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國的蚊子特別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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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道路兩旁,路燈顯得格外鏗鏘且柔和,仿佛是那為了捍衛萬家窗戶裏透出的濃情燈火而站崗的忠誠哨兵。一架來自保加利亞的飛機歇在了加西亞格羅機場,機上搭載著亞裔企業家楊建平女士。這一次,建平在這裏轉機去巴西出差。

飛機剛一停穩,兩名加國便衣就急不可耐地挪過去,左右各堵一旮,封住了建平的路。由於這次出差我是後補名單,秘書在臨行前一天才幫我訂了機票,所以我和建平中間隔了好幾行位置,差點不能趕上同一航班。出於對美好異性天然的喜愛,我的目光正被兩位異域肌肉型男牽動著,突然感覺苗頭不對,那倆貨直勾勾瞪著建平而去,較高的平頭兄煞氣十足地朝她自報家門,同一時間稍矮胸肌較厚的那個麻溜兒取出皮帶後麵的手銬,啪嘰一下鎖住了建平纖細有力的一對兒小手掌。雖然這幾年跟著建平,大大小小各種林子各種鳥沒少見識和曆練,雖然參與和見證了公司在建平的引領下一次次急中脫險、險中得勝,接近不惑之年事業中等成就的我,在那一刻還是慌得一批。那是我的老大,我的伯樂,我的領導,我的好朋友,我的姊妹夥,我們公司的鎮宅之寶!現在,她被銬了,在喊天喊地喊爸比都要用鳥語的國土之外!

楊建平一如既往的冷靜,給我了一記及時耳光,哐當一下把我從懵圈中打醒,“珊珊,找這位檢察官先生拿張名片,請乘務員幫忙把行李寄存在機場,馬上聯係大使館報告情況,然後通知董事會。完了同古參讚一起來接我。”

建平就這樣活生生被兩隻大塊頭從我眼前拎走,經過我時輕輕說的那句“不要怕,逐一處理,胥總。”和她一道,伴隨著我人生最關鍵和職業最輝煌的幾年,我真怕這個小我兩歲的神奇女人就此離我而去,不會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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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冬天,在我居住的南方火城,天照我心下起了鵝毛大雪,不是修辭手法的“鵝毛”般,是比鵝的毛還大的雪片。天啦嚕,我被離婚了,那個冬天整季都在關懷我的心情,初婚失敗,心在滴血,天在下雪,耳朵在聽範曉萱的《雪人》。

以上一切場景加起來都不及今天我遭遇的內心打擊巨大,而吞噬它們給我的力量之和,也不及我要救出建平的信念來的剛烈。

曆時四年的政權騷亂後,公司內訌最終被楊建平女士一腳踏平。對此,建平的點評是:“人的一生當中,內分泌總會紊亂一兩下的,吃藥能緩解一時症狀,但根治得靠好的心情。”在我看來,楊建平無獨有偶,就是這個組織的神醫跟好心情。在建平到來之前,這個有些年代感又舉足不前的龐大組織,已經被經年不息的內亂折磨得毫無創新力,政治鬥爭從頂層蔓延到基層,怨氣、怒氣、濁氣像藤蔓一般死死的包裹著企業的整棟思想大廈,遮住了窗內向外索探的微微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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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建平透露,她在正式啟用一個人之前,會觀察很久,通常會花費好幾年,被觀察者也許中途會被安排去體驗各個地方市場和不同工種。她通過玩數獨遊戲,總結了一套簡單易行的用人法則,即把人按數字1~9歸為九類,單位棋盤上統共九類81個空格,增加人數,則增加單位棋盤,需要操作的永遠隻是把1~9帶入正確的空格。帶兵打仗就像在玩數獨,再龐大的一張戰略圖,也就是1~9的填字遊戲,且隻要謎麵假定,每個空格的數字是唯一的,確定一顆子就對了一顆子,不用擔心此處將來會出錯。

建平的思維方式跟常人不在一個體係中。確切地講,一般的固化思維既不能對她形成阻礙效果,又無法侵入她的非連續性跳躍思維裏為非作歹,它們自成係統,又非係統化運行。按建平自己的話說“解決問題無非兩個路徑:一是通過檢索大腦庫存中與之相關的信息來建立全新的對策;一是清空思維杯子中的水,保持心空,清空之後針對這個問題該有的辦法就來了,就是佛家講的真空妙有。”說實話,我到現在也沒明白這些話的全部含義,她邊做邊說時我又能從中悟到一點禪機,但這並不妨礙我堅定地知道建平是對的!在建平目光落身上的第四年,我獲得了和她近距離工作的機會,跟著就成為了她的助理直到今天。建平說,好的助手,就是不停幫老大擦屁股,老大的核心價值在於出人出臉,因為他有一個時刻都襯托他徽章的姓名,因此代表他名字的那張臉也是值錢的。而下屬的核心價值是值錢的行動力,所以她總說“執行力”就是值錢的行動力的簡稱,並一直對這種貌似耍賴的言辭堅信不疑,或者是讓它的聽眾堅信不疑。反正我是信了,也正因為如此,我的道行內力同銀行賬麵一起,比其他同事提升得快太多。

我大概體會到了“聽話的力量”這句建平語錄的內涵,遇到一個接近神的人,聽從他的指引就等於聽從神的指引,你會收獲踏平苦難的力量和經久不衰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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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沒有被立即審訊,不知道是有關方麵尚未整理好審訊的材料,還是審訊本身將構成未來被反審訊的證據。在進入“過夜房”之前,建平隻說了一句,“Please get me an application for a restraining order.”這個時候她想的是盡量拖延她被捕的消息被釋放,為萬裏之外的董事會在國際輿論行動之前做好最適宜的應對決策爭取時間,一則禁止報道令能幫她達成這個目的。“在任何時候,迅速搜索自己當時一切所有權來掌持局麵的可控化,不光是在解決問題,也能驅走無用的焦慮。”跟建平工作一周後,我養成了記筆記的習慣,當時用手機快速記下,每晚謄抄在筆記本上。她的一些日常言論,往往充當著我做重大決定時的考量依據,以及反複咀嚼的思想導索。

建平被帶走後,我按需處理著該處理的一切。直到第二天中午沒多時,在我慌神得幾乎快飆淚的當口,古參讚終於衝我發射了一個簡短而有力的微笑:“胥總,走,咱們可以去接楊董了。”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常人一共要經曆三頓飯,晚早中,建平則需要6頓,她少食多餐的習慣已經多年,而且飲食簡單清淡到常人難以理解,我一萬個擔心她做過手術的胃被虐待,這是一個刀槍不入隻怕餓的女人。我為建平提了一整夜的心,此刻正絞痛。

同古參讚領來的兩名華人大律師及一位加方國會議員一道,辦完保釋手續後,我們在“過夜房”見到了未見驚魂掛臉的楊建平女士。“沒餓著吧?”我不爭氣地在第一時間還是飆出了弱女子的本能淚水。建平站起身放下卷起的袖口,用她那驚豔的古典英音疲倦但不失微笑地跟四位紳士打過招呼,附在我耳邊輕輕說了句:“綠化太好也要不得,太多蚊子了,你看我的手,還有腳腕。”隨著一個白眼,建平的日常式淡定和幽默又是一記耳光,及時地把我從纖弱的軟妹子情緒中扇出來,做一個跨國集團公共關係負責人應該做的事情。

“領導,趕緊帶咱離開這裏吧,他們這兒的暖氣太強了,把我給烤的。”建平幾乎從不掩飾身體上的感受,任何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