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蹤的新娘

夕陽把一望無際綠色大草甸子潑上了一層猩紅色,各類型的草狀都顯得安靜與平和。藍色的馬蘭花瓣向外翻卷著,與翠綠的葉子貼得那麽近,透明的晚露滴在它們彼此的唇上,互相浸透著;黃色的馬蓮舉起頎秀的花蕊,含苞欲放在溫馨的月光下,綠葉把花瓣托在碧玉的**,五彩繽紛的小花們如同給大地拉上了帷帳,幸福地望著它們微笑。

麥苗走進了黃昏的大草甸子,大草甸子是用幾米遠一根的水泥柱子拉的鐵絲網圍成的,這是受保護的植被。她沒有目的行走,有時,螞蚱從腳麵上飛過;有時,踩在軟綿綿青蛙身上,一種從沒有過的心驚肉跳;有時,從空中飛奔尋伴的沙蟲帶著沙啞的呼喚聲撞在她的額頭上。晚露打濕了她的腳麵,濕透了她的腳底,她感到一陣一陣的陰冷和恐懼。人所有的穴位都集中在腳心裏,這個部位應該得到很好的按摩和保護。此時的麥苗對身體所有的部位都失去了自控能力,她把自己交給了這茫茫的大草甸了,越來越黑黲黲的夜。

包穀像沒結婚時一樣,吃過晚飯,把飯碗一推抬屁股就往外走。

包老太太追到門外:“小三,幹啥去?”

“溜達一會兒。”包穀頭都沒回。

“不行!剛結婚第二天就把你媳婦兒一個人兒扔家……”

“不把她一個人兒扔家咱還抱著她呀!”一個箭步竄出了大門外。

包老太太唉聲歎氣。

“你這是幹啥呢,眼看著老兒子娶媳婦兒就要大事兒完畢了,就剩下一個老四還上高中呢,你咋還長籲短歎呢?”包老爺子左手拿了一條紙,熟練地展開,二指寬的小紙條,在中間疊了一個斜印,用右手的兩個手指撮起一捏煙葉均勻地攤在上麵,右手的大拇指往裏一扣,左手的中指往裏外蜷,右手大拇指掐在一頭,紙卷在左手心裏一轉,一根煙便卷成了。包老爺子掐去煙頭尾,歪著頭,眯起眼,抿著嘴,拿過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杆,小心翼翼劃燃,那一閃一閃的火苗點著了煙。很快一縷濃烈的煙繚繞開了。

“哎,死老頭子,你得好好管管小三了,都結婚了還像以前二流子似亂逛可不行了。”包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拍打褲子上的灰塵,打了幾下,又用手指蘸著唾液摳褲子上喂豬濺上的白色嘎巴。

“咋管,沒娶媳婦兒都沒管住,娶了媳婦兒就更沒法子管了,管深了媳婦兒能願意。”包老爺子夾煙發黃的右手貼著炕沿往地下搕了搕煙灰。

“你說小三媳婦兒離娘家這老遠不得想家呀,在咱這疙瘩又不認識誰人。”包老太太拉亮了電燈,屋裏煙霧繚繞的。

“那你說咋整?”包老爺子吸掉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到了地上。

“地裏的小苗剛出來了,還得兒一些日子才能鏟完,咱看要不,讓小三和媳婦兒先回娘家看看咱那還沒見麵的親家母?”包老太太的眼邊更紅了,說話聲都有些發顫。

“你竟站著說話不腰疼,哪還有閑錢去串門呀!”

“等鏟完三遍地也行,那工夫也沒啥活,咱們再把圈裏的大肥豬加加食賣了,這串門子的錢不就出來了。”包老太太滿臉的皺紋都舒展著。

包老太太轉身下地,趿拉鞋來到東屋門口,悄悄聲地喊:“苗啊,你炕涼不涼?苗啊,你睡著了?”見還是沒有動靜,包老太太慢慢地拉開了門,屋裏黢黑,啥也看不清,包老太太輕輕地拉了一下燈繩:“哎呀他爹!他爹!”轉身就往西屋跑,左腳的鞋也掛在了外屋地上。

“幹啥呢,一驚一乍,嚇人道怪的!”包老爺子昏昏沉沉地從炕上坐了起來。

“他,他爹……”

“咋,你臉咋都變色兒了?”包老爺子哧溜一下子站在了地上。

“小三媳婦兒……”

包老爺子把老伴兒扶著坐在了炕上,包老太太後背上的羅鍋像一座山一樣壓的她喘不過氣來,抬起了右手不住地指著東屋。

包老爺子三步並成兩步來到了東屋門口,傻愣愣地站著。

包老太太使勁兒抬了抬頭:“你,你咋就不著急呢,黑燈瞎火的,這孩子上哪去了?”抻著衣大襟擦眼淚,將羅鍋的尖端靠在了西屋的門框上。

“你拿電棒先去茅房找找。”包老爺子從炕梢炕琴底下摸出手電筒遞給了老伴。

包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奔向房西的廁所,老伴尾隨在身後。

“沒有啊!”手電筒啪嚓一聲掉在地上。

“你趕緊去老大和老二家,咱去找小三。”包老爺子直奔大門而去。

光華村支部門前的大樹下吊著一個從大隊屋裏拉出的電燈,燈泡鋥光瓦亮,蚊子、小咬、瞎蠓等各種小蟲亂哄哄圍著燈泡轉,包穀和燈下坐著木頭墩上的幾個人一起爭先恐後的甩著撲克。

“哎,包穀,剛結婚不在家摟著新媳婦兒睡覺,還來陪咱們打撲克,真爺兒們。”和包穀坐對麵比包穀小幾歲的光頭頂向日葵豎起了大拇指說。

“那當然,咱倆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包穀理完紙牌往地上鋪報紙一攤,“土豆,上牌!”

“你不就當了一把大皇上嗎,臭美啥呀,回去晚了媳婦兒別不讓你進被窩!”外號叫土豆的把攤開的撲克牌挪開了一半。

和土豆對麵一夥的是弟弟張四,歪著嘴叼著一顆抽了一半的煙卷,眯著眼睛說:“哎,包穀,結婚咋樣,新婚之夜過足癮了吧?”

“過啥癮,抽煙過癮咱還沒學會。”包穀一邊說一邊抓撲克牌。

“你少扯!結婚那點事兒誰人不知道,咱兒子再過幾年就有你高了!咋,不服氣啊!別用這個眼光瞅咱,快出牌!”土豆等待包穀的攻擊。

包穀手拿著牌若有所思,對土豆挑釁沒做任何反應。

向日葵使勁兒一巴掌拍在剔光的頭頂上:“這敗家蚊子,哪亮往哪叮。”他看包穀沒言語又接著說:“土豆,你別踩高蹺過河,半截不是人啊!沁點人話行不!”

“哎,人家包穀沒說啥,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哎,包穀,借光的小舅子,幹啥不出牌呀,是不是想媳婦兒了?”土豆給了包穀一拳:“不是她沒讓咱碰,是……”

“是啥?快說快說呀?”張四這個二十來歲還沒結婚的小青年好奇地追問。

“咱也不知咋回事兒,反正讓人家給掀下來了,不說了,出牌,一個五。”包穀有些氣惱。

“啥四五的,咱看你純粹是個大老杆子,二虎巴幾!平時看你挺精的,和媳婦兒睡覺這點事兒還得人教啊,看你媳婦兒那浪不溜丟的小身段就想摟兩下,哎,你呀你,咱給你起個日本的名字,叫完犢子!”土豆略帶嘲弄地說。

“咱告訴你土豆,別拿你當人不識抬舉,啊,找挨整啊!”包穀踹了土豆一腳。

“你真使勁兒踹呀!好好,咱說還不行嗎,真整不過你!你和你媳婦兒親嘴到一定時候就情不自禁地開始摸了,土話說這叫做一貼臉二摸咂三蹭肚皮四就一啪嚓,不說了,回家。”土豆站起來拔腿就走。

向日葵上前就是一個掃堂腿,土豆頓時就鬧個狗搶屎,“包穀,咱們把這個借光的姐夫狠狠收拾一頓,讓他老拿咱倆開涮!”

包穀一把揪住土豆的脖領子,提回木頭墩上,“你不把這幾樣說明白了就甭想走!”

“不是親小舅子就是不行,太狠了,不知道替你姐心疼姐夫啊!”土豆被他倆挾持著。

“說不說!”向日葵不住地用大手亂拍腦袋。

“好,好,好,咱說,這一摸你稀罕巴叉的粉撲撲的小臉蛋;二摸那兩個又圓又軟的小……”

“快說!”包穀還站在土豆的身後,提著他的衣領子。

“咱讓你摸!這晚了不回家,還在這摸撲克牌!”隨著話聲一腳踢在了包穀的屁股上,包穀順著土豆的頭頂上就折了過去,砸在對麵張四的身上。這突如其來變故把幾個人嚇得魂飛魄散。

“誰人呀!鬧著玩也沒有這鬧的!”包穀沒等爬起來就急眼了。

“你說咱是誰人!?趕快給咱滾家去!”接著包穀又挨了兩個大耳刮子。

“是包大爺呀,別打了,有啥話慢慢說。”向日葵一把拉住了包老爺子。

“爹——,你這是幹啥呀!”包穀被張四從地上扶了起來。

“你趕緊給咱滾回去!這些年你都不知道咋嘚瑟好了,不道天高地厚的東西!這個姑娘不行,那個姑娘不中,都快到三十了,好容易找了一個,你,你三更半夜的跑這扯你老太太的犢子!咱咋生出你這個孽種!”

包穀的屁股又被老爹踢了兩腳後,急急地向家奔去,剛跨進屋門檻就愣住了,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等等所有的家人都在屋裏,來回地在屋地上走動。

“你死哪去了,才回來?!”二姐夫氣得上去就給包穀一拳頭。

“你三十來歲,你,你白活,替好人死了得啦!”二姐正扶著流淚的老媽。

二嫂懷裏的孩子哇哇大哭。

從來不多言多語的大哥上前就給包穀一個嘴巴,這是他第一次打這個一直以他為驕傲的弟弟:“你,你趕緊去崗南你老姑家……”

“你們這是咋了?都衝著咱來吆五喝六的,咱犯啥錯誤了,挨個的打咱!”包穀一甩劑子來到了亮堂堂的、自己的新屋,剛一進屋,轉身便出來了:“麥苗呢?”

“你問誰人呢?你自己老婆你自己不知道啊!”大嫂的吼聲驚的二嫂懷裏的孩子又叫喚起來:“老二媳婦兒抱孩子回家去,別把孩子嚇住,他不想過,咱們還得過呢,去,回家去!”二嫂抱著孩子剛走,包老爹氣勢洶洶從門外闖了進來。

“你趕緊到崗南你老姑家看看,麥苗去那沒?快點,騎車去。”

“她,她能不能是個騙子?”大嫂小聲的嘟囔。

包老爺子屁股剛沾在炕沿上,又嗖地站了起來:“誰說的?啊!誰是騙子!啊!麥苗那孩子一聽說咱要給她們蓋房子,一分錢彩禮都沒要,騙你啥呀!你們都少在那疙瘩給咱扯犢子!”

“不是騙子,那,那她一個活潑亂跳的大活人說沒咋就沒了呢?昨天才結婚。”大兒媳婦兒不服地小聲說。

“沒了咱們不找找嗎?這孩子剛結婚,在這誰人也不認識,不想娘家嗎,別剛有點啥事就瞎琢磨!”包老爺子把大兒媳婦兒攘喪了回去,一把拽過煙笸籮,雙手哆哆嗦嗦卷著旱煙,卷了半天也沒卷上,二姐夫接了過去,卷好後,給包老爺子點上。

這時,包穀氣喘籲籲地闖進來。

“在那沒?”大哥一直站在外屋的門口。

“沒有。”包穀說完險些沒有跌倒了。

“媽——媽!”二姐一下子抱住包老太太。

“快把老太太放平,掐人中。”二姐夫不顧一切上前抱住包老太太的腦袋。

包老爺子急得在地上直打磨,手夾的旱煙卷也掉在了地上。

“媽!媽!”大兒媳婦兒的粗聲大嗓門也沒有喚醒包老太太。

“包穀,包穀,快,快去把村裏劉大夫接來!”二姐夫驚恐地喊著。

大夫拿出了聽診器,對著老太太的心髒聽了一會兒,又把手放在了老太太的手腕上,把了把脈說:“老嫂子是急火攻心,先打一針,不好的話,明天去鄉衛生院看看。”

“行行,劉大夫,咱們信得過你,聽你的。”大哥說完給大夫點著了香煙。

打完針後,大夫坐在一邊說:“沒大事兒,一會兒就能醒過來。”

“謝謝你劉大夫,這深更半夜的還把你給麻煩來了,真不好意思。”二姐夫笑了笑坐在劉大夫的對麵。

“這大喜的日子老太太怎麽又犯了這個老病呢?”劉大夫彈了彈煙灰。

“這些天忙活的,坐地兒身體就不好。”包老爺子強擠出一絲笑容。

“老哥,這回你家可娶了一個漂亮媳婦兒,賽過西施,勝過王昭君啊。”劉大夫蹺起了二郎腿。

“是,是,這晚了是不是讓包穀把你送回去休息啊?”二姐夫兩隻大手不停地搓著。

“咱送送你吧。”大哥說。

“咱可勞駕不起你這個村委會大主任,你老太太的病沒大事,別讓她再著急上火,過幾天就沒事兒了。”說著劉大夫走出了屋門。

包老太太看大夫走出了屋,睜開眼睛:“扶媽坐起來。”

“媽,好點了嗎?”二姑娘把老太太的羅鍋抱在懷裏。

“麥苗找著沒?”包老太太有氣無力地問。

“包穀去找了,一會兒她倆就能回來。”大嫂給包老太太倒了一杯白開水:“媽,把劉大夫留下的藥吃了吧。”

“你們大夥兒倒是去找啊?不行媽也去找吧?媽沒事,老毛病了。”說完把藥放在嘴裏,喝了一口水,一仰脖。

“他們哥幾個去找了,這深更兒半夜,深一腳淺一腳的,你要是摔倒哪,咱們還得找你,是也不是。”大媳婦兒說完兩眼望著窗外。

就在這時,東屋房門呯的響了一下,包老太太使勁兒掙脫二女兒抱她的胳膊:“苗回來了。”

“媽,你在這屋歇著,咱替你去看看。”大嫂推開西屋門就走了出去。

包穀,大頭朝下瓦在炕上,二姐夫、大哥、大嫂、包老爺子和剛剛出門在外聽著信趕回的二哥都相繼回來,不約而同地進了東屋。

“屯子裏外都找個遍,連柴草垛都看了,還是沒有,到底去哪了?”二姐夫不住地捋著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

“爹,咱人少,不行再找幾個人幫咱找找?”老實的二哥話剛一出口,包老爺子就罵上了:“讓誰人幫找!家醜不可外揚,讓咱咋和人家說!”

“行了,爹,不管能不能找著也不能讓媽知道,就說找著了,在東屋睡覺呢,要不,老太太的命就不用要了。”大哥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這都快到十一點了,這樣吧,咱們小點聲,拿手電照照,瞄一瞄腳印,說不定就知道往哪邊走了。”

包穀一骨碌身從炕上起來下了地,拿起手電筒橫衝直撞就往外走……

包穀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麽心情,是生氣,是著急,是憂慮,把他緊緊地包裹著,透不過氣來。他像雨天裏被淋蒙的小麻雀,暈頭轉向,不知南北。濕淋淋的心,濕淋淋的身,讓他胡思亂想著——

麥苗,咱的新娘子,咱知道你恨咱。

咱們隻見了兩次麵,不到兩個月的工夫你就答應和咱結婚了。咱是對你產生過懷疑,可咱問過媒人老姑,她說信不過就別去相對象,大哥和她家處的挺好的,礙著麵子咱跟她去了。一看見你咱就相中了,想了解了解你的情況,咱試探性地問過,假山後麵的秘密,就為了這句話,你差一點沒和咱拜拜了。你一點也不理解咱,你說你長的那麽好看,到了二十八歲才對上象,咱說上你家看看你媽去,你卻一口拒絕了咱,咱對你不能一點想法也沒有呀?你一點也不許咱說,自尊心太強。你對咱還了解的少嗎,你看到咱家裏裏外外的一切,咱們看見你啥了?除了高傲的你大姑和長得像電影明星的你麥苗,剩下的咱啥也不知道。可是,誰人讓咱相中你了,啥都認了。也是咱不好,自從上次買家具後,咱是沒對你笑過。你知道嗎?就說那張壁畫吧,在咱們農村,你說你非要掛了那樣一張沒穿衣服的畫,這可倒好,來咱們家的老少親戚說啥的都有。特別是那些追過咱的那幫大的、小的姑娘們,更是說那畫就是照你畫的,都說這畫一定和你脫衣服時一模一樣,看到畫了就看到你脫光了身子,想時摸摸畫就過把癮,你說咱能受得了嗎?咱再三忍著,不忍也不行啊,真的把那張壁畫摘下扔了,一是你更生氣了,二是二姐夫送給咱們的結婚禮物,咱也不敢扔啊。咱的心裏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而你呀,總是那樣弱不禁風似的讓人心疼。咱結婚那天咱去接你,你在客車上暈車,咱本想上前把你抱住,可你不知道吧,別說抱你,就是一看到你咱就控製不住自己的私欲。

這些年追求咱的姑娘多的是,鄉裏鄉外,咱是出了名的俊小夥,咱見誰人也不動心。別說也動了一個,就是昨天咱結婚給你端洗臉水的那個姑娘,是不是長的也挺好看的。咱們也約過好幾次會呢,她們家和咱們家都挺願意的,都相完了親,訂婚的東西也都買完了,花好幾百塊呢。有一次,咱想她就去她們家,她爹媽都沒在家,她正在屋地上照著鏡子梳頭,咱上前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去親她的小嘴。她抬了半天的腳尖,咱也得來大彎腰才能親著她的嘴。那時,咱才覺得她太矮,一米五六的小個,咱是一個一米八零大個子,親嘴就這麽費勁兒,圖個啥呀。俗話說得的好,大個門前站不穿衣服都好看。後來咱說啥也不同意,咱們家和她們家都托了好多地說服人來勸咱,咱就是不動心。她要自殺,咱說你不管咋死都是你自己的事,死了也不用咱償命。最後咱還是和她見麵談了,她不死了,卻提出一個要求,等咱結婚那天,一定要給她信,她一定要給咱新媳婦兒端洗臉水。因為這端洗臉水有講究,要找個好看的姑娘,後來咱看她又給你梳了頭,你知道嗎,誰人給新娘子梳頭,生的孩子就像誰人。你看這個姑娘對咱夠意思吧。要不,咱那天能在老姑家看你在梳頭就要同你親嘴,咱就相中了你個大。

啊,咱忘了,還有一個姑娘沒說,她就是今晚給咱媽看病的那個劉大夫的姑娘,她長的也不賴,隻是黑了一點。可是,她微黑的小臉像絲絨,又像灑上一屋花粉的黑玫瑰,黑黑的眸子專勾咱的魂。咱們也處了一段工夫。那時咱在衛生所上班,給病人抓藥,她爸是大夫,對咱特好,還說如果同意要他的女兒,他就教咱學醫,不收學費,咱就答應了。有一次,咱下班回家後,發現賣藥的賬本落在衛生所裏,咱吃完晚上飯也是沒啥事,就來到大隊衛生所,想把賣藥的賬本取回來,算一算今天賣了多少錢。你不知道,咱每天賣藥帳都要統計。可是,等咱剛到衛生所門口時,看門沒鎖,就聽見屋裏有啥動靜。咱聽一會兒,沒聽出個數。拽了拽門,門又插著,轉過窗戶,玻璃窗又新擋上了報紙,啥也看不見。這剛黑天也不能有賊呀?你不知道,越是看不見的東西越是想看看到底是啥玩意兒。就在這時,門輕輕地開了,咱借著月光,看見劉大夫和大隊書記的老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咱一時卻傻乎乎地站在那裏,不知咋的才好。他們一回頭看見咱,也是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劉大夫說,她來取點感冒藥,高燒的很嚴重,又給她打一針退燒藥。咱啥也沒說,掉頭就走。從那以後,咱很少和劉大夫多說一句話,也不再同他女兒約會了。咱這疙瘩有一句土話說,十個大夫九個臊,剩下一個還長包。他姑娘咋和咱解釋都沒用,氣的她和咱分手不到一個月就和別的男人結婚了。麥苗呀,你說容易嗎,從十七八歲就源源不斷的有姑娘不是送筆就是送本,要不就是送咱喜歡的白球鞋呀啥的,你說敢亂要人家的東西嗎。咱得細細地把關,就像咱抓藥一樣,馬虎一點都不行,要出人命的。你說這結婚要是找錯了人,就像你嫁錯了郎,這婚姻不是毀了一生嗎!你說咱這十多年有多難哪!別人為了討不上老婆,到處托媒人犯愁,可咱到處躲媒人比托媒人就更遭罪了,不但咱挨訓,爹媽還得跟咱吃瓜落。

麥苗,你現在到底在哪呀?!昨天剛結婚,今晚咱的新娘子就丟啦!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咱是看見廁所牆外有你的腳印,誰人也沒告訴就直接瞄準你腳印來到了大草甸子,往裏頭咱啥也看不見。麥苗,你到底在哪呀?!你都要給咱急死啦!都是咱不好,昨晚上把你嚇壞了。如果找到你的話,不!咱一定要豁出這條命也要把你找到,咱一定對你盡是溫柔,這是剛從土豆那學來的。今晚也是咱不對,你知道嗎,咱也是心裏煩得慌。你說你昨晚上把咱從你身上掀下去,好懸沒要了咱的命。也是,咱太心急了,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是咱不好,把你給嚇壞來了,要不,你能在結婚的第二天晚上就失蹤了嗎?假如真的找不到你的話,咱也就不活了,咱還有一瓶安眠藥呢?生不能同生,但是,死,一定要埋在一起,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似的,也變成兩隻蝴蝶,在這大草甸上飛。

包穀走著,哭著,哭著,走著。也不知道是夜露打濕了生命,還是生命浸泡在夜露裏。他手裏的手電筒光從耀眼射出幾丈遠,越來越淡紅,光線縮短,最後像個盲人一樣失去了光明。包穀抬頭望了一眼滑入西邊的半明半淡的月光,將手電筒如同拋手榴彈似的扔了出去,隻聽見“啪嚓”一聲慘叫就再也沒有了聲息。包穀像下山的雄獅般吼叫著,瘋狂奔跑著。突然,被一個東西拌一個大前趴子。他吭哧憋肚的從地上坐起來,轉過頭看見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包穀下意思摸了一下,“啊!”瞬間瞪圓了雙眼:“麥……麥苗!”他不顧一切地將麥苗抱在懷裏。僵硬的麥苗沒有任何知覺。

“麥苗!麥苗!”隨著呼叫伸出手指在麥苗的鼻孔下試了試,一點氣息都沒有,身體冰涼冰涼的。包穀右胳膊攬住麥苗的腰,左手一使勁兒把昨天結婚禮服毛料中山裝大襟衣扣撕開扒了下來,急忙裹在麥苗的腿上,又把貼身的線衣脫下包住她的雙腳。他把麥苗的外衣扣慌忙撕開,掀起紅色尼龍貼身內衣露出的蓮藕似的肌膚,緊緊將慘白的、冰塊一樣的肉團像萬能膠似的貼在自己的肉體前。焐了一袋煙的工夫,他輕輕地捧起麥苗的臉,在暗淡的月光下仍是沒有一絲的聲息。他一聲慘叫“麥苗!”宛若公狼叼噙羔羊似的又深深地將她埋在的胸前。臉貼著臉,心貼著心,像一體融化在夜空裏。

遠處,時常出現幾道光亮,上下左右的搖晃,如同奔跑。“狼!麥苗,來野狼了。麥苗,麥苗,你醒醒啊,野狼會把咱倆吃掉的。麥——苗——!”他一聲長長的嘶叫在荒無人煙的大草甸子上空是那麽的黲得慌,並驚飛了夜行動物狂竄逃命。他再一次把麥苗的小臉捧起來,她仍然緊閉雙目,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發紫的嘴唇還貼著幾片草葉。

“麥苗,野狼來了,也好,要死咱們就一起死,讓野狼先吃咱。咱的骨頭比你的大,肉也比你的多,野狼把咱吃完了才能看到咱懷裏的你。你看不見狼咋吃的咱,咱也看不見狼咋吃的你。麥苗,你聽見咱在對你說話嗎?!”

遠處的亮光越來越近,由搖晃到直射。

“是,是穀子!”二姐夫和大哥二哥飛奔過來。他們看見包穀光著膀子坐在草地上,懷裏抱著長脫脫的麥苗,身下的草地磨倒了一大片。幾個大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上衣不約而同地脫了下來,都裹在麥苗挺直的身體上。“小三,快把麥苗抱回去!”大哥看著愣了巴幾的包穀,心裏咯噔一下。

“穀子,咱們把麥苗抬回去吧。”二姐夫示意那哥倆上前要抱僵硬的麥苗。

“不!她死了,咱也不想活啦!”一聲怒吼,在夜空如同滑過一道閃電。

“小三!小三,你聽大哥說,咱們快點把麥苗抬回去趕緊搶救啊!聽見沒,趕緊!”包穀愣嗬嗬地把麥苗抱了起來,二姐夫托起了她的頭,二哥托起她的兩條僵硬的大腿,大哥在前麵用幾個手電照著閃著夜露的草地,快速的往前奔去。

他們幾個大男人托著一具像僵屍一樣的人在蒼茫的黑夜裏慌不擇路。他們好像掘墓人,尋找目的地。現在農村死人都不讓土葬,必須火化。把死人占的土地騰出來,植上樹,種上田。臨死的人臨終的遺囑都是把咱給埋了,咱不爬大煙筒。於是,人們為了讓死去的人得以安寧,都在墨夜裏去尋找下葬的地點之後就悄不聲的掘坑,然後,趁著太陽還沒有出來,就把死人用精簡的棺材裝進偷偷地放在墓穴裏。此時的他們,同下葬的人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這時,由遠而近傳來了趕馬車的吆喝聲。大哥剛停一下腳步,就飛快地奔向有聲音的地方。對方也看到了這邊的光亮,也同樣向這邊趕來,他們像運動員奔向了同一個終點,隻是方向不同。

“是爹嗎?!”大哥幾柱的手電光照射在前來的馬車上。

“麥……麥苗……”

“麥苗找到了,爹,你別著急,你幾個人快點,把麥苗放在馬車上。”大哥搶過了爹的話茬說。

“苗找著了?”一個病歪歪的聲音。

“媽,你這不是在添亂嗎?”大哥急眼了。

二姐和大嫂把歪倒車上的媽往一邊挪了挪,幾個大男人把僵硬的麥苗貼著老太太的身邊放下,包穀馬上上車抱起麥苗的頭。馬車飛快地跑了起來。

“大哥,送鄉醫院吧?”二姐夫在馬車後一邊跑一邊問。

“別送醫院,先把苗給咱拉家去。”包老太太微弱的聲音很是強硬。

“媽,你別糊塗了,人一定要送醫院搶救!”四十多歲的大哥氣喘籲籲。

“上鄉醫院還得跑三十多裏路,不得兒把苗顛簸壞了,你,你們得把苗給媽拉家去!媽知道這孩子得的是啥病!”包老太太一下子把麥苗的頭攬在自己的懷裏,死死地抱住。

已是下半夜三四點鍾了,雄雞的報曉震亮東方的魚肚白。有在鄉中學讀書的人家的煙囪已經冒出縷縷炊煙,給冰涼冰涼的拂曉增加了一點點暖意。

包家老屋的窗口,通宵達旦。二媳婦兒坐在熟睡的孩子身邊打著瞌睡,聽到院子裏有嘈雜的動靜,麻溜下地,打開外屋的門。

“把苗抬到西屋炕頭上,二丫頭快把老太太的那雙新被服拿出來給苗蓋上。”包老太太命令著。

也不管老公公大伯子,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腳地往西屋抬人,大嫂扶著絆絆磕磕的老太太隨後緊跟著。

“二媳婦兒,快點往西屋灶膛裏燒柴火,你別一個勁兒地扶著媽,快點把酒、新棉花、拔火罐給媽拿來,小三快把你的新刮臉刀片拿來。”包老太太居然像一位技藝高超的主治醫師有條不紊的指揮她的助手。

包老太太輕輕地把麥苗上衣全部撩開,露出了前心口,她用遞過來的棉花蘸著白酒快速的擦拭,然後,接過包穀遞過的刮臉刀片剛要往擦過酒的心口往下劃,昏花的、微微外翻的、紅眼邊的眼睛更是紅腫,掛滿昏暗的淚水。沒有亮度的兩個眼珠,已經看不清細微的東西。拿著刀片的手不住的顫抖:“他爹,把老花鏡給咱拿來。”

包老爺子像個剛會爬的幼童向炕腳底爬去,一手拄炕,一手從土窗台上急忙拿起老花鏡轉身又向老伴的身邊爬,爬到老伴的身邊,雙膝跪著,左手捏著衣大襟擦著右手裏的眼鏡片,然後遞給了老伴。人們的淚水隨著老爺子的爬行而嘩然。

包老太太幹枯的、如同榆樹伸出的枝節而枯萎的左手接過眼鏡戴上後,右手的刮臉刀片在麥苗的前心口輕輕地劃了一個小十字,白如雪的肉皮沒有一絲血滴。老太太又接過大兒媳婦兒手中的紫檀色的泥火罐,大小像裝一斤罐頭的玻璃瓶。老太太把泥火罐放在腿旁,拿過抽煙紙大的黃紙條用火柴點燒,拿起泥火罐把燒著的火苗放在罐子裏,用另一隻手捂了捂罐口,對著側臥的麥苗的前心口輕輕地扣上。然後,照著泥火罐的罐底敲了幾下,確定拔住。轉過臉對大媳婦兒又說:“把給小三做新被服時買的那包針拿來,小三,你煞楞用棉花蘸酒把苗的十個手指尖和十個腳趾尖全擦一遍。”

包老太太半跪在麥苗的身旁,背上的羅鍋像一座山似的沉重地落在那裏。她摘下眼鏡用衣服大襟擦了擦昏花的雙眼,把鏡腿往一起掰了掰又戴上。右手顫巍巍的捏緊行被服、在燭火燒過的鋼針,在二姐的幫助下抓起了麥苗的手。在手指尖上用鋼針慢慢地、試探地往裏紮,紮了一下,往外擠幾下血,血是黑紫色的,再紮一下,再擠幾下,血由紫色變成了鮮紅。包老太太的臉由驚恐露出了一點喜色。十個手指與十個腳趾就這樣的全部紮完,轉過臉來開起麥苗前心口的火罐。她仍是半跪著,右手抓著紫檀色的泥火罐罐底,左手摁住罐口抽緊的肌肉,很吃力把泥火罐起了下來。一個紫黑的十字架漸漸地變成了鮮紅色,周圍布滿了一層小米粒大的晶瑩的小水泡。包老太太臉上的皺紋有些舒展,她又在麥苗的後背上像拍嬰兒睡覺一樣拍了幾個後,趴在了麥苗的臉上仔細地看著。麥苗微微動了幾下頭,一張嘴,“哇”的一聲一口髒水噴了出來,就像人被大水淹了救上岸來擠壓往外吐的髒水一樣,噴包老太太滿臉。她隻是伸手在臉上胡嚕一下,拿掉眼鏡,急忙用衣大襟給麥苗擦嘴角的髒水,接著又是幾口髒水連續噴出,包老太太無暇顧及自己的脖子和滿臉的髒水,不斷地用衣大襟和袖子繼續給麥苗擦拭著。在場的子女無不為包老太太的這種母愛所震撼!

麥苗臉由慘白漸漸地紅暈,紫色幹燥的嘴唇也濕潤了。

包老太太把身上的偏襟小褂脫下來,露出青筋暴溜、被風抽幹土豆一樣的肌膚。也不知是被麥苗嘴裏吐出的髒水淋濕的;也不知道是被驚恐的汗水淋濕的;也不知道是用生命去挽救小三媳婦兒時虛弱淋濕的……她依然半跪在麥苗的身邊,見麥苗由向她的右側翻向左側,包老太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麥苗的衣服又撩開,露出了像雞蛋清的後背。她又用新棉花蘸著酒擦著對著前心口的後心口,又倍加小心地拔上了第二個泥火罐……

一周過去了,麥苗在包老太太的精心照料下,又恢複了豔麗的豐姿。包老太太望著小三媳婦兒可憐巴巴的樣子,勸她幾次讓回自己的新房去睡,麥苗不是說想回城裏大姑家就是想回娘家,包老太太也就不再多說啥了。麥苗多次說要和公公下田去鏟地都被二位老人拒絕,讓她在家好好地養身體,等完全好了以後再下田幹活也不晚。於是,麥苗除了幫包老太太幹家務和伺候小園外,就是在西屋看書。包老太太每當看見麥苗沉默不語就是著急,怕這孩子憋悶出病來。一有閑空就和麥苗嘮嗑。

“苗,別看媽有四個兒子和兩個姑娘,都忙得腳打後腦勺,沒有人陪媽拉家常,這回有你在媽跟前,媽就不悶了。”麥苗微笑著湊到婆婆麵前,像看媽一樣看著這位善良的老人。

“你大哥最大,就在咱家東院住,別看東西兩院,平時忙的誰人也看不見誰人,你大哥在大隊上班,家裏家外的活計都是你大嫂一個人幹。你大嫂能幹,就是呀脾氣不好,都說活計好脾氣就脹,張嘴就罵人。苗呀,你不知道,兩口子哪有不幹仗的,常言說得對呀,小兩口幹仗不記仇,晚上睡覺睡一個枕頭。你和小三呀,都不算啥事。”婆婆見麥苗沒有反感,又半跪在了麥苗身邊。

“媽,你幹啥總這樣半跪著?把俺嚇得都不敢坐。”麥苗嗖地一下跳在地上。

“媽這坐得勁兒,你沒看媽後背上的羅鍋呀,像你直溜坐著媽坐不了。”說完一把拽住麥苗的胳膊坐在她的身邊:“苗,你看你二哥和你二嫂沒,現在是不是也挺好的,你不知道,剛結婚頭幾年也是成天的賭氣。”

麥苗看了看興奮的婆婆,心裏很明白老人的意思,於是,就給婆婆倒一杯白開水遞過去:“媽,今兒俺看你挺樂嗬的,好像要說不少話,喝口水吧。”

“喲,苗,媽就得意你有眼力見,媽一想幹啥你就知道,還是得有文化。苗,你二哥剛結婚前也像小三似的愣頭青一個,不管不顧的,硬是把你二嫂嚇得一到黑天就往她娘家崗東跑。你二姐夫起早貪黑的跑運輸,你二姐家裏家外的忙活,上有兩個老的,下有兩個孩子上學,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咋累也得把你二嫂往回來送。你二姐夫送一回就斥兒你二哥一回,教他咋對你二嫂好,反正姐夫小舅子也沒反正。五六年過去了,也有了孩子,現在你二嫂回娘家看看就回來,住也不住了。你說呀,這兩口子的事誰人也說不清。”婆婆說完這些顯然是累了,慢慢地躺下,頭枕在炕沿上,那姿勢和媽一樣。麥苗給婆婆拿枕頭給她枕上。坐在她身邊就看媽時的心情望著比媽大十餘歲的老人。枯瘦的臉上滿是皺紋,深深地堆積著,那裏得有多少滄桑的故事呀。為了家裏的生活,為了兒女們的生活,她一定和媽一樣操碎了心。她輕輕地給老人蓋上一件衣服,把書放在八仙桌上,到外屋開始燒火做飯。

剛吃完晚飯,就聽見外麵大喇叭喊著什麽。

“苗,你上外麵聽聽大喇叭裏喊啥玩意兒呢?”婆婆趴著窗戶喊。

“媽,大隊今晚上演電影,是《朝陽溝》,好像是豫劇,俺在收音機裏聽過,挺好玩的,啥前腿弓,後腿蹬的,那個男的教那個城裏女朋友鏟地……”

“苗啊,你結婚這些天,爹頭一次說你,你就和小三去看電影吧,這有啥說的,啊,你也不能成天悶在家裏呀,溜達對你身子骨也有好處啊。要不,呆幾天回家了,你媽一看你這樣你說你媽能放心嗎?你就信爹話,爹不能給你窟窿橋走,啊,孩子聽話,也算爹求你了……”

大隊電影已經開演了,喇叭裏傳來了豫劇的唱腔。麥苗和包穀並肩走得很慢,包穀幾次伸手去拉她的手,她都躲開。包穀快走了幾步站在了麥苗的前麵一貓腰把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兒的麥苗背在了後背上。

“你幹啥呀?”麥苗小聲地說,並用雙手敲打著包穀。

“你身子弱,咱怕你走道太多累壞了。”包穀的雙手緊扣著,使她無法掙脫。

“別讓人家看見。”

“都忙著看電影誰人看咱們啊。”包穀的雙手更緊緊的托住麥苗的屁股。

麥苗怎能不知道公婆的良苦用心呢。隻是一想起新婚之夜,她就特別的恐懼。可是,啥事不都得有個開頭嗎,萬事開頭難,難道結婚也是這樣嗎?她索性把兩手扣住了包穀的脖頸。包穀美的像瘸子當新郎官,手舞足蹈地說:“咱們回家別去看電影了?”他背著她轉過了身。

“不嗎,俺想看。”麥苗嗲聲嗲氣地說。

包穀第一次聽到這樣刺激他的聲音:“嗯哪,嗯哪,咱背你去。”

都能看到銀幕上的人了他才把她從後背上放下,兩隻大手心也不知是啥成分的水,呱呱的濕。她倆剛並肩站穩,麥苗就覺得肩膀上挨了一巴掌。她以為是包穀逗她呢,沒有在意,繼續往銀幕上看。屁股上突然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她突然轉過頭,看見一堆像綠豆蠅似的人頭亂嗡嗡的。她真的有些受不了,她畢竟是頂花的黃瓜帶花的藕,紅籽紅瓤兒的女兒身,哪受得了這樣的玩笑。她側臉想找包穀回家不看了,包穀卻突然不見了人影。這時,麥苗的屁股上又被狠狠地掐一把,她實在受不了,轉身按原路走去。

包穀也不知道咋從楊樹趟子裏鑽出來的,電影演完了,銀幕也撒落了,看電影的人也走沒了。包穀氣急敗壞地往家跑,心想,麥苗一定是回家,一定又鑽咱媽被窩裏。到了家大門口,嗖地跳了進去,來到西屋的玻璃窗下,借著月光往屋裏看,貼炕頭是有兩個人躺著,那一定是麥苗和媽。他做夢娶媳婦兒白空歡了一場,蔫了巴嘰地回到自己的新房,一頭瓦在沙發上。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見麥苗和他走著走著她就變成了一隻紅色的蝴蝶飛了起來,他伸出大手在空中亂抓,一下子從沙發上滾落地上。他還是不放心,她到底回來沒回來?他躡手躡腳地打開了西屋門,往南炕上看是兩個人,自從麥苗新婚第二天失蹤在大草甸找回後,媽用全力把她救回後一直和媽睡在一起。他又偷眼往北炕上看看,這一看不要緊,嚇得他驚出一身的白毛汗。“爹呢?”北炕連枕頭都沒有,仔細一看,原來是爹媽在南炕上睡覺:“那,那麥,麥苗……”

“喀嚓”一聲電燈亮了。麥苗坐起來,用力把倒在她身上的包穀翻了過來,包穀閉著眼睛失去了知覺。她抱著他,隨手扯過了衛生紙給他擦拭額頭上出血的傷口,輕輕呼喚著:“包穀,包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