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風波再起2
“羅村長,這次我們遠道而來,是很有誠意來投資的。”胖老板一邊說,一邊吐著他的煙圈。
“那是,那是,你還有什麽事,就直就說吧。”村長羅仁正也很客氣。
“我聽說,在那我要投資的那片將被拆遷舊民宅區,以前鬧過鬼,有這回事?”胖老板有點吃驚。
“沒,沒這回事,你聽誰瞎說的?”羅仁正被問蒙了。
“你得跟我說實話,這事關係到我的信仰問題,我可不希望,以後發生一些不吉利的事。”胖老板很認真的樣子。
“唉,哪個姑婆瞎扯這事。大老板你放心好了,我們這一帶平安的很,絕對沒有那些疑心疑鬼的人講的那樣。”羅仁正突然遲疑了一下,仿佛有話還沒說完。
“羅村長,你請說。”胖老板真的很會察言觀色,他聽出名堂來了。
“實話跟你說吧,多年前,我們村意外失去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孩,這個小孩就是掉到那片征地區裏的一個低矮廁所坑,被浸死了。後來,不知誰神經,說晚上深夜的時候,聽到有個小孩在哭,這純是鬼話。以前我很多次深夜到田裏放水時,經過那裏就沒聽到有那回事。”羅仁正像講故事一樣,話匣子一下打開了。
“羅厝村原來就是地偏的小村,人多地少,有限的田地生產的糧食產量低,產量低的一個原因是,田地肥地不足,有條件的人家都會做一個私人所有的廁所,廁所做的好做的大,到那裏排泄的人就多,這是他們天大的恩賜。有這些肥糞,農民們不論旱地還是水田,就有增收的希望了。那個小孩真該死,他不是去排泄,而是去偷人家的糞便,不小心就掉進去了。”羅仁正講這些往事,有點不堪回首。
“真是可憐呀,那有沒有請人幫他來超度?”胖老板儼然一副菩薩心腸。
“有了,我們村有人道姑叫林夢娘,她做法事很靈。村裏誰家有婚嫁、喪葬或者新房落成,都會請她去。”羅仁正突然好像又想起什麽。
“羅村長,你有事就不要隱瞞,我是個信徒,在這裏投資最在乎這裏過去曾發生古怪的事了。”胖老板也看出來了,羅村長還有話要說。
“我聽說,以前在那片古宅區,有個小祠堂,在小祠堂不足十多米處,有座小廟,後來不知怎麽回事,那座小祠堂就被火燒了,那座小廟堂也倒了,現在隻剩下基礎了。”羅仁正就此打住了,他覺得有點蹊蹺,胖老板有想法似的。
“這事就交給我去辦。不知道,村裏誰是最好的泥瓦匠,你能不能幫我動去找幾個?”胖老板的話,羅村長大概也聽出五分意思,他有的是錢。
胖老板離開羅厝村不久,在那座破廟的基礎上,又原樣複原出一座小廟堂,廟堂裏該供的神一個都不少。村長依胖老板的意思,把原來的舊宅區都拆了,那座小廟堂就建在玩具廠的圍牆邊,每月農曆初二或十六都有專人做牙祭。
胖老板的信仰真的很虔誠,可是羅厝村的人都不相信,這麽慈悲的老板怎麽會有錢賺?
羅厝村招商引資建廠,村長充其量也隻是跑腿,真正管事的還是鎮裏專管幹部劉揚,每次涉及鎮政府負責開發的大小項目工程,他都要摻和上一手,這其中的詭秘顯而易知。在胖老板投資的這項大工程裏,劉管事擅自決定,把土石方工程承包給磚廠老板羅古,羅古有個大車隊,這是眾人皆知的,但是人們搞不清楚的是,為何劉副鎮長會把這麽好的一個工程不經投標就轉包給羅古?正是這個一反常態,讓羅村長有點糊塗。按常理,羅古要承包這片村屬田地,他早就該有所表示了,可能情況有變。
這天羅古不找村長了解情況了,而是村長主動找羅古談話了。羅古知道村長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刁的人,就是那樣,也不能得罪。
羅古新樓距村長新房不遠,同住新村,房子外形大不一樣,給人的感覺,好像村長後來剛建的房子更大氣一點。村長嘛,一村之長,不出格點,那怎麽能說明他能耐呢?
“羅古在家嗎?”村長羅仁在門外正抬頭看了看二樓是否有人。
“在,找誰?”一個聲音很尖,但很莊重的婦女走出陽台,此人正是羅古妻子唐紅秋,“哎呀,是村長呀,不好意思,我下去開門。”
村長在會客廳等了一會兒。羅古假裝著急地從後房時走了出來中,他還是那麽愛開玩笑。
“村長,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羅古說吹牛的話總是一大筐。
“我沒事哪敢來,你現在可發了。”羅村長有意給自己降了降語調。
“村長,你有事,就直說,別把我當外人。”羅古很直率。
“我聽說,你承包了胖老板那土石方工程,有這回事?”羅村長心裏盡管有些急,但是麵容仍是帶笑的。
“什麽事能瞞得過你,村長,還真有這回事。這事是劉副鎮長欽定的,我隻是幫人做事。”羅古就是有能耐了,他一改往常和村長說話時的畏畏縮縮,現在是大大方方的說話。
“哦,是劉副鎮長的主意,那哪能有看法。我原本想爭取那個土石方工程轉讓給我的那個侄子阿力承包,現在都定了,那就算了。”想時遲,說時快,羅村長很快把話向羅古挑明了。
“別,別,羅村長,這事我可以找一下劉副鎮長商量一下。”羅古不愧是有計有謀的人。
其實在村長到訪前,羅古已預測到他會來,這次他要想辦法給村長一個人情,以後村長就欠他一個人情了,有了人情債,很多事就會很好辦。聰明的羅古在用心思上,真的不比羅水天和唐秋山差。這點村長羅仁正都已經領教過了。
要說羅古要和劉副鎮長商量,其實隻是客套話,這次羅古拿下重要工程項目,劉副鎮長那是全權付托,所以和阿力合作承包土石方,讓阿力分杯羹,還不是羅古自己分內的事。
羅村長對這件事,還蒙在鼓裏。羅古天生是一個決策的料。
人們現在見了羅古,仍不習慣叫他羅老板,還是原來那個“包工頭”親昵。這跟他本人隨和有關,羅古是一個放牛娃出生,他多多少少身上都帶著孩子的野性,愛開玩笑慣了。自從有了錢後,他還是很聽老婆的話,可是有件事也讓他為難。
那天中秋節。羅厝村家家戶戶都在張燈結彩,賞月團聚吃夜飯。百興堂原住戶羅秋娘的老伴羅年義突然病倒了,她請來鄉村土郎中阿康,阿康說他沒辦法接診,病情太重了,所以秋娘隻好到新村叫有點親戚的羅古用小貨車把她的老伴送到南土鎮醫院,經醫生檢查說他是得了急性盲腸炎,有段盲腸已經潰爛嚴重,要立即進行動手術切割,這不遇上了家裏沒錢,全家翻箱倒櫃,隻翻出二十塊錢。秋娘天生苦命,原來僅有的一個兒子,在十幾年前掉到那個廁所的糞坑裏被浸死了,後來沒有再生育了。現在老兩口老無所依,僅靠種點糧食維持生計,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年邁的老伴突然得了急性病,又湊不到錢動手術,這讓她如何是好?
到了醫院羅古知道秋娘有困難,把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都給秋娘,可是醫生說要湊到一千多塊錢才給動手術,秋娘真是一籌莫展。羅古知道情況後,二話沒說,就往家裏趕,可是到了家裏,他家的那個“管家”紅秋執意不肯,因為紅秋認為,秋娘那個窮鬼,別說一年能還債,就是三年她也還不完,既然她沒法償還債務,憑什麽要借給他?這個就是精明唐紅秋的邏輯。因為家裏的錢都歸紅秋管,紅秋不給錢,羅古一時也沒辦法。就在這個時候,羅古急中生智,他到新村住戶羅水天家借錢,可是恰巧水天又不在家,精明快嘴的唐春花說她沒主意,這麽大事一定要等水天回來商量不可。羅古隻好調頭就走了,他想羅厝村現在有錢借,隻剩下唐秋山和村長了。可是村長基本上免談,他是一個要錢從不給錢的人,怎麽會把這麽一大筆錢借給一個窮光蛋,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樣賠本的生意,他怎麽會做?退一步講,就是會做,他老婆又怎麽會同意呢?眼下隻能找秋山了,秋山為人誠懇,這點事找他準沒錯。
在敲開秋山家門之前,羅古那是一頓醒悟。
“我不是糊塗了?我說我替秋娘借錢,當然人家都不肯借了,人家不會反問,你羅古不是有錢都不借,憑什麽讓我們借錢給她?真的是好糊塗呀。這錢得用我自己的名義去借,但是我一定要把事情緣由如實地講清楚。不然還是閉門羹,秋娘的老伴等不及了,救人要緊呀。”羅古心語了一陣。
“秋山在家嗎?”羅古有點不好意思。
“你是誰?”林茵聲音聽起來很甜。這個中秋夜,是團聚的好時光,瞧他羅古狼狽相。
“我是羅古,我想找秋山商量個事。”羅古就走進了秋山家的大門,那隻黃狗叫聲更大了。
秋山二話也沒說,就叫林茵上樓去取錢。
這事並沒有出乎羅古的意料,因為他知道這對夫妻的為人,隻要把事情說明了,他們也是性情中人,能明白其中的事理。假如換是秋山去送秋娘的老伴,假如秋山也遇上了同樣的情況,羅古也會這麽做的。
這些小時候放牛出身的孩子都從牛身上,學到了做人要厚道。
當秋娘接過羅古給她送來的救命錢時,她已哭成淚人。醫院裏的醫生,給她掛過號,收了足額的壓金線,然後給秋娘開了一張發票,羅古目送秋娘的老伴進入手術室,連夜動手術。
羅古回去的時候,中秋月已經快要偏西了,羅厝村西南區一片工廠燈火明亮。但是再亮的燈,也沒有天上那輪月亮好看。羅古回到了家,把她的老婆紅秋給吵醒了,隻是他盯著紅秋看了一會兒,紅秋有話要問他,他死都不肯說,不久便倒床入睡了。
第二天,羅水天找到了羅古問事。
“阿古,昨天聽春花說,你找過我,有什麽事?”水天和羅古也是從小一起玩著長大的,他倆之間說話也挺隨意的。
“哦,沒什麽要緊事。昨天,是中秋夜,你沒回家?”羅古想到,大概春花有什麽隱瞞,也就提借錢的事了。
“哦,昨晚,我公司裏出了一點事,耽誤了我很多時間。有空到我家喝幾盅去。”水天怔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麽。
“不對,昨天是中秋夜,阿古,你找我肯定是有什麽事?咱倆兄弟都多少年了,你就直說吧。”水天反應很快,把話題轉回來。
“羅年義叔不是病了,我本來是想跟你借車一用,送羅年義叔到醫院去。可是我家那車又恰巧不能發動了。”羅古編了一個謊。
“哦,是這樣呀。”水天有話想再說,但也就此打住了。
其實羅古也看出了水天的一些蛛絲馬跡,他猜到水天可能也對他說謊了。
這男人之間的事,還是男人知道最清楚。
通過這件事,羅厝村這幾個發家的男人,他們心中默默都有一個強烈的感覺,羅厝村的村民人心不古。想當初,村裏哪戶人家出了那麽一件困難的事,就有成群成群的人圍著轉,出謀劃策的有,焦急的有,動手的有,有時解決不了,還會有人急著找村幹部去。現在不一樣了,要板車沒板車,要找人沒人,要借錢沒錢,更不用說,那些日子突然殷實起來的老相識或老族人,會去探望病人,他們根本就看不起羅秋娘一家。
羅古承接劉副鎮長的任務後,好像學會了分身術,既是磚廠廠長,又是工地裏的包工頭,兩頭兼顧,這在羅厝村是不多見的。因為胖老板所投資的這個玩具廠是輕工業一類,所以經過地質勘探報告顯示,要挖填的土石方工程量不算大。其實工程量多少,對羅古來說意義不大,重點的是他也已經攀上了政府這棵大樹,有劉副鎮長這個主管把關,羅古他以後要操辦的事還會少嗎?
那天羅古出差到外市回來,在他的辦公室裏,正琢磨著一件重要的事,讓他覺得著急。
“羅村長不是說過,在村西北處不是還有十幾畝集體的開荒丘陵地要出讓給投資嗎?還有溪邊那幾十畝零散灘地不是都沒人願意在那種地嗎?”羅古著急地想著,就是想買下那幾片村集體所有的荒地。
說羅古精,還不管用,關鍵是他手頭已經積累了一大筆閑散資金,有了這些資金作資本運作,他不往大的方向投資和擴張,那隻能說明他傻。他看到了同樣是羅厝村人不能看到潛在的巨大商機,這個商機就是集體土地。
他又想了很久,終於鼓足勇氣,向村長陳明這件事。
果然不出所料,這筆私下交易,非常成功。村長嚐到了羅古給他的最大甜頭,村裏卻隻付給開荒戶最少額的補償金,就是這樣最後羅古就把村裏所有沒人願意種地的集體田產都收歸為已有了。奇怪的是,發生在村委和私人之間如此大量土地的簡單交易,最後卻得到了政府有效的合法公證。
可悲的羅村長真的是貪一漏萬,他萬萬沒想到若幹年後,村裏所有可以創集體財富的重要田產都被他賣得一幹二淨了。
5、自學
經過羅厝村村長羅仁正一人代表全體村民表態同意,上級政府以最優惠的低價把羅厝村田地賣給投資商,這些紛紛興辦的企業中有台資、港資、外資、民營等,它們取代了地方農業收成成為地方經濟發展的創稅收和創外匯大戶。
這些私有企業倒辦起來了,就是籌措多年將要公辦羅厝村小學仍不見風影。原因是,資金不足。羅厝村小學沒有興辦,百興堂住戶代課老師林銳也沒有轉正的機會。
村民集體有過幾次提議,村長的回話,還是那句:正在籌辦中。
“羅厝村修路可以,賣田可以,辦廠可以,就是辦學校不行。”現在羅厝村有看法的村民,閑話更多了。
羅村長雖然自己富了,可是村民們的口碑卻不行了。村長走在村路上,有些村民們遇上他,不說不給他打招呼,像是仇人似的。興辦小學一事不成,意見最大的要數林銳的父親林賢同了,他早也盼,晚也盼,就盼自己家出個吃公家飯的幹部。在林賢同看來,鐵飯碗最有本事,老有政府所養。這事,林銳並不這麽看,他覺得父親的想法隻是他個人的道理,現在發財致富的門路多的是,每個人要是都往想吃鐵飯碗,那政府衙門不是撐破了,不撐破也癱瘓。雖然政府養老比兒子養老好,但是畢竟現實沒那麽多幸運的事。
看法是一套一套的,隻是林銳的成見也難改呀。自古以來,羅厝村的村民有誰不以替政府當差為榮,隻是沒那個機會罷了,正因為沒機會,羅厝村人務農不經濟,走投無路,最後才去經商。
林賢同應該最知足的是,他兒子找了一個好媳婦柳紅。柳紅和林銳想法相同的多,但是看問題有偏見的也不少。偶爾小夫妻也會大吵大鬧,這是每個鄉村家庭在所難免會發生的事。夫妻間吵歸吵,有些話說得不當,被誤解一輩子都有可能。這事還是從林銳參加成人自學考試說起。
這天,柳紅起早,她代表羅厝村準備到南土鎮參加一次村婦女計生大會,臨行前對林銳說了幾句話,讓林銳大為惱怒,林銳覺得有被汙辱的感覺。
“阿銳,你成天讀那自考書有什麽用?沒人際關係,轉正不可能。”柳紅說時無意,林銳聽時有心。
“什麽叫有用?什麽叫沒用?知識可以改變命運,這句話你聽過沒有?沒文化。”林銳頗有點生氣。
“書呆子,別說遠了,我們村裏賺大錢的,有誰文化比你高?”柳紅越說是越來勁。
“屁話,照你這麽說,沒文化才光榮?文化是有錢他媽的就能買的到?”林銳不說粗話,沒想到還是從他嘴裏蹦出了一句。
“你神經病呀,我隻是說書讀多了,並不一定有用,我並沒說沒文化才好,你自己亂說。”柳紅被激怒了。
“你的意思就是讀書無用論。封建。”林銳語氣更重了。
“誰封建了?是你沒腦子,現在有幾個人發財是在踏踏實實勞動,我封建?就你能耐?再能耐也是個窮書匠。窮書匠,可不是我說的呀,可是村委有人這麽說的。”柳紅再也鎮不住自己了,她感到自己很委屈。
“對,你沒封建,你是不正經的女人,你愛富嫌貧,你貪慕虛榮。”林銳有點失控了。
“我瞎了狗眼,嫁給你這麽死心眼的男人,說一句話都不行。”柳紅更委屈了。
林賢同聽到兒子和兒媳婦激烈的爭吵聲,就進房相勸。
“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不要死心眼了。”林賢同說這句話,柳紅聽出林銳父親的意思,便不再說話了。
這場爭吵後,柳紅自覺得自己有點理虧。她隻是覺得很多人都有新房住,就他林銳蓋不起新房,她很希望林銳不要再教那個死書了,窮書匠就是轉正了,以後也養不活這個家庭。何況現在生活開支哪一樣不要錢,又沒有田地收入了,那老父老母還是她和林銳供著養,柳紅說那些氣話,實際上是有意要林銳放棄教書了,去找一份更好的職業或者跟他姐夫混。沒想到林銳那麽死心眼,他認定自己自學考試有大出路,考完後再尋機考試轉正式教師。這些在柳紅看來,隻是白日夢。柳紅也是有讀過書的人,在她的印象裏,教師僅是一種比種田好一點的職業。
林銳見柳紅突然傷心地哭起來,又想起以前自己曾經對柳紅許諾過的話,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做得不好,方才那大男人主義立刻消失得無蹤無影了,他知道這幾年來,他有很多地方對不住柳紅,想著想著,不禁有點自傷。他拿著一條毛巾遞給柳紅,柳經沒有接住,就走出了百興堂,騎著那輛自行車去南土鎮了。
柳紅可以說是一個知事的女人,日子不如意時,她從不嫌這嫌那,不像村時有些富起來的婦女很顯擺,在內她是盡心盡力地照顧家,在外她是盡職盡責地工作。
柳紅其實是知道林銳的想法,林銳拚命地補文化,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更有機會轉正,轉正後,工資福利待遇會好些。柳紅也知道臨時代課老師在學校裏是最沒地位的,要論工作能力,林銳根本不會輸給大唐小學那幾個正式師範類教師,可是命運不是由林銳選擇。柳紅還知道那個唐秋業校長對林銳很不順眼,林銳就是這樣的人,誰越看不起他,他越爭氣,越執著,越有脾氣。因為林銳的姐夫在大唐村算是有財力有頭臉的人,再加上林香的丈夫和大唐村村幹部的關係都不錯,大唐村小學校長也要考慮一些情況,所以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林銳果真是個聰明人,雖然他上大學失敗了,但是公平的上蒼給了他一個自考機會,讓他成功地通過所有科目的考試,最後拿到了來之不易的大專學曆文憑。這對他來說,是多少年做夢都在想的事。有了這張文憑,他自信多了。自信心對於他來說的重要性,恐怕在校老師中,沒有人會體會的比他深刻。因為有過那樣的體會,所以他在教育孩子上他那套獨特理念更加有深度了。
林銳在教學中體會最為深刻的是,不同的學生有著有不同的特點。可是唐秋業校長看法簡單,把學生隻分為兩種,即學習好的和學習差的。學習好的,就是好學生,學習最好的學生就應該頒發給他們獎品和獎狀,就應該公開表揚。學習差的,就是壞學生,除了批評外,還要懲罰。可林銳卻有膽地說,校長所謂的那種懲罰,就是對壞學生進行傷自尊地體罰,沒考慮學生的內心真實感受。林銳最反對的是,唐校長說過那句話,表現太壞的學生又死性不改,幹脆放棄算了。林銳還說校校長開除了那幾個所謂壞學生,欠缺考慮。林銳的理由是,這些有問題的學生,在學校沒有被管教好,就把他們流入社會,社會更沒人會管教他們,他們隻會變得更壞,這是錯誤的做法。
林銳直言的這些話不知道經那個多嘴愛挑事的教師把它傳到唐校長耳朵裏,唐校長知道後,那是坐立不安。
林銳堅定地認為,做錯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去理會錯誤的發生。正確的教育方法,不是失意地懲罰,而是善意地讓做錯事的學生回心轉意,對學習能始終持有一種自己比較正確的態度,那樣子,即便學習失敗了,他會把努力學習的態度轉化為以後對生活一種奮鬥的信心。
林銳的教育理念就是這麽深刻,這麽直覺。
因為校長對學校裏幾個學生實施威嚴的懲罰後,林銳實在看不下去,那天林銳又直接去給校長一些提議的時候,聽一聽校長是怎麽說的。
“林銳,你是對的,我是錯的,看你都教出什麽成績出來?”唐校長有點發火。
“我所教的那些差生,他們成績明顯有進步,你沒看出來嗎?”林銳回了他一句。
“有進步?還是不及格,有什麽用?到時候讓這些人能升學,那才叫本事。”校長還是那麽振振有詞。
“能讓他們升學,是我要努力的目標,雖然有差距,但是不該放棄……”林銳還想說,唐校長已經把話搶斷。
“我也希望他們能進步,當初你不也是我的學生,我有沒有放棄呀?可是……”唐校長言外之意,那些學習差的學生基本上沒什麽可**。
“校長,我聽說,你是學生的時候,也是後進生。”林銳有點氣,但他沒有表露。他知道校長想說但沒說的一句話,“你,林銳是什麽學生,我還不知道,考大學不是和我一樣也沒門?還敢替自己辯護。”
唐校長無語了,他突然感覺到他剛才說過的話有點不妥,但是他沒有反悔,他心裏想,自己堂堂的一個校長,而且是公職人員,憑什麽和一個臨時代課老師議論。於是以有事為由,把林銳打發走了。
對林銳來說,這次和校長交談,雖然很短暫,但是他已經意識到,他們之間有衝突,這種衝突是由內到外的,對教育教學之所以有這樣的思想矛盾,完全是兩代人的思想,兩代人的觀念,兩代人的價值觀和兩代人的社會影響的結果。說到底是受不同的社會風氣影響,在教育教學態度上,新老人物的思想衝突尤為明顯。這種差異和羅厝村的農民與羅厝村的商人之間差異,是有點類似。隻是羅厝村還有較多的農民們受新觀念衝擊影響要厲害得多了。
那次議論後,在林銳離開校長辦公室之前,林銳說了,“羅厝村現在當大老板、大商人、大包工頭的幾個強人,他們哪個不是差生,不都是你的學生?”
唐校長因為林銳這一句話,一個禮拜,茶不思,飯不香。
為此,唐校長決定去聽一次林銳上的數學課。
周五下午第二節,天氣異常悶熱。唐校長在鈴聲響之後,悄悄地走進林銳任教的所在班級,在後排的一張破桌椅上就座,這讓林銳震驚,也讓學生震驚。因為校長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課,也從來沒有和班裏的學生一起坐過。這能不讓他們震驚嗎?
“同學們好!”林銳很快知道校長來意,他在校長的示意下,很快進入了上課狀態。
“老師好!”學生聲如雷動。從這次學生們的問候聲中,唐校長已經有了答案。
“今天,我要跟大家先來做一個遊戲,遊戲的題目是:課本中的偶數與奇數。好了,下邊我把幾個問題寫在黑板上讓全班同學思考。看看在最短的時間內,哪個組最先給出滿意的答案。”林銳完全按以往的教學思路,不慌不忙地完成好教學每個階段的任務。
“第一個問題是:這本書總共有幾頁?”
“第二個問題是:這本書奇數頁碼有多少麵?偶數頁碼又是多少麵?”
“第三個問題是:這本書沒有頁碼的頁數有多少?”
“第四個問題是:看看出版說明,說說你對這本書的秘密知道多少?”
林銳這樣的問題一出,讓在座的唐校長十分意外,他沒有想到,林銳的想象力這麽豐富,信手拈來就有學生想要學到的學問,他沒想到,連成績最差的學生也津津樂道,主動參與到課堂教學活動中來,他更沒想到的是,經常被帶到校長室談話那個全校有名的調皮鬼,居然也敢舉手回答林銳的提問。按林銳教學論文的話說,想象力就是創造力有機的一部分,打開了學生的想象空間,學生對學習就會有**、有熱情、有創新。
一節幾十分鍾的課很快結束了。本來想到刁難林銳的唐校長,他無話可說了,他覺得林銳完全是融興趣於教學,這正是輕鬆自然態學習所要的結果。也正是通過這次教學,唐校長看到了自己這個曾經十分敵對的家夥有很能耐,他不會輸給學校裏其他幾個正式編製的教師。但有一點,唐校長還是很高看自己,那就是如果教同樣一個年級一個班級林銳所教的學生成績會不如他。其實這種想法也是唐校長對他自己過去培養出來的那幾個優秀學生所持的教學方法進行堅決肯定。可矛盾的是,他意識到林銳現在所任教的班級,有些他所謂的差生在林銳愉快學習方法的教導下,已經在突飛猛進了,難說以後天才就出在這個班級裏。總之,唐校長的聽後感十分強烈。
“這到底是什麽教育?”唐校長心裏不斷地在發問自己。
看來,唐校長今年真的要把評先進的名額留給林銳了。
可是唐校長後來又改變主意了,理由是,林銳隻是一個臨時代課老師,有限名額的榮譽頒發給他有點浪費。這又是什麽歪理?有成績,沒榮譽,在轉正上豈不是更難了。雖然榮譽並不真實,但是沒有榮譽,有時候更不真實。
林賢同的意思,兒子應該逢年過節的時候到唐校長家走動走動,可是兒子林銳始終聽不進去。柳紅也是那樣的話,林銳覺得更煩。
唐校長越孤立他,林銳他是越任性。林銳沒參考柳紅的一些想法,又參加大專學曆升級考試了。
林銳看心裏在想,自學成才一定是一條陽光大道。除了讀書之外,林銳課餘花更多心思在教育教學鑽研上。他不斷地對外投稿,論文中多是教學體會,幸運的是,這些論文中有些被采納了,這更讓他信心百倍。唐校長也有些耳聞,他知道林銳所發表的那些雜誌,規格很高,大唐小學還沒幾個老師有這樣的機會。這些事,唐校長仍是看在眼裏,不記在心上。
直到那件事發生後,唐校長不得不有所知恥了。
接到通知,小縣城教委將召開一次全體校長大會。唐秋業要出席參加。
這次大會主題是慶祝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五屆教師節。大會要大力表彰那些在艱苦的基層為教育事業做出貢獻的人。同時也通過會談,解決一些有師資,有豐富工作經驗的農村臨時代課老師的生活困難問題,有條件的話,還要可以進行轉正。大會上,教委一個負責德育的主管也在席談話,提到了小縣近幾年教育科研理論方麵取得一些成就,從中了發現幾個工作能力,教學理論上水平的教師,其中包括一些代課教師。
唐校長越聽越明白了,教委這次開會是有那麽一點針對性,他希望校長在重視教育人才同時,也要多關心一下有困難的教師。
“這話不明擺著嗎?林銳那些有分量的論文可能引起注意了。”唐校長更是不高興了,而是還有所顧慮。在大唐小校,他看最不順眼的人就是林銳這小子,滿嘴理論,滿嘴看法。
表彰大會結束後,唐校長回到大唐小學,召開他的全體校教職工大會。
校會上,唐校長故意把教委的文件內容說反,說現在受社會風氣影響,學校裏很多老師不安心教書了。學生愛管不管,學生成績老跟不上,這樣的老師屬臨時代課的居多,既然你有本事,有更好的活路,就別選擇教師這個行業。像羅厝村那幾個富翁一樣自己創業才有本事,有本事的話,到時候,我代表小學向他們表示祝賀,並請求慷慨解囊捐錢資助我們學校……
唐校長越說越走調,他這是指鹿為馬,說什麽“臨時代課”、什麽“滿嘴胡語”、什麽“看錢重,不專心”、什麽“不團結”這一類話,林銳聽出來了,他真是有苦說不出。他聽明白了,唐校長是要他這個代課老師辭職,另有正式師範類的老師正等著分配。
聽到這番話後,林銳非常不甘心,這回他不再找校長了,他請假到教委找局長。
局長知道了林銳一些情況後,大為惱怒,在電話裏狠狠地批評了唐秋業一頓。林銳因“禍”得“福”,縣委知道了他的一些情況後,一致認為,要給林銳一個轉正考察機會,這件事讓唐秋業大為震驚。
教委作出這樣決定的理由是,林銳年青富有朝氣,好學上進,教學工作能力非常突出,在教育理論上精於鑽研,在教學上又敢於求新突破,對學生關心負責,深受家長普遍歡迎、社會好評。林銳獲得社會好評的理由是,有次他不顧個人生命安危救起林家村兩個落水小孩,林家村的村民現在還在傳說有關於他品德高尚的事跡。
大唐小學爆出林銳老師通過考試要被破格轉正這件事後,大唐村和羅厝村的村民們拍手稱好。唐秋業校長真是臉麵掃地。因為知情的幾個老師多嘴,把學校發生的內幕事情對外說得一清二楚。
還是應了那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人做事總會有人說事的。
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唐秋業校長被調到南土鎮中心小學降職任教導處主任。林銳理所當然被升任為大唐小學校長了。
6、文物
林銳得以轉正後不久,就升任為大唐小學校長。這件新鮮事,後來幾乎整個南土鎮的人都知道。
羅厝村村長知道了這個“幹女婿”升為大唐小學校長後,更是讚不絕口。雖然林銳不是羅厝村有錢人,可是他感覺到和有錢人一樣有尊嚴,這種尊嚴來自人們打心眼裏對他工作的尊重,他教導學生有方,又勤學上進,在平凡的崗位上體現自己的價值。現在羅厝村人常掛在嘴上的那個人不是三叔公和村長在城市裏當幹部的兒子,而是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農村小學教師。
在村委上班的柳紅也是對丈夫刮目相看,現在她終於認識到,知識很有用的,她也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考慮到自己以後的出路,柳紅在林銳的幫助下,也加入了成人自學考試行列。林銳的轉變,對柳紅不僅是工作上的促進,對她在村委工作也是一個提升,村委裏的閑人現在不再開她的玩笑了,除了羨慕外,還有佩服。
林賢同夫婦更是燒香拜佛,他倆高興得幾天都合不了眼。林賢同逢人便說,他祖上積了德。林瑞從一個高考落榜生到轉為正式編製教師,再到校長,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因為他心中一直有個堅定的信仰。有了這個信仰,無論他身在何處,他都會活出屬於自己有意義的人生。
大唐村在外經商的姐夫知道了這個消息後,覺得要買一部雅馬哈摩托送給林銳作為獎勵,他覺得自己是個沒多少文化的粗人,有這麽一個上進的小舅子,他感到由衷的欣慰。姐姐林香更是開心得不得了,她出錢買了很多供品,陪她娘到南土鎮石公山去答謝。
羅厝村裏的人都是這麽說,林銳是在替羅厝村祖先爭氣、爭光。
也許他勤學上進的故事,很多年以後,也會被編成故事,用來教育後來羅厝村的孩子們,激勵他們永不氣餒,永不言敗。
羅厝村的人每天都在適應變化,可是每天的變化總讓他們適應不過來。
羅厝村裏那些基本農田被征用的村民,他們的身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同時兼有城裏居民和農村農民兩個身份。而由舊村裏沿襲過來黨基層組織仍然穩定不變,村委幹部有增無減,幹部的工資也是有增無減,福利仍在相應不斷地增加。
“村裏沒多少田了?為何村委幹部不減反增?”羅厝村的村民們有點納悶了。
經過上級審批,村長羅仁正正籌劃遷建新村委辦公大樓。原來的兩層辦公樓要圍上圍牆,改為羅厝村小學。這次興建的村委大樓,是綜合型的,下邊是店麵,上邊是辦公樓。
村長羅仁正對要新建的村委辦公大樓,積極性非常高。這不單是為迎合羅厝村西南片工廠區要升級工業區的需要,也是為創收益考慮,村委有穩定商業性收入,他這個村長當起來也快活,也實在。
羅仁正正在考慮動用村委基金會的錢款一事,上報告申請。突然縣委有人來電話,電話裏自報的人是縣文體局副局長,說是要來羅厝村考察文物。羅村長閃念間,想到的是騙子。幾年前,羅新堂和百興堂眾多文物被騙子騙走,至今仍未結案。這些往事羅仁正是曆曆在目,當時進村的兩個斯文人不也是冒充是政府官員,而且還是省政府委派來的,簡直是明目張膽,這次絕對不能輕易上當了。
“你姓名?年齡?”羅仁正自以為聰明。
“什麽?羅村長你要我報戶口。”文體局李副局長聽到“年齡”一詞,還以為羅村長在開他的玩笑。
“不敢,不敢,你說好時間和地點吧。”羅仁正以為要撈到漏網的魚了。
“明天上午,羅厝村大堆厝。”還沒等文體局李局體把話說,羅仁正便要求掛機了。
接著,羅村長拔起鎮派出所電話,向黃副所長通報了此事。
派出所黃所長也信以為真,第二天上午,便進村偵察。沒想到的是,縣裏果然開出好幾部車,場麵甚大,市裏和省裏一些文物工作者也來了。黃所長這才知道是一場誤會,羅村長沒臉說話了。他仍在擔心,昨天在電話裏得罪了李局長一事。李局長大概也知道一些情況,沒說什麽責備的話,他隻想讓羅村長替他們帶路。
羅村長二話沒說,就帶他們去羅新堂找三叔公。
他們在羅新堂大門前那棵老荔枝樹下找到了三叔公。盡管三叔公的身體虛弱,有疾病纏身,他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他們,對上級來的文物工作者詢問,三叔公是有問必答。三叔公像解說員一樣,帶領他們到老大堆厝各個地方觀看。在場的每一個文物工作者參觀了羅新堂後,都唏噓不已。這群老建築雖然已經有幾百年曆史,但是它們的風韻猶在,看到那龐大的房屋結構布局和每一件經過精心地鏤、雕和刻器物,仍能體會到當年修建這房屋的主人是何等的雄心萬丈。建築本來就是一部史詩,它有語言、有結構、有修辭、有技巧。
“隻有非凡成功的商人才能修建出這等排場的屋厝。”在場的文物工作人員都有這樣一致的看法。
“很可惜,留傳下來的文物沒有被毀損和盜失嚴重,有些真相將永遠無法知道。”突然在場有一個工作者在歎息。
包括羅村長在內,大約有十來個人,緊跟慢走地來到老大堆厝祖廳羅新堂,三叔公就住在羅新堂的右正房。三叔公輕輕地推開自己家的房門,然後那個文體李副局長和省裏幾個工作者跟了進去,三叔公把他們領到自己睡床的地方,這間房子有濃的黴氣味道。然後他要李副局長移開那上床的長矮木凳。長木凳一移開,就可以看到一個破箱子墊在一塊破木板上,破木板基本上和地磚一樣顏色,如果不稍加區別,是看不出來的。李副局長移開了破箱子和破木板,發現床底下有個暗道,暗道不大,但可以容一個人身下去。明顯下邊有個洞,這個洞下邊是一間私人貯藏室,貯藏室的防水防潮做得特別好。
李副局長和其他省裏來的文物工作者,都鑽下去了。他們個個都目瞪口呆了,原來這間房子時藏了整整半間文物,有文檔資料,有青銅器,有瓷器,有金器,有銀器,有地契,有租約,有票號,有古錢幣,有劍,有刀,有字畫,有瑪瑙,有翡翠,有玉佩,還有好幾遝是古籍、祖訓和賬冊等。這些文物是稀世珍寶,有的是主人的,有的是曆史上各個朝代的遺物。看來,羅厝村的先代祖生確實是財大氣粗。
在場的工作人員都不解,三叔公為何有這些文物?而且還保存著這麽好?
“三叔,你以前是做什麽工作?”一個市裏來的文物工作者,也跟著羅村長這麽稱呼三叔。
“我以前是一個商人,我父親曾經到過內地經商,我從小就跟著他走南闖北,我是繼承他的事業。”三叔公抬頭來擦一擦頭上的汗,走出來後,再把木板先蓋上。
“三叔大爺,你是怎麽保存這些舊社會的文物?特殊時期要是發現不得了的,你不知道嗎?”那個年青人又問了一句,在場其工作人員,都默不作聲,因為他們中有人曾經也在“破四舊”時,毀不過不少文物,他們不會不知道,三叔公在冒多大的風險。
“我都知道,這些東西當時要是被發現,我是死路一條,但是這些文物如果全都上交的話,我活路也難走呀。我是繼承先祖先父遺願,舍命來保護老大堆厝的文物。如果這些古文物不保,我有愧先祖,沒臉去見他們。保護這些文物,才能保住我們家族的榮耀。每當家族有大小慶祝的節日時,我都會那拿出那些銀燭銀爐和其他一些祖傳遺物,來供祭祖先。”三叔公現在仍有疾病纏身。這一點羅村長最清楚。
“三叔,你為何遲遲到現在才想把文物上交政府呢?”其中在場另一個工作者,也問話了。
“因為先前,我還擔心世道會變,這些文物萬一落到不法的人手裏,那該怎麽辦?還有現在如果我不交這些東西,我怕我百年後,後人又沒人知曉祖上的一些事。我隻是希望政府幫助保藏這些珍貴文物,然後編冊記錄曆史,這樣把我祖上的一些事傳下來,這樣做,也算我對得起祖宗了。”三叔公把話越說越明白。
第二天,縣裏就來了一部車,把三叔公上交的文物,一一登記編冊,然後運走了。
三叔公這樣做,羅厝村有些族人找他問話,他們都說三叔公瘋了,這些祖傳文物是族人共同所有,憑什麽送給政府去研究、展覽?
“政府答應地我們,要把羅厝村這個古村落申報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到時候將在羅厝村建一個文物專館,將文物研究後,如數歸還,到時候還有專人保護和保管。再說如果羅厝村申請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成功的話,羅厝村就成了省級旅遊風景點,到時候,每個村民都會有好日子過的。”三叔公雖然人老了,可是他心還在牽掛著族人們過上好日子。
羅厝村的村民們都知道南土鎮石公山,因為被開辟為旅遊勝地,山下的村民紛紛開店販起小生意,戶戶都有錢賺。
三叔公的話說到了他們心坎上,村民們忙是賠禮道歉,可是三叔公根本就沒有生氣,他總能體會族人們的心裏想法。因為這些族人都是羅厝村羅氏家族正傳血統,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著羅氏兄弟的基因,他們都是大家族的一員。
三叔公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羅氏家族好,可是他是一廂情願,越來越多的羅氏人他們的心正走在背離家族的遺誌上。
到底是什麽會讓他們徹底地改變原來的傳統思想呢?沒人去想,也沒人去回答這個問題。
三叔公作為羅氏家族最後一個傳代人,他願望把家族的禮法和祖訓凝固在一個所謂社會共享集體之上,可是這個共享集體已經快要分解了,要讓曆史真相虛擬的存在,最後隻能依賴政府來維係了。政府所能做的是,把羅厝村老古厝群曆史上所發生的真相編入地方史誌中,再讓所有有心的人去分享了。
三叔公上供羅厝村羅新堂歸他保管的大部分文物後,羅村長那是百思不得其解,“在特殊時期,這些又破又舊又老的東西,一文不值,現在倒成了搶手貨?”
羅村長不知道的事,村裏有人都知道。現在私人買賣這麽活躍,隻要是能用的著的東西,它都可以賣,在市場上都有價。當初水天的妹妹去大陸西南幹啥去了?還不是收購一大批“市場上有用有價的東西”?這些東西怎麽稱呼?羅厝村的村民們並不在乎,他隻在乎他們要加入了經營這些有用東西的商人隊伍。大陸經濟學學者第一次把生產的產品叫作商品的時候,從城市到小鎮,從小鎮到鄉村,還沒幾個人有這個意識,他們中多數經商的專業戶,也隻是隨大流的。改革從計劃到市場轉變,開放從城市到農村影響,大陸經濟又經曆了一次慢慢收攏人心的跳躍。羅厝村農民們不知道商品經濟,可是羅厝村那些商人們卻已經有超前的商業意識了。
羅古到大城市出差,發現城市裏的居民住著房子有一種居然叫商品房,商品房的出現,是因為政府有政策已經出台了,政府供應的公房將有條件地轉變為公積金貸購。這個商機無意識被羅古挖到,他回到了羅厝村用流動現金開始瘋狂地收購村裏荒地,這也是積累資本。
羅水天和唐秋山從小規模加工到大規模擴張生產,它們更是在積累資本。
羅厝村的商人一個比一個逞強,一個比一個有野心,因為他們都知道,用錢購得的物品,不論大小,隻要有市場作為流通的媒介,那麽他投入的資本就一定會隨著時間增殖。
這是坐井觀天的羅村長,他沒法體會到的事。所以羅村長對三叔公交給政府的古董才會疑惑不解,這也是他失落的地方。他的思想是守住飯碗,他的行動卻是狐疑現狀,他是處在轉型社會中最無聊的農民代表,農民的土地被脫離,他卻安於現狀。村集體在無意識地解散,他卻在收受他能撈到的好處。處在多變的時代,羅村長一無學問,二無發展經濟經驗,看似基層村務他一人獨擋,實際上他老思想不變,他脫離基層,正離本職要開創的工作逆向而去。
三叔公的體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擔心自己的時日無多了,但他還是希望早一天看到羅厝村整個古大堆厝群被審批保護。三叔公讀過幾年私塾齋的書,他私自曾收集整理和研究過一些祖上的文獻資料,這些資料交給誰,他都不放心。他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些資料交給縣裏文物工作人員去參考研究。他自己還手抄了一份副本,這份副本和正本成了家族曆史的“孤本文獻”,三叔公最後決定將手抄副本送給百興堂的林銳,讓他保管,這樣三叔公比較放心。三叔公知道林銳文采好,又是一個很有品德的知識分子,三叔公希望林銳在研究羅厝村家族史時,能夠寫出一些有見地的好文章來。羅厝村商風重,就是文風欠缺,難得有一個林銳這樣上進好學青年,三叔公總算看到了羅厝村羅新堂和百興堂兩大祖堂,後繼有人了。
林瑞收到三叔公這份“厚禮”,十分驚喜。林銳心裏在想,這既是三叔公對這個外姓人的信任,也是他老人家思想觀念的一次轉變。
原本族人觀念很強的三叔公,遵照祖訓上的意思,和家族有關的重要孤本文獻決不可外傳血緣不純正的羅氏人家,更何況不是羅氏血統的林氏後代。可是三叔公已經放棄留傳給自己兒子的念頭,因為他兒子沒有保護和研究這些文物的意識和潛力,所以三叔公最後終於戰勝了自己的成見。
三叔公病危了。接到通知的羅長青與媳婦和他們的兒女們,都從省城趕回來,探望他老人家。
還沒等,羅村長把縣委頒發給三叔公保護文物的表彰送到三叔公手裏,三叔公已經不省人事了。他兒子和族人在醫院守候他,等他醒來,可是醫生最後的結論是,三叔公因久疾纏身,體抗力弱極了,恐怕熬不過一天時間了。三叔公還有很多後事沒有交待,住院的第二天便離開了這個世界。
三叔公去世,在場的族人們和他的兒孫都在傷心地痛哭。突然有個族人說,三叔公沒有遺憾,因為他把要交待的大事,都交待清楚了。他最非常欣慰的是他上交了祖上要留傳的祖訓等文獻給政府研究,以後這些文獻都還會在羅厝村展覽並保存下來。
三叔公的遺體被運回羅新堂,羅新堂追悼儀式如期進行了。
羅村長帶著村委一班人來追悼,羅村長他傷心地哭了,或許是羅村長突然特別感念,在他衣食無著的年代,三叔公救過他家的命。羅村長把縣委的頒給三叔公的獎狀和獎章,還有獎金一並交給三叔公的兒子羅長青保管。羅村長還交待羅長青說,這些獎物等以後羅厝村展覽館開館時,一並放入收藏。羅長青不斷點頭表示同意。
林銳早已來了,他站在一旁觀望很久,他很好奇的是,他不認識三叔公有這麽一個當大幹部的兒子,羅長青一家都很斯文,這是林銳和村民們一眼就能區別出來的。好奇的林銳還在想,“究竟他和羅長青差別在什麽地方?城裏一定有農村所沒有的什麽東西,特別感化人?城裏的人見多識廣是城裏人最得意的人地方。”
林銳明顯感覺到城裏人到農村,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而羅厝村的農民對他們也是懷有一種特別敬重之情,這些都恰恰說明,農民之間的心裏仍介有自卑之心。林銳雖然本人很自信,但是很難掩蓋住的是,在自信之下的某種自省。
羅水天、唐秋山和羅古等人都放下手頭上的事情,趕來和三叔公做最後的告別。那個哭成淚人的,羅水天的妹妹羅香月,她仍記得她小時候,三叔公最疼她,她還記得三叔公教給她的歌謠,這歌謠中有的正是哭親人離世的歌。在場的人都感到驚奇,香月她和其他族裏的老婦人們是連哭帶唱。
在一旁的林銳特別感興趣那些婦人的哭唱,他想把聽到的歌記下來,可是他也沒聽清她們在唱些什麽。其實,在三叔公交給他的那本重要“孤本”的副本中,也略有涉及羅厝村所流傳的民歌章節。林銳突然發現,羅厝村古大堆厝群天然就是一個文化寶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的詩歌靈感又來了。
就在族人們各自都在忙著替三叔公料理後事,羅新堂大門外,傳來幾輛小汽車的鳴笛聲。羅村長最先走出大門,接著是羅長青。他們見到是縣委和鄉鎮政府裏來的人,都有點吃驚。羅村長起先還以為,是三叔公為社會作貢獻,感動了高官,後來才知道,人家這是對羅長青這個省裏來的高級幹部的敬重。羅村長這才恍然大悟,三叔公經常張揚說他的侄子非常有本事,就是不怎麽提他有這麽一個非常有出息的兒子,這真的嚇壞了羅村長,因為羅村長之前有話交待羅長青的時候,儼然是一個村領導的口吻。沒想到人家羅長青也很恭順,沒感到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羅村長真的是一個糊塗蛋,他以為村長是大官,現在出大醜了,人家都是鎮、縣、省裏的幹部,你羅村長隻能算是大巫裏的小小巫了。羅村長這一驚一乍的,沒主意了。他和其他族人一樣,向三叔公作完告別儀式後,也加入了幹活的隊伍。
“哇呀,大排場呀,這是誰?”羅新堂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族人放聲大叫。
羅長青雲裏霧裏,羅村長也是驚訝。
三輛嶄新的小轎車突然停在羅新堂大門口,車裏走出來一個頭發油光可鑒,西穿革履的中年男人,一個富翁的派頭,從另一個車門也出來一個金妝銀裹又濃妝淡抹的女人。羅長青一下子認出來了,男的正是阿狗,女的正是弟媳阿嬋。經羅長青這麽一叫,羅村長又嚇了一跳,真的是士別三日,另當刮目相看。羅村長想起當初,當年一個流浪漢,現在是手提著大哥大,跟幫一群。羅仁義現在已經是一家外貿物資公司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私下裏還有自己一家荼莊和一家酒店。這些都是羅村長想都不敢不想的事。
“發了,發了,真的發了。”羅村長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起來。
阿狗一下車,攜手阿嬋直奔大堂。阿狗撲在三叔公身上,哭得死去活來,阿嬋也是淚人一個。尾隨過來的阿狗家的一男一女孩子都跪在地上,他們看到父母在痛哭,也嚎啕大哭起來。
在一旁的羅村長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激動,也跟著哭起來。
之後不久,羅長青把堂弟羅仁義引進羅新堂的右正房,交流一些事情。隨後阿狗要自己一個親信,從包裏取出一萬塊人民幣,交給羅長青手上,阿狗說一定要把三叔公的喪事辦得體麵一點,風光一點。
因為公司有很多事務要等著他去處理,所以阿狗就沒有留下來替三叔公送葬了,阿狗在臨走前,又在三叔公遺體前三跪,然後抓住三叔公的手叫了一聲,“三叔,你走好呀。不要牽掛呀。”
阿狗豪華又排場的車隊走了。
在羅仁盛走之前,他遞給羅村長一條美國產的萬寶路香煙,羅村長硬是不要,最後執拗不過,便收下了。
羅村長和村委裏其他幹部回到了村辦公大樓。突然他又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正是縣文體局李副局長。這回羅村長不敢張揚,他和幾個村幹部又唯唯諾諾到村口,迎接。
縣裏文體局接到了南土鎮的匯報電話說是,羅厝村羅新堂老族長去世,所以文體局局長為了感謝這個老人生前對文物保護所作出的突出貢獻,決定親自去告慰他的家人。隻是羅村長預先沒有跟局長通告,三叔公的兒子是和縣委書記一個級別的官,所以文體局局長並不知道,沒有做好會晤上級領導的事先準備工作。
羅村長一時疏忽,等局長、副局長一夥人到了羅厝村村口時,羅村長才向局長稟明有關羅長青的一些事。局長立馬翻了臉,突然批評起來,說他工作不認真。羅村長的臉一下子拉長了,他是既無奈又失落。
羅長青已經很感激了,這麽多人中,隻有文體局局長最實在,他寄送三叔公一副自己親筆的挽聯:天不遺一老,人已是千秋。
當天夜裏,羅長青請來羅厝村做法事最有名的道姑,林夢娘。羅長青依林夢娘的意思,請羅新堂最有名的竹藝編織師傅,也就是羅水天的父親,羅長青表親羅仁成,做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假道具,按相應比例縮小的假道具有竹房,竹車,竹桌,竹椅,竹人,竹家用電器等各種各樣的竹藝品。到了晚上子時,道姑林夢婆一聲令下,就燒掉了所有的假道具,意喻著,三叔公在人間享福的,在九泉之下一樣享福。三叔公在人世間有過的一切過錯統統一筆勾銷。
做完法事的第二日,也是吉時。三叔公出葬了。全村的族人都有代表去送葬。
就這樣羅厝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永遠地離開了人間。一個親曆代表一個時代的人,已經走了。羅新堂好像一夜之間空了許多,羅厝村最古老的祖廳堂,也因此寂默了許多。
三叔公走了,帶走了一個時代。時代卻沒有因為他走了而結束。
羅村長從此不敢再掉以輕心了,他經過三叔公送別這一場,他長出了很多智慧,他見到了很多高官,也見識了羅厝村的重要性。羅村長認為,現在的羅厝村人員身份十分複雜,有農民,有半居民半農民,有經商的,有包工頭,有公司大老板,有低職幹部,有高官,有藝術人才,有教師,有工人,有司機,有無業遊民,有“五保戶”等。他就是想管他們也管不了,管不到。集體一解散,人心也散了差不多了。羅村長無意間閃念了一下,“估計下一個位老人要是壽終正寢,情況就會簡單許多了。”
羅村長心裏最掛念的還是三叔公那個遺願,羅厝村如果能夠升級為旅遊景區,這對羅厝村來說,不得了大好事呀?
這事,他村長幹著急也沒用,政府辦事的程序是死板的是複雜的,得一件一件過。
羅厝村,它小而大,大而小。大是它見證了曆史的風雲變幻,一茬茬人遠時間遠空間而去,而它卻依然立於不朽之地。小是它獨處一隅承載著曆史,又在創造新的曆史,它被凝固成了一個精神載體,一個生生不息奮發向上的心境。
羅厝村是天地間一個奇村,它古而新,老而有味。村上還能傳話的老人們都說,羅新堂前的老荔枝樹和羅厝村一樣老,羅厝村最早的老祖宗信奉天人合一,愛山川,更愛花樹。這些樹,樹上的枝幹,枝杆上的杈葉,杈葉上的年年花果,都是羅厝村生命的另一種呈現。最老的老祖宗,他們所栽下這些樹之初,都有過類似的覺悟:人可以不斷老去到消失,但樹卻一定會活著,至少幾百年。
南土鎮是省裏的明星鎮,羅厝村是城裏的明星村,誰又是羅厝村裏的明星呢?繼續的故事,在期待尋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