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離婚前的報複
進了臘月門子,光華村的老百姓手裏都捧著沉甸甸的錢票子,興高采烈從城裏往家搬黑白電視、雙卡錄音機、雙筒洗衣機等等。家裏有老人幹不動體力活的,就買了一幫羊,買幾頭牛放,繁殖的同時又能造農家肥。國家的富民政策給這裏的老百姓帶來前所未有的經濟實惠。
包老爺子家也是一片春意盎然。房木、鬆木方子、沙子、紅磚都準備整齊,就等明年春在崗東青年一趟街蓋房子。
麥苗在醫院照顧包穀幾天後,康複出院。包穀沒有被麥苗的真情所感動,包穀卻認為這是麥苗所造成的後果,當然得由麥苗負責。包穀沒有既往不咎流產一事,而是千方百計地**麥苗。
金庸的《射雕英雄傳》連續劇熱播,吸引了無數眼珠。包穀家沒有電視,每晚飯後包穀匆忙而去。每當這時,麥苗一顆孤寂無奈的心惶恐不安,一種不祥的預感時時籠罩麥苗的內心深處,為了排泄這種難耐的孤獨,在燈下,捧起一本本文學書籍,顧影自憐。這天晚上,麥苗和每天一樣看了一段文字,覺得困倦,和衣而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陣宛若狂吃麵條的突嚕聲闖進,門叮當猛響。麥苗從噩夢中被驚醒,心野仿佛被踐踏,疼得她緊緊捂住拳拳的心髒。包穀進屋後,回手把門插上。包穀現在變得邋遢,破罐破摔。扒下鞋,像相聲裏的《扔靴子》似的,唯恐動靜小,再補充一腳把鞋子踢到北牆,反彈聲音遠遠超越扔鞋的聲音。然後,就聽一陣脫衣服褲子瑣碎聲。二話不說,一頭鑽進麥苗的被窩。發現麥苗還沒有脫衣服,劈頭蓋臉就是幾下,不管腦袋屁股,像強奸犯實施他瘋狂的獸欲。
這又是個數九隆冬的晚上。麥苗沒心思打開昨晚疊印的小說,那一行行文字像無形的皮鞭在麥苗的眼前舞動。麥苗迷惘、昏沉躺在沙發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和每個深夜的聲音一樣混亂不堪,並帶著少得的五音不全的歌聲。顯然,包穀今晚是非常的興奮。隨著往下脫鞋聲,一隻鞋在黑暗中砸麥苗的身上。爾後,包穀一邊唱一邊往下扒衣服。包穀出院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麥苗沒有給包穀鋪被窩。包穀先是一愣,然後,迅速打開電燈。包穀左眼角枯萎的珠滴瞬間充盈,在燈光下,時分猙獰!麥苗迎視她忍氣吞聲多日的憤怒在這一刻間迸發!麥苗單薄的身體又一次被包穀壓在他強悍的身下,包穀要用這種辦法鎮壓她的漂亮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的花心腸。包穀說他和大姑去保健站接麥苗就偷偷在她抽屜裏查到她跟那個小白臉搞壞鞋的證據。鐵證如山的花花信,死不承認的你麥苗敢不讓咱擺布!你還反了天了你!
麥苗心力交瘁,又一次躺在了沙發上。
多少個夜晚,麥苗都是在這樣極痛苦裏掙紮、在肉體中呻吟。麥苗無法擺脫這個惡魔的摧殘,麥苗多次想同公公、婆婆說想回家看看老媽。可是,每當看見年邁的公公為她們謀劃建房時樂觀的心情;每當看見婆婆日漸爽朗的笑容;每當看見一波一波老四的媒人被送出大門;每當看見包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對她的恭敬和疼愛;每當進孕婦家為她們檢查那種熱情和歡迎;每當鄉、村領導對她的信任想再次提拔村婦女主任,讓她入黨的時候……
麥苗打牙往肚子裏咽,艱難吞噬著混合的淚水,麥苗兩眼越來越紅腫,像秋後的塔頭墩子。
“苗,你是不是要鬧眼睛啊?咋那紅呢?”這天晚飯後,婆婆扒著麥苗的眼睛問。
“媽,沒有,我是看書看的。”麥苗的眼淚就要滾出來。
“晚上就別看書了,你也和包穀去看電視,說是演啥武打?”
“我不愛到別人家去,覺得不方便。”
“咱這疙瘩姑娘媳婦兒沒有一個在家呆著的,就你一個人成天悶在家裏看書。”包老太太疼愛看著三兒媳婦兒。也像包穀說他媽一樣:“你還真把她當成二八月的莊稼,當成一個傳世之寶供著。”包老太太從來就不否認她的偏心眼兒:“都說咱偏向兒女不得濟,咱不管得不得濟,咱就是稀罕她,稀罕咱的苗。”
麥苗聽了包老太太的勸說,覺得挺有理兒,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出去散散心,就說:“媽,我上二嫂家去看電視了?”
“行,你二嫂那個人挺好的,從不在別人背後說三道四的,你去吧,管保你不能出啥閑話,煞楞走吧。”
包老太太心滿意足看著麥苗走出外屋門,向二兒子家走去,轉過臉對包老爺子說:“你看沒看出苗心裏有事?”
“唉,咱也不是傻子,眼裏還沒揉沙子呢。”包老爺子十指交攏枕在腦後,仰麵躺在炕頭,兩眼直勾勾望著房笆:“咱要是看不出來這孩子有事的話,能當著她的麵一個勁兒地張羅給她們蓋房子啥的,這孩子太懂事,她一聽就明白,想張羅回娘家都不好開口,知道家裏沒有多少錢,家裏出錢給她們蓋房子,這孩子也挺明白事理的,把大隊給她的補助也都給咱們算成本費啥的。”
“要過年了,咱們還是哄著苗來吧,離媽家遠,那叫啥詩了,就是老四那天說他三哥叫,啊,叫‘每逢佳節倍思親’,老四讓小三帶她一起看電視,小三這牲口,越活越完犢子。”包老太太擠了擠發紅的眼睛。
“哎,她們自己過,興許能好點。”包老爺子出屋給馬添草去了。
包穀今晚出去,在幾個哥們之中沒得到好煙抽,大夥七嘴八舌把包穀埋汰了一大頓。包穀是尿盆炒雞蛋,味道不對勁兒就跑了回來。看西屋亮著燈,東屋黑咕隆咚。包穀拉開東屋門,拽亮電燈,炕上、地上打掃得非常幹淨,卻不見大夥所埋汰的小狐狸精影子?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麥苗身上有迷人的臊味,都想聞聞。他們是有合同的,結婚證就是他們的合同。雖然說那封她在保健站學習時壓在他心裏的情書經他調查後,知道麥苗為她幹兄弟當了紅娘,她幹弟弟也結了婚,但是,這件事在包穀心裏一直是不可逾越的障礙。城裏男人都追麥苗,你就別說咱屯子裏那些氣皮眼脹、渾身散發著火炕那股燒苞米秸子、串煙味兒的臊味男人,你們說哪個不想嚐嚐鮮呢?咱一定要把這塊屬於咱個人專利的承包地,時時刻刻攥在咱手心裏,所以,包穀及時行樂獵取他囊中的羔羊。可是,他撲一個空。包穀不由想到,自己忽略一個嚴重問題,每晚都半夜三更才回來,她麥苗為啥問也不問,管也不管,對他如此縱容。包穀剛開始出去的第一個晚上還擔心他回來麥苗會跟他鬧,也像那幫家夥所說的不讓他鑽被窩,到家後,包穀萬般小心,生怕麥苗把他包穀踹出被窩。相反,相安無事,麥苗一定心懷鬼胎。今晚,包穀比每晚回來的都早,早有兩個小時,這個臊娘們真的沒在家,準是和誰人上外麵約會去了。咱平時咋就沒注意這道環節呢?這個破鞋匠,像狗似的到死也改不了吃屎!包穀一轉身來到西屋。
“媽,那個破鞋跑哪瘋去了?”包穀叉在門檻上。
包老太太不知哪來的怒火,一拐杖打下去。
“你幹啥打咱,是不是你給這個臊貨拉的皮條!”包穀話音剛落,包老爺子從外麵進屋,一聽這話,氣衝霄漢,上去就是一腳。包穀一看是爹,不由火冒三丈,回身就搡老爹一個大腚墩跑出房門。
“二嫂,晚上沒啥事,我是來幫你包豆包的。”說著麥苗要去洗手。
“哎,包啥豆包,還不夠一鍋呢的了,快坐這。”二嫂把孩子送到麥苗懷裏:“寶貝,讓三嬸抱,媽把這盆啥的拿過去,她爸,去炒點毛磕。”
二哥高興地把炒好的毛磕用簸箕端來放在麥苗跟前,接過孩子。
“你看你二哥是不是太實惠,把這老大簸箕放這,占了半鋪炕。”二嫂到碗架櫃拿出大號盤子,用抹布擦幹後,裝一大盤子,放在麥苗身邊說:“咱知道你心情不太好,又要到過年了,指定挺想你娘的,沒啥事就來二嫂家看電視,二哥、二嫂指定一點說道也沒有。”說著,抓一把毛磕放在麥苗手裏。
麥苗笑著接過毛磕。
“哎,麥苗,你說黃蓉和郭靖能不能成?”二嫂嘴唇吃毛克吃的有點發黑。
“我看過書,她們後來真的成了夫妻。”
正在這時,屋門“哐當”一聲被拉開,幾個人愣怔一下,隨後就看到包穀兩隻手插在褲兜,二目圓睜站在屋門口。
二嫂趿拉鞋下地去拽包穀:“來,坐這,吃毛磕,一會兒第二集就開演了。”
包穀站在門口,絲毫沒動:“咱可不恁饞,走哪吃哪!”包穀目不轉睛直射麥苗。
麥苗臉騰的就紅了,放下手中毛磕,起身就往外走。包穀站在門口把麥苗攔住:“上哪去?!”
“走,回家,你別喊,嚇住孩子。”麥苗小聲說,又似乎在哀求。
“怕嚇著人家孩子自己也生一個。”包穀仍橫在門口。
“你讓開,我回家。”麥苗順包穀旁邊往外擠。
“哪是你家?不嫌砢磣!你為學習把孩子都貢獻出去啦!村委會才是你家!”包穀一下子把麥苗擠在門框上。
二嫂一把將麥苗拽進屋,推到炕裏隨手扒掉麥苗腳上的鞋。幾秒鍾的動作,出乎包穀的意料。
“今晚你敢回家咱把你腿打折兒嘍!一天到晚不在家好好呆著,滿哪跑臊去!”包穀隨著罵聲摔門而去。
二哥上了牛脾氣,把孩子往炕上一放追了出去。
麥苗眼淚頓時泉湧一般。野蠻的丈夫,欺侮她,這個與她同床共枕的臭男人。麥苗無地自容穿鞋要走。二嫂一個胳膊抱著孩子,另一個胳膊抱著麥苗,兩個女人外加一個小女人哭作一團。
“二嫂,包穀黑天白天折磨我,不許跨出家門半步。就是衛生院發下的孕婦表我都沒有填完,我上誰家去回來得向他先匯報,要不,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竟找碴和我幹架。包穀一天到晚咋走都行,這一冬,我第一次出來,你也看到了,興他滿山放火,不興我夜晚點燈。我……我活的真沒有啥意思。”麥苗掩麵痛哭。
“你傻呀你,你是為他活著,你是為你自己!你命是爹媽給的,不是用鹹鹽換來的!”二嫂站起身一隻胳膊又摁住了麥苗:“麥苗,別哭壞了身子,等有孩子就好了。哎,真的,你別哭了,咱問點事,你懷沒懷上?流產有兩個多月了吧?”二嫂拿毛巾遞給麥苗。
“就包穀這樣能懷上嗎,哪天晚上都禍害我。”她低頭說完又抬頭看了一眼二嫂:“你別笑話我,我第一次和別人說這些私房話。”
“二嫂是啥人你還不道啊。”她把睡著的孩子放在炕上,蓋上小被服。
“二嫂,我還是回去看看,二哥走這老半天了,咋還沒回來?”麥苗第三次站起身。
“不行,等你二哥回來,二嫂去送你。”
這時,二哥從外麵進來,十冬臘月,竟是滿頭大汗。
“二哥,出啥事了?”麥苗特敏感。
“沒出啥事。”說完二哥拉亮了外屋燈,到洗臉盆裏嘩啦、嘩啦洗臉。
然後,到挨廚房南柵的小屋裏的火炕,開始往灶膛裏填柴火,燒炕。
二嫂脾氣很揉軟、沉著,她不像大嫂有一點小事就像開襠下蛋的母雞舞紮起來。她抓了一把毛磕放在麥苗的手裏,自己也抓了一把,又嗑起了毛磕。
二哥燒完炕進屋,咧嘴笑了笑說:“麥苗,你就和你二嫂在這屋住吧,今晚就別回家了,二哥在小屋住,小屋黑,沒這屋亮堂。”二哥說完上炕就去抱被服。
“哎,咋回事呀,說話不著頭不著尾的,誰人不發蒙啊?”二嫂細眉毛豎了幾下。
二哥趕緊坐在炕沿上:“包穀把他東屋門又插上了,說啥也不開,也不讓麥苗回去,他他……”
“他……他個屁呀!”二嫂把手裏的毛磕摔在盤子裏。
“包穀把爹推一個大腚墩,爹尾巴骨可能是摔壞了。”二哥剛說到這,麥苗去推房門。
“幹啥去?”二哥急忙問。
“我回去看看爹咋樣了?”
二哥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麥苗胳膊:“咱剛把石頭奶奶送回去,這老太太會摩挲,說是沒大事,你這一回去。”二哥沒有繼續往下再說,紅著臉把麥苗的胳膊放開,坐回炕梢。
麥苗退了兩步又坐在炕頭:“二嫂,你總說我不上你家來看電視,你瞧見了吧,就這一回,咋樣,出事了吧?我又被拒之門外,無家可歸了?”麥苗低著頭,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
“咋無家可歸了,這就是你的家,他包穀不是不讓你回家嗎,你就在這住。”二嫂把炕上的毛磕盤子端下去,用笤帚掃炕,開始鋪被。
“不……不……不,二嫂,你也知道包穀心太細太邪,啥話他都敢說。”麥苗頭還是沒敢抬起來,眼淚一對一雙地往下流。
“腳正不怕鞋歪,身正不怕影斜!”二嫂憤憤然!
包產到戶給這裏的農民帶來前所未有的經濟實惠。春節剛過,各家各戶就開始選種子、買化肥。大多數人家還是用農家肥,啥豬糞、馬糞、人糞等發酵後再摻些土倒上幾遍上在種莊稼地裏,長出的糧食才有糧食味。包老爺子備足農資後,又接著請木匠給包穀張羅做房架,打窗戶、門。
清明伊始,包老爺子翻天了舊皇曆,看了看明天是初八,是個蓋房子上梁的好日子,再下點小雨就更吉利了,俗話說“雨澆梁輩輩強”。包老爺子找來大兒子商量明天上梁一事。正好今天是鄉大集,讓包穀和老四去買些菜回來,準備明天上梁。包穀說是有事轉頭就走,大哥也沒好阻攔他,等到中午還沒有回來。包老爺子沒辦法就打發老四和三嫂麥苗各騎自行車,拿著塑料袋子一同去大集買菜。麥苗她們大包小袋從大集趕回時,已是晚飯的時候。包老太太早早就做好飯在家等著她們平安回來。包老四先進的院,把東西都基本送進了屋,麥苗才疲倦不堪推自行車走進大門。包穀站在東屋地上,順著窗戶往外瞅,包穀沒有出屋幫麥苗往屋拿菜袋子,而是撇嘶拉嘴直哼哼。麥苗坐在西屋炕上剛端起飯碗,包穀一步就跨入西屋,劈頭蓋臉:“買點菜就風流一下午,咱還以為你和別的男人私奔了呢?!”拿起飯碗狠狠盛了一大碗飯:“咋覥臉塞飯?!”
麥苗勉勉強強含淚吃了一口飯後,說是太累連桌子也沒有收拾就到東屋躺下了。從那次她們夜裏秘密發生戰爭以來,麥苗不像以往給包穀鋪被褥,自己也是常常和衣而臥。麥苗在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夫妻之間的磨合期吧?過三年五載,也就像二嫂和二哥似的夫唱婦隨了。麥苗想了一會兒,蹬了往返五十來裏路的自行車也確實很累,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麥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身上蓋的褥子突然被拽下去,一把被人從枕頭上薅起來,麥苗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就被一腳踹在地上。麥苗一骨碌身在地上站起,秀目圓睜、嘴唇發青。燈下,麥苗看見包穀衝她,齜牙咧嘴的冷笑,麥苗真想上去把這個惡魔撕成粉碎。可是,這個二十九歲的女人,攥緊兩個手的拳頭慢慢鬆開,揀起地上的枕頭畏縮在沙發上。麥苗並不是對包穀三更半夜的挑釁懼怕,而是,明天包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為她們蓋房子都奔忙著。大哥為了明天她蓋房子上梁請了假;大姐為了她明天蓋房子上梁把自己大姑姐接回伺候公公,坐晚車從城裏趕來;二姐夫為了她明天蓋房子上梁拒絕出車拉腳掙錢;老四為了她蓋房子打發走了一撥又一撥的媒人;公公七十歲了還跑前跑後,婆婆半身不遂,彎身駝背……
幾十號人的男女老少,給包家老院搞的熱火朝天。肩扛鐵鍬二齒鉤、手提大鏟刨锛兒的,嘴叼煙卷的人們有說有笑向崗東包穀的新房場地走去。後勤的女人們更是鍋碗瓢盆叮當山響,髒話粗話不離口。麥苗在女人堆裏更是出類拔萃,獨鶴雞群般的容顏讓這幫聚在一起的嫂子們大開了殺戒。麥苗單薄身子在鮮紅色的運動服裏,顯得豐韻多姿,白旅遊鞋,童花頭噴了一屋桂花油,粉撲撲小臉上又擦一屋淡粉。每經過麥苗的男人都要被她的豔麗驚呆幾秒,這更是給這些妯娌們增加不少素材和笑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包穀的醋壇子一次又一次被撞翻,飯也沒吃上幾口就去了新房場。包穀看人們來的差不多又溜回崗西,正走在半路,碰上麥苗和兩個家族小姑子去新房場地送茶水。包穀氣衝牛鬥把暖壺從麥苗手裏搶過交給身邊的兩個妹妹:“你們先去送水,咱和你三嫂有事。”她們倆慌慌張張抱幾個暖壺,連頭都沒敢回向新房場地走去。
“你給咱滾!滾你老姑家去!”說完拎起麥苗的胳膊就往崗南走。
麥苗掙脫幾次都沒有掙出魔掌。
“陳立軍你老弟不是一口一個苗姐叫的更口甜嗎!你看咱們過年去她家串門,那個陳立軍對你那個勁兒,比咱都親熱,你要是和他啥事沒有的話,他對你能那麽熱乎?!”包穀像提拉小雞似的把麥苗扔進陳立軍家的院裏。
陳立軍的母親媒人老姑正在小園裏用鐵叉翻土。陳立軍和他爹都去包穀家幫工,小女兒又上學,家裏沒有看家,要不,老姑也去包穀家幫麥苗做飯。她一抬頭,看見包穀把麥苗用力推進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從園子土牆蹦出來,徑直走麥苗對麵:“你這孩子咋這不懂事,一大幫人給你們蓋房子,你倒跑這來了,人們咋看你?啊!你是不是扁擔倒了,橫豎都不知道!”
“老姑,我們可能真是過不了了,包穀成天不是攆我就是說我搞壞鞋。”麥苗的眼淚撲簌簌直流。
“說啥呢?蓋房子上梁大喜日子咋啥話都說呢!多不吉利呀!”她轉頭把門鎖上:“走,咱把你送回去!”
晚飯後,麥苗和大姐送走最後一撥人後,已是精疲力竭。大姐回西屋去休息,麥苗去廁所回來在廚房洗一把臉後,去拉東屋門,拉幾下都沒有拉開,麥苗知道包穀又把門插上了。麥苗轉身出去到東屋窗下,推哪扇窗子都沒有推開。麥苗萬般無奈走進西屋。老四在北炕早已是鼾聲如雷,包老爺子在南炕炕頭也是悶雷滾滾,老太太像個問號佝僂在被窩裏。大姐挨著包老太太躺在第三個被窩,剛要伸手去拉在炕沿下的燈繩。麥苗站在門口。大姐起初還真的嚇了一跳。
“麥苗,有事?”大姐半臥著身子問。
麥苗輕輕走到大姐枕頭邊坐下:“大姐,我要是真的和你三弟弟離婚,你咋看我?”麥苗聲音很小,小的大姐將能聽見。
大姐忽地一下坐起,一把抓住麥苗的手:“你不看僧麵看佛麵,啊,三妹,大姐求你了,等你們有孩子包穀就不能這樣,你要是真的離了咱媽就沒命了。”大姐抱住麥苗,把她拉進了被窩。
第二天,麥苗把大姐送上客車後迫不及待奔向崗東的新蓋的房子。
東邊那幾家如果沒有人住,她麥苗就真認不清自己的家門了。
麥苗踏進屋一看,大致結構和陳主任家的房子設計基本一樣。麥苗看過梁下的間壁牆還沒有砌完,土坯地上炕上都有,炕搭完,也燒幹了。新買的鐵鍋有半鍋水還在冒熱氣,所有農家具都應有盡有。麥苗知道這是包老爺子起早來燒的炕,吃飯時,屋裏屋外找不著包老爺子,麥苗就知道一定是來包穀和她新蓋的房子。包老爺子一覺醒來,拉亮電燈到外麵給馬填完草進屋後,看大姑娘被窩裏多一個腦袋,他使勁兒睜了睜昏花的老眼,頓時就明白一切。為了挽住這個孩子,也許她們真的自己過就像二兒子一切都陰轉晴好。包老爺子披上件衣服,就來給他的三兒子燒炕,初十就是一個好日子,幫包穀搬過來,有了自己新家,小三就不能故意和他作對。包老爺子遠遠看到三兒媳婦兒往新房走來,順後道偷著回到了崗西。麥苗看著包老爺子的背影,感慨萬千,“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麥苗把院中剩一半的黃土泥又撒一層麥秸,到園中打好的洋井壓一桶水澆到上麵,用二齒鉤上下翻了多次後,用鐵鍬端到裏屋炕上,用泥抹子往沒有砌完的間壁牆上攤上一層,把炕上的土坯搬起來往上壘。砌土牆對她不是一件難事。爸走的早,家裏家外的活計多數都是麥苗帶領兩個小弟來幹的。麥苗砌完間壁牆後,拿笤帚打掃屋裏屋外的土坷垃。
“三嫂,輕點掃,一會兒咋刷油漆呀。”包老四拿著天藍色的油漆盒和毛刷,站在窗戶下笑著說。
“你三哥咋沒來呢?”麥苗放下手中的笤帚。
“他套馬車和二哥去供銷社拉玻璃了。”老四轉身往南一指:“爹也來了,爹說這屋裏牆抹的不光溜,說是再抹一遍,刷白土子就好看、順溜。”
麥苗獨立生活,並沒有像包老爺子所期待的那樣,包穀非但沒有改變,反而變本加厲對麥苗進一步感情和肉體的折磨。
搬進新房的第一個晚上,麥苗再三懇求包穀,不要把她一個人仍在家裏,家西邊和後邊都沒有人家,天一黑就黲得慌。
“你真她媽的是個賤貨,一到晚上就離不開老爺們!”包穀說完摔門而去。
麥苗緊緊地把門插上,放下窗簾。坐在這新鮮而又陌生的屋子裏,惴惴不安。麥苗時而聽到有人敲窗戶,支棱耳朵細聽,是不間斷的風,風打窗欞;時而,聽到房笆刷刷地響,好似在下雨,她嚇得畏縮在牆角,把被蒙在頭上;時而又聽到“苗,給爸開門……”
麥苗驚恐萬狀數著,1、2、3……不知數到幾百、幾千個數終於睡著了。
一陣砸門聲把麥苗驚醒,麥苗忽地坐起一把拉滅電燈。
“你她媽的和誰人在屋鬼混,看老子回來把燈拉滅啦!快給老子開門!”門被砸得山響,伴著叫罵聲,在夜深人靜一定傳得很遠很遠。
麥苗哆哆嗦嗦下地開門。包穀一頭闖進來,犄角旮旯翻個遍,回頭再找麥苗已經癱倒在地。包穀動了惻隱之心,抱起麥苗放在炕上:“你不用害怕,隻要你不是搞破鞋,咱不會把你咋地的。”一句話結束,就扒衣服,實行暴力。
包穀本無煙酒嗜好,後學的煙酒超越初學者。包穀現在唯一的優點就是莊稼活還沒有忘記,每天幹活回來從不正眼看麥苗,話也不多說一句。放上桌子,端碗就吃,吃完就走。麥苗也不知道包穀去幹活還去玩耍。早上吃完飯出去,晌午吃飯時回來,晚飯時準時到家,半夜冷不防闖回,拿著手電屋裏屋外搜個遍。一周過去了,包穀的惡性有增無減,幾乎到了疾惡如仇的地步。
幾天來麥苗精神萎靡、委曲求全在包穀的身下。極度的痛苦和早晚溫差,麥苗覺得天旋地轉、食欲不振。這天黃昏,麥苗孤零躺在炕上。
“麥苗,麥苗在家嗎?”
好像是幹老太太的聲音,麥苗立即起來。
“這孩子可真會過,黑天也不打燈。”陳主任進屋電燈也亮了。
“快坐,幹媽,今晚咋這閑著來串門?”麥苗下地就把老幹媽推到炕裏。
“搬來好幾天也不去看看幹媽,這不是想你了,過來看看。”陳主任端過麥苗遞過的茶杯,放在炕沿上:“包穀這小子又走了?”
麥苗苦笑沒有回答。
“你自己在家要是害怕就到幹媽家待一會兒,要麽包穀啥時候回來,幹媽再把你送回來。”陳主任呷了一口水。
“沒事,習慣就好了。”麥苗垂下眼簾。
陳主任也很知趣轉移了話題:“麥苗,明天大約九點多鍾吧,衛生院婦產科大夫梁大夫過來,檢查工作,先到咱村,這也是對咱村,特別是你的工作支持。到時咱和她一起過來,檢查你做孕婦表格的情況。”陳主任看麥苗臉色如同紅紙一般,忙說:“你的表格沒做完?”
“幹媽,早都做完了,我咋忙也不能耽誤正事呀。”麥苗坐在炕沿上,總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你是不是感冒了?”說著伸手來摸麥苗的額頭。
“啊,沒事,過幾天就好了。”麥苗邊說邊握住陳主任的手。
“不行太熱了,包穀不知道啊?”陳主任瞪圓了眼睛:“咱去給你買點藥去。”陳主任站起身就往外走。
麥苗心尋思送陳主任,剛一站起身,眼前一黑,陳主任連忙扶住麥苗:“包穀這小子一有空就去玩撲克牌三打一贏啥煙酒的,等咱抽空真得好好管管這些不務正業的小子們。麥苗,躺下,咱給你找劉大夫去。”
“不用了幹媽,你那大年紀,這深一腳淺一腳的你再摔了。”麥苗氣如發絲般地說。
“不遠,就在咱家前院,一會兒就回來。”陳主任急匆匆而去。
陳主任雷厲風行把劉大夫請來。麥苗接過劉大夫遞過的體溫計夾在腋下。
劉大夫蹺著二郎腿,嘴叼著煙卷,心術不正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麥苗的身上。
麥苗無意間一抬頭,韻味無窮的眼神使麥苗猛然激靈,哀怨的目光放在了幹老太太的眼睛裏。幹媽是老幹部,見過世麵的人。一看便知劉大夫的色膽包天,敢在她婦女主任的眼皮底下用眼神欺淩婦女。
“老劉,麥苗可是潔身自好,你可別把她當成你盤中菜,一勺給燴兒啦!”陳主任態度十分嚴肅。
頓時,劉大夫收斂了目光,尷尬地把半截煙蒂扔在地上,接過麥苗遞過的體溫計說:“高燒,三十九度多,我先給你打一針退燒藥,再留點感冒藥,明天如果還沒有退燒的話,你就直接去我家,再給你打兩個吊針。”
麥苗沒有露出臀部,而是擼起了袖子,露出蓮藕似的胳膊,打了兩針。幹媽把這位風流成性的劉大夫送出後回來說:“包穀幾點回來?”
“大約十點前後吧。”麥苗靠牆坐著。
“天天這樣啊?”陳主任說著給麥苗拿被服,讓麥苗躺下。
“從我流產以後天天這樣。幹媽,我要是真的和包穀離婚,你說我單門獨戶能住在這個村嗎?”麥苗奢求地望著陳主任。
“傻孩子,這個村是包氏大家族。你看你在包家老少對你好,你一旦離了婚,不說別人,就是包穀那幫死黨也不能讓你消停了啊。反過來你也不想想,為了學習留下你這個永久牌費了多些挫折,你不為你包家想也得為咱們村上想想啊,還有你就要接手婦女工作,這麽大攤子事都在等你,你不能為小家利益失去大家利益。你要是真的離婚了,從包家老少、全村百姓村幹部,還有鄉各級領導,你能對起誰呀?”陳主任給麥苗蓋好被子。
“幹媽,我就真的死路一條了?”麥苗悲觀失望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乒乓”的開門聲和關門聲,外加飽嗝聲,一股酒氣“直逼鼻孔”。麥苗雙手強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咱不在家又哪個野漢子來啦?!這大半拉煙頭是她媽誰人的?!”包穀站在屋地中間,搖搖晃晃打著飽嗝奔麥苗一把抓來……
次日拂曉,醉得爛泥的包穀還沒有醒,大頭朝下趴在炕上,麥苗沒有給他蓋被子,閉上眼睛又昏迷過去。
“抓賊抓贓,捉奸捉雙!咱再早回來一會兒指定把你和那個男的摁在咱的炕頭上!你說,你趁咱不在家到底和誰人搞上啦?!”麥苗在迷迷糊糊裏被揪了起來。
“你怕我在家搞破鞋,你晚上別走啊!”麥苗癱軟倒下。
“你甭在這疙瘩給咱裝死,你起不起來做飯去!昨晚是不是讓人家給禍害累住啦?!”包穀張牙舞爪一手甩開麥苗,蹦跳地上,轉身進廚房,端來滿滿一盆水“嘩!”的一聲倒在了炕上。隨後,“砰!”一聲,門關上,再沒有了聲音。
麥苗被泡在冰冷的水裏,覺得很舒服,心想,自己真是個賤皮子。接著麥苗又迷糊了。
“麥苗,這是咋地啦?!啊?!”陳主任帶著哭腔,身邊站著梁大夫,臉色有些慘白。
“幹媽,你不是不同意我離婚嗎,他黑天白天地折磨我。”麥苗櫻桃小嘴已是一層水泡。
“這個混蛋包穀!”陳主任往下掀濕漉漉的被子……
勝利村老顧家正在忙碌著。梁大夫檢查工作一會兒就到咱們村,特別是咱,和梁大夫又是同學外加上下級的關係,咱們一定要進到地主之誼。這時,小叔子洪豆又來纏老顧,自上次洪豆和麥苗見一麵之後,洪豆總是神情恍惚,覺也睡不著,飯也吃不下,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洪豆央求幾次大嫂把麥苗約來,讓他們見上一麵,啥也不說,就是想看麥苗一眼就行,老顧多次拒絕洪豆的荒唐想法。現在的洪豆再也不想倒騰買賣,頹喪、消沉,咋的也打不起精神。今天洪豆一聽梁大夫要來,並且是從光華村過來,就再次溜須大嫂,上村部給光華村打個電話,讓麥苗也借著這個機會過來,成全他這個心願。
老顧撇了撇嘴說:“小二,你想啥美事呀,啊,就是麥苗來了你看一眼不是倒難受了。”老顧右手端半葫蘆瓢開水,左手抓一對雞爪,正在盆裏上下左右翻了幾下,把小公雞全身燙遍後,一把一把地往下拔毛:“去去去,該幹啥幹啥去,三十多歲一點正出都沒有,人家麥苗來了能看上你呀,兩塊豆腐墊一塊大錢高。”老顧鷹隼一樣盯著洪豆。洪豆又碰一鼻子灰,沒趣地走開了。老顧偷眼看洪豆背影有些過意不去,跑出門追說一句:“咱給你透透話,看麥苗在家幹啥呢?”洪豆轉憂為喜,雙手合十作揖,用一個京腔,“謝謝嫂子!”洪豆類似三歲小孩子在大年三十兒晚上的喜悅心境,回家拿來一瓶紅葡萄酒,送給大嫂說:“咱對那個小美人也沒有啥非分之想,就是想多看她一眼,飽飽眼福就行。”老顧接過鮮豔的果酒:“唉,小二,你從來也沒有這樣失魂落魄過,一天像丟魂似的,你可咋整啊你?!”洪豆詭秘一笑,揚長而去。
梁大夫到老顧家已是十點多了,她沒有因為走出醫院,點點春光給她帶來綠色生息,反而卻被麥苗在土炕上泡在水裏的情景而傷感不已。她工作這麽多年,下鄉也不知有多少次,接觸婦女也不知有多少人,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讓梁大夫驚心動魄的場麵是何等的殘忍。劉大夫給麥苗紮上吊瓶時,麥苗依然處在昏迷中。梁大夫出來時,陳主任還在護理麥苗,麥苗的丈夫卻無影無蹤。梁大夫憂心忡忡推開老顧家的門。
“老同學這麽快就到了,咱還往光華村打電話問你啥時候來就是沒人接,咱想讓你和麥苗一起過來呢,快進來,快進來,屋裏坐。老洪,老洪,小公雞開完膛了,菜也擇完了,這回該你下廚了,咱得陪老同學嘮會兒嗑。”老顧熱情拉開裏屋門,她把腰間圍裙解下遞給老洪,老洪憨憨一笑和梁大夫打一下招呼就開始點火炒菜。
老顧端出幾樣水果放在梁大夫麵前,噓寒問暖。
年近五旬的梁大夫,白皙臉上連個雀斑也沒有,身材勻稱,此時有些弱不禁風,癱坐在北牆的**,**新鋪綠色印花床單。
“老同學,咱們是多少年的老關係了,也沒少在一起吃飯,今天你是咋的了,留你吃咱家一頓飯就這犯難,愁眉苦臉的。”老顧一邊放圓桌時,轉臉對梁大夫說。
梁大夫苦笑一下沒有更多解釋:“老洪啊,你也忙活半天了,一起來吃吧?”
老顧笑盈盈地說:“老洪你坐這,給咱們倒酒。”
幾杯紅酒下肚,老顧忽然想起洪豆的再三再四的請求,她黃裏透紅發亮的臉蛋的肉堆了又堆,眯著眼說:“老同學,在光華村工作檢查的咋樣?那個麥苗可比咱工作做的認真,還有文化,咱們鄉誰也跟人家比不了,鄉裏村上人緣好。哎,人要是長得好看,不管是多大領導都得意,是不是老同學?”老顧有些醉意。
“你認識麥苗她愛人嗎?”
“包穀啊,早就認識,那小夥長得溜光水滑,可不像咱家老洪長得像武大郎似的。”老顧端杯碰梁大夫一下酒杯說:“你再看麥苗那小模樣長的,她倆真是天佩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梁大夫放下酒杯,長歎一聲:“也許咱們鄉、村兩級領導硬是派麥苗到城裏學習是個錯誤?”梁大夫把大半杯酒一飲而盡。
“你可別逗了,哪個村不是人腦袋打出狗腦袋爭這個名額,就是麥苗才有這個好命,讓李院長看中,指名道姓要她,她還拿五作六的不去,後來咱聽說村領導硬是從包家大院裏給請出來的。”老顧有點嫉妒。
“也許,麥苗是對的,麥苗了解她愛人,所以,一再推托此事。哎,老顧,你說咱們女人是事業重要還是家庭重要?”梁大夫思忖著說。
“咱們農村婦女除了過日子有啥事業呀?”老顧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唉,咱們家庭婦女幹工作不容易呀,是不是老洪。這家裏家外的活計你都要麵麵俱到,村上大大小小事你也得要管,偏了這個像了那個。特別是這計劃生育工作更是天下第一難!得罪人,君子人理解,小人就大造輿論。咱是本地姑娘,沒有人說咱七三八四的,咱也聽到不少給麥苗造謠,人們舌頭三寸刀,殺人不見血。別人說是別人說的,隻要自己男人不胡說八道就行。”老顧拍老洪肩膀一下:“現在都掛在嘴邊上的理解萬歲嗎!是不是老洪!”
梁大夫手端著酒杯愣嗬嗬地發傻。
“老同學,咱知道你能喝幾杯,你沒醉,你好像有啥話要說?”老顧醉眼蒙矓。
麥苗慘不忍睹的場景又浮現眼前,她又把半杯紅酒倒下肚:“這個包穀成天和麥苗吹毛求疵,活不用你幹,男人不許你看,大門不許你出,在家隻管洗衣做飯。我以前也聽陳主任說過包穀要把麥苗**出讓她上東她不敢上西,讓她打狗她不敢罵雞。我還不相信呢,今天,我在包穀家還真的長了見識!”梁大夫自己拿過酒瓶,倒了幾下沒有倒出來,酒瓶見了底。
“這可是改革開放,幹啥都讓,土地承包給個人,這媳婦兒也承包給個人……”老洪話還沒等說完就走了出去。
麵似黃花、瘦骨嶙峋的麥苗敲開“鄉司法”辦公室。接待麥苗的是司法助理老劉,一位身體健壯五十多歲的男同誌。
“我對你的婚姻狀況很了解,衛生院梁大夫是我愛人。”他遞給麥苗一張“起訴書”,那顏色是黃色的,像秋天的落葉。
“這說明我們受理你的離婚案子,不過,我們要盡最大努力給你們調解。”劉助理低頭看起訴書時問:“包穀呢?”
“在外麵,我出去他才能進來。”麥苗坐在一邊,像弱柳似的不禁風。
“我坐客車,包穀騎自行車比我走的早,到的也早。”麥苗淚如雨下。
“你離完婚怎麽辦?總不能沿街乞討吧?我聽說你在這舉目無親的。我看這樣吧,你讓老梁給你在鄉鞋廠先找個活幹,這個廠是咱們鄉新成立的,包吃住,有一周的學徒期,以後正式上崗是機件,多做多掙。”劉助理很是同情對麥苗。
“謝謝劉助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麥苗用手背使勁兒抹了抹眼淚。
“請講。”
“我可以先回包家嗎?”麥苗長長的睫毛上下扇了幾下。
“包穀要是真的簽字,家產有你一半。”劉助理頓一下又補充地說:“你爭取的情況下。”
“我什麽也不要,我就是想在新房子住兩宿後我再來簽字。”麥苗一轉身走出了司法辦。
麥苗下了客車沒有直接回到她的新房子,而是奔向崗西。她剛到包老爺子大門口,包老爺子從屋出來直奔她而來,顯然是接她來的。麥苗心一酸,眼淚一顆接著一顆,麥苗緊走幾步,緊緊抓住包老爺子僵硬的手:“爹。”麥苗親切叫了一聲。
包老爺子老淚縱橫,嘴唇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村除包老太太不知道包穀離婚一事外,無一個不替她們惋惜的。陳主任把麥苗為報答村領導們的恩,忍辱負重的事一公布。以陳書記為首的全村人輪流對包穀進行深刻細致的思想工作,包穀也像他二姐夫所言,“越說越上梃!”氣的陳書記命令治保吳主任狠狠收拾包穀一頓:“由啥法律責任咱老陳承擔!”就是從小到大一個手指都沒碰過他的二哥也對他大打出手。包穀深知自己孤立無援,索性深藏不露。隻是在他的莊稼地裏發現他的身影,誰想接近他一步,似比登天。人們隻能仰天長歎!
“是來人了嗎,他爹?”微弱的聲音隱約從屋裏傳來。
人到七十古來稀。包老爺子古稀之年還要承受這麽大的精神打擊,是何等的殘酷。麥苗伸出纖弱手給包老爺子擦眼淚:“爹,別哭了,別讓媽瞧見。”麥苗轉身進屋:“媽!”麥苗坐在包老太太身邊。
包老太太已癱瘓多日,骨瘦如柴。雙目已經沒有一點的光澤和亮度,萎縮在炕上。身上蓋著夾被,手紡的家織被麵,藍色的經緯線發黑看不出紋絡。身下鋪的奶奶留下的氈子,上麵還有一層看不出顏色的褥子。蓬頭垢麵,兩腮發癟。
“是苗嗎?”包老太太伸出皮包骨頭的老手在眼前劃拉。
“媽,是苗來了,你眼睛看不清我了?”麥苗心如刀絞,兩隻手死死握住包老太太的手。
“苗,媽想你,讓你爹去找你,你爹說你又到城裏學習去了。苗,再去學習可千萬要加小心,別再讓肚子裏的孩子掉了,掉滑了就坐不住胎了,她爹,你給咱扶起來。”
“你快把這尿桶拿過去,熏著苗,咱是想坐起和苗嘮嗑。”包老太太試著往起起了幾下。
麥苗上炕抱起包老太太,她身上的肌肉和鮮血都已被歲月抽幹,整個身體幾乎成了句號。人的生命就像跋涉者一樣,在生活的草原走著、走著就走到日落的盡頭,就要倒在黑土上。於是,黑土就像接納雨點一樣接納倒下的人,草原像受了重傷鼓起一個山包,隨著日子的推進,她們漸漸消融在記憶裏,像雨點一樣。麥苗懷裏抱著生命垂危的老人,她即將離去和生離死別也沒有什麽區別。包老太太身上沒有一絲的布,黑皺肌膚如同風抽幹的樹皮。她輕輕把老太太放下,然後她轉身出去,拿洗臉盆倒暖壺水加一些涼水,又拿過毛巾和香皂:“媽,我給你擦擦身子。”
“爹,明天就過八月節了,我買幾斤肉,咱們先吃一頓餃子吧。”麥苗說完就開始剁餡兒,和麵,在炕梢放上麵板,同包老爺子一起包餃子。
包老爺子把麥苗打開的二鍋頭酒的蓋又扣上:“這是你送爹最後的禮物,爹要留著。”麥苗喂了婆婆一小飯碗餃子,麥苗和公公誰人也沒吃一個餃子,都放在鍋裏留給下地幹活的老四。
“爹,把戶口本給我吧。”麥苗輕聲說,眼淚放線流著。
“不!”年邁公公失聲大喊。
“他爹,別嚇著苗,她要就給她,小二那時不也是把戶口蹬開,自己立的戶頭嗎,苗她們都過半年了,蹬開也行,你咋就沒咱想得開呀。”說完包老太太微微閉上眼睛。
麥苗接過戶口本推門就跑了出去,迎麵撞上了二嫂,她手裏拿著水粉色的外套,抱住麥苗腰就是不放。哭罷多時:“這是你二哥給咱買的衣服,咱穿又肥又大,送給你留個紀念。”
“二嫂,我不管走到哪裏,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麥苗隻記住二嫂叫桂華吧,在以後的歲月裏,二嫂的形象深深鏤刻在麥苗的生命中。
中秋佳節,花好月圓。昨天包穀在鄉司法回來一直沒上家,麥苗本想和包穀推心置腹談談,可是,他又藏起來了。
麥苗用表妹送她的沐浴露,在月圓燈明的晚上,用大洗衣盆在洗她冰潔玉骨的身子。然後,在包穀的新房子,在包穀新房子的熱炕頭上,鋪上和包穀結婚從來沒舍得蓋的鮮紅緞子繡花鴛鴦戲水、蜻蜓點水的新被,赤身**的在等一個人,在等一個不是包穀的男人。麥苗要在明天離婚書上簽字前,對和包穀結婚以來所受的侮辱進行史無前例報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