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下永久牌

光華村的村部是一拉溜的紅磚五間大瓦房,有兩間辦公室,兩間會議室,還有曾是一間衛生所現在當倉庫而組成,辦公室和會議室隻是一牆之隔。會議室,前麵有主席台,就是兩個長方形的書桌連在一起,下麵是一排排的長方形的四條腿木凳。木凳上稀稀拉拉散坐著十餘人,是各小組的村民代表。主席台上坐著五個人都是村上的主要領導。中間的是這個村的最大官,陳書記,這位陳書記四十多歲,小個,平頭,不算重的眉毛下有一雙綠豆似的圓眼,很是透明。他左側是包村長,也就是包穀的大哥,右側是大隊會計老劉,最南邊的是治保主任吳安,最北邊的是大隊婦女主任陳桂榮,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中等個頭有些發胖,齊耳短發,和一般的農家婦女沒什麽區別。在會場來回倒水的則是青年團支書,就是媒人老姑家的大兒子陳立軍,二十多歲,上中等個頭,濃眉闊目,一表人才。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辣乎乎的葉子煙,使人有些窒息,有不會抽煙的人也是橫淚涕流,顯然這個會開的有一段時間,氣氛有些緊張與僵持,他們正在研究一項重要決定。

鄉衛生院下通知,讓全鄉十個自然村各選一個年輕有文化的女青年,統一送到市裏的保健站培訓學習接生。學習當中的一切費用和工資由村委會支出。三個月培訓結束回來後擔任全村的育齡婦女保健工作,年工資由鄉計劃生育辦統一規定。這是一個很好的機遇,所有人都想把自己的親戚安排上。在眾多的提名裏,最後篩選了兩個人,一個是村書記的小姨子陳曉珊,另一個是村長的三弟媳麥苗。在這兩個人選上分歧甚大,各執一詞,僵持不下。

陳曉珊是剛剛輟學的高中生,不到二十歲,長得也是如花似玉。據說輟學的原因是在校亂處對象,多次被校方警告,受處分的學生。在臨近高考時卻和男生同居,被學校開除。把這樣品德的人送去學習,市裏的大千世界,再胡扯六拉,不好好學接生,咱們老百姓不是拿錢砸鴨子腦袋,拿錢打水漂玩嗎!這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她一個沒訂婚的姑娘,以後結婚還不知道嫁到哪去呢,要是嫁到外村這不是屬於“飛鴿牌”嗎?也不保險哪!並且還耽誤一個名額和全村的接生事業,最合適不過的就是包穀的媳婦兒麥苗,結婚幾個月,戶口上寫的是高中生,聽說隻差兩分沒考上大學,跟包穀結婚是咱村的人,她不是“飛鴿牌”,而是“永久牌”,就是讓人不放心的是人長得太好看了,有點讓人放心不下,能不能也像陳曉珊似的紅杏出牆?

眾人分析著。

會場有時鴉雀無聲;有時竊竊私語;抽煙的喝水的不扯正題。開了一小天的會,沒研究出一個子午卯酉。陳書記看了看這種場麵,心明淨似的,假如舉手表決,自己很明顯占不上優勢。在這個以陳氏家族為代表的小村子,平時都是嘻嘻哈哈的,你來我往的關係都不錯,可是,一到關鍵時刻,嫡係的血緣就很明顯地體現出來。在鄧小平倡導下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的小村子裏,政治思想還沒有做到位,每個人都存有很大的私心。比如自己,就一門心思想把小姨子安排上,論條件,小姨子不夠,要是表決,更是難勝一籌。崗南以團支書陳立軍為代表的,崗東以小組長包村長二妹夫為村民代表的,都跟包村長關係密切,就是與自己在一起幹工作多年的老婦聯主任也不能和自己一條心哪,她老姑娘的對象就是團支書陳立軍,她能向著咱舉起手嗎?陳書記轉著火眼金睛兒,說了一聲,等衛生院再來通知再做最後的決定,散會。說完,他出會議室,一偏腿騎上自行車一溜煙似的向崗西的家奔去。

陳書記老婆早已在大門口恭敬多時了,這個中年女人有一定的**,撩人的媚眼,豐滿的胸脯,走路時,上下顫動,**人們的眼球,左右扭動的屁股更是勾人魂魄。

“死鬼,咋才回來,把咱老妹都急壞了。”說話有點發嗲。

“你著急,咱比你還著急。”陳書記直接騎自行車進了院。

“咋,沒選上啊?”他老婆關好大門,在後麵緊追兩步。

“姐夫,咋樣,是不是穩操勝券?”陳曉珊從屋裏興衝衝地跑出來。

“你妹子是飛鴿牌。”陳書記坐在了圓桌旁的椅子上。

“你一說咱就明白啥意思了,趕緊也在咱村給老妹踅摸一個對象。”她和她老妹像走馬燈似的從外屋往屋裏端飯菜。

“拉倒吧,咱看把這個名額就讓給包穀媳婦兒算了,咱沒有能力和人家爭,人家是永久牌,比咱們有實力。”陳書記剛端起飯碗就被他老婆搶了下來。

“你真是窩囊到家了,這個書記你就白當!咱娘家一點也跟你借不上光。咱看這樣,把咱老妹介紹給包老四。”他老婆轉動一雙狐眼,露出奸詐的光。

“你說啥?給誰人,包老四!你可拉倒吧,也不搬鞋底照照你是誰人?”陳書記一把搶過飯碗:“餓了半天了,和咱扯啥呀!”

“咋,咱老妹配不上他包老四呀,咱看還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呢?!”她也坐下來:“來,老妹,吃飯,別上火,有姐呢,咱就不信沒有你這個雞子兒咱就不做這槽子糕。”

包村長正掃院子。

“大兄弟,眼球竟往高處瞅,大嫂來都沒看見。”陳書記的老婆扭扭搭搭地進了院。

“啊,是大嫂啊,咱還真沒看見,你大妹子送孩子還沒回呢。”包村長把掃帚放在院裏的馬車上。

“沒回來,大嫂就上屋裏等一會。”

“坐吧大嫂,抽煙。”包村長遞給她煙盒子坐在一邊。

“離大嫂那老遠,還怕咱把你吃了不成。”一個媚眼兒飛過去。

酸巴啦嘰挑逗性的話語,聽了就像吞下一根棒槌,橫豎都窩心。

包村長心知肚明她的來用意,於是,轉身就往外麵走,剛走到裏屋門口,她突然一把摟住包村長的脖子,嗲聲嗲氣地說:“你們這些臭男人都賤,一整就和咱裝,哪有一個貓兒不想吃腥的,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怕咱這桃花水呀。”她嗲聲嗲氣的話音還沒有落,包村長的兩隻大手像鐵鉗子掐住她的兩隻軟綿綿的胳膊一把把她搡到炕上,調頭就往外走,正與送孩子回來的老婆撞個滿懷。

“你瞎呀!”大嫂四仰八叉仰麵倒在地上。

包村長連羞帶怒,氣勢洶洶,鐵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推著自行車,一偏腿上了車朝村部的方向蹬去。

“哎呀媽呀!這回咱可沒臉活了……”

“誰人在屋呢?”她急忙站起來,一個高就竄進了屋。

陳書記的老婆新燙的全發揉成一團,最流行的土黃色沙衫上麵白邊紅心黃豆粒大的扣子也撕掉了兩個,破馬張飛正躺在炕上來回地打滾號啕。

“陳大嫂,你咋了?”她不知所措愣在地上。

“你當家的不學好,當一個芝麻粒兒的小官和誰人都撩臊,竟然撩在老娘的頭上來了,不要臉的……”

“你你說啥玩意兒?!”她愣摸愣眼兒地看著她。

“大妹子,現在掛鋤沒啥事,咱看你做的賴漢鞋樣挺好的,就想找你描一個鞋樣子,做兩雙鞋秋收時好穿,咱來時,你沒在家,你當家的就對咱下了手,他說你沒咱長的花哨,滿臉的血紅絲肉,一看到就想起了狗肉……”

話聲還沒落,她就在地上跳起老虎神,她看見妒火以被勾起,又來一個火上澆油:“傻妹子,你還沒看出來呀,你家老爺子、老太太對老三媳婦兒那個好勁兒,都要把她供上祖宗板上了,一點活都不讓幹,瞧人家養的又白又嫩,你再看看你……”

包村長媳婦兒的臉上如同鋪了兩塊紅布,坐在炕沿上,呼呼喘著粗氣。

“老妹子,你看現在連你當家的都欺負你,和咱摸摸嗖嗖的,以後不得和你家老三媳婦兒也得有一腿……”說完她一溜煙地跑了。

大嫂無名大火熊熊燃燒,到外屋摸起了木頭燒火棍就蹦過了西院的隔壁牆。

包老爺子正在西廂房的牲口棚裏收拾馬糞,他早就聽見東院那邊大喊大叫,一抬頭看到大兒媳婦兒跳過牆,包老爺子腦袋當時被卡住一樣。見大兒媳婦兒拿著燒火杈跟瘋子似的猛砸東西兩屋的窗戶,披頭散發的一轉身進了東屋,一火杈把橢圓梳妝台的鏡子砸得粉碎,兩盆鮮豔的紅玫瑰順著破爛不堪的窗戶撇了出去,她又一腳登上了沙發拽下壁畫,放在腳底三下兩下像撕剪打袼褙的破布一樣。包老爺子緩過神舉著鐵鍬闖進了屋,包老太太跪爬著抱住包老爺子的大腿,舉起的鐵鍬頓時落在東屋的門上,十字花的四塊鋥亮的玻璃被砸得粉碎。大媳婦兒奔窗戶跳了出去,瘋瘋癲癲地向村支部跑去。

“他媽!他——媽!”包老爺子貓兒腰踉蹌把老伴抱到西屋,看南炕上滿是玻璃碴子,把老伴放在了北炕上,慌慌張張地往前院跑。

“小二媳婦兒!小二媳婦兒快去大隊去找你大哥,你媽不行了!”包老爺子倚著門框,上氣不接下氣。

村部的辦公室裏更是亂成一鍋粥。南北的辦公桌上的水杯子倒的、碎的,地上的暖壺也倒了,開水還吱吱地往外淌。陳書記和劉會計摁住包村長,婦聯主任和陳立軍摁住他媳婦兒,亂成了一團。

“大大哥,媽不行了!”老二媳婦兒雙手扶著門框,彎著腰大口喘著粗氣。

屋裏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後,先後擠出辦公室,抓起自行車急速向崗西馳去。

老二媳婦兒拉著屋裏隻剩一個人呆坐的大嫂:“你呀,咋聽風就是雨,這都是陳書記媳婦兒搗的鬼,怕她妹子當不成接生員,就跑你那挑撥離間,你這奸兒個人咋還上這個當,看你咋收場。”她看大嫂愣巴愣眼:“還不趕緊回去,咱老太太可能真夠嗆,你說她像個軟柿子似的,你捏捂她幹啥!走啊!咱孩子還在石頭他奶奶那呢!”

包老爺子的屋裏擠滿了人。

“麻溜把老太太送醫院吧!”陳書記分開眾人。

村民們看到這個院子像被搶劫一樣,眾說紛紜。

“你們看看,瞧把小三這屋子裏給砸的,你說你們幹仗,人家小兩口串門兒也沒惹著你們,哎!”

“瞧吧,等小三兩口子串門回來,咋交待?說不定還有一出好戲看呢……”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馬車已奔向鄉衛生院。

這座鄉醫院是市衛生部門撥的專款,醫療設備比較健全,聽說在哈市醫學院畢業的大學生就有好幾位呢。

急診室裏,幾位穿白大褂的大夫認真地給包老太太檢查著,給包老太太打了一針強心劑,試血壓,做心電圖,腦電圖……

急診室的門口,村長、書記等眾人焦急地來回走,望著進進出出的大夫,急得二姐坐在長條木椅上哭了起來。

“李院長,我媽得的是啥病?”包村長拽著剛出急診室的老同學問。

“是中風,另外你母親有嚴重的冠心病,要及時治療。”李院長摘下了大白口罩說。

“是,咱把住院手續都辦好了,謝謝李院長。”他們握了握手,李院長走了。

“二妹別哭了,快回去先告訴爹一聲,說媽沒事兒,住幾天院就回去了。”

“誰人照看媽呀?”她用著手背抹著眼淚。

“這有大哥嗎,告訴完爹你趕緊給大哥送點錢來……”

剛一進村子,二姐遠遠地就看到老爹爹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她緊跑幾步進了院。包老爺子捶胸頓足地哭,她慌忙把包老爺子扶進了亂七八糟的屋子。包老爺子一看是二女兒,卻像一個孩子撲進了二女兒的懷裏放聲大哭。

二女兒慢慢扶起年近七旬、白發蒼蒼的老爹,淚雨滂沱。

“爹,別哭了,你再有個好歹,咱們顧哪頭是啊。”她把包老爺子扶在炕上,給他拿了一個枕頭:“爹,媽沒事,住幾天院就回來了,大哥在哪。”

“那東屋咋整啊?”包老爺子又扶牆坐起,眼巴巴地問。

“等你姑爺兒回來讓他找人給收拾收拾,別上火了,你躺一會兒,咱先把這兩個屋歸攏一下。”她轉身操起了笤帚和簸箕。

“爹,飯做好了在鍋裏,一會兒你起來吃一口,咱有事走了。”二女兒匆匆忙忙回家取錢後又奔向了醫院。

麥苗和包穀剛下火車,就看到瘦弱的大弟和虎背熊腰、車軸漢子二弟,各推著永久牌自行車在向她們招手。

這兩台自行車剛一進屯子,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親近過來,那熟悉的鄉音,讓麥苗倍感親切。真所謂人不親土親,土不親水親。在一聲聲熱情招呼的過程中,遠遠地就看到麥老太太和兩個兒媳婦兒,站在房後的道上正向這邊張望。

“姐,媽想你成天睡不著覺,自從接到你來的信,就成天掰手指算。”大弟弟車把左拐右拐在坑坑窪窪的村路上。

麥苗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往外淌。一眼看見媽時,嘴唇顫抖沒等說話就撲到老太太的懷裏。大弟媳是個能說會道二十多歲的小婦人,不大的小眼睛透著光亮,手裏領著剛會走的小兒子。二弟媳是細高個子,單眼皮,嘴有點大,細皮嫩肉的,懷裏抱個幾個月的小孩子。

“大姐夫,俺這屯子挺好吧,這道是不是把你給咯住了?”大弟媳小麗笑著又對手中領的孩子說:“快叫大姑父!”

包穀看了看麥苗:“你別一個勁兒的哭啊,給咱介紹介紹?”

“這還用介紹,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大姐夫。”二弟媳邊悠孩子邊說。

“你們知道咱,可咱不知道你,萬一給你們兩家安排錯了,兩個小舅子不得把咱給吃了。”包穀半開玩笑,把幾個人逗得哈哈大笑。

麥苗看著這兩間茅草房別有一番情思,整潔的院子迎接這位新上門的姑爺子。外屋門敞開著,包穀扶著老太太在前麵進了屋,麥苗一邁進門檻,就看到了黑漆燎光的木頭鍋蓋用火堿刷成了棗紅色,呼呼往外冒著熱氣,一股小雞燉蘑菇的香味直射鼻孔。進裏屋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放著長方形帶帷子刷黃油漆的木桌,桌上已經擺齊了碗筷,屋牆是用舊書本新糊的,沒有一點灰塵。兩個小舅子你推我搡地把這位久盼的姐夫整到了炕頭上。

“這是正座,歸咱媽。”包穀掙脫著。

“你倆別鬧了,讓你姐夫洗把臉再吃飯。”麥老太太笑著嗬斥著。

小麗稀罕巴叉從門後的水缸裏撈出幾瓶啤酒,把所有的杯子都倒滿了。小花一盤盤往桌上端菜,一大碗小雞燉蘑菇,一大碗豬肉粉條子,一盤醬豬蹄,一盤血腸,炒排骨,瘦肉丁……四六八碟地擺了滿滿一桌子。

一家人說著笑著,像過年一樣,你敬酒她敬酒竟然把包穀喝的頭大腳輕的,說話也沒有剛才利索。

“哎,姐夫,你說你鼻窪裏的那顆痦子太不識稱了,像個眼珠,都說馬王爺三隻眼,你這隻眼兒可長歪了,長在眉毛當間就好了,像楊二郎似的,多好玩呀!”小麗對小花一擠眼,她倆的眼珠都帶著紅色。

“長哪咋了,你姐還沒嫌這痦子長錯地方,你們倆就嫌咱了。”包穀嬉皮笑臉地說著。

“你敢揀俺姐妹的便宜,收拾他。”小花擼胳膊挽袖子。

兩個弟媳躍躍欲試,兩個弟弟各抱著孩子,站腳助威。

麥苗看著這種情形,急忙往下撤飯桌,時不時地偷眼看看包穀。

“都說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咱沒有小姨子,就把你們這兩個小舅媳婦兒當一回小姨子,你倆一人一半,咱正好撈一個整個的,你倆是不是占便宜啦!”包穀酒意朦朧說著。

“好小子,俺讓你死到臨頭,還是鴨子掉鍋,肉爛嘴不爛!大嫂,上!”說著兩個弟媳跳上炕。

包穀看勢不好大喊:“媽,都說姑爺子是上門客,她們不是欺負外來人嗎!”

麥老太太躺在炕稍,稀裏糊塗睡著了,聽到喊聲,睜開醉眼喊了一聲:“你們這是幹啥玩意兒呢!”

“你們倆可拉倒吧,姐她倆也坐了半天的火車,挺累的,讓她們歇一會兒,走,先回家,晚上再來。”二弟說完拉媳婦兒一下,他們相後都走了。

包穀一覺醒來,聽見麥老太太已在做晚飯,麥苗還沒有醒,他就來到外屋和麥老太太燒起了火。

“你回裏屋吧,這煙熏火燎的,把衣服都整埋汰了。”麥老太太正刷著鍋。

“沒事,咱待不住。”他一抬頭看見房頂上還漏著天:“媽,下雨不漏啊?”

“咋不漏,房草你兄弟都買了,就等著他倆把活幹完,等你們走了,再收拾房子。”麥老太太把飯菜都放在了鍋裏。

“明兒就苫唄,咱在這還多一個人手。”包穀蹲下身往灶膛裏填著苞米稈子。

“你頭一趟來串門兒,媽不能讓你幹活。”麥老太太站在一邊愛惜地看著姑爺兒。

“媽,一個姑爺兒半個兒,明就苫房,等咱們走後也放心了。”

“媽聽你的。”麥老太太眼仁都笑開了花。

第二天很早就吃完了飯,包穀和兩個小舅子搬梯子上了房。

“哎,你小心點,這草房太滑。”麥苗看包穀大咧咧蹬梯子上草房尖上,擔心地提醒著。

“哎,大姐夫,你行不行,不行讓咱們姐妹上。”小花往上扔了一捆草說。

“往哪上啊!別上錯了地方!”包穀接過草遞給正在苫草的小舅子。

“俺讓你油嘴滑舌的!往你嘴上上!”小麗悠地又扔上了一捆草。

就這樣,她們說著笑著,不到一上午的工夫就把房草苫完了。麥老太太一邊看孩子一邊笑著說:“人都說多兒多女多冤家,俺看那這話得改一改了。”

包穀看了看脫落的房牆,對兩個小舅子說:吃完晌午飯,你們拉幾車黃土,把這房牆好好抹一遍,房子結實不說,到了冬天也暖和。

於是乎,兩個小舅子套上了牛車開始拉土,包穀手拿著二齒鉤子來回扒土,麥苗往上揚麥秸,揚上一層麥秸,兩個兄弟媳婦兒就用鐵鍬往上壓一層黃土後,到洋井壓一桶水澆上,包穀再用二齒鉤子勻稱扒了一個大圓形土堆,這樣悶一宿,明兒抹牆時就沒坷垃。

兩間小房很快就抹完了,包穀圍牆看了一圈說:“這牆咋抹的,戧毛戧刺的,一點也不像咱家的牆那光溜?”他說完看一眼麥苗。

“俺看咱爹抹完牆後用噴壺往牆上噴水,再用抹子抹一遍,又光溜又沒有抹子印。”麥苗把孩子給小花時對包穀說。

“對對對,是這麽回事,哎,你給咱整來一瓢水來。”包穀對小麗說:“咱給你整光溜嘍。”

就這樣家裏地裏的活完全的幹完了,包穀有點待不住,算了算,十多天過去了,麥苗還沒有回家的意思,吃完早飯就長拖拖的糗在炕上,麥苗知道包穀鬧心,就想帶他到外麵溜達一圈,咋說包穀趴在炕上就是不動彈。包穀再沒有聽見麥苗和他磨嘰,隻聽見老太太叭噠、叭噠抽煙袋的聲音。包穀坐起來,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穿鞋下地,到外麵轉了一圈,沒看見麥苗,回屋就問:“媽,你看麥苗往哪走了?”

“媽看她拿衛生紙走的,是不是上茅房了?”說完往炕沿邊上磕了幾下煙袋鍋。

包穀來到東院牆的廁所一看,麥苗還在那蹲著:“咋了,肚子疼啊?”見麥苗低頭沒有理他又接著說:“要是有毛病得兒抓緊看去,這地方太偏僻,找個大夫真挺費勁的。”麥苗提褲子時不住往褲衩上看。

“沒有。”麥苗出大門沿著蜿蜒的小山路,往家東南不遠的柳樹趟子走去。

包穀遲疑一下,也隨後跟了上來。

這是一片有幾畝地、一人來高的方形柳樹趟子,在小山窪地裏。麥苗走到柳樹趟子邊,略停了一下,然後,兩手一分在婆娑柳枝的頭上分了一條印,露出腳下的真正的羊腸小道,並長滿了綠色的胎毛,麥苗踩入熟悉而又久遠的記憶,心頭**起“萬條垂下綠絲絛”的新奇之感。

大約走了幾分鍾,麥苗站住了,這是在柳林中間,有一個兩米左右寬正方形,沒有花草空曠地,微黑的地表皮如同皮膚上長了翹,大小不同的張著、半合著、龜裂著。空曠地的周圍已被婆娑的柳枝勾勒出精巧的圖案。麥苗來到空地中間不假思索坐下,兩隻胳膊抱攏一雙支起大腿的膝蓋,把頭埋在了上麵。隨後趕到的包穀低頭看了看老婆,擔心地問:“咱們結婚半年了,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眼神,到底是咋了?”他也坐下,用手去搬她的腦袋。兩條涓溪從秋海棠的腮邊流淌。包穀立刻就慌了手腳,把麥苗輕柔地抱在懷裏。他漸漸地張開雙唇吸吮她每一滴香液,吻她頎長的脖頸,包穀抬頭看了看閉上雙眸的麥苗,深深地雙眼皮,載著身邊垂柳般的睫毛,一層半掩半遮地保護著清純如潭水的美目,享不盡嬌媚和魅力都在這似睜非睜之中淋漓盡致孵化他們的情感。

蓮身藕臂、冰肌玉骨的麥苗,又一次被他軟玉溫香抱在了懷裏:“小傻瓜,咱要是早明白你的意思,咱就當著你屯子人的麵把你給背這來了,幹啥你和咱玩得那深沉。”

“俺不是和你玩啥深沉,俺,俺,俺這個月又沒來例假。”她把他新長出胡子的下巴從臉上推了過去。

“例假?啥例假呀?”包穀有些發愣。

“你說呢,不知道拉倒。”麥苗又閉上了眼睛:“都兩個月了,這幾天身子不知是咋了,老難受了,哪都不得勁兒。”

“是不是有了?我要當爸爸啦!”包穀緊緊地抱著她。

在三中全會以後的共和鄉已從經濟蕭條逐漸的繁榮,每月三次大集,給這裏的村民帶來豐富物質資源和經濟來源。土質結構的居民房子逐漸被磚瓦所淘汰,錯落有致的大街小巷中,有兩座最明顯的、最高的建築引人注目。在鄉與區的十字路口路北是三層大樓,深灰色鑲著白色邊緣的大樓前,懸著偌大的國徽,顯得那麽威嚴和神聖。大樓的上方是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兩側是五彩旗相襯,在陽光裏鮮豔奪目,迎風舒展。這便是鄉政府辦公大樓。順這條公路往西走大約五十多米遠,是客運乘降點。麥苗和包穀下車後,沿著公路往東走不到十米則是磨磚對縫兩米高的院牆內,一座三層白色大樓。大樓最上方居中是一個大十字,鮮紅的顏色給這裏的鄉、村百姓帶來健康的希望和永恒的生命。從大樓前門穿過,北門出去,展現眼前的一個花園。中間有兩米寬紅磚鋪成的炕席花狀的甬道約十來米長,路的兩側是對稱水泥抹的方形花池,高低不等、顏色不一栽著美人蕉、地瓜花、對子紅、煙粉豆,還有大葉青等草本和木本的花草。走入花園的盡頭,是一拉溜的白牆紅瓦平房的住院部。

麥苗和包穀順著醫院的幾米寬的大鐵門走進,大門兩側是停車棚,有馬車、驢車、自行車和機動車,通入醫院樓門口的道是紅磚鋪的人字形。她們蹬上三級的水泥台階走上了水泥平麵地,東西兩側邊是慢坡形,也是水泥抹成的上車道和下車道,在四根一摟粗的水泥柱子中間通過。這四根柱子支撐著上方長方形的水泥大雨涼亭連接主體的大樓。麥苗跟著包穀剛推門進去,就聽有人說,“哎,這不是包穀嗎?”這個人快步走到她們跟前:“你家給你們拍電報了吧,要不咋回來這快呢,快去看看吧,你媽病的可不輕,都七天了,水米沒打牙,一句話也不說,都把人急死了。”她上前拉了拉麥苗的手:“孩子快去看看吧,從這一直往前走出北門,再往前走進了住院部往北走往東一拐走廊緊東邊的第一個房間就是你媽住的房間,咱急著到鄉裏報表就先走了,一會兒再回來。”她急匆而去。

麥苗愣愣地看著這位微微發胖女人的背影問包穀:“她是誰人呀,說話咋像炒豆似的,俺咋沒聽懂啊?”

“她是咱村的婦女主任,管她叫二姑,她說咱媽病了。”他倆愣嗬嗬對望幾秒,麥苗拔腿就跑,剛推開北門就手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包穀意思到了什麽,上前抱起麥苗又從北門轉回來到大樓內,順著各門上方的小木牌子看了看“婦科”推門就闖:“大夫,快看看她咋了?”包穀把麥苗放在黑皮包的單人**,麥苗蜷縮側躺著。

靠窗戶的辦公桌前坐著,身穿白大褂,頭帶白帽子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大夫正在寫著啥。她聽到響聲抬頭睜圓了丹鳳眼:“怎麽了?”她站起急步過來。

“肚——子——疼。”麥苗很艱難地說出了三個字。

包穀說明麥苗的狀況後,大夫急忙給她打打兩針黃體酮,然後對她們說:“先休息一會,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在住院部三樓房間裏,擠滿了人。包老太太不吃不喝不說話,這在光華村引起了不小的振動。這位包老太太在村裏的人緣關係很好,不管誰人借東少西,求她辦點啥事,她都有求必應,沒有刀子嘴,隻有豆腐心,是個老實巴交有名的老麵瓜。村民們今天趕大集,順便來看看包老太太。水果、奶粉、麥乳精啥的擺滿了床頭櫃和窗台上。村民們七嘴八舌小聲議論,有的讓給包穀拍電報,包老太太十有八九快不行了;有地說轉院去城裏的醫大詳細地好好看看,那裏的醫療設備比這強百倍。這時,李院長又被包村長請來,讓這位醫技高超的老同學,再給老母親身體徹底的檢查一次,用不用轉院?

李院長和兩個護士認真的檢查之後對包村長說:“老太太的病情基本痊愈了,血壓正常,心律正常,就是左側偏癱的血管也基本打通了,用人攙扶可以下床活動,為什麽不說話呢,血栓也沒壓迫語言神經啊?”說完又回頭看看緊閉雙眼的包老太太:“你母親是不是有心病啊?”

包村長心裏很清楚老太太的心病,但當著老同學的麵又不好直言,隻好搖頭。

“平時誰人和老太太對心情,老太太喜歡誰人,就讓她多陪老人說說話。”李院長剛說完,回頭再想看看包老太太的表情,卻突然發現她瞪大了兩隻混濁的雙眼死死地盯住在門口,並伸出右手去扶床頭上的欄杆,試想坐起身。二兒媳婦兒上前扶住老太太,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齊刷刷射向了門口。

包穀扶著麥苗,麥苗更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站在門口:“媽!”麥苗有些踉蹌,撲到了包老太太的懷裏。包老太太笨拙的左手搖晃了半天才放在了麥苗的頭上:“苗,你咋回來了?”包老太太老淚縱橫、破涕為笑地說出了自從住院以來的第一句話,所有在場的人都非常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媽,俺走時還好好的,你到底是咋的了,這才半拉月咋就瘦成這樣子?”麥苗捧著包老太太的臉,淚水像奔騰的河流,人們沒一個不落淚的。

“媽一看見你啥病都好了,不信你問問李院長?”包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用青瘦的兩隻手,緊緊拉著麥苗的手不放,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麵那樣。

“這位是?”李院長指著麥苗問包村長。

“麥苗,這位就是給媽治病的主治大夫,李院長。”包村長又對李院長說:“這就是包穀的媳婦兒,麥苗。”

麥苗站了起來,伸出右手與李院長握了握手,淚水還是落在了她們的手上。

李院長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你婆婆住院以來一直把頭衝著門躺著,一有動靜就睜開眼睛,然後就閉上,原來是在等你呀,可見你們的感情親如母女呀。”

“是婆婆心善,對俺像自己姑娘似的。”麥苗看婆婆笑,自己也笑了。

“哎,老包,聽說你們村有兩個接生員人選現在還沒有定下來,有個叫麥苗的是不是就是這個麥苗?”

“是,那個陳曉珊是個姑娘,還沒訂婚,誰知道以後她能不能離開咱們村,大多數人都願意留下永久牌,不想讓飛鴿牌去學習。”包村長一邊說一邊陪著李院長往外走。

“我回辦公室就給陳書記打電話,我們醫院要定了永久牌,麥苗,她人品真的不錯,隻有這樣有愛心的人才能擔任這項工作,這項工作極為重要,關係兩條人命……”

光華村百姓還在早起晚睡勞動著。給黃豆地薅大草的,給苞米地放秋壟的,放羊的放馬的……一切有規律地生活。可是人們閑暇時的話題還是在老包家還沒有結束的事端裏。

包老爺子知道了包穀兩口子回來在鄉衛生院裏陪著老太太。包老爺子既怕她們回來又盼望她們回來,矛盾的心情使他徹夜難眠,滿嘴的大火泡,眵目糊多長。這天晚上,包老爺子家的燈光又是鋥明瓦亮的,南北大炕坐滿了包氏家族的人。他們個個低頭不語,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空氣都是綠色嗆嗓的辣味。

“咱和小二在市裏大小裝飾品商店都找遍了,就是沒有那張壁畫,實在沒招了才買這張山水畫。”二姐夫看著大哥把兩隻手一攤說。

“爹,你也不用老是上火,等明個媽她們出院回來,咱和麥苗說,咋地也能給這個大伯哥點麵子……”

“得了吧!你把你自己的事兒辦好比啥都強,你說你這波沒平那波又起,摁下葫蘆又起瓢。把你老婆打回娘家,說啥也不要了,整的你老丈母娘成天堵在咱們家大門口罵。明兒個她們回來,你老丈母娘再來大呼小叫的罵,讓人家小三媳婦兒咋想咱這個家?咱啊,咱這老臉都沒地方擱啦!”包老爺子一頭仰在了炕上:“咱,咱生了你們這幾個孽種,他奶奶的,不如那時一個也不要就好了,何苦操這份心!這可真是多兒多女多冤家呀!”

二姐夫在屋地上走了幾圈,然後說:“爹,你別動不動就發火,大家夥坐在一起也是想把這事咋處理比較好,咱看這樣吧,明兒她們回來先把麥苗支小二家去,就說她那屋炕堵冒煙,剛扒完抹上,炕還沒幹好呢,不能住。咱們偷著和穀子先說,讓穀子同麥苗說,看她到底是啥態度,大哥和爹都不能和麥苗直接說這事,萬一來個燒雞大窩脖,就沒法收場了……”

包穀聽著大哥詳細地把家裏最近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後,二話沒說,起身就到自己的新房。站在壁畫前,一動不動。偎依在大絨畫布上喂奶**漂亮的女人變成了起伏不斷的大山,大山的深處栽著鬆樹,鬆樹的腳下淌著一條清澈的溪水,似乎從麥苗眸子深處流出。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麥苗為什麽對那張畫情有獨鍾,她懷孕了,她要把她們的愛情結晶**裸地奉獻給他,她要把母親的幸福**裸地奉獻給孩子,她要像畫中的女人一樣溫馨。可是,現在,她美好的願望毀在大嫂的手裏,就在那一瞬間,他不知道怎麽和麥苗開口講這件事,她懷孕兩個月,年齡大的育齡婦女恐懼感都在她的身上體現了出來。特別是這幾天的勞累和精神上的壓力,連著打了幾針黃體酮,大夫再三囑咐,要多休息,不要讓任何的事情刺激她脆弱的神經,他禿喪畏縮在沙發裏。

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撫摸他的臉:“小三,是不是為難你了,不行的話,媽去和她說,她不能像你大嫂似的橫踢亂踹的,媽不想看見你這樣,媽怕你有病,媽老了癱了不中用了,但媽不能看見你憋出病來。”

他睜開眼睛看著媽媽坐在他身邊,右手握著麥苗給她買的拐杖,手裏的龍頭張著嘴,嘴裏含著一顆比黃豆粒還大的圓珠。媽背上的羅鍋像越來越重的黑鐵鍋緊緊地扣在上麵,鬆弛的脖子艱難地抬著,深紅的眼邊有些發黑,含著一汪淚水。包穀的心如同蟒蛇咬了一口,他不再猶豫,握了握老太太的手後,走出房門,直去前院二嫂家。

包穀悄悄推門,見麥苗頭朝南臉朝西枕在枕頭上,鋪著新褥子,身上蓋著提花粉色的毛巾被,左手托著腮,右手捂著小肚子。她是不是還在愛撫剛剛做胎的胎包兒,那還沒有茄子包大的小生命在母親的生命裏時時刻刻得到嗬護啊!包穀感慨地端詳了好一會兒,含露秋海棠的小臉布上一層淡淡的白霜,半張半閉的小嘴唇如同幹裂的櫻桃。包穀輕輕地給麥苗蓋了蓋毛巾被,退了出來。一股從沒有過的憤怒生出心頭,包穀氣勢洶洶直奔家門。包老爺子又在西廂房的馬棚裏收拾馬糞,屋裏人喊他幾次說進屋洗手要吃中午飯了,他裝著沒聽見。包老爺子每扔一鐵鍬馬糞,就要把耳朵貼馬棚的門框上聽一會兒,聽到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驚得包老爺子又偷著把頭貼在了馬棚的門框旁,包穀一個人鐵青著臉就知道事情不好,急忙從馬棚裏走出。包穀的表情引起全家人高度緊張。

“麥苗是不是不答應?”大哥怯生生地問。

“她答應不答應有啥用!”包穀一屁股坐在已放好的炕桌旁,操起了大碗就盛滿上尖一碗大米飯,狼吞虎咽:“咋不端菜呢?”

“等麥苗回來一起吃。”大姐站在屋地中用圍裙擦著手。

“是大哥沒能耐,妻管嚴,小三怨就怨大哥,這回呀,這個敗家娘們想折騰咱們也折騰不著了,待幾天法院就開庭。”大哥把額角的汗擦了擦,頭皮發木偷眼看了看病歪歪的老媽。

“這個敗家娘們要是咱早就不要她了,一天幹點活罵罵吵吵的,她咋就不尋思你在大隊上班也在掙錢呢!”他說完把飯碗往桌上使勁兒一蹾:“爹,你也是,你說他們兩口子一幹仗就跑咱這院鬧。每次那損娘們來鬧咱就想狠狠地教訓她,還沒等教訓她,咱屁股上先挨了你兩腳,這回砸你好使,別說砸你了,就是放把火把你房子點了咱都不管,這是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可是,這回這損娘們砸咱可就不好使,咱就去找她算……”

“包穀,你挺英雄啊!奓奓著膀子,想幹啥去!”麥苗站在裏屋門口。

屋裏的人心裏都咯噔一下,直愣愣地都站了起來。

包穀慌忙站起身:“你,你不是睡著了嗎,咋回來了?”

“回來和家裏人聽你的諄諄教導啊!”怒發衝冠的麥苗死死盯著包穀。

包穀手足無措地去拉麥苗,麥苗沒有理他,直接走到大哥麵前:“大哥,你真的不要俺大嫂了?”

“她差一點沒要咱老太太的命,也對不起你和包穀。”包村長臉紅的一直到脖子根。

“大哥,俺大侄女眼看就要考高中了,你就不怕影響孩子學習?”

“她實在太過分啦!”包村長擦著額頭上沁出的汗。

“大哥,大嫂是脾氣不好,但是過日子是一把好手,俗話說得好,外麵有摟錢的耙子,家裏得有裝錢的匣子,依俺看你和大嫂還有緩解的餘……”

“緩解個屁!大哥,這回你不再用爹包辦了,就憑你的條件再說一個比她強的太容易了。”包穀搶過麥苗的話茬。

“好,包穀,咱們結婚半年,俺第一次才真正看清你的人品,你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大哥,俺尊重你的做法。你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政府官員,有權有勢。這樣吧,包穀啊,你也借著你大哥的勢力,也把俺送上法庭,等待幾天開庭一起宣判。別等十五六年之後,給你生兒了,育女了,你再不要俺!”麥苗說完就往外走,大姐上前一下子把她抱住。

“俺有啥麵子?就為一張壁畫就毀了一個家庭,這個麵子俺認可不要!”

“大嫂把你的壁畫給毀了,咱們咋買也沒買著,怕你……”大姐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大嫂是受別人挑撥一時衝動,其實這件事俺早就知道。”麥苗把大姐的手掰開,走到包老太太的麵前,扶她坐在炕上:“媽,你不用擔心啥,不就是一張畫嗎,在你睡覺說夢話裏,俺也就聽個八九不離十。回來剛到俺屋瞅一眼就被包穀把俺整二嫂家,說是讓俺歇一會兒,其實俺心裏明白。”話剛說到這,就聽到大門口又有人大罵,都是磕磣話。

“這個死老太太,今兒個非得滅了她不可!你們娘們騎在咱們老包家脖梗上拉屎!”包穀剛要奪門而出。

麥苗上前狠狠踩包穀的腳,他疼得坐在了炕上。一轉身,自己單槍匹馬奔向大門口。屋裏的人立刻緊張起來,你擁我擠的跑出了屋門。

張牙舞爪的老太太如同大街上胡說八道的瘋子,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一張嘴就有一百六十句髒話橫掃過來。她滿臉的皺紋像發濕打皺的袼褙抽在一起,黑紅的臉宛若在生活的醬缸醃漬了一番。幹巴巴的眼睛似秋風中的落葉枯黃而荒涼,嘴角的白沫子融入漏粉條子火燒嘩嘩開大鐵鍋上漂的白沫子遊漓著。她左手拿著一根柳樹條子,右手掐著腰,每罵一句,手裏的柳條子隨著髒話的輕重有節奏地猛攻和緩慢敲擊著木頭大門。

麥苗冒著極大的危險,離大門還有幾步遠便停住腳步,微笑對著發狂的老太太,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一個勁兒的微笑。

老太太先是頓了頓嘴唇,然後把手裏的柳條子在空中高高地舉了起來,怒不可遏。

麥苗繼續微笑著,絲毫沒有虛假的成分。

老太太空中的左手漸漸地放了下來,對著滿臉笑容的麥苗有點像泄氣的皮球。

麥苗仍然笑著,並輕輕叫了一聲大媽,一步一步走上前。

老太太把掐腰的右手麻溜的撤下,趕忙抹了抹嘴角的唾液。

“你是大嫂的媽媽,也是俺的媽媽,俺娘家離得遠,你家就是俺的娘家,俺和你一起回娘家去看看俺大嫂。”麥苗莞爾一笑,挽起老太太的胳膊就走。

包老爺子院子裏所有人當時就傻眼了,個個麵麵相覷。包穀的屁股又挨了兩腳後,箭一般的射出去。

三伏天中午的太陽賊辣辣的毒,把整個光華村都裝入了籠屜裏,沒有一絲涼風。麥苗扶著老太太到了公路往崗南老太太家走去。包穀汗流浹背在發燙的街路上奔跑,舌頭像打卷的葉子,上氣不接下氣,齜牙咧嘴攔住了麥苗:“你你幹啥去?”

麥苗扶著老太太繞過他,繼續往南走著。

老太太鬧了個大趔趄,被麥苗扶住:“你想幹啥?!”

“咱正想問你呢,你想幹啥去?!”包穀被麥苗甩開了手。

“俺不是和你說了嗎,俺和大嫂一起等法庭的傳票,大媽,走,跟你回咱娘家。”麥苗挽著老太太繼續向崗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