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大義阿媽明理 恨凶頑火種已燃

“哎……”

戚傳裕不由地把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淚水、仇恨、無奈縱橫在臉上。

“報仇,哪有這樣容易呀?日本鬼子有槍,有炮,還有飛機,我們有什麽呀?……”看著自己家裏連菜刀、鋤頭都豁口了、生鏽了,他滿心無奈,隻能摟緊了小小的孩子。

……

長田終於回村子了。看到村裏的慘狀,再看到自己母親連驚帶嚇、加著了涼,躺在**燒得糊裏糊塗,不敢請郎中也請不到郎中,雙目發紅:“這些日本鬼子!真是畜生!等八路軍、新四軍打過來,看你們還往哪裏跑!”

他這一語,卻讓高燒的長田媽有了反應。心急如焚的長田媽睜開眼睛,看到又瘦又黑、一身衣裳滿是血跡、灰塵的兒子,喊了一聲,掙紮著爬起來:“長田,咳……咳……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參加了共產黨?……參加了那新四軍?”

長田沒辦法對麵容憔悴的母親說謊,隻咬緊了牙關,一聲不響。長田媽就緊緊抓住了兒子的臂膊:“你和科夫一樣,都是戚家下一代的男孩,又是這一代裏唯一的成年男丁,你不能再出事啦!……你再出事,戚家可怎麽辦?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啊?”

長田扶抱住母親:“覆巢之下,難有完卵!都不抗日,讓日本鬼子橫行霸道,也隻有一條死路,我不出去,難道就能留我一個男丁活著?”

“咳……咳……長田,這道理,娘明白,可你要是出了事情,咱們家的香火?……你不要管我們,和你傳裕叔,帶了科夫逃,逃得越遠越好!”長田媽一邊不停地咳嗽,一邊情緒激動地用嘶啞的聲音勸著。

長田反駁:“能逃到哪裏去?整個國家都在水深火熱中,哪裏的老百姓日子能好過?都像螻蟻一樣任人踐踏!不換了青天,不趕走日本鬼子,就不可能有舒心的一天!”

“長田,娘明白……”長田媽像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一樣,喘息不已,“哎,你,你就走吧,娘不攔你……”

長田走後,讓戚家人更加心焦的消息接二連三向村裏傳來。日本鬼子全麵侵占了諸暨之後,在縣城、鎮各個要口設了關卡,又在許多地方強抓壯丁建了崗樓,讓一些漢奸、偽軍在裏麵把守。對來往的人嚴格盤查,稍有抗日嫌疑的,就抓去嚴刑拷打,恐怖窒息了空氣。這些讓長田媽更加心驚肉跳,隻恐長田被抓去受刑。

村民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了。各家養的雞、鴨、牛、豬漸漸全部被日本鬼子搶光了,而生活所需的糧食、布,也大都被當作軍用物資,見了就搶走,誰要是敢理論,輕則挨打,重則喪命。

戚家在村裏,缺糧、少布還能勉強用野菜、破衣維生,可是最苦的是買不到吃的食鹽。

戚傳裕本來身體不好,泉珍媽又懷了孕,再加上長期吃不到鹽,夫妻倆的腿腳浮腫得越來越厲害。戚傳裕四處想辦法,也隻弄到了一些芒硝。他阿爹就用土法,想辦法熬出一丁點硝鹽,可那味道實在難吃,木秀、科夫兄妹倆就算餓得眼淚汪汪,也不願意吃那硝鹽做的野菜湯。稀薄的野菜湯照得出生活的暗影。

村中原本最富裕的曹六祿家也在日本鬼子、偽軍的敲詐勒索中漸漸敗落。他曾安排兩個長工去想辦法挑點鹽回來,結果半路被搶去了不說,一個長工還喪了命。另一個長工帶傷逃了回來說是日本鬼子非常害怕這些鹽被運到江西那邊去,免得被那些還在苦苦抗擊日本軍隊的國軍和新四軍拿到。

“這些日本鬼子心眼壞透了!那些漢奸更是背宗忘祖!”戚傳裕恨得連連拍著已破損的桌板,驚得在母親懷中落淚的小科夫,連哭都哭不出來。

曹六祿倒是哭了一場!他親家一族參軍抗日的幾個孩子與子侄們,都在一場場戰鬥中犧牲了。他的女婿竟也是不怕死的,也要相托熟悉的同學帶他衝到前線去打日本鬼子。看到苦苦挽留女婿的女兒與外孫哭得傷心,他也跟著哭了起來,但卻怎麽也想不出話來阻止自己的女婿上前線打鬼子。

村民們原本見日本鬼子來搶東西的懼怕與驚惶,漸漸被濃濃的仇恨與怒火代替。

戚傳裕小心翼翼種著田的時候,時不時地聽到一起在地裏幹活的村鄰們說起,有浬浦的人抓住了日本鬼子的軍醫,狠狠地打了一頓!又有貪圖老百姓東西的日本鬼子,落在隊伍後麵,被安華那裏的人圍牢,打得隻剩半條命,連轉回來相幫的兩個鬼子,也不敢動手阻攔!更有草塔那裏的五個村民兄弟,做了戚傳裕想也不敢想的事——他們手無寸鐵,卻一同與幾個日本鬼子拚殺,雖然受了傷,但是卻也沒讓日本鬼子討到多少便宜!還有一隊日本鬼子,晚上被一些中國軍隊襲擊死傷了不少……

戚傳裕雖然自己想都不敢想這麽做,但是他很願意將這些讓人開心又振奮的消息,帶回家,講給家人聽。“你們知道嗎?那些日本鬼子……好!太好了!那些日本鬼子,打得好!……”戚傳裕,一邊說著,一邊感慨著,一家人的神情也因這些消息注入了亮色。

小科夫相當聰明,已能聽懂不少大人的言語。他坐在阿爺膝蓋上,聽著父親激動的聲音,也忍不住手舞足蹈:“打,打日本鬼子……新……四軍好!”

戚傳裕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小小的兒子,會認定了那打日本鬼子的是新四軍?但是他心裏也是承認的,那共產黨的部隊,是一心帶了老百姓打日本鬼子!打那忘了祖宗,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做了日本鬼子走狗的偽軍!他們不像印象中的國軍……共產黨的各種傳言給人的是一種像灶火一樣溫暖的感覺……

可是戚家的灶火與山村裏人的生活一樣,艱難到旺不起來,甚至逐漸地暗下去要滅掉。

泉珍媽拚盡氣力,生下了瘦弱得像貓崽一樣的小女兒——戚小花。戚科夫趴在母親身邊看哭都哭不動的妹妹,問父親,為什麽沒有了好吃的米湯,給妹妹,給他和木秀姐姐。

“哎……”戚傳裕看著見底的米缸,長長的歎息湧出。戚科夫外祖母一家也因遭逢戰亂,多時難以走動。浙江風俗中,給產婦吃用的紅糖、雞蛋、酒釀已是極為難見。

就算有,他們也是買不起的。他隻能給麵色枯槁、饑腸轆轆的老嬤(妻子)想辦法湊一碗稀稀的南瓜野菜粥,看她艱難地敞開衣襟,用幾乎沒有奶水的**去喂嘴都難以張大的嬰兒……

“哎,我的淚水都快哭幹了!”長田媽來了,卻是衣衫髒亂,神情悲傷,頭發蓬鬆著:“長田做工的豆糕店已被日本鬼子搶過好多次了。現在長田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倒是那朱家阿哥特地到家中來,送了一點錢糧。哎,長田,我那不聽話的兒啊……”

戚傳裕心中估量,侄兒隻怕凶多吉少,卻不敢將話說出來。隻好安慰長田媽,那駐在崗樓的偽軍說,日本人並不想打仗,想要“和平……”。

“誰相信他們的鬼話?……”長田媽憤恨,“那些偽軍有時候比日本鬼子還要可恨!搶起村鄰的東西,比日本鬼子還要凶狠,連日本鬼子不要的東西,他們也要搶走!有人講,長田就是被那偽軍硬說是‘赤匪’,才被追著不見的!”

她這句話,磨掉了泉珠媽傷口的痂,勾起她的傷心事!

被騙到日本紗廠裏做工的泉珠,近三年沒有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鄰村有從上海做工逃回來的人說,那日本紗廠裏的工人,時不時就有病死、累死的!

“阿媽!”木秀忽然看到還沒有滿月的妹妹從母親懷裏滑落了下來,與小科夫一起伸出手去抱,卻聽父親與長田媽同時驚呼:“泉珠她媽!……”

隻見他們的母親用手按著胸口,已滿臉痛苦地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