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鞏昌帥脅眾叛金汪副將獻計紿敵

話說汪世顯遣走包甲玉和田濟之後,獨坐沉思,默想對策,一夜未曾合眼。拂曉之時,方才蒙矓睡去。一覺醒來,便感到頭昏腦漲,鼻塞聲重,噴嚏連連,渾身不自在,看來又複感了。

點卯之時,世顯躺在**,吩咐親兵去帥府遞個病情加重、再告假三天的手本。親兵回來後,世顯問道:“元帥可曾準假?街上有無新聞?”親兵答道:“中軍接了手本,少頃出來說聲‘元帥知道了’,便打發小的回來了。今天街上行人稀少,比平時冷清了許多。哪有什麽新聞!”世顯“啊”了聲,便不再言語,翻轉身子又睡去了。

午後,親兵來報:“裨將田炯與帥府侍衛石抹悅奉命前來看望將軍。”世顯忙說:“快請!”兩人入內時,世顯噴嚏不斷,咳嗽頻作,涕淚盡出,甕聲甕氣道:“賤體連日染疾,且漸次加重。如此模樣,讓二位見笑了。”田炯忙道:“聞將軍玉體違和,故元帥差末將前來代為探視問候。現軍中無甚要事,將軍就請安心休養,服藥調理吧。”世顯道:“深謝元帥及二位美意,在下心領了。前日請大夫開的幾付草藥,還有些在那沒吃完哩。”言罷,命親兵捧出白銀兩錠,分別贈予二人道:“世顯病中不能起來款待,權且奉上一點茶資,萬望笑納。”

田、石二人大喜,雖眼中冒火,卻假意推辭道:“如何要將軍破費?我等是斷斷不敢領受的!”世顯道:“自家兄弟何故見外?如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汪某了。”二人至此方道:“將軍既然這樣說,小的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世顯笑道:“這才是好朋友嘛!”

是日,田瑞悄悄召諸心腹至密室議事。

初更時分,田瑞密令田炯率心腹將士百餘人伏於帥堂兩側廂房之內,然後又傳令眾將齊來帥府議事。又密謂石抹悅道:“你率精兵二十人,悄悄前往汪世顯府門附近埋伏窺察。如見有異常情況,立報我知,不得有誤。”

田瑞布置停當,眾將也都奉命來了。隻見帥堂上燈火通明,廊下兩旁林立著操刀執戟的侍衛。大帥田瑞全身戎裝,滿麵冰霜,按劍而坐。眾將見了這等模樣,都以為有緊急軍情,哪敢相問?大家參見已畢,便退立兩廂,靜候將令。

田瑞掃視一眼,又幹咳一聲,方才慢條斯理地問道:“兄弟們,我平日待大家如何?”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眾將也不知其葫蘆裏賣什麽藥,自然是異口同聲應道:“大帥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當為大帥效犬馬之勞!”田瑞道:“好!我田某與眾位弟兄患難與共數年,在這生死攸關之際,我就有話直說了。當前局勢,蒙古大兵壓境,西夏已俯首稱臣,而我大金則是江河日下,君昏臣佞,國土銳減,兵弱民窮,不日將國破家亡。我等若不早做打算,豈不白白為金廷殉葬?請問諸位對此有何高見?”眾將毫無思想準備,猝然間哪裏有什麽高見?縱然有些想法,看著那廊下虎視眈眈的刀斧手,誰敢貿然說出!隻好齊聲道:“我等唯大帥馬首是瞻!”田瑞得意一笑道:“我意暫脫金自立,一麵奉表向蒙古稱臣,一麵附夏和宋,再伺機擴大地盤,安撫遠近軍民,加重自身的籌碼。這樣以後無論怎樣,我們都會左右逢源,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們看如此可好?”

眾將聞言,大多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隻有田瑞的一些心腹和少數幾個人附和道:“願聽大帥號令。”田瑞見狀,霍然立起,將佩劍“砰”的一聲砸在案桌上,厲聲道:“此危急存亡之際,望諸位自拿主張,不必左顧右盼,從速一決!”說罷,“嗖”的一聲拔出寶劍。眾人見了,無不麵皮失色。田瑞冷冷一笑,刺臂出血,左右忙托過一個盤子接定。田瑞一字一句道:“與我同心共進退者,請上來歃血為盟;有不願者,且先退至廊下,待事畢後我再安排你們回家,另尋出路。”這話外之音誰聽不出來?於是眾人紛紛上前刺血歃盟。其間也有人小聲嘟噥道:“汪將軍為何沒見?”田瑞道:“汪將軍自然與我同心。隻是近日略有微恙,在家歇息將養。你等不必疑慮。”

卻說汪世顯早已發現城內氣氛有異。石抹悅率人一至,世顯便命親兵單將其請進府中,領進內室,問道:“你等到此有何貴幹?”石抹悅道:“大帥恐軍民騷擾,有礙將軍玉體康複,故命小的前來巡視護衛。將軍勿疑。”世顯笑道:“難得大帥掛心。”說罷,從枕邊拿出黃金一錠,遞與石抹悅道:“蒙你前來照看,汪某感激不盡。微薄之意,敬請笑納。”石抹悅一見那黃澄澄的金子,雖然心中一陣狂喜,但仍假意推辭道:“此小人奉命而為,何能要將軍酬勞?況將軍昨已賞過,這回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受領了!”世顯笑道:“你是大帥跟前心腹之人,我豈敢怠慢!”說罷,輕輕歎了口氣:“哎!我要有像你這樣忠心耿耿、辦事幹練的親隨就好了。”說完,乃親手將金錠納入其袖。石抹悅稍一推辭,也就受了。

石抹悅一個窮漢在軍中當差,任人呼來喚去,哪有半點尊嚴?今見汪世顯溫言善色,謙遜相待,自是心存好感,況且其昨日贈銀,今又送金,不由得十分感激,乃輕聲道:“大帥近日正在籌劃機密大事,將軍凡事均要小心些才是。”世顯拱手稱謝道:“承教了。以後還望多多關照,及時提醒。”石抹悅道:“好說,好說。”

汪世顯又問道:“足下與石抹欣是本家嗎?那也是個忠勇之士,與在下也有些來往。”石抹悅道:“那是家兄,蒙將軍高看了。”世顯道:“賢昆仲實乃國家棟梁之材。”石抹悅道:“謝將軍誇獎。將軍今後若有用得著小的時候,盡管吩咐。刻下小可就此告辭,功夫大了,恐別人起疑,反而不美。”世顯道:“足下請便,恕不相送。”

卻說田瑞先是脅持諸將與其歃盟,隨後便調兵遣將重新布防,整整忙了一夜。清晨又大擺筵席,與眾人痛飲。既是籠絡人心,又防人泄密嘩變,單等翌晨黃道吉日,公開舉事。

時已過午,喝得醉醺醺的田瑞,正在想如何與汪世顯攤牌。忽有探馬來報:“東門城外遠處有一支人馬向州城奔來!”田瑞聞報吃了一驚,忙問:“何處人馬?有多少人?”探馬答道:“何處人馬尚不清楚,約有數千之眾。”田瑞暗自思忖:“何處兵馬到來?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小心為妙!”乃急忙吩咐:“速去打探明白,我自有重賞!”隨即傳令將士各自整頓軍馬,準備迎敵。自己則頂盔貫甲,提刀上馬,帶了親兵衛隊,趕赴城頭。同時遣石抹悅率人去請汪世顯同至城樓議事,且密囑道:“彼若欣然領命,則挾之來見我;如若不然,則趁其病中無備襲殺之,以絕後患。功成之後,我會重重賞你。”石抹悅答應一聲,帶了幾個心腹兄弟如飛而去。

田瑞率眾將來到城頭,隻見遠處塵土飛揚,旌旗飄飄。探馬來報:“平涼精騎約有兩千,直向本城奔來!”田瑞“啊”了一聲,就見汪世顯隨著石抹悅緩步走將上來,拱手施禮道:“末將抱病來遲,不知元帥有何將令?”田瑞見世顯麵帶倦容,神情疲憊,那提起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道:“為鞏州軍民計,我與眾將擬脫離朝廷自保,不知將軍意下如何?”世顯道:“大帥乾綱獨斷,末將遵命就是,決無二心!”

田瑞聞言大喜,那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道:“我等現是同在一條船上,當同舟共濟,福禍共享。”說罷,一指遠處道:“那平涼兵馬到來,將軍看該當如何應付?”世顯手搭涼棚瞭望,還未回言,忽一探馬飛報:“城西四十裏外,有一隊人馬約莫千人,急速向這裏開來!”田瑞聞報,大吃一驚,自言自語道:“城西怎麽會又來人馬?”世顯道:“那恐是臨洮來兵。”眾將聞得此訊,已是交頭接耳,左顧右盼。須臾,又一探馬飛奔城頭,高聲稟報:“北門外也來了一支人馬,打著‘郭’字大旗,離城也不過半天行程了!”

迭接軍報,田瑞驚得麵如土色,手足無措,愣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環視眾將,對著汪世顯,又像是問自己:“眼下該如何退敵?”眾將漠然無言,隻有汪世顯指著城外道:“平涼兵馬將至城下。以我之意,應立即出城,或將其誆進城來滅之,或將其殺退,方為上策。這一路兵潰,其餘兩路必然膽寒,自會知難而退,危境立解。否則,待其三路大軍齊至城下,從容圍城,我等皆為甕中之鱉矣!唯大帥裁之。”田濟接口道:“若待彼合兵圍城,則其能漸次增兵添餉,而我卻內乏糧草,外絕救兵,坐困愁城。那時軍心一亂,大事去矣!”

眾人素敬服汪世顯勇猛多智,今聞其言及田濟的剖析,自然覺得有理,均不約而同地點頭稱是。田瑞本是個誌大才疏之人,情急之中,更無主見,乃問世顯道:“汪將軍,你看我們眼下如何行動才好?”世顯道:“我們城裏現有將士近四千人,除分遣千餘人防守四處城頭外,將兩千多精銳士卒藏於街道兩側待命,然後大開城門,率五六百精騎而出,示弱於敵,其必然輕敵無備。我們可先請其進城,使伏兵突起殺之。如若其不上當,我們就陣上突然出擊,同時擊鼓為號,命城中伏兵隨後殺出。縱然不能全殲敵軍,起碼也能將其擊潰驚走。然後我們再聚集周邊治下城鎮軍民,壯氣揚威,西北兩路敵軍必會不戰自退矣!”田濟鼓掌稱讚道:“妙,妙!汪將軍之計大妙!”眾人亦讚道:“好計,好計!”

田瑞暗思:“眾人均稱妙計,想來不差。”忽又遲疑道:“誰人出城為妥?”世顯道:“出城迎敵,乃末將等本分之事。隻是尚須元帥親自掠陣,當場決斷,才能克敵製勝。不過要先委派好守城之人,以固根本。”田瑞見汪世顯件件事都為自己考慮到了,不覺疑心盡釋,點了點頭,乃謂心腹愛將張山、李海道:“你二人緊守城池,聽我號令行事。”二人齊稱“得令!”世顯亦道:“張、李二將忠心耿耿,守城定然萬無一失。”接著附耳謂田瑞道:“人心叵測。非常之際,大帥要特謹慎。自古道:‘打虎還要親兄弟,上陣還得父子兵。’若命令弟暫掌兵馬,負責城防,才更保險。”田瑞遲疑道:“舍弟平日桀驁不馴,常與我意見相左,恐難托大事。”世顯道:“不然,那要看何時何事。現在我們都已在一條道上,他能向何處?隻有緊跟老兄以求富貴了。用人勿疑,大帥決斷,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田瑞聞言,略一思忖,乃解下腰間寶劍付與田濟道:“賢弟,我與汪將軍出城迎敵,暫委你全權統領城內兵馬,一麵安排守城,一麵布置伏兵,聽我號令,見機行事。有不聽號令者,立斬!”田濟心中大喜,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莊重地接過寶劍,大聲應道:“遵令!”田瑞又囑道:“此役關係到我們身家性命,須要小心在意,萬萬不能有半點馬虎!”田濟道:“元帥盡管放心,末將不才,定能保全此城!”田瑞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於是傳令調集五百精騎,與汪世顯一同出城。

田濟見田瑞一行出了城,乃先吩咐閉了城門,然後謂眾將士道:“你等各司其職,安心待命。無有將令,不得隨意行動,違令立斬!”眾人素知田濟厲害,現又有尚方寶劍在手,誰敢不遵?於是齊聲應道:“是!”

田濟遙望田瑞正在城外排兵布陣,乃謂張山道:“西門城外有敵軍將到,你快率本部人馬前往守住城門。如若有失,恐大帥不會輕饒。”張山應了聲:“是!”徑自去了。田濟又謂李海道:“北門外郭軍亦將到來,石抹欣本事平常,難當重任,你快率本部人馬前去接替他防守,並命其過來充個率兵巡邏的散差。”李海領命又去了。田濟見還有個田瑞的死黨王寧在旁,乃道:“王將軍忠勇可嘉,元帥素來依重,今可率本部人馬前往南門防守,不得有誤。”王寧道聲:“得令!”率人如飛而去。

少頃,石抹欣奉命來到。田濟向東街待命的人馬一指,道:“你率城內這些兵馬原地待命,聽我號令行事。”石抹欣答應聲:“是!”田濟又附耳囑咐其幾句,石抹欣連連點頭,大步而去。

田濟分派已畢,乃按劍立於城樓,專等城外動靜。其餘將士各懷心事,雖知眼下情勢微妙,瞬息萬變,但誰敢以身試法,亂說亂動,自討苦吃!

欲知如何退得城外兵馬,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