些的紅包大些,疏一些的紅包小些,當然,也有親些的紅包小,反而疏些的紅包大,主要還是看個人的經濟實力。新郎對拜堂的賓客回禮,“第二個謝傳林。”蘇先生喊,依次類推,本姓族親拜完輪到親戚拜。族親、親戚都依次拜完,連劉鄉長和各鄉賢也拜完了,本來劉鄉長和各位鄉賢是不用上去拜堂丟錢壺的,隻是劉鄉長自願,表示劉鄉長與謝默潭的關係非同小可。蘇先生喊:“媒人婆燒堂!”媒人燒堂即表示拜堂結束,媒人剛要上去,突然聽到一聲大喊:“慢!”人群**,湧出一群大男人,個個扛槍荷彈,大家吸了一口涼氣。二狗一看,高興地說:“哥!”

大狗上去神龕前,拜了三拜,扔錢壺一個大紅包。然後給各位族親各位親戚鞠躬就要帶人離去,劉鄉長站出來大喊:“大狗,你好大膽子!”大狗眼睛狠狠地刮了劉鄉長一眼,帶著寒光,劉鄉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退了進人群中。大狗帶人揚長而去。劉鄉長眼睜睜的看著,毫無辦法。

蘇先生又喊:“送新郎新娘進房。”媒人牽了新娘,新郎抱了錢壺回房去了。

二狗剛剛把臉洗幹淨,不一會又被請了出來。

蘇先生說:“現在安席。”這時,吹鼓手轉為彈琵琶了拉二胡敲木刀鞘,音樂柔和,唱曲。上席都要安排輩分高的人坐,蘇先生叫到誰的名字,謝默河攜二狗就對位置拜拜。

安完席,蘇先生大喊:“安到席的親戚長輩按安席位坐,沒安到席的自由坐。”大家肚餓了,一擁而上坐滿了,反而是安了席的最後上。廚房立即上菜,大家喝酒吃菜,吹鼓手又改為吹嗩呐了敲鑼敲鑔。

媒人又牽出新娘和新郎給賓客一桌一桌地敬酒,客人們都調皮的要新郎新娘叫他高一輩,按新郎新娘的將來的兒女叫。有些人甚至念起了新娘歌:

“新娘篩酒淹****,

多謝新娘咁大方,

今年飲了新娘酒,

明年到轉來飲薑酒。”

薑酒,客家人新娘子坐月子常喝的酒。

飯後,熱熱鬧鬧的婚禮靜了下來,離家近的賓客回家了,離家遠的賓客被老者們安排到預備好的住處。劉鄉長告辭,謝默潭謝默河送出大門,劉鄉長按響車鈴,騎著他的破自行車回去了。

二狗有些醉意的回到房間,新娘坐在梳妝台前,在取頭發上的銀飾,銀簪拔下,又黑又亮的頭發就像瀑布一樣傾下,兩根大紅燭正在突突燃燒,照得新娘更加美麗動人,二嬌聽見二狗進房,站了起來轉身,小棉襖已經褪去,一身旗袍把二嬌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無比動人,二狗看呆了,二嬌嫵媚一笑,過去把二狗拉過來,讓二狗坐在床沿上,說:“二狗,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婦娘,你就是我的老公,你家就是我家,以後咱倆就好好過日子,好好孝敬爺佬長輩。”二狗點點頭,看著二嬌的臉,已經心猿意馬,忍不住要伸手摸二嬌的臉,二嬌輕輕地推開,挨著坐在了二狗身邊。一絲女兒香鑽進二狗腦海,在全身彌漫,像點著了油柴,二狗感覺自己在燃燒,手忍不住往二嬌胸膛摸去,二嬌推開,輕聲說:“還亮著呢。”二狗說:“紅燭的火不能吹滅的。”於是放下羅帳······

第二天一早,二嬌起床忙碌開了,謝默河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兒媳婦不錯,是個勤勞的好女子。”

吃過早飯,賓客們陸陸續續地走了,一些重要的賓客,吹鼓手吹著喇叭送出祠堂門。

接近中午,聽到一串鞭炮響,鄧家來喊二嬌和姑爺回門的人來了。二嬌二狗趕緊迎來出來,見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小孩,兩個都喊:“姑姑。姑爺。”二嬌興奮地答應著,過來就抱著兩半大小孩,二狗有些不習慣,生硬地答應著。兩人把侄子侄女迎了進家。

午飯後,二嬌和新姑爺要一起回鄧家,客家人叫“回早門”。謝默河準備了很多點心,給二狗帶去。

二狗,二嬌和侄子侄女都坐上馬車,車板為堆著幾籮筐點心等食物。二狗告別各位親人,趕馬車出發了。

到了鄧家,鄧老三帶著二狗一一去拜會親戚,送上點心禮品,給小孩發紅包。

在鄧家住了兩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鄧二嬌家的族親,輪流著請二狗吃飯喝酒。第三天是二嬌和二狗他們回去日子,二狗在鄧家大堂貼了一張邀請親戚去家做客的紅貼。

鄧家族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除了二嬌父母外,四十多人送二嬌二狗回家,謝家又好一陣接待,歇了一晚,鄧家人都回去了。謝家人都在大門口送別。二嬌含著淚跟著哥嫂等一大幫人走了好遠,二狗跟在二嬌後麵,哥嫂一直勸二嬌回去不要送了,又叫二狗拉住自己婦娘。二狗拉住二嬌,二嬌隻得站住。鄧家人走了好一段路,回頭看,而二嬌二狗還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