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年少女養成記
1
“珊珊,真的是你!天呐,你變得我都不敢認了。”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行業會議上遇到單偉,我的前夫。“嗬嗬,好久不見,有什麽不敢認的,還不是小女子一枚。”
“你整個人看上去太精神了,讓人眼前一亮!剛才圓桌論壇你發言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但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單偉眼中閃爍著誠實的目光,就是這簡單純粹的麵部動態,當年讓我心動不已,這是屬於陽光大男孩特有的表情。但這久違的目光此刻一點兒也勾不起我的興致,看著他一臉毫不掩飾的詫異和驚喜,我暗自慶幸“逃脫”了與他那樁曾容我不思進取的姻緣,即使什麽話都不說,我也可以肯定這幾年我的成長加速度是他無法企及的。
我將手中的酒杯照了照,“哈哈哈,有嗎?我還真沒太關注。”
“看你的樣子,應該過得不錯啊,結婚了嗎?”一股不太明顯的醋味兒悠然飄出,忽地纏住我們,像一根無形的腰條,封住我倆,但明顯我和他這兩本單品已不能組成同一套書籍。
中年男人之所以油膩,其中一個表現就是關注那些個有聊沒聊的閑事,從閑事沒有營養的本體中摳出能展示他人生閱曆豐富的線頭來,施展其經驗的綿長。而中年男人之所以清新,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張口就聊那些個與自己無關的現事,或與此刻無關的往事。油膩男和清新男,一個讓人悶得慌,一個讓人瘮得慌,我現在就感覺挺瘮的。
“不急,我想再把自己整理整理,再考慮結不結婚的事兒。”
中年婦女和中年少女,一個的目光用來輻射伴侶的身邊,一個的目光用來照亮自己前方的路。我想這大概就是單偉所說我變了的現象背後的本質吧。
“整理自己?什麽意思,能解釋下嗎?”短短數年過去,單偉明顯跟我不在一杆秤的天平兩端,這種失衡的分量,越聊會越失衡。
“就是還不夠了解自己,想多認識自己一些之後,再考慮戰略合作關係的建立。”我不想花更多時間跟我的前夫解釋這件私密的事,何況我已經感覺到我體內的厭煩情緒正在滋生。跟建平待久了,我的脾氣也習得高效又粗簡直(粗暴、簡單、直接)。我的語態已經自然而然從聊閑天切換到談公事的調性。
2
多年前那個沉迷網遊的大齡單身少女,在聊天室遇到對同款遊戲同樣著迷的單身陽光大男孩,兩人一拍即合,從線上聊到線下,從遊戲中並肩作戰到遊戲外締結連理。對,我和我的前夫是在遊戲中結的緣分。因為共同癡迷的遊戲,我們結婚了,婚後在一起組隊打遊戲的確更方便了。然後我們都舍不得丟掉自己的手柄,去洗衣服、煮飯燒菜、擦地擦鞋、修水龍頭……離婚不成為結果還等什麽呢。
重獲自由後,我沉浸在一段長時間的失婚痛苦中,雖然現在想起來差點能把自己笑背氣,當時確實是好痛苦的,盡管也不明白到底在痛苦什麽鬼。一個女的,三十歲,沒有事業,沒有存款,還因“不宜居家”為由被拋棄了,簡直是親戚朋友眼中的極品lower,要是放在北方農村,浸豬籠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
在好心人的張羅下,我被推出去相了大概幾十場親之後,我真的相信我是個lower。我成了長輩口中從“挑人的年紀”順利過渡到“被挑的年紀”,關鍵是我還沒房沒車,到底什麽樣的老實人才願意娶我呢,大家都懷著極度的好奇和悲憫的關懷,等著看我浴火重生。不錯,我重生了,不過沒有按照他們的構想。
小王是我離婚後的第一個男朋友,帶回家見家長那種,他是長輩們喜聞樂見的那款老實孩子,但他媽嫌棄我的經濟條件,最後媽媽的乖寶寶不再主動約我吃飯看電影。小陸是在朋友生日會上認識的,各方麵條件都比較理想,對我也好,這次還沒來得及遭遇來自父母的壓力,我就先自亂了陣腳,約莫優秀的男人身邊總有蠅蝶圍繞吧,但我並沒有能力處理自己的情緒和現實的情況。兵荒馬亂、自我作踐是我那段時間的心理寫照,後來我選擇撤出這場優質男角逐戰,盡管我當時的男朋友小陸一直站在我這邊支持我。接著還經曆了幾個有過痛癢和無痛無癢的男朋友們,都在有緣無分的宿命論中被風吹散在了世界的不同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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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建平的眼光一度非常信任,接著我又產生懷疑,到底我真的是建平說的那塊還沒來得及發光的金子?還是任何泥巴到她手裏都能發光?麵對這種骨子裏的不自信,楊建平小姐根本沒有耐心花一分鍾向我闡述任何哲學原理來改變我的想法,她隻照常地做著她自己,偶爾順帶捎上兩三句言語來注解她的行為。最好的教育不是說教,而是身教。建平的自信不是佯裝或武裝強大,是一種思想的底色,是打破原生家庭桎梏和高度自我認知後的自由狀態。我跟著她朝著這個方向走,我在試圖發現屬於我自己的自由意誌……
漸漸地,我的視野越來越開闊,我遇到的風景越來越美麗,我在家裏說話的分量越來越重,我的意見在公司會議上越來越受重視,我的朋友越來越喜歡跟我交流,我的交往對象的規格越來越高。建平說這是我自身強大的結果,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但它也有無法避免的後遺症,因為別人對我的需求和依賴也在變得越來越多。
在擁有緩速擴張的被需求感後,我逐漸有能力看到自由意誌的美感。它的美妙之處在於,我可以在我認為合適的情況下保持或改變任何關係,包括與職業的關係,與人的關係,與空間的關係,甚至與時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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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偉,你怎麽會參加這個會議,你現在的工作跟工業服務有關嗎?”我把話題移回公事,這種場合本來就是為談公事設計的,瞎聊天隻會耽誤工夫。
“啊,對的,我是來學習的。這是我的名片。”
“不錯啊,你們公司做得挺大的。”接了單偉遞過來的名片,不偏不倚,一家同行競業公司的運營經理。我總得給點不失禮貌的反饋,這樣的表達滴水不漏。盡管隻是兩個老熟人之間的意外相遇,我也不得不留心自己的言語,任何一次溝通都可能締造商業藝術。
“剛才主持人介紹嘉賓的時候,說你是你們集團公共關係方麵的負責人,我沒記錯吧?珊珊,太讓我意外了,真的沒想到,你……”
“嗨,有的工作必須得安一個聽上去有點規格的名字,出門才好辦事兒。”我打岔到,如果我們之間還有可以聊上一陣的話題,必然是行業之內的事情,不會超出這個範圍,超出就沒有意義了,至少對我來說沒有益處。
“我聽說你們打算投放社區門店。”
“這你都知道,我們好多同事自己還不知道呢,你聽誰說的?”單偉一臉詫異。
“那天在你們門店吃飯的時候正好店長在給員工開班會,我聽到一點兒,有些印象,就是聽得不太清楚,這不想向你谘詢呢麽。”去年跟建平參加一個行業大佬茶話會時,單偉他們公司董事長請教建平市場戰略,建平給他的建議,大社區。
“對,我也是上個月參加公司幹部大會知道的,我們明年預計先投放500家社區門店。”
“大手筆呀,厲害厲害。”現在想想,我和眼前這位男士,除了可以分享行業資訊,幾乎沒有其他能引起我興趣的話題,以前居然打個遊戲就能結婚,真是匪夷所思,嚇死寶寶了!年輕真的好純粹啊,連蠢都蠢那麽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