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蜜月裏被送上法庭
大年初一,包老太太在眾多拜年的聲音裏尋找麥苗的聲音。現在的包老太太已是奄奄一息、病入膏肓。包老太太每當清醒過來一次,就是喊“苗”“苗”的聲音在眾親戚的耳畔痛心的回**著。剛到初四,包老太太突然精神大振,二目圓睜:“小三,你是不是又把苗給咱攆走了,要不,苗咋地也能來看媽?!你去給咱找來!”包穀剛一進屋,看到媽這種情景,嚇得包穀後退著,正撞在進來的二姐夫的懷裏。
“幹啥呢穀子?”二姐夫的山羊胡好像用木梳理過,整齊打著卷。
“你……你看媽今天好像反常?”包穀站在外屋門口,聲音有些發顫。
二姐夫進屋也是大吃一驚。包老太太精神煥發、滿麵紅光、二目發亮,多年紅腫的眼邊消退了,頭發梳的溜光挽在腦後,嘴角上翹著。身上穿的是麥苗給她織的黑色前襟短後襟長的毛衣,褲子也是麥苗給她買的黑色的卡料的,盤腿大坐在炕頭上。
包老爺子急忙把她二姐夫從屋裏推了出來:“咱看你媽可能是回光返照,快不行了,你能不能想啥法子把麥苗從勝利村給接來,哪怕是給麥苗跪下磕頭呢,就是讓爹去磕頭也行,唉——!咋地,也得讓你媽死了閉上眼睛。”包老爺子老淚縱橫,握著二姑爺子的手就是不放。
春節前,麥苗到後院大哥家去接洪老太太回前院過春節。這個院婆婆都住習慣了,過年,還是把老太太接過來在情理之中。洪老太太一聽麥苗說要她回前院過年,樂的兩隻手都拍不到一起。高興地說:“咱這老太太倒成了香餑餑了,都是咱兒子,在哪過年都一樣,咱看哪,你和小二都上你大哥家過年,過完初五你們在重新立火。”
八十高齡的洪老太太耳聰目明。在屋裏沒人時,心疼地對寶貝疙瘩說:“你媳婦兒長得越是好看,你越是要警鍾長鳴,這都是電視上說的,你要記住,你沒聽陳曉珊說嗎,她頭前那個男的總說她搞破鞋,要是沒那事,誰人當家的埋汰自己老婆。無風不起浪,你呀,以後也得多上點心,你要是出去做買賣,媽替你盯著她。”洪豆一聽媽說這話,轉身就走。剛走到自家通大哥家角門,村部打更老陳告訴他說是村部有他媳婦兒電話,讓她馬上去接。
麥苗聽洪豆說村部有電話,起身就往屋外跑去。
“把帽子戴上。”洪豆拿帽子追出去遞給她,她三步並成兩步向村部走去。
麥苗腳步沉重地從村部回來,一頭趴在炕上。
“是媽打來的還是城裏大姑打來的?過年時你不都給她們去電話了嗎,今兒又打來電話指定有啥急事?”洪豆唯唯諾諾。
“都不是。”麥苗坐起身,淚水如流。
“你麻溜說呀?這大過年的哭啥?”洪豆把雪白的毛巾遞給麥苗。
“是我幹媽來的電話,幹媽說包老太太病危,想要見我一麵,問我能不能去,要能去的話,馬上給幹媽去電話,她們好來車接我。”麥苗收住眼淚,嘴角驕矜嫵媚地看著洪豆:“我在征求你的意見。”
“人心都是肉長的,去看一眼病危的老人也是人之常情。這樣吧,咱上村部給朋友打個傳呼,讓他開麵的送咱們一趟,咱也陪你去。”
紅色“麵的”車從敞開的木頭大門直接開進包老爺子的屋門口。屋裏屋外聚滿了人。有的腰、頭係著白帶,胳膊上戴著黑胳膊箍,有的隻戴黑胳膊箍,有的黑胳膊箍上還有一小塊紅布條。人們看這輛車開進院都不約而同地圍攏上來。洪豆攙著麥苗從車裏出來,包氏家族的老少無不驚訝。包老爺子絆絆磕磕來到麥苗跟前,一下子就癱軟在地上:“孩子,你來晚了。”放聲大哭。
“爹!爹!快起來,洪豆,你快把爹扶起來,我媽呢?”麥苗和洪豆雙雙攙包老爺子走進了屋。
西屋地上放著一塊木板,包老太太頭朝西溜直躺在上麵。穿著黑布鞋的雙腳用一根紅線捆著絆腳絲,口中放著一枚銅錢,一張黃不拉嘰的燒紙覆蓋著麥苗那勝似親老太太的遺容。她左手拿一塊打狗餑餑,右手拿一條打狗鞭。遺體的前頭,點著長命燈,擺著供品,泥盆前正跪著燒紙的大姐和二姐,高一聲低一聲呼喚著媽媽來收錢。麥苗一下子撲在包老太太的身上痛心疾首:“媽!媽!你念咱們母女情分上,為啥不多等我一會兒!”所有在場的,戴孝不戴孝的村民無不為這種真情感動悲聲四起。
一位身穿黑衣黑褲頭發花白的老翁操著沙啞的聲音喊了一聲:“入殮啦!”
洪豆和包家大姐與二姐把悲痛欲絕的麥苗拉起。人們七手八腳把包老太太抬進西屋窗下的紫檀色棺材裏。
接著老翁念經做道場,誦讀超度亡靈的“開光歌”。包村長按老翁的誦讀,在棺材裏給包老太太開光。
“開腦光,腦清亮;開眼光,眼明亮;開耳光,聽八方;開鼻光,聞麝香;開嘴光,吃牛羊;開心光,心敞亮;開手光,拿錢糧;開腳光,上天堂!”
包家兒女分長、次跪在棺材前。麥苗和洪豆在二姐身後跪著。這是二姐夫安排的。接著又聽老翁喊道:“蓋棺材天,殺扣!”這時,曾給她們蓋房子的木匠師傅高高舉起斧頭。老翁高聲誦道:“小斧頭,高高揚,孝子賢孫靈前跪,快喊你媽把釘躲。左釘釘,往右躲;右釘釘往左躲,躲開釘子奔天堂!起靈!”
瞬間,麥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麥苗睜開眼睛,看見洪老太太斂容正色坐在麥苗枕邊。
麥苗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低頭不語的洪豆又閉上眼睛。
“小二,跟媽來。”洪老太太轉身而去。
洪豆剛進大哥家就雙膝溜直跪在地上:“媽,您就別生氣了,這不怪麥苗,是咱給她打的車,陪麥苗一起去的。”洪豆說完“哐哐哐”給老太太連磕三個響頭。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媽今年正好八十四,是個坎。這新正大月剛結婚幾天就跟你媳婦兒跑到前麵的老爺們家去哭他媽,這分明是在詛咒咱嗎?!啊,她自己去還不算,你也耗子哭貓假慈悲!”洪老太太腦後挽的小疙瘩揪上下抖動幾下……
深夜十分,麥苗摁亮了吊燈,她看小房間的牆壁燈還亮著,麥苗下地穿上棉拖鞋來到小房間。洪豆正在看一本“有顏色”的書。洪豆一抬頭,看麥苗站在地上,慌亂中把書掖在枕頭下:“你……你還沒睡覺,有……有事呀?”
“今天的事,對不起,洪豆,讓你為難了。”麥苗深垂下眼簾。
“啊,沒事,人之常情嘛。”
“媽是不是怪你了,隻要她高興,讓我咋地都行。”
“媽也沒說啥,隻是、隻是想,想……啊,算了。”洪豆說了半截的話又咽了回去。
“想說啥話說的完全了,我會一律照辦的。”麥苗穿一套束身雪白內衣,身上每一個部位都活靈活現展在洪豆的眼前。麥苗雙手交叉在胸前,豐韻的**在雙手的托拂下更加迷人。
洪豆微微一露蒜瓣牙,草草收兵低下了眼簾。
“怎麽了,你不管我了?怪冷的。”麥苗嬌聲嬌氣地撒嬌,蹲在地上。
洪豆心疼得不得了,慌忙跳在地上,把麥苗抱在懷裏。那柔軟雪白的軀體讓他神魂脫離出軀殼,這久違的愉悅衝擊著洪豆。突然,洪豆用力睜了睜細長的眼睛看著懷裏水不淩丁的麥苗,洪豆怕把嬌嫩的粉團撞落了花瓣。洪豆如獲至寶把麥苗抱在大房間的炕上,給麥苗蓋上古香緞的被子。親了又親麥苗燃燒的雙頰,麥苗微閉的眼睛撲簌簌一顆接一顆滾出淚來。情到深處,又不敢輕易冒犯心癡神往的“機密重地”。洪豆轉身回眸彌留之際,那晶晶盈盈的淚水砸得洪豆心痛萬分,洪豆愛憐去吻麥苗的淚痕。麥苗蠟做一樣細膩光華而涼爽的皮膚又一次搏動洪豆的欲望,洪豆像幹柴一樣被點燃,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麥苗冰封的情感終於被烤化了。
“我想跟你商量一個事,明天初五,後天,就是初六,咱想出去做買賣。”洪豆說完像稀罕珍視之寶一樣又加綿長起來。
“你說啥?”麥苗還是疲憊睜開眼睛。
“咱為了你也要多掙錢,你不知道,咱們已經把全部積蓄都花光了,要不趁這正月裏買賣好做,來錢快,咱咋地也舍不得把你一個人放在家裏。”
“幹媽,二姐夫,你們這是幹什麽呀?”麥苗正在看電視,陳主任和二姐夫突然進屋,讓麥苗有些措手不及摸不著頭腦,麥苗慌忙把他們手裏提的禮品接了過去,把老幹媽推到炕頭。
麥苗接過豐厚的禮品說:“你們這不是折殺我了嗎?”
“麥苗,咱們倆也是受包老爺子的委托,前天你昏迷過去讓洪豆抱走後,包老爺子一直放心不下,昨天就讓來,有事沒來上,今天一大早就把咱們倆找去吃飯,咱們再不答應,包老爺子就要自己來。你看這些東西都是包老爺子給你買的。”陳主任呷了一口茶水,邊說邊下地摸摸這,看看那,對這個新房也是感慨萬千。
“這新正大月來了,咋地也得吃點飯走啊。”麥苗執意要準備菜飯。
“麥苗,真的不用,咱們還是坐一會兒說說話吧。”陳主任拉住麥苗的手不放:“你們家洪豆呢?他是不是也像包穀那小子把你一個人扔家自己出去玩了?”陳主任關心並擔憂地問。
“沒有,洪豆今兒起早就出去做買賣掙錢去了,我攔也攔不住。”麥苗驕傲的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
“是嗎,這個洪豆咱早就聽說是個禿爪子上雞窩,不簡單(揀蛋)的主!比咱還能抓錢。”二姐夫轉臉伸出手緊緊握住麥苗的手:“咱們祝福你永遠幸福快樂!老主任,咱們走吧工夫長了,咱車又不好起火了。”
麥苗把他們送到大門口,麥苗隱約看見二十八的駕駛室好像還有一個人似的,由於車兜高,麥苗也沒看清,機動車就開走了。
太陽偏西,麥苗引火柴開始做飯。然後,麥苗轉身進屋,在茶幾上的茶葉盒裏取出一捏茉莉花茶,放在蓋碗茶杯裏,又加上一點白糖,倒入少半杯開水蓋好蓋放在茶幾上。這是洪豆回家最重要的第一件事。讓洪豆一進屋,又冷又餓的身心馬上就有一種家有女人的感覺,家的溫馨和家有女人的幸福。
麥苗剛好把煮麵的水燒開,就聽到屋外有摩托車響,麥苗急忙推門出去。看到洪豆的棉頭盔周圍掛著一層白霜,洪豆腳跟有點不穩的推著摩托車走到門口。麥苗把門拉開,洪豆走進屋。麥苗上前急忙幫洪豆脫掉厚重的軍用綠色大衣,把洪豆推到炕沿坐下,蹲在地上給洪豆解開大頭鞋的鞋帶,脫下鞋後,輕輕給洪豆揉搓那雙發木、沒有知覺的雙腳。心疼地說:“不讓你去你就是不聽話,這死冷寒天的,掙點錢那麽容易呀。”
洪豆看她嘟著小嘴嫵媚好玩,急不可耐把頭盔放在炕上,彎下腰去。
麥苗抽出嘴,撒嬌地說:“討厭,瞧你嘴像冰棍似的。”
“是嗎,那你就、就給咱好好的焐焐。”洪豆眉飛色舞,嘴像磁鐵一樣。
“小二!小二!”大嫂在屋外大聲喊了兩句才開門進屋。
麥苗慌忙掙開洪豆的懷裏,紅著臉攏攏頭發:“來了,大嫂。”
“咋地,就這半天工夫沒看著就想成這樣了。”
“吃飯了嗎,大嫂?”
“吃了,是在鄉裏梁大夫家吃的,你大哥還喝多了在家躺著呢。剛才咱和你大哥從鄉裏回來正好碰上陳曉珊,她神叨叨的非要咱去一趟,說是有花邊新聞,這個陳曉珊賊能整事。”大嫂站在麥苗身邊說。
“大嫂,你可真是個大忙人。你坐,我去給洪豆煮麵條。”
“哎,一到這過年,咱們就得像走馬燈似的串親戚。”說著大嫂坐在洪豆身邊:“小二,今兒年出去咋這早?”
“咱不說你還不知道啊,缺錢唄。”洪豆抬腿上了炕裏。
“哎,你別往炕裏蹭了,媽叫你去呢。”
“你先回去吧,等咱吃兩碗麵條暖和過來再去。”洪豆把皮夾克脫掉,露出雪白的羊毛衫。
“你最好馬上就去,媽坐在屋窗台下可是等你半天了。”大嫂說完就走:“咱得上陳曉珊家去一趟。”
“哎,洪豆,今天咱家來客了。”麥苗往灶膛填一爐鏟子煤說。
“等咱回來你再和咱說。”洪豆披著棉大衣上了後院。
麥苗把炕桌放在火熱的炕頭上,麥苗深知嚴冬騎摩托車的寒冷。把煮好的麵條挑了兩碗,放在桌子上。麥苗左等洪豆也不回來,右等洪豆也不回來。心想,有啥事比這一小天沒吃飯還重要?再不回來,這麵條時間一長就坨了,不受吃了。麥苗有心想去叫洪豆,刁蠻的婆婆總是無隙下蛆,麥苗在婆婆麵前總是謹小慎微地行事。麥苗忽然意識到這天的事還沒來得及和洪豆說就被婆婆叫去。一想這事,麥苗如坐針氈。在屋地徘徊幾個來回後用遙控器打開電視,麥苗有一種多事之秋的感覺。就在麥苗心神不定時,門“哐!”的一聲開了,洪老太太拄著“龍頭拐杖”進屋坐在炕沿上,洪豆回頭把門關好。麥苗一眼看見這米色的拐杖別樣心情湧上心頭。這是麥苗親自到城裏專門為婆婆選的。過春節,麥苗去接婆婆回家過年,婆婆不同意,麥苗就想,婆母年紀大,不願走動。於是,麥苗決定給婆婆送新年禮物時,選了這根“龍頭”拐杖送到洪老太太麵前時。洪老太太眼皮上下翻了幾下,藐視多時:“咋地,大過年的送咱這東西,太不吉利!你以為咱老走不動,瞧不起咱!你可真是隔著門縫看人,把咱給瞧扁了!”大嫂趕忙上來解圍。洪老太太總算沒有把這根拐杖扔出屋。今天,洪老太太卻拄著它,好像來興師問罪?麥苗高深莫測地望著她們母子。洪老太太雙手重疊在龍頭拐杖的“龍頭”上,眼睛也不知是睜開還是閉對著麥苗多時,洪老太太抬起拐杖使勁兒往屋地點了三點。洪豆一個大箭步躥上來,“啪啪!”兩個驚天動地的嘴巴落在麥苗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麥苗手中的遙控器掉在地上。
“這女人三天不打,兩天就敢上房揭瓦!你看見沒小二,當著咱的麵她就敢和你示威,把遙控器還摔了,是不是不服啊!”洪老太太的龍頭拐杖又點了一下。“啪!”又是一個發聾振聵的耳光落在麥苗的臉上。麥苗的嘴角頓時鮮血流出。麥苗怒形於色,入木三分死盯這母子倆陰狠、毒辣細糜兒拉的眼睛是那麽的相似。
“咱可告訴你,女人不識慣,越慣越下賤!咱拚命頂著西北風在外麵給你掙錢,你趁著咱不在家,就和你頭前的當家勾勾搭搭,藕斷絲連!前天咱和你去老包家看包老太太,一進院,一眼就看見包穀那小子的賊眼珠子在你身上掃來掃去,像條狗似的緊跟在你屁股後!你剛暈倒咱把你抱起時,咱更看見包穀一腳把他身邊的小女人踹倒,瘋狗似的跑啦!咱知道包穀對你還是賊心不死!今天包穀也跟來藏在車裏,你們是不是又約好了,哪天見麵呀?!”洪豆齜牙咧嘴,奇醜無比。
麥苗的耳朵如同鑽入無數隻蜜蜂一樣,一個勁兒嗡嗡亂響。麥苗到外屋打了半盆涼水,端到小房間裏,把雪白的毛巾放在冰涼冰涼的水盆裏,擰出後,放在火辣辣的右臉上,她扯過枕頭躺下。
洪老太太咧開無牙的嘴,衝兒子豎起的大拇指:“這才是媽的好兒子呢,聽老太太的沒錯,媽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能調理自己的寶貝兒子嗎?好了,兒子,初次出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媽走了。”
洪豆黯然神傷坐在炕沿上。如果洪豆肯動腦筋,他就會相信一向把名譽、人格看的十分重要的麥苗,能朝三暮四嗎?也就能沉住氣不能下死手,當著媽麵嚇唬嚇唬麥苗搪塞過關也就算了。無奈,洪豆看見年邁的老媽為他氣的一天一口飯也沒吃,就跟著老太太的感覺走了一回。認定漂亮的麥苗從在包家回來才讓他洪豆進她麥苗的被窩,這足以說明這裏的奧妙。等洪豆發泄完,冷靜下來,也意識到自己魯莽行事的後果。他洪豆深知費盡黑、白兩道所有的心機才千方百計地把這小美人弄到手,剛剛讓他銷魂兩個春夜的女人在老太太的麵前就這三巴掌,瞬間打碎為他開放鮮豔的花瓣!洪豆再也不敢往下想了,“嗖”地來到裏屋。洪豆看見麥苗臉上用濕毛巾蓋著,頭朝下躺著。洪豆跪爬著上炕,叫了兩聲,見麥苗沒有吭聲。用手輕輕地去掀起已經染上血跡的白毛巾。洪豆驚的一下子後坐在炕上,眼前的情景讓洪豆觸目驚心。那粉撲撲的小臉如同一個又圓又爛的血桃,是扔進垃圾堆裏的那種。紅哧啦瞎、綠了巴嘰、紫裏毫青,並掛了一層灰塵。水汪汪的右眼也深陷在爛桃之中。洪豆撲通一聲雙膝跪在麥苗眼前,請求麥苗的寬恕。
“幹啥這樣,起來,這讓你媽看見了我可吃罪不起。可惜呀,你少打一巴掌,也打偏了。你要是一邊臉上來兩巴掌,永遠也不讓水腫下去,你也是學雷鋒做好事呀。要是故意毀容不但要受到人們的指責還要承擔法律責任。你在你娘的指使和監督下,光榮完成你的使命,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麥苗把毛巾重新疊了疊,把帶血的一麵朝外:“你看,這雪白的毛巾染上血色,別有一番風采呀?!”
洪豆再也聽不下去,抱著麥苗泣不成聲:“原諒咱麥苗,麥苗,咱錯啦!”麥苗望著洪豆醜陋的刀條臉,隨著心不斷變形,猙獰又猥瑣。
“好了,你別一個勁兒自責,我一介小女子可承擔不起。”麥苗把洪豆從炕上拉起:“看樣啊,以後,我還真得在你們洪家立塊牌坊,你去問問識多見廣的你老媽去,這塊牌子應該寫什麽字?去吧,我給你熱麵條,回來好吃飯。”麥苗把洪豆的手用力甩到一邊,重新放好炕上飯桌子。
洪豆眨了眨細糜兒拉的眼睛,強擠出一絲笑,引開話題,討好對麥苗說:“哎,麥苗,你猜,今兒個咱掙多少錢?”說著從皮夾克內側口袋裏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紙錢和硬幣,攤在麥苗的麵前。
“這麽多錢!”麥苗故意吃驚地說:“我是窮人家的孩子當家早,可是還真沒見過這些大大小小的錢票子。洪豆啊,你說你得掙多少錢能製造一塊金牌或一塊銀牌,像運動員似的掛在脖子上。”
“你……你這是啥意思?”洪豆捋錢的手不動了,望著扔用毛巾捂臉的麥苗,不解地問。
“胸前金牌或銀牌閃爍的運動員為祖國爭光,我也得為你們洪家爭爭光啊,也給我整一塊金的或銀的牌子,篆刻梅花字掛在我脖子上,向上咱們家來串門的男人或者女人展示一下你們洪家的家規如同鐵的紀律一樣,任何人不敢來侵犯,我麥苗可不隻是豁出一張臉來保衛,而是用全部的生命視死如歸捍衛這塊牌子!”麥苗說完,把洗臉盆裏的涼水換成的開水,把臉上帶有血跡的毛巾取下再次放在開水的洗臉盆裏折幾下,小心取出放在右臉上,回小房間倒下。
洪豆聽麥苗冷嘲熱諷的挖苦話,悔恨自己耳活心軟,沒有事實根據造成嚴重的後果。洪豆把理好的錢攥在手裏,想哄麥苗高興和他一起吃飯,來到小房間的月亮門前一拉門,門已經插上,洪豆吃了一個閉門羹。殺豬不打氣,蔫退的洪豆端起熱乎乎麵條,噙著淚,雙膝長久、長久地跑在小房間的門口……
俗話說得好,“耍正月,鬧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這正月大拜年也是如此的沒有期限。
這天一早,麥苗剛把洪豆打對走,大嫂就急匆匆趕來。
大嫂戧毛戧刺的頭發如同亂雞窩,發黃的眼屎堆在眼犄角。灰不拉唧的嘴角下有一條類似粉絲的白,那可能是睡覺時淌的口水。套在棉襖外的、像白菜葉子色被霜打過的外套壓滿是皺褶。光腚的黑棉褲沒有套褲子,黑條絨棉鞋也是溜明鋥亮,各種成分的嘎巴累積在上麵。一開門就操起了大嗓門:“小二走沒走?”麥苗聞聲下地,拉開裏屋門。
“有事呀大嫂?起早扒眼就喊。”麥苗笑著問,並仔細打量著她。
“可不是有事咋地,昨晚辦完事來你們家,看你們都閉燈了,也沒好意思打擾你們,咱來看看小二這幾天帶沒帶回啥好嚼裹兒?”大嫂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摳眼屎。
“洪豆昨晚真的帶回一隻燒雞,洪豆回來我把飯都做好了,沒吃,你用啊?”麥苗把濕毛巾遞給大嫂,讓她擦一把灰了巴幾的臉。
“可不是急著用咋地,老梁昨晚上來電話說今兒個和她愛人老劉來咱家串門,你說這新正大月的,不整幾個像樣的菜也端不上桌,多沒麵子呀,要不,咱能這著急嗎?”大嫂擦完臉後,一看雪白的毛巾黑了巴幾的,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咱這臉擦完洗巴洗巴夠上二畝地。”
“怪不得你家莊稼長得那麽好,原來都是你洗臉的結果呀,這即是綠色農業又能剩下化肥錢。”麥苗把毛巾扔在洗臉盆裏。
“你竟出咱洋相,別扯淡了,說真格的,你家還有啥菜,通通拿出來,人都說‘繳槍不殺’,今兒個咱來個‘繳菜不殺’。”大嫂活躍的像個毛孩子。
麥苗到外麵倉房,打開用塑料布蒙著的大缸,掏出一條不到一尺長的鯉魚,還有小豬肘子,上麵的肉已剔去了一半,露出骨頭。身後的大嫂接過後說:“你再把那隻燒雞給咱,這就對付上三個硬菜了,哎,一會兒你幫大嫂做飯唄?”大嫂轉頭問麥苗。
“對不起大嫂,今兒我身子有點不得勁兒,還是你自己做吧,缺啥少啥你再來找。”麥苗把這幾樣菜用方便袋裝好遞給大嫂。
“哎,真的,咱不扯閑嗑了,你覺得現在的身子咋樣?能不能懷上?咱老太太盼孫子都盼紅眼兒了。你說咱這個肚子也不爭氣,連著生了兩個丫頭,好懸沒把老太太氣死。那小鞋給咱穿的,那小氣給咱受的,你大哥那時也是成天聽老太太在耳邊吹風,不是打咱就是罵咱的,連咱們顧家的老祖墳都讓她們娘們給撅出來了。咱實在受不了,一氣之下就喝了半瓶‘敵敵畏’。這下子可把她們老少嚇麻爪兒了,送到鄉衛生院。要是沒有咱那個老同學老梁,咱的命早就沒了。從那以後,這老太太再也不敢上咱們家指手畫腳的,你大哥也不敢和咱嘰嘰歪歪的。要不咱家能這窮嗎?喝完藥住院花錢不算,回家一點吃硬活也幹不了,再加上孩子上學,哎,哪不得用錢。老梁沒少周濟咱。就這樣,哪年過年咱都到救命之恩的老梁家串門,人家老梁也講究,也回串咱家。你說咱們能不熱情招待嗎。”大嫂一口氣說這些,意猶未盡:“咱看你有些內向,不潑辣,說話也有點拖泥帶水的,這不行,在這個封建似的家庭裏,你的眼睛要明察秋毫;大腦也要才思敏捷;說話也像快刀斬亂麻。有理的事,咱不管你老的也好小的也好,都要和她爭辯,不整出一個青紅皂白誓不罷休!倚老賣老不好使,必須以理服人!”大嫂義憤填膺指了指麥苗恢複原型的右臉:“咱也是看的氣不公,也是你給咱這些東西才掏心窩子說這些,沒事好好尋思尋思,別一天就是看電視看書啥的,也得琢磨琢磨這家裏婆媳的相處的秘訣,這可是咱的經驗之談哪!咱走啦!”大嫂提著東西匆匆離去。
麥苗捧讀“世界經典名著”之一的小說《歐也妮·葛朗台》,麥苗被法國大作家巴爾紮克對人物細膩的刻畫打動著。特別是對吝嗇鬼葛朗台和他夫人的描寫,更是栩栩如生。
“……葛朗台太太是一個幹枯的瘦女人,皮色黃黃的像木瓜,舉動遲緩,笨拙,就像那些生來受折磨的女人。大骨骼,大鼻子,大額頭,大眼睛,一眼望去,似是一個既無味道又無汁水的幹癟果子。黝黑的牙齒已經沒有幾顆了,嘴巴周圍全是皺紋,長長的下巴頦兒往上鉤起,像隻木底靴。但是她為人極好,真有裴德裏埃家風……”麥苗正被故事情節深深吸引,就連門開了麥苗也沒發覺。幾聲幹咳驚動了麥苗,麥苗抬起長長睫毛相鑲的雙眼皮,一看洪老太太拄著龍頭拐站在地中間。
幹枯瘦小、皮色黃黃的像木瓜,舉動遲緩,笨拙。小骨骼,小鼻子,小眼睛,一眼望去,似是一個既無味又無汁水的幹癟果子,並落滿蛀斑。滿口鑲的是蒜瓣牙齒雪白,嘴巴周圍全是皺紋,長長的下巴頦兒往上鉤起,真的像一隻木靴。頭上戴著黑色線帽將小額頭蓋住。麥苗癡癡看著、對比著。
“當、當、當!”清脆的拐杖敲擊地麵,猛地把麥苗從幻夢中驚醒,這三聲熟悉的聲音如同敲擊麥苗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又重新返回。麥苗的心震顫、凶猛跳動著,手裏的書不慎落在地上。
“咋地,這個家不興咱來呀?瞧你那樣子,是不是摔書想攆咱走啊?!”洪老太太雙手重疊在龍頭上,又使勁兒重重戳了一下水磨石地麵。
“不不不,媽,媽,快坐。”麥苗慌忙把書拾起,把老太太扶到炕頭上。
洪老太太上炕盤腿而坐,穩坐金鑾殿的架勢。
“你大嫂今兒早來和你說啥沒有?”洪老太太煞有介事地問。
麥苗心裏一驚,表麵若無其事地說:“媽,我大嫂啥也沒說。”
洪老太太本來盤好的腿又往一起摞了摞說:“你大嫂那破車子嘴,沒有把門的,得啥胡勒啥,你千萬別聽她說長道短,對啥事一說就填油加醋的。”
“媽,我知道了。”麥苗坐在炕梢的床頭邊,垂下眼簾。
“你別嫌媽嘮叨,咱活八十多歲啥事道沒見過。媽告訴你的都是過日子之道,都是為你好。不管和誰人處事也不能太實惠,把心一下子就掏給人家。比方說你大嫂,給你兩句好聽的,把家裏的啥玩意兒都給人家拿去。你不知道,小二做買賣掙點錢不容易。”麥苗看洪老太太有點口幹舌燥,起身給洪老太太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她身邊。麥苗瞅眼洪老太太激動的表情,認為這“家庭政府報告”還得要做一段時間,麥苗覺得無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媽聽說你身子不舒坦,要不你大嫂讓你幫做飯你咋不去呢?不能又來身上吧?你們剛結婚時,咱就看到你家茅房裏有帶血的衛生紙,咱問你大嫂,她說不是她的,指定是你的了。”洪老太太端起水杯,在唇下吹了幾次,又放在炕上。
“媽,是我的。”麥苗又低下頭。
“你可別糊弄媽,啊,別看媽歲數大,但是,媽可不糊塗。”
“媽,我哪敢糊弄您呀,您老多英明啊。”
“不糊弄就好,媽是來請你來了。”洪老太太的眼睛不知是閉上還是眯上,對著麥苗。
“您太客氣了,媽,有啥事就直接說,我一定按照您的最高指示辦。”
“你說你這個孩子就是不識抬舉,你大哥家今兒來人,讓你幫做飯,你還扭扭捏捏的。那可是鄉裏領導,上你大哥家串家這得多大麵子呀。你說你不去,這不是往老太太的眼睛上上眼藥嗎?媽也是愛麵子、茅坑拉屎臉朝外的人。”洪老太太把一杯水一飲而盡,轉身下地:“再說了,你把那些好吃的東西都給她們拿去,咋地也得去吃回點,等小二回來也得過去吃,不吃白不吃。”洪老太太說完,“嗖”的一轉身出屋。八十多歲的老人身子如此的輕便、靈活,是麥苗始料未及的。
豐富的四碟八碗擺滿了一桌子。梁大夫和愛人鄉政府司法助理老劉讓到上座,老顧夫妻和麥苗在下首作陪。再三再四讓洪老太太坐在上首,洪老太太頗有自知之明,自己年歲大了,坐在桌子上,幾個不算年輕的年輕人說話也不方便、受拘束。於是,洪老太太拄著拐,溜達前後院轉悠。其實,在座的幾個人都知道洪老太太在等她的寶貝疙瘩老兒子——小二。
酒桌上談笑風生。老劉細高挑的大個和他年近五旬的年齡有些差別,深度的近視鏡透著他豐富的知識。劉助理有些醉意朦朧了。
“麥苗,不是姐夫借著酒勁兒給你上政治課,你要和洪豆一心一意過日子。你們倆純粹是男才女貌。小洪同誌那小買賣做的那個精兒,是這個鄉家喻戶曉的。洪豆能吃苦耐勞,做買賣也非常講信譽和原則,從來不坑蒙拐騙、欺行霸市,把家治理得也是井井有條。現在國家的富民政策不是提倡搞活經濟嗎,咱們就要以小洪同誌為代表的從最小的買賣抓起,帶動全鄉一大批有手好閑的多餘勞動力也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業。現在咱們鄉正在樹立萬元戶典型,咱們就把小洪同誌推薦為致富典型。另一個就是小洪在鄉裏鄉親的從來不欺男霸女,這一點,你麥苗是深有體會的。有的人說他是一點、一點再收買你的芳心,但是,那是洪豆的真情的流露,那是愛的象征。”老劉又要端起酒杯,老梁輕輕拍了拍老劉端酒杯的手。
“你是不是當著你同學不給咱麵子,以為我喝多了。告訴你,今天,我高興,特別是看到麥苗重新有了家庭,又很幸福。你說,我們作保護家庭的使者,誰人不希望她們對對幸福啊。”
“老劉,你真的不能再喝了。”老梁溫和地說。
“老梁,你不懂酒的價值,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沒給你講過,今借著這個機會我給你們講講酒的學問。你們得從理論上重新認識酒。你得慢慢地品,別忽視步驟。剛開始喝的時候,老梁,老顧,還有老洪和小麥幾位同誌,你們要認真、耐心地聽我說,剛開始喝酒的時候,你們每一個人和酒都是陌生的,喝過幾杯之後,你們和酒之間就有了很深的親近感。像撫摸自己妻子一樣,酒也同樣撫摸你的身胸。繼續再喝,你開始變得柔軟了,像倒在妻子的懷裏。這時,你擔心酒沒有了濃度。所以,你就繼續再往下喝,一直喝到酒如同妻子的手融化了你。你像飄了起來,把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向一邊。直想那些跑我這要離婚的夫妻,想什麽辦法讓她們重歸於好,破鏡重圓。”老劉說完又端起酒杯。
洪老太太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破鏡重圓”,心想,咋地?你是不是想讓小二媳婦兒和頭前那個當家的“破鏡重圓”?洪老太太有些惱怒,把拐杖往地上使勁兒一蹾轉身往外就走,正與來人撞個滿懷。來人急忙把洪老太太一把扶住。
“誰呀?毛手毛腳的!”洪老太太緊緊攥住拐杖問。
“大嬸!大嬸!你快去看看吧,你侄媳婦要生了!”
老顧忙站了起來:“是富餘呀。”
“大嬸,你快去看看吧,你侄媳婦兒淌一褲兜子血,把咱們都要嚇死啦!”這是個二十多歲的小老爺們,慌裏慌張。
“你別著急,咱馬上就去。麥苗,你在這照顧一下你梁姐,咱得馬上去看看,這人命關天可不是鬧著玩的。”老顧說完已經背上了藥箱和產包。
“老顧老顧,我也跟你去,看是不是難產,如果真是難產,我也就派上用場了。”老梁把大衣穿好隨後就跟了出去。
幾秒鍾她們先後出屋,老劉看她們的背影說:“麥苗,你真得學學她們這種敬業精神。”
麥苗笑著點著頭:“姐夫,我給你盛點飯壓壓酒吧?”
“不用,我躺一會兒就能過酒勁兒,等你梁姐回來,我也醒酒了,好回家。”說完劉助理晃晃悠悠站起:“麥苗,你大嫂這炕太熱,對我醒酒很不利,所以,我想到你家躺一會兒?”劉助理說完扶著牆往外走。老洪上前攙扶他,向麥苗家走去。
麥苗看大哥把劉助理扶進小房間,麥苗急忙上炕把褥子鋪好,擺好枕頭,麥苗和大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劉助理扶躺在褥子上,給劉助理身上又蓋了一條毯子。
“麥苗,大哥家的馬還沒飲沒喂草呢,咱先回去了。”大哥說完還沒等麥苗說話就匆忙走了出去。
小房間裏鼾聲跌宕起伏,酒氣熏天。
麥苗無所事事趴在大房間的炕上,這一趴不要緊,頭重心跳,也是酒起的作用,再加上連日起早貪黑伺候洪豆,擔驚受怕洪豆的安全,夜裏也是噩夢連篇,休息不好。現在頭一挨上枕頭,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老洪家的土房裏,電燈通明。洪老太太臉朝著炕頭牆,腦後的雪白的疙瘩揪細致入微的高高挽起。她腰板拔得倍兒直,兩隻手放在兩條腿重疊的膝蓋上,兩隻眼睛也不知是閉著還是眯著。
洪豆直溜溜跪在地中間,細糜兒拉的眼睛真的長了,刀條小臉滿是疲憊,大嘴岔的兩側嘴角向下耷拉著,兩隻胳膊也直溜溜垂在兩側:“媽,麥苗不是那種人,您這樣說麥苗,麥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媽,求您饒了我們倆吧?媽,老兒子長這麽大啥事都聽您的,就這件事咱是不能服從母命。”
“你要是真的不服從母命,咱就真的死在你眼前,讓你懺悔一輩子,一輩子不讓你們安生!”洪老太太的臉仍然對著炕頭牆:“不信你就試試。電視上不總說‘以身試法’,今兒個你不遵母命,咱就讓你‘以身示母’!”說完一頭撞牆。小額頭上頓時就出現了一個雞蛋大的大包。老洪不顧一切地一個高就竄到炕頭,把老媽抱住。
“媽,您這不是一言堂嗎?咱不能答應,咱從來都是吐口吐沫就是一個釘,一言九鼎,說哪做哪。咱不答應就是不答應!”洪豆也較起真兒來。
“好,小二,你為了那賤貨,那個不守婦道的狐媚子,連你八十多歲的老娘你都不要了,這可真是大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啊!?你那個賤貨跟一個大老爺們在一個屋裏睡了一下午,敗壞咱洪家的家風,這個傷風敗俗的狐狸精!再說了,那個老劉還說讓這個狐狸精跟頭前那小子啥玩意兒重圓?現在離是咱不要她,不傷咱老洪家麵子,等那個狐狸精把你給甩了,這砢磕就丟大岔啦!咱可告訴你小二,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咱死給你看!”洪老太太在大兒子懷裏又撓又咬又打又罵。
“媽,你也別作了,咱聽你的還不行嗎!你那大歲數這一作鬧身子受不了。媽,咱答應你,明天就去辦手續。”洪豆從地上爬起身。
“告訴你別蒙咱,你必須把離婚書拿給咱看看,咱多少也認得字。”洪老太太終於睜開細糜兒拉的眼睛。
鄉司法辦公室,老劉正在看卷宗,聽見敲門聲,說了一聲“請進”。一抬頭:“哎,怎麽是你們倆呀,快來坐下,喝杯水緩和緩和。小洪啊,時間就是金錢啊,你怎麽得閑跑我這來了?”老劉給她們各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回原座:“哎,你們倆咋愁眉淚眼的,是不是有啥買賣沒做明白,賠了?啊,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的。賠了,吸取經驗教訓嘛。”
“劉助理,你把離婚書還是拿給咱們一份吧?”洪豆垂頭喪氣地說。
“什麽,離婚書?給……給你們?”老劉愕然。
“我媽以命相逼,她看不著離婚書就要撞牆去死。”洪豆去扶哆裏哆嗦的麥苗。
“昨天我還看見你媽和麥苗都挺高興的,怎麽一宿起了這麽大的變化?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這麽大惡果?快說,我必須了解清楚!”老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劉助理,別問了,你就費心把這事辦了,別讓洪豆背個不孝之名。”麥苗說完反而鎮靜了許多。
“我必須了解細節!我不能稀裏糊塗的就把這件事給辦了。快解釋明白,否則,說出天花亂墜我也不會給你們辦的?!”老劉把手裏的卷宗摔在辦公桌上。
“還不是因為你昨天在咱們家睡覺的事,你說這老太太,唉!”洪豆蹲在地上。
老劉聽完腦袋“嗡”的一聲,他仿佛看見洪老太太滿是皺紋的嘴越來越逼近他,他聽不清洪老太太再說些什麽。他隻覺得腦袋嗡嗡亂叫,有什麽東西像觸電似的火光一閃,頭痛爆裂,像有一根帶電的鐵絲勒住腦子裏什麽東西,死死的越勒越緊、越深。他那做了無數次思想工作的舌頭開始僵硬、麻木,漸漸地失去知覺。眼前也失去了光亮,灰蒙蒙一片,然後,是一片猩紅色從麥苗的眼睛裏流出,麥苗看見劉助理順著椅子出溜下去,眼睛向上斜視著,白眼根子翻了幾下,口水從嘴角淌了出來。
劉助理得了半身不遂,離開他熱愛的工作崗位。
麥苗拿著這張離婚證書,又一次來到鞋廠。這是洪豆安排的。洪豆給麥苗租一間民房,讓麥苗暫時先安頓下來。洪豆讓麥苗無論如何要等他,洪豆說:“咱們一定要白頭偕老,天長地久。”
麥苗又和小唐坐在一個車間的木凳上,重操舊業的第二天的午後,麥苗和小唐一言不發,沉默著幹手裏的活。就在這空前寂靜之時,車間的門“哐!”的一聲被撞開,老顧哭天喊地:“麥苗!麥——苗!小二出車禍啦!當時就撞死啦!小二撞死啦,我的麥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