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中生涯

宿舍就在山腳下,一個年級六個班,女生六十多人,分住兩個宿舍,是那種上下層木床的大通鋪。

白雲去的時候有點晚,其他人都幾乎安頓好了,就剩一個下鋪,白雲在床鋪前磨磨蹭蹭的不是很願意收拾的樣子,一個大個子女生跑過來問:有什麽事嗎?白雲說,我很想睡上鋪,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那個大姐說,我本來下鋪的,我看你個子小特意換給你的,你是喜歡上鋪嗎?我給你換過來。

白雲謝過這個同學,高高興興地爬上去鋪排,那是一個靠窗口的上鋪,白雲覺得那個空間就是她的堡壘了。

吃過晚飯新生要集合,白雲才發現自己被安排在舊生的班,也就是紀中初三的直升班,直升班兩個,算是重點班,他們班插進去六個新生,就白雲一個女生,其中四個是他們初中一個班考過去的,一個是長期考第一的賣鬆糕,一個是內向安靜深度近視的大寶,還有一個關公,其實他們四個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三個男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又是鄰居,這下子如魚得水,隻有白雲落了單。

這天老生不用集合,所以他們哄一下就散了,白雲還沒有機會認識她們,也不知道她們去哪裏了,她初中那班女同學也跟著新的班級集合去了。

三十幾個人的宿舍一下子空空****,宿舍離教學區有點遠,周圍都是山,白雲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的山,本來有點怕,誰知道越怕越見鬼,一下子還停電了,她這天才到,別說蠟燭,就連火柴都沒一根,黑暗中她就哭了,她淒淒涼涼的哭,細細碎碎的哭,順便把路上暈車的難受也哭了出來,

就在白雲準備哭完的時候那些同學就回來了,她們好像很奇怪為什麽會有一個小不點落在黑漆漆的宿舍裏,她們好像這時候才發現她們有一個新同學,有一個大姐姐模樣的走過去安慰她,這個大姐姐,白雲聽見其他同學都叫她“大家姐”的,她看起來年紀大一點,個子高一點,也老練一點。

跟她換床鋪的姐姐說,我叫春華,原來我們一個班啊,不哭不哭。

春華後來跟白雲成了很好的朋友,三十年後她跟白雲的兒子說“你媽媽第一天去學校就哭鼻子”好像白雲天生就是個愛哭鬼一樣。

第二天晚上是開學典禮,教導主任黃主任找到白雲,他說你是你們那個鎮上中考分數最高的(白雲心中有一點得意,她終於跑贏了一次),開學典禮你代表新生發言吧,但是白雲覺得還沒適應這個環境,一點感受都沒有發言說什麽好呢,她就說我不能擔此重任,黃主任說那你推薦一個人吧,你覺得誰可以,她就說賣鬆糕吧,他可以的。

第二天開學典禮上,當賣鬆糕說到“我們新生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時候白雲就知道他上去發言是對了,她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氣場,同時也覺得當年不肯鞠躬的歉意和幫她看分班的人情一並還給他了。

中山紀念中學,前身叫私立總理故鄉紀念中學,1934年由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的長子孫科秉承其父“謀建設,培人才,為富強根本”的遺願而創辦的,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學校就是廣東省首批重點中學。

學校坐落在孫先生的故鄉翠亨村犁頭尖山麓,依山而建,群山環繞,整個學校園林式的設計,紅牆綠瓦,飛簷雕梁,古色古香,是一個安靜讀書的好地方。

校園正門“中山紀念中學”是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的親筆題字,宋慶齡生前每年校慶都會來信祝賀,複印件都貼在正門左邊的櫥窗裏,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她跟孫先生的合照,那張她跟孫先生在日本結婚的照片,白雲總是看了又看,年輕的宋慶齡美麗大方,端莊賢淑,站在孫先生的旁邊,倒看不出很大的年齡差別,盡管他們的年齡相差二十七年,這個相差二十七年的浪漫愛情故事,作為中山人,大家都很熟悉,當年孫先生在宋家第一次見到宋慶齡的時候,她才一歲多,有誰會想到這個可愛的女嬰會在二十一年後,不顧父母強烈反對私奔日本,嫁給了她父輩的朋友,革命之父孫中山先生呢。

那一年白雲十五歲,瘦瘦小小的一個羞澀的女孩,她是一個慢熱的人,對環境的適應和跟同學的熟悉都一樣,所以開始覺得有點孤單,孤單在於校園太大了,孤單也在於跟她一起來的女同學都分到別的班,她最好的朋友,那個上海小姐考到一中去了,剛開始她大概也不適應那邊新的環境吧,老是給白雲寫信,用粉紅色的信紙,還有很好看的明信片,郵票都是一套套的紀念郵票,那時候時興集郵,紅樓夢人物的一套好多張,從四分錢的丫鬟到兩塊錢的賈寶玉,當時寄明信片四分錢,平信8分錢,那套郵票都是四分和八分麵值的,隻有賈寶玉是兩塊錢的,所以一直到畢業賈寶玉都用不出去。

上海小姐每次都叮囑白雲“回郵”,就是回信的時候把郵票寄還給她,那個年代她已經是很小資的人物了。

白雲寄信和買郵票都要到孫中山故居去,故居就在學校邊上,中間隔著五百米的校道,那條校道對紀中學生有很重要的意義。

每天早上白雲和她的同學在哪裏晨練跑步,每天傍晚在哪裏散步。

校道兩旁是馬尾鬆,針葉落在地下,厚厚的一層,她散步的時候喜歡踩在那些樹葉上,感受腳底的鬆鬆軟軟,感受山間的清新。

校道的盡頭就是孫中山故居了,進故居是要門票的,但紀中學生帶著校徽可以免費進入,這感覺好像故居就是學校的後花園了,白雲每天例行的散步必定在裏麵繞一圈,必定到那個賣紀念品的櫃台問有沒有新的紀念郵票,那些郵票也一張張的寄去城區的一中,也必定叮囑上海小姐“回郵”。

後來她開始跟大家姐一起散步,她的語文很好,是她們班的語文科代表,記憶力又特別好,記得語文課上,那天學《桃花源記》,大家念了一次之後,老師點課代表的名字,說合上課本,你,起來背一下,大家姐說沒有預習呢,老師說,試試看,能背多少是多少,她就站起來,一句一句的慢慢念,也有七八成,老師也說很好,這讓白雲很佩服。

大家姐看過很多的課外書,她讀歐洲文學,好像白雲的好朋友都是文學方麵很棒的,初中是上海小姐,現在是大家姐,她們平時一起上課,回宿舍一個去打飯,另一個就去打水,都是要排很長的隊。

學校有一千多人,全部寄宿,就算是翠亨村本地的學生,也必須住校,她們這樣合作就省出很多時間,那個時間是每天傍晚,晚自修前,鐵定的一小時散步,三年來風雨不改,高考前一天都沒變過。

那個散步的時間是白雲一天中最輕鬆愉快的時光。

散步的線路基本是固定的,從課室開始,穿過校園,走完校道,拐入故居,從故居側門出去,通過翠亨村的小路返回學校,有時候就逆著走,走完也就差不多一個小時。

偶爾會改一下線路,比如秋天的時候,蘭溪邊都開滿了金黃的野**的時候,她們就繞著蘭溪走,那條蘭溪,翠亨村一景呢,水淺淺的,很清,就圍繞著小村莊一直流,她們一邊走也采一把花拿著,散步結束要去晚修的時候就把花放小溪裏隨它們自己流。

春天,山上開滿野山牡丹的時候,她們就從故居越過馬路,在山上走一段。

雨天,校道上幾乎沒有其他同學散步了,隻有她們兩個,打著雨傘也是要走的,這兩個人,也是校園一景,因為她們做什麽事情都是以連體嬰兒的姿態出現,大家姐很高,女生中最高的,很瘦,白雲呢,很矮,女生中最矮,所以這個組合的出現很奇怪,

在校道散步的時候,其他男生就會壞壞的取笑她們,笑什麽不知道,那時候男生女生仍然不說話,她們兩個,很驕傲,遠遠地看見他們笑,目不斜視,旁若無人。

當時有小部分同學是騎單車上學的,那輛單車也足夠讓旁人羨慕,騎車一族中就數三鄉那幾個男生的裝備最齊全,也最耍帥,頭發留得長長的,喇叭褲,一邊騎車一邊聽在中山溫泉用八塊兌換券買的珠江牌收音機,必定聽那香港電台第一台,一邊聽還一邊搖頭晃腦,就像當時港產片裏麵的飛仔一樣。

當他們經過操場上麵那條拐彎的路,就故意的從女生旁邊快速地飆過,她們被嚇一跳之後會在後麵罵:死三鄉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