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山紀念中學

紀中在翠亨村，孫中山先生的故居，從他們的鎮上去五十多公裏，中間車子要在城區石岐停一下，因為要把一中僑中的同學放下。

白雲知道自己會暈車，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廣州，一百多公裏，是她二姐帶她去的，但那次是坐客車，有座位的，那個暈隻是覺得不舒服，沒有吐，所以她以為這次也沒有關係，忍忍就好了。

鎮上到石岐那段還好，柏油路，路兩旁是馬尾鬆，車行駛平穩。

但車子一駛離石岐，就是郊區了，全是黃土路，一路顛簸一路的灰，她那天穿著黃色的小花裙子，那是她外婆從澳門專門帶回來的，她挑這個裙子的時候真是郊遊一般的心情，誰知道會那麽狼狽呢。

不久她就開始吐得七葷八素，她問身邊的同學還有多遠，那男生說29公裏，也就是說還有一大半的路，白雲心想我死了算了，這跟她想象中的去上學相去甚遠，白雲想象的情景是一路高歌一路風花雪月，現在覺得像給人賣掉一樣難受。

周圍都是山，那是五桂山區，車所到之處，鬱鬱蔥蔥，延綿不斷，她哪裏見過這個啊，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是大沙田，連小山丘都少見，當下想，現在就算放她回去也認不得回家的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反正旁邊的同學也陸續開始吐，老師很忙碌的扶著這個，又安慰那個，告訴大家再堅持一下。

白雲已經吐得沒有東西可吐了，等她吐到苦膽水都出來的時候，卡車嘎一聲停下了，她睜眼細看，這是哪裏啊，紅牆綠瓦，青山環繞，好個人間仙境，這是她長這麽大見過的最美麗的所在，但她還沒緩過氣來，也無心細看。

下了車蹲在一邊，有舊生來接，幫忙把行李搬下來，然後說前麵黑板貼有分班的名單，讓他們各自去看。

誰誰同一班的都站一堆去，白雲歇夠了，她說我也去看看我在那個班，班主任老師說，不用看了，誰已經幫你看了，你在三班，跟他一個班呢，白雲哦了一聲，心想他幹嗎幫我看。

男生女生平時不說話的，不認識一樣，說起這個誰，他的外號叫“賣鬆糕”，那是女生根據他名字的諧音改的，“鬆糕”是他們哪裏常見的早點，廣東人普通話很不標準，有一次課堂點名老師就這樣叫出來了，同學哄堂大笑，以後他就成了那個賣鬆糕的。

賣鬆糕最後一個學期轉到別的學校，轉到他父親擔任校長的學校。

他是班長，也是班裏成績最好的，白雲在後麵總差那麽一點，記得有一個學期，白雲各科加起來總分就少他0·5分，就像人們說的，就輸一個馬鼻。

每個學期頒獎儀式這樣的，全校在操場開總結大會，然後各班派一個代表去領獎，領全班的獎品，當然是最高分的去代表領，然後回到教室，別的班怎麽發不知道，他們這個班呢，還要進行一個頒獎儀式，就是由最高分的給下麵的依次頒獎，按分數順序的，每次如此。

這次，老師不知道為什麽說，領獎品的時候要有禮貌，要鞠躬，要向給你發獎品的人鞠躬，她還表揚了白雲，特別提到她的分數，說她敢跟男同學“拗手瓜”。

“拗手瓜”是廣東方言，意思是敢跟他們一比高下。

白雲本來就覺得這樣說有點歧視女生的意思，所以她第一個上去領獎的時候就不願鞠躬，老師說，不鞠躬就不要領獎品了。

那個獎品是一個筆記本加一支筆，白雲也是倔，就真的沒領，跑回座位上了，她之後上去的都是男生，他們故意很誇張的九十度鞠躬，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發完獎品之後，老師就有點下不來台了，因為她才重重的表揚了白雲，現在就不好怎麽嚴厲批評了，她說“雖然你取得了一點成績，但是和全班同學的幫助是分不開的，你不要驕傲”。

白雲委屈極了，她真的不是驕傲，她隻是不服氣而已，0·5分！

第一次被人誤會，又不給人機會解釋真的讓她很難受，就這樣憋到放學，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白雲每天上學放學總跟一個要好的同學結伴走，她們住得很近，是很好的朋友，那同學父親也是學校的老師，教他們語文，他不喜歡學生叫他何老師，讓他們叫“興叔”，興是他的名字，說這樣顯得親切，朋友媽媽是小學語文老師，以前他們家也是大戶人家，媽媽是上海小姐，爺爺是資本家，他們家的房子大的呀，前後花園，很大的花園，種滿果樹和各種花，白雲找她一起去上學，那花園都走半天。

她去過上海，跟白雲說哪裏冬天是下雪的，雪是什麽樣子呢，這讓白雲很向往。

這個朋友平時也是上海小姐的派頭：花陽傘，花鞋子。

上海小姐冬天是中午洗澡的，這跟大多數人很不一樣，南方人無論多冷都是晚上洗澡的，所以白雲約她上學多半要等她，她多半還在陽光下的花園裏洗衣服，用一個漂亮的塑料盆。

關於班主任娘家的事也是她告訴白雲的，紅樓夢也是她讓白雲看的，她們一起討論裏麵的人物，平時路上嘰嘰喳喳的。

那天白雲很沉默，上海小姐就安慰她，她說你別擔心，老師一定會把獎品還給你的，否則她就算“貪汙”，她把“貪汙”兩個字說得很重，以表示事情很嚴重。

白雲心想我又不是擔心這個，我隻是覺得回去不知道怎麽向媽媽交代，白雲每學期一定有三好學生拿回去的，兩手空空的回去她很不習慣，但她又不能這樣跟她的好朋友說，白雲覺得一整天都被人誤會又百口莫辯，心想我為什麽不肯鞠那個該死的躬呢。

第二天老師把獎品給了她，再過幾天，老師宣布那個同學轉學走了。

沒想到中考一役之後，他們又同一個班了。

宿舍安頓好之後，老師和“解放牌”都回去了，白雲和她的同學正式開始他們的高中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