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包嵐比武配佳偶田濟告密泄天機

卻說次日眾英雄校場比武,均有一決雌雄的氣概。為防誤傷,包長壽規定,凡下場者皆身著皂袍,兵器利刃均用厚氈裹起,外蘸石灰,再行決鬥,最後以皂袍上的白點多少來判勝負。

首先下場的,乃是臨洮人祁連哥,此人僅粗知文墨。昨日提筆時,已自愧文采不佳,故今天急忙上場,要一顯武功。手拿一支長槍,在馬上舞動如飛,高聲叫道:“有誰來與我耍一耍?”言未罷,一騎飛出,馬上端坐著一個少年,身高體壯,黑臉微須,**烏錐馬,手持開山斧,大叫:“祁大哥,俺趙阿哥潘且與你比試比試!”說罷,“噗”地就是一斧。祁連哥道聲:“來得好!”挺槍相迎。兩人一來一往,大戰三十多個回合,祁連哥漸覺氣力不加,隻好拖槍敗回。趙阿哥潘拱了拱手道:“承讓,承讓!”說罷,勒住馬頭,橫斧在手,四顧道:“誰來與我鬥一百合?”

惱了平涼王珪縱馬而出,喝道:“小子休得逞能,我來了!”說罷,挺槍就刺。趙阿哥潘揮斧相迎。兩人槍來斧去,鬥了二十多個回合,王珪已漸處下風。隻是大話說在前頭,不好收場,就又勉強戰了數合,被趙阿哥潘一斧磕開長槍,回手再向其頭上猛劈一斧。隻聽得“當”的一聲,把其頭盔砍飛。嚇得王珪“啊喲”一聲,縱馬逃回。

王鈞一見弟弟被殺得丟盔棄甲的狼狽相,不覺怒火中燒,大吼一聲,飛馬向前,舉刀便剁。趙阿哥潘見其生得雄壯,又來勢凶猛,也不敢大意,揮斧相迎。刀斧相交,兩人同時手臂一震,連馬都倒退了半步。趙阿哥潘心想:“這廝力大,不可小覷。”王鈞也暗讚:“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兩人也不言語,暗自較勁,各逞所能,大戰了五十多個回合,仍不分勝負。隻是那趙阿哥潘的馬已是汗出如雨,騰躍乏力。趙阿哥潘隻好自認晦氣,回馬而走。

王鈞不趕,唯將大刀向上連舉兩次,以示得勝。旁邊自有那技癢之人先後來戰,但都不是王鈞的對手,少則十來合,多則數十合,全都敗下陣來。看著那敗陣之人身上的道道白紋,一些人也知難而退了。

這時,許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汪世顯。潘儀悄悄道:“我等皆白袍敗北,現在該老兄露一手啦!”世顯笑著點點頭道:“好!如此小弟且去獻醜了!”說罷,來到場內高叫道:“王兄,在下前來領教。隻是你已爭鬥多時,且請歇息片刻再戰吧。”王鈞笑道:“不必了。”世顯認真道:“那對你不公平,況且馬也累了。王兄且請下場喝水更衣,不必客氣。”王鈞讚歎道:“汪兄真是個正人君子。小弟去去就來。”

少頃,王、汪二人披皂袍,持兵械,跨上戰馬,直奔場內。包福掄起棒槌,擂鼓助興。眾人見了這個陣勢,知必然是一場好戲,乃一齊凝神定氣,注目圍觀。

兩人相互一抱拳,便立馬毫不客氣地廝殺起來。王鈞力大刀沉,汪世顯槍法精奇。你來我往,槍刺刀劈,大戰百餘合,仍不分勝負。王鈞忽然帶轉馬頭,拖刀繞場而走,且回過頭來道:“你敢追來,便算你是個好漢!”世顯聽了,縱馬便追,道聲:“看你有何能耐!”看看將近,王鈞驟然一勒馬韁,那馬便前腳離地,竟轉身站立起來。說時遲,那時快,隨著一聲斷喝,那大刀就如同泰山壓頂般劈將下來。

汪世顯先時見王鈞刀法未亂而敗走,便知其中有詐,早有準備。一見其立馬揮刀,便兩腿用力一夾,那馬便斜刺竄去,自己則來個鐙裏藏身,正好躲過刀鋒,並反手一槍纂戳在王鈞馬的前胸上。那馬一驚,長嘶一聲,前蹄著地,後腿蹶起,將主人掀將下來。

王鈞尚在地上掙紮,汪世顯早已跳下馬來扶道:“小可失手得罪,請王兄海涵。”王鈞慚愧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汪世顯,算你厲害!可你也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王某今天方知天外有天了。”說罷,兩人不禁攜手大笑起來。

在校場內外一片誇讚聲中,隻見帳後轉出一人,頭戴金盔,身披金甲,**火龍駒,手舞大刀,奔至校場中央,高聲叫道:“汪世顯,你休得逞強,敢與我真刀真槍一決雌雄嗎?”汪世顯定睛一看,其人麵如滿月,發似黑漆,膚白唇紅,眉清目秀,神情間似曾相識,乃好心勸道:“刀槍無情,仁兄不可造次!”言未罷,隻見包長壽喝道:“三兒不得放肆!要比武且去換了行頭來。”至此,汪世顯方才悟出:“哦,原來這就是包三公子,怪不得如此囂張!”

不多時,包三公子披袍躍馬,馳入場內,向汪世顯連連招手道:“來來來!我且與你大戰三百合!”世顯微微一笑,催馬上前道:“既如此,汪某且來領教!”包嵐一見,兩眼圓睜,雙手握刀,來了個力劈華山之勢。汪世顯見其來勢凶猛,不敢大意,便來個大鵬展翅的解數,揮槍相迎。刀槍相交,兩人均覺臂膀酸麻,渾身一震,連馬也都長嘶一聲,各自倒退了一步。世顯暗暗吃驚:“好大的力氣!”包嵐亦心中讚道:“果然厲害!”在戰鼓聲中,刀來槍往惡鬥了一個多時辰,尚難分勝負,場內場外齊聲喝彩。

汪世顯不知這包家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心想:“這包三如此拚搏,我何不讓個人情呢?”乃右手向上一揚,道聲:“看我用寶貝拿你來了!”趁包嵐勒馬往旁一閃的空檔,汪世顯左手挺槍向前虛點了一下,便飛馬跑出圈外,跳將下來大聲道:“小可認輸了!”

眾人大為疑惑:“兩人旗鼓相當,如何便認輸了?”隻有包長壽走上前去掃了包嵐一眼,便四下一拱手道:“汪公子過謙,是小兒輸了!”王鈞、潘儀等仔細一瞧,方見包嵐的大腿上有一個淡淡的白點,頓時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便打著圓場道:“兩人正是棋逢對手,何論輸贏?”再一看那包嵐早已奔往後帳去了。

是日,包長壽盛開筵席,大宴賓客。席間,眾人一致公認汪世顯文武雙全,推為第一,王鈞、趙阿哥潘分列第二、三名。包長壽慷慨解囊,凡參賽壯士均贈銀一錠,前三名另贈良馬一匹並聘為手下勁旅緋翮翅軍的教頭。

眾人歡飲間,包福來到汪世顯跟前悄聲道:“請借一步說話。”世顯乃與之同到後堂。包長壽早已降階相迎。世顯躬身道:“何敢有勞老伯?”包長壽滿麵堆笑道:“賢侄少禮。今有要事相商。”世顯道:“老伯有事吩咐就是。”

包長壽幹咳一聲,向包福使了個眼色。包福會意,便道:“我家老爺舉辦此次盛會,雖為結識天下英雄,暗中也是為了比武招親。今觀汪公子文武雙全,擂台奪魁,欲招公子為婿,萬望勿卻。”世顯猝聞此言,不覺遲疑道:“婚姻大事,須得父母做主,子女怎敢自專?況小可寒門陋質,怎配大戶彩鳳?”包福道:“公子不必謙遜。兩家結秦晉之好,共榮共存,豈不美哉!你與包小姐實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呀!難道忘了剛才校場上與之殺得難解難分的假公子嗎?”

世顯聞言大為詫異道:“難道包三公子是個女釵裙?”包福大笑道:“可不是嗎?公子還有何疑!”世顯欣喜道:“小可何能何德有此福分?”

包長壽聞得此言,心花怒放,笑謂世顯道:“小女自幼嬌慣任性,非親自挑選的英雄不嫁。賢侄大才,眾目共睹,方能成就這一段佳話。”世顯大喜道:“既如此,小侄答應這門親事就是。隻是尚須回家稟明父母後,方能成禮。”長壽大喜道:“這是自然。”世顯聞言,頓時倒頭下拜:“小婿叩謝嶽父大人。”

包長壽嗬嗬大笑,雙手來攙世顯道:“賢婿少禮,且起來說話。”說罷,攜了汪世顯的手複至大廳,謂眾人道:“老朽設擂比武,結識了各路英雄,甚是欣慰。因見汪公子文武全才,便招其為婿,就請諸位做個媒證。”眾人齊聲稱讚道:“恭喜包老英雄得此佳婿,我等願為媒證,共同祝賀!”頓時廳堂之上更加熱鬧起來。包長壽吩咐撤去殘席,重整佳肴,換杯更酌,盡醉方休。

汪世顯歸家稟明比武招親之事,汪彥忠自然歡喜無限,便擇吉納聘迎親。部屬親友齊來恭賀,自有一番熱鬧。

婚後,兩口子情趣相投,十分恩愛。這包夫人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極有見識。汪氏家族日漸昌盛,包氏之功,實不可沒。

話說金國後期,隨著北方蒙古鐵騎的南侵,金國節節敗退。此時的西夏也已淪為蒙古的附庸,時常配合蒙軍侵襲大金國土;而世仇南宋政權,在主戰派占上風時,也往往依靠川陝險要的地勢向北用兵。此時金廷已是朝政腐敗,糧餉匱乏,國弱民窮,內外交困,疲憊不堪了。而西部關隴地區,受到宋、夏、蒙三方的擠壓,尤顯窘迫。於是不得不依靠象包長壽這樣的一些當地酋長豪強來穩定地方,支撐危局。

金章宗、金宣宗時,包長壽率自家的緋翮翅軍,配合金軍多次北抗西夏,南拒宋兵,屢建功勳,被金廷授予同知通遠軍節度使事,並賜姓烏古論,故其又稱烏古論長壽。汪世顯少年英雄,每每隨其出征,二十歲時,便因功擢為千夫長。

金宣宗貞祐三年(1215年),金廷為激勵將士,特下旨:“詔陝西宣撫司及沿邊諸將空名宣敕,凡臨陣立功,五品以下並聽遷授。”汪世顯屢積軍功,升任鞏州副將,時年三十歲。

金國最後一個皇帝乃金哀宗。其正大二年(1225年)時,隴右一帶烽火頻起,軍情錯雜。百姓流離失所,鞏州軍民人心惶惶。八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因感受風寒在家歇息的汪世顯,正對著落日的餘暉凝神沉思。忽然裨將田濟匆匆闖進,來至世顯跟前附耳悄聲道:“家兄密謀反叛,仲明兄知曉否?”猝聞此訊,汪世顯未免大吃一驚,連連搖頭道:“有這等事?我因病告假,已在家數日,怎會得知。”原來這田濟小名十哥,是鞏州守將田瑞的同父異母弟。其為人素來正派,行事穩重,且與汪世顯甚是相得,互為知己。因有這兩層關係,世顯免不了多了個心眼,既謹慎又疑惑地問道:“你如何得知?”

田濟回顧四下無人,乃輕聲道:“北門守將石抹欣乃我生死之交。剛才特地私下告訴我:‘元帥密令天黑後全城戒嚴,緊閉城門,禁人出入。又命將士各歸營房,無令不得走動喧嘩。’我聞訊後,窺視帥府,見其正在厲兵秣馬。你想,這不是謀反是什嗎?”世顯望著田濟那嚴肅的神情,雖意識到事態嚴重,但仍不緊不慢地道:“軍政要事,元帥自有安排,我等做下屬的,隻需聽命就是。賢弟不必胡亂猜疑,回去歇息吧。”

田濟聞言,頓時麵現慍色,焦躁道:“我因仁兄忠勇而多謀,且是個正人君子,故而冒死來告,欲求一個保境安民、避禍全身的良策,難道是妄猜臆斷,甚至是來試探老兄、助紂為虐嗎?”世顯見田濟如此,料其言不虛,方掩上門,悄聲道:“外無敵侵諜報,內無騷亂之象,而突然密令閉城戒嚴,必有大事。況連你這個親弟弟和我這個副將都要瞞過,定是有見不得人之事。在這時局動**的多事之秋,又如此神秘兮兮的,真是有可能如你所說的謀反!隻是不知是投宋還是附夏,抑或是迎蒙?或是自立為王?”田濟道:“這個尚不知曉。小弟隻知謀反會滅三族,故而來請仲明兄拿個主意,以求自保,免得到時玉石俱焚。”

汪世顯望著田濟,沉思片刻,方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弄不好自身難保。為今之計,我等隻宜靜觀其變,以待時機。但當務之急,是速向平涼告變,來個裏應外合,方是萬全之策。”田濟道:“仁兄高見。時間緊迫,請從速安排。”

汪世顯提筆在手,匆匆寫了個藥方,將才從家裏趕來的包甲玉喚來,指著桌上自己尚未服完的兩包草藥及藥方,謂之道:“你立即從北門出城,盡快趕往城外李家莊,將這藥和藥方,親自交到李大公子李節手中。路上若有人盤問,不必害怕,隻說老母患病急用就是。然後連夜趕回去,傳話令姊,叫其速去臨洮借兵,悄悄前來接應。”這包甲玉乃包嵐族弟,還是個少年。聞得此言,卻是一頭霧水,正欲詳問,世顯一擺手道:“病情緊急,不必多言,趕快去辦!”包甲玉應聲“是!”趕緊拿了方藥匆匆出門。

世顯又對田濟道:“賢弟可暗中將其送出城去,不可有失。我自臥床養病,恕不相送。”田濟會意,點了點頭,立即去了。

包甲玉快步來到北門時,正逢守城軍要關城門。甲玉把手中藥包一揚道:“家中老母患病,急等服藥。請軍爺行個方便,容我出城。”石抹欣過來將甲玉上下一打量,又搜了搜身,然後又將兩包藥看了看。正要說話,那邊田濟過來了,揮了揮手道:“天色將晚,還不快快將閑人趕了出去,好關城門!”甲玉聞言,拱了拱手,竟自出城去了。

時陝西行省駐節平涼,李節乃行省經曆李鬆之子。隻因老母患病,故正回家中服侍。猝聞有故人來訪,連忙吩咐請進。李節原在汪家莊上見過包甲玉,今見其昏夜到來,料必有要事,乃屏退左右與之敘話。包甲玉放下藥包,遞上藥方道:“我家將軍請公子細審藥方,從速行事,萬萬不可耽誤。小可這就要趕回去了。”說完一拱手,徑自去了。

李節見此情形,頓生疑惑。乃細看那藥方,隻見上麵寫的是:

田三七三錢將軍五錢反白草一兩急性子三錢

去皮杏仁五錢平片一兩涼膈散一兩首烏五錢

告本一兩急流水一碗,急煎急服。

李節粗知醫藥,性又聰敏。一見此方,認得是汪世顯的親筆,又聯係到包甲玉的神情話語,知事關重大,略一思忖,便知這是一封“田將反,急去平涼首告”的藏頭短信,後麵還一連用了三個“急”字,哪敢怠慢?立即吩咐家人好生照看老母,謂老爺有要事相召,便騎上快馬,連夜急馳平涼去了。

欲知平叛之事如何,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