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小鎮1

1、鎮裏的村莊

正值羅厝村那片工業區升級為開發區之春夏交替,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動亂在首都發生。期間小縣城和南土鎮也未能幸免,很多知識分子直接到縣政府或鎮政府靜坐,也有的學生和知識分子到街頭遊行示威。不過反革命風暴很快就被平息下來了。

據說這場由西方國家主使針對中國進行的和平演變,雖然被挫敗了,革命風暴也被平息了,但是國內社會變革所引發資產階級思潮的爭議,仍被討論中。

動亂那段時間,正在遠路南土鎮中學上學的羅厝村孩子們都被家長帶回家,孩子們連門都沒敢出。反革命暴亂被平息不久,社會上接著又傳來一個消息,說是南方某地的有些學生莫名其妙地失蹤或者被陌生人暗殺了,這個消息一經散布流傳,立馬引起社會恐慌,這種恐慌不亞於那場政治風暴,家長們紛紛又到學校去,把各自的子女領回家。後來證實了情況是,南方確實連續意外發生好幾樁命案,並非傳言中所說的那股惡意破壞社會治安的暗殺集團所為。一經那些不負責的能說的人添油加醋,突發的幾樁命案也會變成不可理喻的事。

在羅厝村還是這樣,沒有什麽事會比一個熟悉或者不熟的人意外死亡,值得他們爭論好長一段時間的。也許在他們看來,意外死亡是人世間最殘酷最無奈的一件事。某個人突然離世,會讓他們接受不了,更不用說一群人突然去世,那可是天塌下來的事。

人算不如天算。不希望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羅厝村所在小縣農曆七月剛到,帶來連續幾天暴雨,暴雨過後又是一場罕見的強勢台風,小縣損失慘重,危房倒塌上千間,良田被淹莊稼被毀近十萬畝,幾十個人在這場台風中喪命,所幸的是羅厝村沒有死亡事件,隻是有幾個老人在台風中沒有被及時轉移受了傷,村裏的人總算熬過了這個大天災。羅厝村的村長羅仁正他倒無所顧忌,他住的那棟小洋樓,可以禁得住十二級以上台風衝擊。這次台風雖然沒有給羅厝村帶來太大的農業經濟影響,但是危房倒塌毀損嚴重,村委隻能得到上級及各企業單位有限的捐助,災後重建,最後還得靠村民們自己度過難關。這時候,村裏有些村民滿腹騷擾,明說是村委救助不力,實說是村委資金缺口大,原來該用於生產生活救助的錢款竟不知去向,災民多次討之無果,隻好說是村委個別幹部在其中作鬼。具體錢來錢去,到底還是個未知數。隻要村委一天的財務不公開,村民的嘴巴就合不上,永遠就有話要說。

有些識時務的村民居然說這次多年不遇的天災給村委集體幹部敲響了一次警鍾,作為縣裏的明星村,卻不能抽出備用金為民分憂解難。這個名不符其實的榮譽,確實讓村長羅仁正尷尬不小。羅仁正刹那間悟到了利用土地創造村集體財富的重要性。土地是村裏最為重要的生產資料,是能夠永久創造財富的資本,可是羅厝村出讓土地後,他讓大部分村民分享到了什麽?羅仁正在村集體創收入上,他無能為力了。在現有形式之下,農民們不可能再分到他們應有的土地了,因為羅厝村的農民們和土地脫離了關係,是通過一次性了斷征地補助完成的。

羅村長呀羅村長,你不見得村裏有相當部分村民在失去土地後,相比早先搶先富起來的一部人,他們的日子改觀不大。人是世界上最神秘能複合變化的有機體,他的生存完全受是一定的時間、空間和情緒影響的。一大群人一旦在一個很特殊的環境中和另一大群人產生懸殊對立,矛盾就會自然產生,當矛盾從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時,日後被激化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

我們羅厝村村民們中有強有弱,有富有窮,他們的生活空間就是這種對立,他們的生活時間又何嚐不是?羅村長當初代表全體村民出讓村集體土地時,根本就沒有預見到土地被征用後因為土地的時效性會出現的問題。土地是國家所有,可是土地被征用的時限一到,還能不能把這些農民賴以生存的土地歸還到農民的手裏?也許經濟規律有它的單純性,它顧慮到了部分人的利益和部分超乎實際的資源所創造出來的更大價值,可是它總以主次之分為由忽略了一個追求中的理想社會與一個理想社會發展中存有逆轉的風險。

盡管天災過後,羅厝村不多久又恢複了往日正常的生產和生活,盡管羅村長還是一村之長,可是很多村民不再熱情和熱心了,他們不再像往日那樣多管閑事了,他們更多的時候見麵也隻是點一點頭。窮人在富人之間,顯得很無趣,他們之間就是有言語也不過一聲招呼。生活的差距越來越明顯了,這種心靈上的無意撞擊,讓村裏的中青年尤其難堪。富和貧在衣食住行等方方麵麵已略顯現出對峙的態勢。

盡管羅厝村中有些老村民已經看明白了世道,他們彼此交談中仍會無意識地回憶起一些往事,這些往事總是讓他們津津樂道,其中還會流露出一些見地,這些見地真值得在一旁幾個後生去揣摩、去體悟。老人們的這些話中能引起我們啟迪的有些像是我們要走的路,有些正像是我們趕路時所要的路燈,有些更像是我們所要追求的真理。

羅厝村一年一度的秋天又到來了。

老大堆厝群中的羅新堂迎來了從來未有過一個的冷清秋天。原來三叔公所住的右正房的下廂房原來木梁處有個燕子窩,現在這裏找不到燕子的蹤跡了,不是度冬南飛,而是它們已經感覺到這裏的氣候環境不適合於它們再繁衍生息了,沒有誰會比小燕子對氣候所發生的變化更敏感了。羅新堂的山牆上長滿了野草,有些粗枝的野草已經幹枯了,枯草隨風飄舞,頗令人睹物傷懷。

羅新堂正廳堂回廊正對的兩扇門緊閉著,廳堂正中處的供桌和畫像,還有大廳堂兩側牆上的毛澤東語錄有些字體依然光鮮,隻是廳堂地麵上的闊地磚沾滿了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在這裏入住了。

順著大廳堂往裏走,徑直到了三廳堂處,可見一隻小狗突然狂吠起來,小狗就係在廳堂一根柱的柱礎上,大木柱旁有張搖椅,有一個老人坐在搖椅子,這個老人精神有點恍惚,他正是羅秋娘的丈夫羅年義,羅秋娘雖然還能下地幹活,可是老兩口已經無力自己營生了,他們也向村裏申請了一份特殊“五保戶”名額。人生總有道不盡的辛酸事,羅秋娘心裏仍惦著因為老頭動手術欠下羅古的那份債務,可就是無力償還。羅古對那事,也從沒在妻子唐紅秋那兒提過半個字。有時候,逢年過節的,羅古還會到羅新堂這個後廳堂看望一下他們老人家,羅古越是這樣,老兩口越是過意不去。

羅新堂不光南飛的燕子不回來了,春天到了,再也見不到田野裏的蝴蝶飛來飛去,還有蜻蜓也找不到了。羅厝村除了被拋荒的幾大塊田地,其他的空間基本上都被一座座廠房占據了。往日的小溪流流向那口大池塘的支渠業已斷流了,隻有大唐小學前的那座木橋還在,木橋下的水流也漸近幹枯了。每天鞋帽廠那座高聳入天的磚塔裏燃燒煤所放出的無色刺激性氣體叫附近的居民坐臥不安,有時候有害氣體也會飄進兩個村裏的小學校,鬧得師生不得安心教學,終於有一群村民向村長提議來了。為這事,村民們和廠裏的負責人斡旋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廠裏負責人不得不作出些讓步。

羅新堂大曬場前那排老荔枝樹依然魁梧,每年盛夏時節,紅紅誘人的荔枝高掛,會牽住村裏大半孩子的心,孩子們公開或不公開摘荔枝吃,常常會提心吊膽,因為他們不知道村裏承包荔枝的那個老人會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的身旁。後來,承包荔枝的老人在無奈之下下了一個狠招,在每棵荔枝樹粗杆處掛上一張木牌,牌中告示的內容大概是:偷摘一顆荔枝,罰款五十元。

結果還真奏效,偷摘荔枝的人少了,但是偷吃荔枝的飛鳥反而更多了。

羅厝村能耕種的田地越少了,逢暑寒假村裏孩子們的樂趣自然也少了許多。大池塘沒了水,小孩也就沒處遊泳,水溪流沒了水,魚蝦自然也沒處釣,青蛙、水蛇、草蟹、田鼠、田鳥,也自然漸漸絕跡了。偶爾哪戶人家小塊開荒地還種些青菜,那青菜上的青蟲可是中途覓食的飛鳥們最後的口糧了。羅厝村每天都是人潮湧動。正是他們的活動,把越來越多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水裏遊的小動物們擠出了他們的領地。

轉眼又到春耕了,天公老是不作美,但是羅厝村的人他們最在乎的出路已經不是種地了,所以那屋裏的掛曆或者日曆上有關節氣的小字,很久沒有被翻看了。

羅厝村的經商隊伍已經雄起,就是再有閑心的人也閑不下心來了。

值得全村人欣慰的是,申報羅厝村為省級古跡的文件正通過有關部門審核,雖然程序相當繁瑣,但是事情已經有了轉機。這不是羅新堂三叔公在世時,苦苦期盼的嗎?三叔公一直都希望,羅氏家族的根不能斷,羅氏家族的文化值得後人去發揚。三叔公若在天有靈,一定會安息的。

羅新堂這回真的可以“靠山吃山”了。在新的曆史時期,大堆厝群中的民居會漸漸地退出了它曆史的功用,它將扮演新的角色,這個角色讓羅厝村因為古老而年輕。仍在羅新堂裏的住戶,他們不能感受到老而有味的價值,搬遷到新村入住的原來羅新堂住戶,他們也不能感受到選擇其實是一種退讓。羅厝村最響亮的古厝羅新堂和百興堂之間的一道長牆,原來不是一種隔絕,而是一種謀合。也隻有經過這種新舊建築對比之後,人們才能觀照出古厝文化的時空價值和開發潛在的意義。

假想羅厝村古厝保護申報成功,當下村長羅仁正算是全村最開心的一個人,他朦朧意識到作為一村之家長,他將要被委以重任了。

靜靜的羅新堂獨踞一方,和它承接的新大堆厝裏的百興堂也不甘寂寞。百興堂裏現在貧困的住戶仍然居多,但是它比羅新堂開放,出入的人更雜,更自由,厚重的曆史被住戶們融化在他們隨意的談笑風生中。

百興堂的羅古原住處現在已經被置空了,這樣林賢同一戶人家住起來空曠多了。林賢同在不久日子裏也打算到新村選一塊地,蓋他的新式房子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等女兒林香那個財大氣粗的丈夫拍板了。百興堂是一個百家姓會集的地方,族裏人或非族裏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相處很和睦。時下沒有落戶百興堂的閑農們不怕村裏的富人嫌自己窮,居然說百興堂是一個貧民窟。

除了一些無聊的閑農有這個想法外,羅厝村村長羅仁正也有這個看法。他成天心都在琢磨著一件事,萬一哪天申報獲批,那新大堆厝和老大堆厝裏的住戶該怎麽安置或管理呢?羅村長為這件事,他走訪並察看了大堆厝裏的幾位住戶,依實際情況,要村委裏能寫的秘書列出幾大條規章製度來。走訪後,羅村長最大的感觸便是衛生問題。當然了,因為羅村長也是一個粗人,沒多少文化,他對羅厝村大堆厝的環境保護帶有個人偏見,如對老厝群中礙眼的或老朽的古物,他要手下的人拆毀,最後被住戶們製止了。

羅厝村是南土鎮的一個神奇的小村,小村以經商聞名天下,村裏住戶雖然不過二百戶,可是有經商的人家過半。村裏的男人有雄心壯誌,女人卻不見得沒有氣魄。經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經濟大潮洗禮,從羅厝村出走的那群農民,他們那顆原本純樸淡定的心收斂了許多,有商必有計,有計必有利,有利必有爭,有爭必鬥,這是羅厝村這群雄起大商戶們在生意上摸爬滾打之後得出一條合乎時代經商謀生的心經。也許若幹年以後,這些心經也會被記錄到羅氏家族的祖訓裏去的。

時間是一道牆,它正穿越無限的空間來到我們身邊。輕輕道出一句,我們為何而活?我們所有物質的增長和創造隻不過是為了伸長我們精神領域的開拓。羅厝村的大堆厝群就是這種精神一種創造,它承遞時空,從古至今,它先是滿足人們的物質需求,然後上升固化為精神載體,它不會結束,也永遠不會結束,隻要人們有記憶,這些曾經創造過精神的文化載體它將被賦予新的使命,而傳遞下去。

神奇的羅厝村有神奇的古厝要申報文物保護,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傳到了大唐村,大唐村的村長心頭一動,覺得商機來了。大唐村的古厝雖然不如羅厝村上檔次,好歹也是幾百年的曆史。大唐村的古厝無論是結構上、還是用料上,或者是形態上,都不如羅厝村那樣精當,但是大唐村古厝也有自己的招牌特色,這個特色便是大唐村曆史有名的幾個佳人才子,其中兩個還是明清時期朝廷裏的大臣。這些名人的遺跡至今尚存。大唐村重風文,這是有傳統的。

如今時局已經大不如從前了,村長從羅厝村申報古厝保護得到啟示,如果把大唐村的名人資源開發出來,它的影響一定不亞於羅厝村受南北地域影響而築成的典型民居古厝群羅新堂和百興堂這兩張王牌的。大唐村村長這一思維反映了社會的某種潮流,開發羅厝村古厝的經商文化,連帶開發大唐村的人文文化,這是走村際經濟強強聯合路線。大唐村這個主意很快獲得了上級慎重考慮,並且經過專家組研究,一致決定是可行的。沒想到拖了老久的羅厝村古厝保護申請報告一並獲得通過。

羅厝村村長羅仁正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大唐村和羅厝村麵臨著重新規劃,規劃的結果是,羅厝村有限的資源要盡量向大唐村靠攏。這句話的結論,委實讓羅仁正大吃一驚,堂堂羅厝村的古厝文化保護要升級為景區卻要借助於大唐村的名人資源來造勢。看來社會經商的潮流越奔放,人們受曆史傳統影響的看法就越偏見。這種偏見是,文人是曆史名人,曆史上再富有的商人,群眾心裏卻不一定認定他們是曆史名人,商人要成為曆史名人,應當至少在文化上有所貢獻。之所以造成這種偏見,它不是一種婦仁之偏見,而是一種文化觀批判的失落,要找回這種失落,靠羅厝村村長和大唐村村長是無望的。消除那些曆史的影響,最終的途徑還是依淡化村際,淡化族群,淡化私心來實現的。

規劃之內旅遊景區的羅厝村,現在已經是南土鎮實際上有效的開發區版圖之內的經濟領域。南土鎮進入了曆史新階段,羅厝村又接著開始編寫它曆史的新故事。

2、交易

這天陽光和煦如昔,清風柔柔如昔。

一條從南土鎮直伸向羅厝村的大道已經得到修整,大道兩旁的紫荊花樹在風中招展,被吹落的花瓣,風把它們的香氣帶到很遠去。那道旁狗尾草上的枝葉未免有點稀疏,有見識的老人會輕輕地躬下身子,把狗尾草旁邊生長的一株魚腥草連根帶拔地采走。魚腥草是涼草也是藥,在識草的老農眼裏,田裏,路邊,山林,樹下,沒有不發現有他們要的草本植物,因為老農們信奉大地上每一種草本植物都有它神奇的功用。爾等踏青之時,不禁要仰身長歎,大自然真是偉大,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一種奇跡。

羅厝村清晨,像覆蓋上一層金黃色的地毯一樣,在旭日下到處金燦燦。

從羅厝村羅新堂到出村路口,是條彎彎曲曲的柏油路,每天路上人來人往。村裏在鎮上中學上學的孩子每天都要兩三個來回。

“五伯好。”羅雙把自行車停在老地方正等著他的表哥唐杉來,嘴裏啃著一根狗尾草,正好遇上了正在步行出村的五伯。

“嗯,好,上學路上要小心喲。”五伯還是那麽操心,他那懂事的小外甥唐林也已經快小學畢業。

“表弟,走了。”不一會兒,從大唐村趕來會合的唐杉,從羅雙背後突然冒了出來,沒等羅雙回答,就騎著自行車向前走了。被落在後麵的羅雙狠力地踹了幾下腳踏板,終於追上了。

羅雙和唐杉是一對表兄弟,也是一對好哥們,平時有衣同穿,有食同享,誰遇上了鬧心事,誰就替誰出主意。他們都能順利升上中學,成了羅厝小學和大唐小學裏老師們經常的一個談資。這對哥倆在小學老師那裏沒留下多少好印象,平時除了學習不用功外,還調皮搗蛋,不過到了考試關鍵的時候,腦袋瓜還挺管用。

羅雙像他爹羅水天,他爺爺羅仁成在很小的時候,就說過,以後羅家的重擔都會落在羅雙身上,從羅雙身上,羅仁成看到了羅水天當年的影子。他爺爺說羅雙是一個幹事的料。農村就是這樣,特別在多孩子的大家庭裏,長者一般會很早就選好了傳家接代的長子或長孫。羅雙就是一個。唐杉也一樣,他父親唐秋樹太老實,變得有點木訥,母親羅香月倒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唐杉受她母親影響,也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羅雙和唐杉都成了各自家裏的長子,他們都要承擔起以後持家糊口的重任。這樣一來,水天疼羅雙,秋樹疼唐杉也是常理的事。

疼孩子本來並不是什麽壞事,可是過了頭,就難說了。想當年在羅厝村裏長大的現在有出息的孩子中沒幾個不對苦日子體會特別深刻,事業有成後,他們的生活還是那麽本分。男人們主要還是把錢花在他們老婆身上。羅雙的母親羅水天的妻子唐春花自從做了專職太太後,最先在生活作風上擺脫了農村婦女的隊伍。唐杉的母親羅香月,也就羅雙的姑姑,和春花一樣默契,總願意在自己穿衣打扮上花大錢。

受他們家境影響,鐵哥們羅雙和唐杉,他們可不比父輩,年紀尚淺,沒有自己的人生閱曆,又處在這個傳統與現代,封閉與開放的交叉世界,他們很快也學會擺架子,處處都愛攀比。

這些生活上的事情,羅水雙看在眼裏,有時難免也會囉嗦幾句,可是不管用。時下一個說法,老婆舍不得花有錢丈夫的錢,丈夫就要把錢讓給別的女人花。都說樹活要皮,人活要臉。況且出門在外,很多人都很敬畏有錢人,就是你長相醜陋些,人們也會覺得你特有本事。唐秋樹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他比以前看事情看得開,對會賺錢又會花大錢的羅香月倒是沒話說,可對從小就很懂事的唐杉,現在有時也會罵上幾句。

在羅厝村和大唐村,唐花和羅單,還有羅古的長女羅曼,她們都是左鄰右舍誇講的好孩子。現在她們都長成冰肌玉潔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平時在學校裏有多少男生成天圍著她們轉,想甩掉都難。這三個女孩並非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平時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眼看就要畢業了,她們的家長也不操心。因為從最近年段成績排名看,家長們對他們的女兒有升學機會沒有任何懷疑,大概隻是擔心她們在填報誌報時不被弄錯吧。

過了春節,孩子們離中考更近了。

清晨的羅厝村呈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人來人往,車來車往,想當年稀罕見到的事,現在人們已經司空見慣了。

突然一輛桑塔那轎車在百興堂大門口停下了。車門時走出了一個有點發福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傳說中村裏最富有的老板羅古,直到今日人們仍改不了口,叫他包工頭。羅古摘下墨鏡,從褲兜裏抽出一包三個五香煙,點燃其中的一根,狠狠地猛吸幾口,然後慢悠悠地從口中吐出煙圈。他看了看百興堂大門良久。正在百興堂施工的人員,他們並不知道,百興堂修繕所用的所有磚料,都是羅古他磚廠特供的。這回每一塊磚每一塊瓦都是十足的用料,為了把祖堂修繕搞好,他除了多資助一些錢款外,還特意減免了運料的一些成本。

當下,從百興堂出來的幾戶臨時住戶,他們並不認識眼前這個大老板就是羅古。羅古開了這輛桑塔那也是村裏最早購買的一部私人轎車,人見人誇。走近車身的人,伸手都不敢摸,害怕弄壞了車身,自己又賠不起,其中幾個好奇的小鬼,探頭靠近暗色的車窗,也沒看清車裏頭到底藏著什麽好東西。

“小鬼,這有幾顆奶糖拿去分。”羅古又坐進了駕馳坐位上,調轉車頭,然後離開了百興堂的大曬場。

羅古的轎車剛走,村長羅仁正從羅新堂那邊轉悠過來。他也在百興堂大門口,打量一些用料事宜。正好一個施工師傅從百興堂裏走了出來。這位師傅對古厝修複非常內涵,以前在其他地方也接過類似的維修工程,他向羅村長走近,然後便攀談起來。按照施工師傅的意思,祖堂應該原樣恢複,原來怎麽擺設的就怎麽擺設,該添的家具一樣也沒不能少,祖堂在細部上可以加工圓潤,但從曆史價值去考慮,古厝一定要原樣布局原料恢複,這才是保護古厝的意義所在。

百興堂和羅新堂一樣,以前在大廳堂處有六張太師椅分兩排對位布置。現在隻剩下一張百興堂的舊椅,有了這張太師椅原形,羅村長他想到了一個主意,“既然施工師傅說要原料原樣恢複,幹脆讓那張破損的老供桌也進行修複。”

“這事找誰辦最好呢?”羅村長獨自一個人細想,在羅水天和唐秋山二人之間定奪。

羅水天的天成家具公司,那是南土鎮一帶創稅大戶,資金和技術都特別雄厚,業務都已經擴張到全國各地去了。

“這些桌椅,交給他修複肯定不成問題。”羅村長想了想,可是又覺得不對,“我和水天原來的關係,一直都不怎麽好,現在有求於他,豈不是長了他的誌氣。”

羅村長想了又想,“還是找木匠唐秋山,當初他哥貸款一事,我可是鼎力相助,相信他一定不會忘了那事。”羅村長思前想後,之所以在修繕古厝上這麽得力,完全在於替自己盤算,村裏日後的發展問題和個人的“錢”程。這一點,即使村長不說,村民們心裏都有數。

其實這次修繕,除了羅厝村,還有大唐村,除了木桌木椅,還有木梁木門木窗等,這項龐大的工程,已經被列入縣政府專項財政支持項目。羅村長雖然成天鞍前馬後,也撈不到什麽好處,可是他懂得放長線掉釣大魚的道理。一旦羅厝村古厝的景點設立,可以搞出幾條像樣的古街。古街下有店鋪,上有旅店,以後羅厝村祖祖輩輩後代都餓不死人。

一心多用的羅村長,早已經想好在羅厝村開一家規模像樣的餐館,一家購物中心。羅村長的這些“經驗”都是從別處現成拿來的。

唐秋山聽說,羅厝村的古厝要被修繕開辟為景點,高興的不得了。他雖然是大唐村的人,但是現在已經是羅厝村的一分子了。他對羅村長的要求,二話沒說,承接了修複古厝所有木器修複工作。

唐秋山這次接下古厝修繕項目,讓羅水天大為惱火。

“這羅仁正不是明擺著和他過不去?”水天他心細想,天成家具公司近在羅厝村眼前,羅村長不求上門,反而跑到南土鎮大老遠的大樹家具公司去求事。如果說這次古厝修繕是村務行為,那不算什麽,關鍵是這次修繕又是政府行為。水天想要是他拿到了這個項目,不僅可以為村裏爭口氣,還能壓一壓大樹家具公司的氣勢。可是實際情況相當糟糕。

“每次政府關鍵的項目,他為什麽總是拿不到?”水天心裏很納悶,盡管現在他不缺錢,公司業務開展的也很順利,可總覺得有人和他過不去。

水天和秋山,現在明裏就是一個死對頭。這正是羅氏家族祖訓所說的:同行相賤。水天和秋山故有的矛盾解不開,和村長原本就有點緊張的關係因為古厝修繕一事,也算是“更上一層樓”了。

不知覺間三個月過去了。炎炎夏日悄無聲息地來臨了。南土中學又迎來了一年一度中考。

開考那天,校門前彩旗飄揚,一條粘貼有顯眼的十幾個白字紅布橫掛在校門的門梁上。在校門口簇擁著學生,有的流汗,有的緊張,有的若無其事,有的憂心忡忡,有的不知天高地厚,在這麽一大群學生背後,還站著一大群家長,他們的心情也和學生一樣“五顏六色”。

“叮叮叮……”考試的鈴聲終於響起來了。趕考的學生陸陸續續地進入考場,隨著大門門衛師傅把鐵門一聲重重地關上,隨後而來的家長從此止步了。他們望著孩子的背影,心中充滿著祈禱。

在鐵門後的人群中,細心的人已經看到了很多是從羅厝村趕來的村民。這些村民最顯眼的當屬包工頭羅古一身奇服,還有羅水天和唐秋樹夫婦,羅香月和哥哥水天很快就聊起來了。

孩子書讀得好,做家長也特有麵子,交流的時候,說話聲音特別大,好像這次中考專為他們家子女舉辦似的。

“依上次全市質檢成績,我就是要羅單非中專文秘專業不要報,她是當幹部的料,這孩子,做什麽事都很謹慎。”羅水天胸有成竹在一邊和羅古搭起話來,很神氣。

“嘿,你還真別單說你女兒,我女兒羅曼成績也是在年段二十名以內,我叫她非中專財會專業不要報,她對數學特有天賦,將來能成工程師。”羅古說話大嚷大嚷的,見話插話,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到底還是我家唐花文章寫得好,往日寫作獲得大獎小獎不斷。昨天語文考完後,她敢打賭,有相當把握得高分,之前我已信心十足地要她報考中等範師學校,將來分配當一名教師,是我多年的夙願。”香月在誇獎女兒上,也毫不讓步。

羅古、水天、香月,他們都像脫胎換骨似的,他們一聽到不是自己家中子女成績好的,心裏就特難受。

考試三天如三年。這些家長們和他們的子女一起熬下來了。

當考試最後一個科目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所有的考生都如釋重負,個別學生居然默默地哭出聲來了,想想這三年來,他們走過的路,無時無刻不是為了學習而學習。

考試終於結束了。唐花、羅單和羅曼也和其他學子們一樣,心中感慨萬千,此時她們又聚到一塊了。她們相互猜題目的答案,又相互支持鼓勵。隻是話到最後的時候,她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因為在她們各自考室考試過程中都發現有監考教師參與傳遞小紙條事件。後來她們也聽到有些考生耳語,那些有舞弊嫌疑的考生他們都是用少些錢事先買通個別教師甚至是個別領導,那試題答案不可能那麽如意得手。三個姐妹似信非信地和她們各自的父母回去了。

可是考試剛過,全市進入了緊張的閱卷工作,南土鎮唯一中考考點南土中學終於東窗事發了。她們三姐妹終於相信,這次中考學校領導真的參與了考試舞弊事件,因為這事校長本人已經被停職了,教務處主任受到牽連,也被降職了,政教處主任被記大過。

因為考試影響不大,除了個別參與作弊的學生被取消錄取資格外,其他考生等著正常擇優錄取。

炎炎的夏日,酷熱難耐,可是期待成績發榜學子的心,卻冷到極點。學子們在成績發布前每天在家緊張地等呀等。

終於等到了一個吉祥的日子。

羅厝村和大唐村古厝修繕終於完畢。羅村長把村裏各生產隊長都聚到一起,齊心協力把修繕古厝的垃圾清理幹淨,各古厝重要牌匾一一用紅布蓋上,等待領導來揭牌剪彩。

羅厝村宣傳隊在隊長柳紅帶領下,一大群人舞龍舞獅,在鞭炮聲中迎來了羅厝村村民日夜期盼剪彩的日子。上級領導兵分兩路,一路去大唐村,一路前往羅厝村。羅厝村這邊一切準備就緒。

上級領導帶來了刻好的石碑和政府蓋章的證件,有效證件歸村委保管。石碑奠基儀式在古厝文物保護揭牌剪彩儀式之後進行。

在揭牌儀式上,各級領導代表在百興堂大曬場前發言,羅村長最是激動不已,他似乎已經沁出了熱淚,為了這件事,他操了很多心,為了這件事,三叔公付出了大半生的心血。羅厝村老大堆厝和新大堆厝終於被定名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有了這個招牌,以後羅厝村就是一個名勝的鄉村了。有了這個招牌,羅厝村村民再窮也不會餓了。

這邊百興堂鞭炮聲剛停。

羅厝村新村那邊,炮聲連連。那是羅古的女兒羅曼和羅水天的女兒羅單雙雙被錄取了。

為了感謝天恩,感謝祖宗,感謝恩師,羅厝村暴發戶羅古和羅水天決定分別在百興堂和羅新堂大曬場前各自放映兩個晚上電影,供全村人欣賞。兩位富人都備了好幾桌酒席,宴請各位親戚好友,通宵暢談,不醉不歸。

同屬一批錄取,大唐村唐秋樹的女兒唐花之後也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香月那是又哭又笑,秋樹像天上的太陽,一天到晚都是燦爛的笑。最開心的,要屬年邁的羅仁成,他喜極而泣,一周之內喝了兩次喜酒,一個是外甥女中榜,一個則是孫女錄取,這是福中天降。老羅他現在就是死了也瞑目,兒子和女兒事業有成,子孫將來一個會比一個有出息。雖然他身體很虛弱,有殘在身,他還使盡地從藤椅上站立起來,把五嫂的牌位擦了擦,然後又放在供桌上,不久便陷入一陣沉思。感慨中的老羅望著供桌上五嫂的牌位,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妻呀,你積上的德,都報了。”

兩個晚上,喝過村裏兩位富人宴請的喜酒後,羅村長醉酒後都吐真言,讓在場的人委實吃驚不小。

3、合資

“大唐村和羅厝村後繼有人了。”羅厝村有個很迷信的村民在一家新修起來沿街小店裏和小店的老板突然攀講起來。

“南土鎮這片朝東的土地是塊風水寶地,盡出人才。”村民他接著又說。

“甭說人才不人才,就祖宗給我們留下這古厝玩意兒,夠我們長臉了。”小老板笑嘻嘻的樣子,那是連日來他小店的營業收入看漲。

“村幹部已經傳話了,在大堆厝群附近的建築也要嚴格保護,這次修繕古厝後,古厝的外圍正擇日規劃布置。”村民邊說,邊呷了一口高粱酒,好像自己另有打算似的。

羅厝村變大樣了。溝像溝,路像路,老樹、老房、老井、老橋都相映成趣。幾個月來,陸陸續續有些外地遊客慕名而來,隻是他們一致的看法,便是古村的服務措施很不周到。

現在的羅村長已經身兼多職,一個是村委書記兼村長職務,一個則是羅厝村古堆厝群管理委員會委員。

這天羅村長帶著遊客反映的問題又走訪了古厝小街,他還和秘書一起實地察看了新村規劃情況。當他看到新村建設僅有的預留用地時,心中大呼上當了,“當初村裏確實是隻重實惠經濟不重保護,如今羅厝村古厝群沒有開發拓展的餘地了。就是那些十分有利於古厝群水景開發的沿溪田地也早已經被羅古收購一空了。”

羅村長不覺得自己糊塗,羅古也會說他傻。精明的羅古賣他的人情,羅村長還覺得他一直虧欠羅古什麽。羅古一直要等的機會終於來了,他把村長想到辦不到的事,他去做了。羅古通過很過硬的關係在土地使用審批上獲得了優惠政策照顧,很快施工隊便在他原先所收購的幾十畝溪邊被拋荒的田地上動工了。有規模的仿古新厝群建成後,它將古厝名勝羅厝村通過新修的路有效地連接起來,這樣羅村長夢寐以求辦不到的事,羅古一人獨資完成了。可以想見,仿古新厝群和羅厝村連到一塊後,羅厝村集休閑、購物、娛樂、度假一條街也就形成了。它將給羅厝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羅古這一策略,之所以走前,那是因為國家提倡開發旅遊時,小城還沒有“綜合生態旅遊”這個概念,羅古從何處取經回來不得而知。

經過羅古這一手筆,羅厝村的幾位富翁終於沒話說了。他手中擁有的資本金最充足,這多虧了這幾年小鎮小城的超前建設,羅古承包的磚廠幾乎成了壟斷民營企業。在開展業務上,羅古積極引進技術,改變許多傳統生產工藝。可以說是市場需求催促他這個小民營企業要轉型。內幕消息透露,羅古已經和一家德國公司簽下了合同,在原來的磚廠基礎上組建一家中德合營瓷磚公司。中方提供原料資源、勞動力、土地,德方提供相應的資金、設備、技術和管理。

由於企業是小城預期中創匯創稅大戶,政府從上到下,方方麵麵都給予羅古最優惠待遇,尤其在一期征地過程中,地方政府動用了所有手段,強硬地拆除了林家村十幾戶原居民住所,為羅古合營企業投資掃清了障礙。羅古也因此成了南土鎮“耳熟能詳”的大人物。難以接受的村民,早也詛咒,晚也詛咒,因為他們所得的補償在他們看來非常不合理。於是他們中頗有幾個人就上訪告狀。羅古的行為也因此第一次被村裏一個有學問的人說成是中國“資本家”的“圈地運動”。

也許是土地因時間升值的關係,當初羅水天和唐秋山征地辦廠的時候,就沒有遇到過這麽大的阻力。

實踐證明,同樣是生產消費資料生產,生產建材家具和生產建材瓷磚,利潤是天壤之別。羅古僅憑幾年壟斷生產,他財富就能以數量級速度增長,這在南土鎮也是罕見的。在市場經濟發展初期,民營企業壟斷生產最大的特點是,投入少,成本低,回報多,利潤高。

盡管羅古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心裏仍牢牢記著,羅村長當眾在他女兒錄取答謝的喜宴上羞辱他的話。羅村長上次被宴請酒席上,在喝成酩酊大醉之後,吐露心語,說羅古真沒本事,隻會投機取巧之類的話。實際上,羅古心裏清楚,羅村長指的是他變賣村集體幾十畝土地一事。可是羅古假使沒有大麵積收購荒地,羅村長也是千夫所指,羅厝村本來就是人多地少,本來還剛夠糊日子村集體有限的田產,全都被他倒騰出去了,現在又是誰有權把本屬村集體的宅基地也給賣了?

羅古心裏也有愧疚的地方,那便是他當初收購的幾十畝村集體餘下的土地中,確實有一部分是村民日後用來建房的。

羅厝村大老板在幾個村民麵前被質問時無語了,羅厝村村長羅仁正更是灰頭土臉。

羅古本來也算是一個真誠的人,他日他也在琢磨著一件事,給村民們做點什麽有益的事。他想著想,就想到就業,將來商業一條街需要大量服務工作人員,就優先安置他們吧。羅古最後決定從紅秋銀行戶頭裏那部分流動資金中抽取五萬作為村裏福利,給失地的鄉親再多些補償。羅村長也答應幫他做了這件事。

與其責怪別人,還不如責怪自己。羅村長空有一腔誌向,就是沒有那個能耐。不僅如此,羅村長本性還難改呀,他動了羅古上交給村委的一些補償金,居然還挪用上級對撥付給景區開發維護的一些專用款。

這筆賬得容日後再算。

羅厝村古厝新貌,受到各界好評。

這不,三年一度的全村祭祖大慶又來了。這回慶典的任務由原百興堂住戶五伯主持。

“五伯,那些大戶人家,該如何捐助?”羅村長在老人麵前還是畢恭畢敬的,就像當初和三叔公說話一樣。

“這次各戶征收的基本金一樣,可以依家庭經濟能力,多捐不限。”五伯的話實際上也暗示村長對有錢人家可以要求盡量多捐一些。

說著,村長和五伯便各自大笑起來。

誰不知道,現在五伯他的上門“女婿”唐秋山也算是一個有錢的大老板。

羅仁正村長就這樣吩咐各生產隊長下到各家各戶收取捐助錢款去了。

農曆九月初九,這天也是傳統的重陽節。

百興堂成了羅厝村羅氏家族祭祖的祖廳了。從百興堂傳來的鞭炮聲不斷,小孩三人一夥,五人一群,圍著各自的遊戲不停地玩著。村裏的道姑林夢娘照常被請來做法事。南土鎮的名勝古村羅厝村各大堂都是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紅聯成對。照例村裏的宣傳隊在柳紅的組織下,那個舞龍舞獅隊,又要沿村串戶折騰那個老半天。走在最前頭那個敲鑼的男子,他就是羅村長的侄子阿力,他現在也是為人父了,可是他對柳紅還是一片癡情,忙事間,偶爾還會眉目傳情。柳紅瞅見了,也沒當回事。

羅水天夫婦領著幾個孩子代表羅新堂老住戶,徒步最早來百興堂拜祭的先祖。因為羅仁成老了,又有舊疾纏身,不便行動,所以水天就代勞了。以前有族人在祭祖時,老看水天的父親跪拜時的笑話,現在人家有錢了,怕他還來不及。

緊跟其後祭拜的是羅古夫婦和他們的幾個孩子,一樣沒有架子,簡簡單單的裝束,也是從新村走路過來的。羅古的到來,在場全有的人都投以敬意,這種敬意不是因為上次羅古對村民用地過度占用自願的補款,而是他甘為人下的小小舉止讓人感動。羅古祭拜完先祖後,在百興堂祖廳堂一根木柱石礎邊蹲下來,然後也像以前小孩時的那樣和五伯搭起話來,五伯則是坐在一隻小木凳上,他接過羅古敬他的煙大口大口地抽起來了。

物是人非呀,在場的成人們都很有感慨,當初的小孩,現在已是做他人父他人母,不多時,也是垂垂老者一個。羅古和五伯聊了很多很多。水天找了一隻長凳也坐下來,話不多,不過偶爾也會插上一兩句敘敘舊。

這天很奇怪,秋山沒來,隻是林茵一人帶著孩子來叩頭。

林茵和乖外甥唐林向五伯打個招呼,便提前離開了百興堂。

緊隨林茵之後的是林謀生夫婦和兒子上前叩頭。

林謀生再不那麽官氣逼人,聽說他現在已經被調到鎮上任專職工作了。原來的糖廠因為收支差距大,申請破產了。

“大夥也都在,五伯這是孝敬你老人家的。”說著,林謀生從妻子手中拿過來一條高級過濾嘴香煙給了五伯。

五伯的的確確是個煙鬼,一日不抽它半包煙,便茶不思,飯不香。

林謀生也在一張木凳上就座。現在的林謀生在羅厝村諸位人物麵前,說起話來,自然多了。

男人和男人談起來了,女人和女人也拉起家常來。

因為事由,三年一度羅氏家族大典,簡單收場了。本來一頓豐盛的酒宴,也就剩下那麽幾個老厝住戶男女老少在那裏分享了。

這次祭祖大典不久後,五伯也病倒了,長臥在床。

不久便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他朝夕不離的羅厝村。

出葬那天,陰雲密布,大風吹塵。羅厝村所有的羅氏族人都參加了葬禮,很多人泣不成聲。

有人說這是一個巧合。三年一次慶典,三年一次告別。可親可愛的老人,他們到底最後留給這個世界是什麽?

百興堂住戶林銳老師終於研有所成。他接過三叔公的文獻,反複地研究,終於成書一冊,正待出版時日。這也算是對羅厝村的長者們一個告慰。林銳老師以其對史實客觀公正的態度,把羅氏家族所要發揚的文化精述於筆下。

林銳以散文抒寫的筆調襯底,以嚴正寫史的態度描述,將羅氏家族多年來所發生的大小故事,寫得栩栩如生。這部洋洋灑灑二十幾萬字的《羅厝村傳》讀起來,既像小說,又像散文,既像史誌,又像故事。

林銳可謂:日夜三載無人問,一書成名天下知。

《羅厝村傳》出版經費很快獲得了政府資助。出版數月後,書市上搶售一空,又要求再版。當年全省圖書銷量就排行名列前茅。也因此,獲得了年度優秀圖書出版文史類二等獎,最佳圖書銷售獎。

除了獲獎之外,媒體采訪不斷。林銳成了小縣著名的文人。也因此,縣作協推薦他為理事,積極地參與了群眾文藝的寫作班組工作。

林銳的成功事例,大大地激發了羅厝村學子們求學上進的熱情。後來受林銳影響,大唐村唐秋樹的大女兒唐花,也走上了寫作的道路。林銳的成功,隻是社會興師重教的一個反映,從某個角度也可推知,社會在發展,集體意識在解散,個性在解放。

這天天蒙蒙亮,林銳聽到門外有人在叫喚。

“有人在家嗎?”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站著,他左手撐著一根木棒,右手托著一隻破碗。

“東家,你行行好,我好幾天沒吃飯了。”乞丐見到有人開門,便哀求起來。

“這麽早來要飯?我的飯還沒熟呢。你是哪裏過來的?”林銳用很和藹的語氣問他一句。

“我是從安徽過來的,今天夏季又發大水了,我們顆粒無收,逃荒來了。”老乞丐有點難為情,不過他並不覺得要飯是一件可恥的事。

“哦,是這樣,我進去拿些幹糧給你。”林銳轉身便向自己新屋的廚房走去。

老乞丐拿到了可以充饑的食物,立馬道謝,便離開了。

類似這樣的情況,林銳一天要遇上好幾回。他心裏細想,“時值天災人禍多發季節,我們社會救濟工作做得很不好。”

讓林銳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也是從內地來的三個小乞丐組成一夥,居然蠻不講理,對乞討來的食物不滿意的情況下,他們硬是不走,硬要闖進林銳的住處要更多的食物。那場麵有點失控,差點就動手打起來了。

俗話說,盜亦有道。時下乞丐泛濫成災,天下發生了很多醜事,一直被隱瞞吧。不然,何來刁民一群又一夥,流竄又難治。康樂社會,不應該有這麽多事的。林銳天性多疑,他實際也參透了許多社會講不明說不清的事。

林茵也下崗了。

對這件事羅厝村頗有些農民表示不解並很奇怪:國家工人也會沒活幹?

之前,林謀生原先所在的那個冷凍廠倒閉,有近一千多工人失業待業。不是他們的產品沒有銷路,而競爭對手太強,在市場優勝劣汰中不良企業會自行走向消亡。這就是市場,像一隻無形的手在起作用。社會急劇轉型,情非所願,企業改革是企業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時我國從上至下各級各類企業都在掙脫一個致命的包袱,全心全力大破原來政府養企業,企業養工人“吃大鍋飯”的局麵,是生存的法則催逼企業一定要改革,企業不改革,開放的經濟便無所作為。從某種意義上說,經濟的開放,首先應當是人的解放。人勞動創造力的解放是社會發展最大的活力和引擎。

受它衝擊,不用多久,羅厝村所在的小縣城原有的國有經濟企業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振**,振**的結果是大多數企業如柏林牆一樣,轟然倒地。小城也因此迎來了私有經濟發展的第二個春天。這個春天,就是那個老人到南方諸省巡視後,發出新的訊息。

下崗後的林茵自尋出路,她很快被她的丈夫企業招到門下,協助秋山大樹家具有限公司發展富有地方特色的民營企業。林茵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她還沒走出原來那個“國家工作人員”的陰影。受原先工作的習慣影響,林茵她始終保持著一個不爭不前的心態,接觸到新的工作環境後她有著明顯的抵觸心理,讓她感觸最深的,雖然是在自己丈夫的企業裏工作,但是條條規規太多了,她總感覺力不從心,不自由,有壓力。當然這些話,她是不能跟丈夫說的。如果林茵不能勝任丈夫的助理工作,等著她也是辭職。因為在私營企業裏,效益至上,任何不適應企業發展的個體總會隨時被淘汰掉的。

聰明的林茵深知,一個女人隻能靠自己勞動上的獨立,那麽她在家裏才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和所謂的平等權力。能想到這一點,是“國企工人”出身的林茵,為了適應新生活,在思想上不得不求自我轉變。林茵區別其他普通女性又能代表其他普通女性的一點就是她之前已經獲得了知識上的獨立,之前她有養成閱讀看報自學的習慣,她是一個有思想的女人。就衝這一點而言,林茵與羅香月、唐春花、唐秋紅和柳紅等幾個女強人是有區別的。

羅厝村現在每天都有新鮮事,每天所發生的事總是那麽觸人心扉。

不是有句流行語嗎?不是我跟不上隊伍,真的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

4、生意人

從自羅古投重資搞出羅厝村仿古厝商業一條街後,羅古在村裏首富的位置在羅厝村村民心中是牢不可破。實際上要金杯銀杯易得,就是老百姓的口碑最難得。精明的羅古壟斷了一條街商業經營權,同時擁有萬古瓷磚有限公司六成股份。憑借他這樣的身份,鎮長、局長都讓他三分。他現在可是納稅創匯大戶,還解決了那麽多人的出路問題。尤其羅厝村眾多村民甚是感激。

可以想見,在商業一條街開業典禮那天,他請來副縣長,商貿局局長,鎮長等人助興,場麵熱鬧非凡。相比之下,就是南土鎮的主幹街道都有點嫌老。

“羅古真有良心,富了不忘幫扶鄉親。”在商業街營生的羅厝村一個原住戶這樣說。

“羅大老板所為是在替羅氏先祖們爭氣。”羅新堂老住戶羅秋娘更是一言難盡。

如此種種,羅古從羅厝村一個貧窮的放牛娃變成了羅厝村乃至小縣都是很有名的大富翁,可是他做事還是那麽勤懇,做人還是那麽低調。隨著他事業上成功,他越來越關注社會公益事業了,這點他和唐秋山的想法很相近。

倒是唐秋山現在變得有點深謀遠慮,他心中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多麽難呀,他正持之以恒。他要把自己的家具企業打造成一個國際聲譽的公司,可是他和羅水天實際上遇上幾個同樣的問題。隨著改革深入,企業間的競爭加劇,國際上市場產品的標準越來越挑剔了,國內市場上的占有率卻越來越小了,也許隨生活水平的提高,消費市場的瓶頸問題可以迎刃而解,但是關鍵還在於現在技術、設備和人才的局限,沒法打破。這些問題,也是造成秋山企業要直麵的問題:到底是在發展中解決問題,還是解決問題後再發展?

大樹家具公司的經濟學專家,仍然持有他的看法,他認為,企業的發展與原先製定的戰略並沒有衝突,要從根本上促進企業良性快速發展,當前公司應當轉型發展。

“如何轉型呢?”秋山並沒有追問,因為他心知肚明專家的意思。

秋山知道要擁有大規模生產設備、高級人才和先進技術,首先應解決的是籌措大額資金運轉。秋山經過認真分析,目前以大規模方式集資社會閑散資本投資入股是不可能的,政府金融信貸還是比較有保障的,雖然依賴政府資金來運轉投資,利潤會有所銳減,但風險還是大的。

唐秋山經過反複又慎重地考慮,最後他決定先通過人事關係解決這個問題。之前,大樹公司有過幾次政府采購,他認識了政府中的幾位高官。有了他們鞍前馬後的“有償效勞”,唐秋山這次要籌措的大筆資金倒比上次來得更順手一些。

唐秋山順利地解決了經費上的問題,很快就和公司時幾位主參協商,開展下一階段企業擴張和升級的一些事宜。

唐秋山得出的結論是:在大陸辦廠,企業有事找政府,政府不能解決的事要找關係。所以企業生產不找市場,去找市長,是製約它們發展的一大障礙。

現在羅古順心了,唐秋山得意了。在南土鎮,羅香月的事業進展也是值得關切,她可是羅厝村和大唐村一個女強人的代表。

羅香月成立了小縣第一家有規模有組織的金銀飾品連鎖店。

“連鎖”概念,在小縣城還是一個新鮮事時,不多日,幾家類似行業的經營商戶也把有模有樣的連鎖店搞起來了。最讓他們不可以思議的是,“外國的狼”也來了。其中最有實力,影響麵最大的要數中外那幾家快餐連鎖店,在小鎮、在小城很快就鋪天蓋地開起來了。

水天有提醒過她,存款是死,投資才能讓小錢生大錢。香月實際信奉自己的生意經是,做多不如做專,做專不如做精,做精不如做強。羅香月的經商思路照射出她的生活性格。在人情上,她做得很足,這也是她貨源不斷的緣故。

回想當初,投機取巧是要受打擊,事到如今,投機卻成了普遍商戶的生存之道。世無絕對事,事物總是在否定之否定中被肯定,人又何嚐不是?

香月現在家境也算殷實了,女人起家比男人起家多一個特點就是凡事求穩。和林茵協助唐秋山相比,唐秋樹在生意上輔助羅香月更得力。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唐秋樹就是那個成功女人背後的真正男人,香月家中事無巨細,都是他一人操辦,而且總是那麽體貼,那麽周到。秋樹所做的這些事,香月是看在眼裏,感激在心裏。她倆一想起當初苦日子時,淚流不止。

生活總是這樣的,沒有人會為一個自甘沉淪的人欣喜的,隻有那些忠於生活又堅強不息的人,才是值得敬佩的。

自從幾次政府采購失手後,現在水天已經跳出自己的成見。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水天把秋山的家具公司當作強敵,倒是從而沒有改變過。水天知道,小縣城的廟雖小,可是中國這個地大人多,最落後的地方,往往是最有商機最有市場活力所在。這個主意實際上是和羅古新近的投資戰略是不謀而合的。為了避免兩虎爭鬥,兩敗俱傷,水天決定放棄了小城及周邊區域的市場,到更遠的地方去開辟戰略後方總供需市場,這絕對是個機密。水天盤算好的大計,總是見機行事,計劃中每個難題總是有條不紊逐個進行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