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訪

麥苗第二次來到前院二姨家,找大嫂霍大炮,研究新媳婦兒和孩子補地的事。霍大炮十二分的支持和讚成,並把村上沒有撈口糧田、責任田的新媳婦兒和孩子與獨生子雙倍口糧田人名列個單子。

“大嫂,我也不知道從啥地方入手啊?”麥苗看完單子說。

“這樣吧,咱們倆先到村書記家,找老書記溝通溝通,讓他給我們支支招,看有沒有更好的良策,好給咱們拿拿主意。”霍大嫂順手拿起一件衣服:“媽,你看家,我和麥苗出去一趟。”

這是在屯子東頭坨坡下,一處三間破土房,也沒有院牆和大門,歪歪斜斜、孤孤零零。

“大嫂,咱們這個村的房子咋東一撮西一撮的,沒有統一規劃。”麥苗剛進入老書記的院,站住腳問。

“嗨!這屯子裏地方也大,房基地多,人們蓋房子都隨心所欲,得哪蓋哪,沒人管。老書記在家嗎?”霍大炮的嗓子在這山裏也叫一絕呀。

“在家!誰呀?進來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扭曲的窗戶門裏傳出。

“老書記的老伴剛病死不多日子,沒子女,就剩下他一個人,性格有些孤僻,說話中不中聽,你別往心裏去。”霍大炮小聲對麥苗說,第一個走進屋。

這個屋裏比走人家的也強不到哪去。屋裏破爛不堪,盆朝天碗朝地,炕上的被服半折半卷著。屋裏的土牆皮一凍一化都一片片的脫落。炕梢一個黑得發亮的大板櫃,唯一有特色的就是地上的新八仙桌,上麵放著幾本黨刊和一些報紙。旁側的椅子上坐著一位枯幹的老者,花白的頭發,黃不唧的臉,瘦成一條。他一手拿著一棵咬了一半的大蔥,另一隻手拿著吃幾口的苞米麵大餅子,八仙桌上放著大醬碟子和一碗還在冒氣的白開水。麥苗一進屋就有一種在電影裏看到舊社會淒楚的感覺。同樣是農村;同樣是在黨的領導下;同樣是中央富民的政策下,這裏的農村比她曾經曆的農村簡直有天壤之別。都說城鄉差距大,同樣是農村,差距不也是同樣的巨大嗎?!

“小霍,有事呀?”老書記張嘴一說話,從掉牙的嘴裏掉出一塊大餅子渣兒,他放下大蔥,從桌子上揀起又放在嘴裏。

“老書記,這女的是麥苗,利子媳婦兒。”霍大炮坐在炕邊,拉麥苗也坐下。

“認識,她們結婚那天我見過。”

“老書記,她登記結婚,戶口也落下了,咱們村上得給麥苗補地呀?您說對不對?”

“對是對,可是擱啥地補啊?機動地讓內蒙古古那幾個小子給搶去了,西山那塊又讓靠林村那幾個兔崽子搶去了,要地的人天天上我這來鬧騰,你說讓我有啥轍?”老書記嘴裏含著大餅子,說話有點含糊不清。

“我們來是想找老書記給出個主意,通過啥方法才能把西山那塊地要回來。”麥苗茫然地問著。

“我老天巴地的能有啥主意。那幾個兔崽子混橫兒不講理。俗話說得好,硬的怕橫兒的,橫兒的怕不要命的。那幾個混小子誰人能擺弄了!”老書記說話有些激動,大餅子渣兒可能嗆在嗓子眼兒裏,老書記不停地咳嗽。

“老書記,聽您這話咱們那塊地就不要了唄!”麥苗的氣往上撞。

“還要啥了,人家都種一年了。”老書記端起水碗喝了幾口水。

“種一年咋了,小日本侵占咱們東北幾年,還不照樣把他們趕出中國!我們自己的土地憑啥不要!憑啥讓我們應該補地的村民抱著金飯碗要飯吃!”麥苗瘦肩薄背的抖動幾下。

老書記聽這話一口水噴了出來,咳嗽好一陣兒子才說:“你這個孩子有膽量,好樣的!你就牽個頭,帶著老百姓上訪吧。上鄉裏可能不行,都是親戚裏道的,一拽耳朵腮幫子都跟著動彈!我跟鄉裏反應多次,他們讓你不是看僧麵就是看佛麵,不是看魚情就是看水情的!我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現在,你就牽個頭,讓全屯子的村民都簽上字摁上紅手印,找幾個能說出一二三的人到縣委信訪辦,把事情前後都說個清楚,縣裏一來領導,這地準兒能要回來。小霍呀,你就不能參與了,咱們都是黨員。你呀,背地兒協助利子媳婦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再把咱們屯子要地呼聲最高的小孫找到一起探討一下。啊,看咋辦把這塊地還得要回來,還不能違反法律。”

“謝謝老書記,剛才我的態度不好,請您老原諒。”麥苗粉麵通紅,不好意思地說。

“沒事。我聽你說話一口就叼在理兒上,不像她們要地的到這不是罵就是吵的,罵罵咧咧要是能說事的話,我早就領著大夥去罵啦!我看你說話還有一些道理,才給你指點了迷津。”老書記站起身說:“要地,趕緊,要到穀雨了,該種大田了,真要是種上地那可就麻煩了。”

麥苗感激的和霍大炮走出老書記的家。

“麥苗,我帶你直接去小孫家。小孫結婚有四五年,孩子都三歲了,愣是一根壟沒補著,擱誰誰不著急,三口人就種一個人那麽一口地。他是個很上進的小青年,書沒少念,腦袋瓜也靈活,思想要求進步,還是入黨積極分子。不是為了去年春要地把那幾個小子給打了,去年七一就正式批了。你看,前麵那家就是。桂霞,桂霞!”霍大炮喊了兩聲,屋裏走出一個苗苗條條的漂亮小媳婦兒。細眉毛杏核眼兒的,一笑兩小酒窩……

麥苗進家已是晚飯時。米利找麥苗剛從二姨家回來。一看麥苗進屋眉開眼笑的迎上去:“餓了吧,快吃飯。”

麥苗洗了洗手,坐在飯桌前,瞟了一眼米母苦瓜似的臉,端起飯碗。

“你說你一個新媳婦兒,結婚兩天半到處瞎跑啥呀?那地你說要就能要來咋地,就是不給你補地我們家還餓著你了。陰天下雨不知道,還是自己半斤八兩不知道啊,跟那個大炮窮嘚瑟啥呀?!”米母快速眨著眼睛。

“食不言、寢不語你懂不,痛快吃飯得了。”米父瞪了米母一眼。

“我啥也不知道?!就知道衣服沒等穿壞別讓人家給指乎壞了。你說你要哪門子地呀,就是要回來能分你幾畝?利子不是為了要地能不當村長嗎?!結婚兩天半這路臭美!地要不回來,三更半夜的玻璃再讓人家給砸啦!”

“不是要地,不是黑天,你家玻璃不是照樣被人給砸了嗎?!”麥苗放下一口沒吃的飯碗,頂了米母一句。

“媽!哪壺不開你咋單提哪壺哇?我看麥苗這事做的就對,人為一口氣,佛為一爐香,不爭饅頭還要爭口氣呢?!”

“對,你幹啥不去要,讓你媳婦兒拋頭露麵!讓你媳婦兒在大夥麵前都上上眼,顯擺顯擺你娶個好看媳婦兒似咋地!?”

“我不是村兩委班子成員嗎,不能帶老百姓上訪,要不,你尋思我不整個水落三石出啊?!”

“你跟我喊啥?!牲口霸道的!是不是結婚兩天半這枕邊風給你吹的!以後你就六親不認了唄!”米母酸泔味兒一出,把筷子“啪!”的一聲摔在飯桌上。

麥苗放下筷子,一頭跑出屋門。

小孫家今晚是村民擁擠,焦頭接耳,議論紛紛。人們對桂霞和麥苗上訪持有各種不同的懷疑態度,眾說紛紜。有的村民是前怕狼後怕虎的畏首畏尾,不敢在“上訪”信上簽字;有的義憤填膺,自告奮勇;有的左顧右盼,瞻前顧後……

小孫聽著聽著覺得不順耳,就大聲喊了幾嗓子:“哎哎哎,你們是不是越活越回旋兒啦!你們瞎吵吵啥呀?!啊!要地沒能耐,背後說長道短的倒有兩下子。我算是把你們一碗清水看到底了,你們純粹是一幫嚼舌頭根兒的老娘們,再說這些不疼不癢的話你們痛快的都回家!”

屋裏的村民頓時啞口無言,鴉雀無聲。

“我們都是一個村的人,為了要地我這個治保主任都被迫不幹了。你們說這大半年誰人敢再提要地的事,還敢帶領大夥去上訪,我看麥苗這種不怕勢力的精神就值得咱們大老爺們好好地學學。去年要地時你們也看到了,那幾個潑皮明目張膽地向咱們叫號,就我和米利衝鋒陷陣,你們一個個的咋都癟茄子啦!大眼瞪小眼的看熱鬧。我們村的老百姓要是同心協力,擰成一股繩,這地能要不回來嗎?你們倒變成了勢利小人!這可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哪!你們讓我說啥好呢,唉!真是狗肉碟子上不了大雅之席呀?!”

“我看利子媳婦有兩下子,說話有分寸,不像頭腦發熱一時逞能的孩子,她不單單為了要地,更主要的是為了給利子爭這口氣,也是為咱們全村人爭這口氣。咱們要像小孫這孩子說的,心要往一處想,勁兒要往一處使,我們就不信是咱們自己的東西就要不回來!我帶頭簽這個字。桂霞呀,把上訪信拿出來,我第一個簽字。”這是村裏最有威望的李老爺子,說完在上訪信上鄭重的簽字後,又摁上了大紅手印。接著又說:“你們看這孩子這幾條寫的條條真理,啊!不過,在大夥麵前我嚴肅的強調一點,假如這地要不回來,咱們也別鬼念窮秧的,啊,你們聽見沒?!”

村民們在李老爺子的帶動下,思想都來個大飛躍。

米父一看兒媳婦兒麥苗跑出屋,兒子也是一口飯沒吃追了出去,生氣地把飯桌往旁邊一推,栽躺在炕頭。米母自覺得自己說話有些偏激,過了頭,懊悔地把飯碗也放下,說啥也吃不下去。米母斜眼撇嘴看了看老頭,把飯菜又都放回飯鍋裏,填了幾把柴火。看了看屋裏的柴火不多,就進裏屋戴上手套,準備出去抱明早做飯燒的柴火。一開門,和外麵進來的人撞個滿懷。米母還以為是兒子和兒媳婦兒回來:“這黑燈瞎火的,蹽她媽哪去了?連飯也不吃。”

“你說我們哥兒幾個蹽哪去?!就往你家蹽!”隨著話音,闖進幾個愣頭青。

米母借著燈光觀看,四個小子,兩個黃毛,兩個頭發像女的似的,長的披肩。他們一進屋賊眉鼠眼、橫眉豎目。

“那個叫啥?啊,就是你兒媳婦兒,跑哪去啦?!”一個細高的黃毛詢問。

“你們哪來山貓子,跑我們家大呼小叫來啦!”米母在他們幾個人後麵跟進裏屋。

“你說我們哪來的!你兒媳婦兒哪去啦?!她不是帶頭要地嗎,我看她長沒長三頭六臂!”一個長發小青年說。

“她是不是不出茅廬,便知三分鼎是,知道我們要來她躲出去了。”

“她躲了初一還躲了十五,跑了和尚她還跑了廟!”

米家老夫妻頓時就明白了,這幾個小子就是整歪門邪道,白種地的無賴,來找老道晦氣的。米父雙手拄炕坐直身:“要地咋地吧?!”

“啊,老不死的,你兒子都不好使,地都沒要回去,竟把一個老娘們捅出來,算啥能耐!”一個短黃毛說。

米母摸起燒火棍劈頭蓋臉打來!

“子不孝父之過也!”米父說完也下地拿起拐杖助老伴一臂之力。“打仗親兄弟,上陣夫妻兵”!一頓亂棒,打跑幾個惡棍。

米母看著他們幾個屁滾尿流地跑了,坐在炕沿上才來了後怕,汗珠子眼淚的宛若下雨一般,把整個臉上的溝溝壑壑都溢滿,隨之又流了出來。

米父上前扶老伴兒一把說:“老伴兒,人們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你這身手還是不減當年哪!”米父拿毛巾給老伴擦了擦臉上悲喜交加的淚水,無不讚賞地繼續說:“當年不是你這身手,我在牛棚裏早就被整死啦!”

房門又是一陣響,屋裏人馬上警覺起來。米父把手裏的拐杖用力往地下一戳:“老伴兒,這回該輪到我打頭陣,你多歇一會兒。”米父拱肩縮背,舉起拐杖,像是集中目標,準備出擊。

麥苗一進屋嚇了一大跳,倒退著撞在身後的米利的懷裏。

“爹!”米利一看這陣勢一把將麥苗攬在自己身後,此動作異常敏捷。米父驚的拐杖“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爹!你這是出啥洋相呢?!”

晚飯時,米母對麥苗不分是非曲直的指責,使麥苗神搖意奪。麥苗順著房後那條崎嶇山路跌跌撞撞地往上跑,自己如墮霧裏,孤孤零零四處飄**。麥苗無目的跑了一段土坎子路,慢慢地放緩的腳步。

“麥苗,你站住!”低回而強有力的聲音在嗬斥著。

麥苗心裏猛一激靈,想必你米利也像洪豆一樣遵照母命前來對我實施你們的“家法”。好,今後,我對你們這些男人一定要以毒攻毒,以柔克剛,以牙還牙!憑啥一出現啥錯就是我們女人倒黴,一整就挨你們的大嘴巴!今晚,我也要在你們男人麵前施展女人的颯爽英姿,也讓你們嚐一次啥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麥苗轉頭,正迎來米利上土坎尾追前傾的臉。麥苗不由分說,舉手對沒有提防的米利就是兩個大嘴巴。

突如其來的兩個大嘴巴使米利一隻腳蹬突嚕,差一點滑倒,急忙伸手扶在小路旁的一棵大樹:“你你咋像母老虎似的。”米利捂著臉低聲地說。

“咋地,我以前都讓你們男人給欺負苦了!不管誰說話都是聖旨,都拿我開刀問罪!今後,我要從紙老虎變成母老虎,死,也不變女人本色!”麥苗說完又給米利沒捂著的臉來了一掌巴。

米利對麥苗瘋癲動作也是驚地幹嘎巴嘴說不出話,手捂著火燒火燎的臉剛要辯解,沒料到麥苗纖弱的小手竟殺一個回馬槍!米利還是堅持著溫和地說:“麥苗,你要是覺得打我你能出心中的冤氣,我心甘情願做你的出氣筒。”

“你用不著把自己說的那麽高尚,我不會領你情的,更不會感恩戴德的。你對我必須大打出手,讓我掛一些彩,要不,你回去咋和你媽複命啊!俗話說治於服不治於死,你可以把我治服,更可以治死!我的命是你救的不假,但是,要我一定聽你擺布!辦不到!我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到底!”麥苗一反常態。

米利一聽這危機四伏的話,想,再多說啥麥苗也是聽不進去,倒不如……想到這,米利不加任何辯解,雙膝一軟,跪在麥苗腳下,低頭不語。

這大大的出乎麥苗的意料之外。幾年來麥苗竟受男人的窩囊氣了,在欺淩和辱罵,總結出一點自衛的經驗,那就是該出手時就出手!然而,今晚,眼前這個男人,結婚不久的新婚男人,像小山一樣的健壯男人,對他的新婚妻子打出的巴掌沒有圍攻,卻忍辱負重跪在柔弱的女人腳下。麥苗的良家婦女的本質沒有改變,仍是純樸善良的。麥苗一頭紮進米利的懷裏痛哭失聲。

“麥苗呀,遇上啥事也別真的動氣,氣大傷身……”米利柔風細雨,麥苗一直沒有吭聲,米利有些慌亂,怕麥苗又抑鬱,忙不迭地說:“老婆,寶貝,你咋的了?啊?”米利晃了晃懷裏的麥苗,麥苗進入深度思考狀態。麥苗腦子裏一直在想明兒個找地的事將如何開始。今天,麥苗和桂霞走訪了多家,村民們都以不信任的眼光看麥苗,麥苗心裏也沒有底,忐忑不安揣摩村民的心理。假如沒有村民團結一致,這地要回來的可能性太小了。米利看麥苗變幻莫測的表情,心如刀絞:“老婆,我給你講個笑話,你能聽見,這一點我最明白不過了。”說著米利又親了親麥苗冰涼的海棠臉,鼻涕眼淚的噌麥苗一臉。麥苗強忍笑,衝米利一點頭。

“這是個很老的笑話,我也是聽那幫婦女在一起閑扯淡時說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土財主,家裏有的是錢,不稱心的卻是他們有一個傻兒子,二十幾歲還沒有媒人。他家到處花錢找媒人。巧的是正趕上逃荒來了一戶人家,這家有個貌似天仙的姑娘。這個土財主聽說後馬上派人前去說媒,給了幾大錠銀子,又給一些糧田。那時的婚姻都是包辦的,到入洞房夫妻倆人才能見麵。當新娘子發現她找個傻丈夫,她也隻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走了。她和傻丈夫入完了洞房可就不得了了,這個傻丈夫掀開她身上神秘的麵紗後,一發不可收拾。跟誰人都說,她身上有好玩的東西,誰要他也不給。這給她新婚的媳婦兒搞得很沒麵子。婚後三天回娘家門的路上,這個傻丈夫和她一個勁兒地糾纏不休,要她身上好玩的東西。她哄著對傻子說,你看,那邊來個啥?傻子轉頭之即,她靈機一動,拾起一塊石頭扔進路邊的河裏。傻丈夫聽聲音一回頭問,啥玩意兒掉河裏了?新媳婦兒逗他說,你要的好玩意兒讓我扔進河裏了。傻子一聽,一個箭步蹦進河裏。任憑媳婦兒咋叫他也不出來,並說:我還沒摸著我的好玩意兒呢?!”米利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哭著講完笑話。麥苗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跟你逗著玩呢,現在咱國家正掃黃呢!”麥苗一邊笑一邊擦著眼淚。

“隻要你能開心一笑,我認可被掃進去。”米利愛撫麥苗的臉說:“老婆,我還得和你說說要地的事。這事不那麽容易,聽說那幾個小子黑道白道都有人給撐腰。”

“哎,這個,你不用擔心,到啥時候,邪不壓正。現在最讓我擔心是咱們村的人能不能齊心協力,同舟共濟,這對我來說真是最重要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小孫和老李大爺他們會做思想工作的,這個我深有體會,我就是擔心你的人身安全。”

“咋,你擔心我的人身安全還是有別的啥內容?”

“你別拿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啊,我最信任你。哎,你不道,那天,為了說半真不假的笑話,那個屯論的姐夫讓我給打兩個大嘴巴。哎,今晚,我才親身體驗到,手打在嘴巴上臉會這麽疼。”米利笑著看看懷裏嬌妻繼續說:“我們結婚第三天吧,就是那天我在外麵一回來你問我臉色咋那難看,就那天。”

“你為啥打你人家呀?要訛你咋整?”

“他敢!要敢訛我的話,我把他嘴裏的後槽牙給他扇下來。”

“你,你這話是不是給我打預防針?”

“你是我老婆,別說碰你一手指頭,就是說你一句我都舍不得。那小子不說人話。他說你長得好看是不是婚姻騙子?讓我把錢啥的都放好,別讓你給騙跑了。我像撿破爛似的當寶給揀來!他話還沒說完就挨兩個大嘴巴,嚇得他夾著尾巴就撓杆子了。”

“那你咋不聽他們的話,回來像看犯人似的把我給看起來呢?”

“兩口子,必須互相信任,別人說啥也不能相信。聽閑言失去江山,你說對不對,啊,老婆,咱們回家吧。”米利話說的鏗鏘有力。

到家門口,米利把門打開讓麥苗先走,剛開裏屋門,見麥苗一步退了回來,米利莫明其妙地往屋一瞅爹的造型,米利慌忙把麥苗藏在身後。而米父還以為是那幾個小混兒混兒又去而複返呢。當他們把誤會解釋明白,麥苗一把抱住米母,又哭了起來。

“兒媳,不怕,今晚這事媽是看明白了,越裝熊包越不好使,真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也不知道馬王爺還有三隻眼!還真的以為自己真成了碾道上的毛驢,白毛了呢!你帶老百姓去找地吧,媽給你坐鎮!要打要殺,媽替你上,媽這大歲數死了也不算少亡!”米母的一番話感動得麥苗淚雨傾盆。就在這時,屋裏人幾乎都聽見院裏有腳步聲,米母如上殺場一樣,握著火杈就竄了出去。

“幹啥呢弟媳,你是不是想給我們大夥當頭一棒啊?!”李老爺子驚愕地擎住火杈棍。

“我我又尋思那幾個王八羔子造回來了呢。”

“我們也是才聽說這事,急忙跑這來看看,利子媳婦兒傷著沒有啊?”李老爺子腳剛邁進門檻,迫不及待地問。

“傷我兒媳婦兒的人還她老娘的在狗肚子裏轉筋呢?!麥苗,這是我們村最有威望的李大爺,也是咱村退休的老書記。”米母握著火杈棍跟在李大爺身後,給麥苗介紹說。

麥苗聽著李大爺及進屋村民們親切問候,一股暖流湧遍全身。麥苗給屋裏所有的人深深鞠一躬,眼裏的淚水再一次的滑落。

“我們全村人應該給你鞠一躬,謝謝你有膽量敢帶老百姓往回要地,你給咱們村的百姓揚了眉吐了氣。”李老爺子說完又對米父說:“老弟,要回咱們自己的土地,是天經地義。咱們老哥倆給孩子們壓後鎮,你有沒有啥想法?”

“老哥,你都親自出馬,我就更沒有說的。老哥,我提個建議,咱們這些人都好好想想。”

“啥建議,米大爺,您說。”小孫急忙問。

米老爺子“嘶哈嘶哈”好一陣子說:“小孫,你和利子你大哥把五十歲以下的年輕人統計一下,編幾個小組,白天黑夜在村裏輪流值勤,讓我兒媳婦兒帶領幾個能說會道的媳婦兒去上訪,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麥苗自那日深夜裏被米利背進鬆林村,沒有真正看到鬆林村以外的風景。就連登記也是米利用自行車帶麥苗穿林間小路,來到鄉裏民政稀裏糊塗登的記。今坐在去縣城的班車上,心情有一種前所沒有的輕鬆和愉快。麥苗帶領七位姐妹去縣委信訪辦,麥苗帶著全村人的使命,責任重大,意義深遠。可是,當麥苗被米利送到鬆林村公路上時,麥苗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個人,而是全鬆林村。

班車行駛大約半個小時,被攔住。幾個穿製服的派出所民警,打開客車門:“請問,哪位是麥苗?”

麥苗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應聲。

“麥苗不在車上嗎?”

“高所長,有啥事?”桂霞嚴肅地問。

“沒事能耽誤班車的時間嗎?”

“我就是,有什麽事?請講。”麥苗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

“鄉黨委黑書記有請。”

“對不起,今兒個沒時間,請你下車,別耽誤全車人趕路。”麥苗又坐回原位置。

“你如果真的不下車,我隻好讓司機把班車開進鄉政府大院。”

“你們想幹什麽?想拘留我嗎?我不知法犯哪條?請你講清楚,出示拘留證,我立馬下車。”麥苗坦然自若。

“司機,請你把班車開進政府大院。”高所長沒理麥苗的話茬,對司機說完坐在客車上。

司機師傅,開動了發動機,一踩油門,開進政府大院。

“高所,找到麥苗了嗎?”

“劉秘書啊,找到了。”

麥苗站起身對幾位姐妹說:“我們隻好先下車了。”

“你就是麥苗?”劉秘書問。

“是我。”麥苗很是從容。

“你們幾位跟我來吧,黑書記在辦公室等你們呢。”

她們隨劉秘書走上二樓,走廊的盡頭,是對開的紅鬆木門,上麵醒目標誌著“黨委書記辦公室”。劉秘書敲了幾下門,隨著一聲“請進”,劉秘書先走了進去:“黑書記,我把她們請來了。”說完,等麥苗她們進屋後,劉秘書退了出去。

“嫂夫人。”從高大的太師椅上站起一人,走到麥苗麵前,笑著伸出右手和麥苗握手:“請坐吧,嫂夫人。”這位黑書記中等個頭,皮膚白皙發亮,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微微凸起的將軍肚。麥苗似曾相識地對黑書記禮貌回笑。

“咋,裝不認識。”

“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你是哪位?”麥苗訕訕地問。

“我是米利的老同學,正班長黑林。你們結婚那天,我跟你弟媳一起過去的,到那就抽到你們一根喜煙急著下鄉就走了。一麵相識,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黑書記說完轉回辦公桌後。

“不知黑書記把我們幾個農村小婦鉗製到這有何賜教?”麥苗一本正經地說。

“瞧你那櫻桃小嘴說話咋這麽尖刻,什麽叫鉗製呀?我們有啥事在自己鄉裏說,幹啥去縣委呀?那些領導日理萬機,忙得腳打後腦勺子,哪有時間處理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黑書記,我們不說你也知道此事,對吧。為什麽一年時間,咱們自己鄉裏就沒有時間處理這件事情呢?忙,對不對,我們知道你們忙才不敢輕易打擾你寶貴時間。走!”麥苗說完一轉身去推辦公室的門。

黑書記急速轉身來到麥苗身後:“嫂夫人,幹嗎火氣這麽大呀?”情急之下他拉了麥苗一把:“嫂夫人。”

“在你的辦公室,請你叫我的名字,我叫麥苗,小麥的麥,禾苗的苗。”

“好好,麥苗同誌,這事還沒有談,幹啥急著要走啊?”黑書記有些尷尬地說。

“你們忙的腦後勺都打腳後跟了,我們幹嗎在這和你閑磨牙,耽誤你寶貴時間。”

“麥苗同誌,你說話很幽默呀,請坐。把你們上訪信拿出來,我一定秉公處理的。”黑書記回到高背椅子上坐下,單刀直入地說。

“黑書記,我們並不是想隔著鍋台上炕,因為一年了,這鍋台都被踩塌了,沒辦法,所以,我們沒有飯吃的小媳婦兒們隻好把這雞毛蒜皮你們認為是小事,而我們沒有飯吃的確是生命存亡的大事去縣委信訪辦,去討口飯吃。你們領導工作咋忙也得吃飯吧,你說對不對?”麥苗慷慨陳詞。

“麥苗同誌,你說話的句句在理,咋忙也得吃飯。以前,是我們這些領導工作沒有做到位,我代表全鄉黨委和政府向你表示道歉。”

“不是我個人,而是我們全鬆林村的老百姓。”麥苗字句緊逼。

“對不起,我這話說得真的狹義了。我代表全鄉黨委和政府向你們全村老百姓深深地道歉,對不起,我們忽略了你們吃飯問題。為了表示我們領導有則改之的誠懇,請你們把上訪信拿出來,我們共同來解決問題。”黑書記認真地說。

“桂霞,你和兩個姐妹去複印幾份上訪信,把複印件交給黑書記。”麥苗從挎包裏掏出幾頁信紙,交給桂霞。

“是,苗嫂。”桂霞瞬間明白麥苗的意圖,並把米大嫂繞嘴的稱呼改為“苗嫂”,從此,“苗嫂”二字的稱呼便在村民們中間叫開了。

黑書記鄭重其事拿起上訪信,認真批示:“劉秘書,通知農業副鄉長,準備和我一起到鬆林村,現場辦公。”

“今兒早臨上班車時我又忽然閃出一條新內容沒來得及寫上,現在,我隻好口述,請你記錄,尊敬的黑書記。”麥苗進一步地說。

“好好,請講。”

“請問,我們鬆林村是不是你們鄉管轄範圍?”

“當然是了。”

“我們村再窮,鄉統籌、農業稅等各種款項我們村拖沒拖鄉裏的後腿?”

“沒有,你們村總是積極完成各項任務。”黑書記推了推鼻子上的金絲邊眼鏡,等待麥苗拋磚引玉,說出下文。

麥苗聽到這裏,忽地從沙發上站起身說:“既然是這樣,為什麽除了我們鬆林村外,所有村路都修上柏油路。這改革開放咋還把我們村開在鄉外頭了呢?!我們鬆林村百姓都是後娘生的嗎?!”麥苗言辭激烈,幾個姐妹也趁勢幫腔。

黑書記衝她們擺了擺手:“請勿喧嘩,請你們都坐下。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八個女人可真夠我喝一壺的了。”黑書記緊張地笑一下,然後在記錄本上寫著什麽後接著說:“別的村有一部分是縣公路辦拿錢,一部分是村民們集資款。當時,考慮你們村經濟困難,沒法向村民集資,隻好暫時放下。”

“啊,是村民們集資款,我們村窮就把我們給開出來了。你們這些各級領導少胡吃海喝、窮吃亂造,都少腐敗多廉政一些,這幾裏修路錢節省不出來嗎?!”麥苗的言辭過於激烈,桂霞偷偷拽了麥苗衣服一下,示意別把弓拉得太滿。

“麥苗同誌,你說得太對了。這也是我工作中一項重大失誤,都說忠言逆耳,我多少年聽到的都是阿諛奉承,從來也沒聽到向你指著我鼻子尖訓我的,我十二分地感謝你。”說完,黑書記來到麥苗眼前,深施一禮:“謝謝,謝謝我親副班長老同學、嫂夫人的直言不諱。不過,國家要有新的政策出台,農村道路全部免費修村村通柏油路。”

“我們為啥躺在共產黨懷裏要奶吃!為啥不自己自力更生!”

黑書記一豎大拇指:“嫂夫人說的有道理!”

鬆林村的百姓們一個個都像過年一樣,興高采烈、歡欣鼓舞。她們有口皆碑,麥苗,苗嫂,伶牙俐齒,如同紀曉蘭似的銅嘴鋼牙,說服了鄉領導。地,不但要回來了,還要把坑坑窪窪村路也像外村似的修成柏油路,還不讓老百姓拿一分錢。村民們對麥苗個個都豎大拇哥,一夜之間,麥苗芳名遠揚,遠近聞名。有些村民也是借題發揮,添枝加葉的大做文章 。為了是炫耀自己小村曾讓外村人瞧不起,這回就是幾個家庭婦女就能把地要回來,都不用我們大老爺們親自出馬。等等,各種輿論就像半空中下大雪,鋪天蓋地。

麥苗對這些說法隻是嫣然一笑,沉默不語。麥苗現在有頭號心事,困擾著她。這天晚飯後,麥苗和米利來到前院霍大嫂家,談談修路一事。

“大嫂,別的村路都修八米寬,咱們是不是和鄉裏協商一下,修十米寬,省得到秋拉苞米稈啥的,你刮我,我蹭你的。”麥苗略有所思地說。

“鄉裏恐怕不能同意,集資款都是鄉領導們自願捐款,咱們也不能蹬著鼻子就上臉,得寸進尺對不對。”霍大嫂正在扒花生種。

“哎,大嫂,不行的話,你找老書記談談,開個村民代表大會,看看村民們願意不願意把拓寬兩米修路的錢自己捐出來。”麥苗也坐在大嫂的簸箕前,扒起了花生種。

“別說,這倒是個好主意,這是為全村人的事,就得找全村人自己商量。”霍大嫂把一簸箕扒完的花生種在廚房簸了幾下,紫紅的四粒紅花生種子飽滿誘人,這是莊稼人一年的希望啊。

“大嫂,這事要快點定下來,聽說這兩天就來測量路基。”米利坐在炕頭二姨麵前,對著炕梢的大嫂說。

“明早我就去找老書記,他同意,中午就在村委會召開村民代表大會。”

村民們送糞到家,也就剛卸完馬車驢車啥的,就聽到有人喊,村民代表到村委會開會。村民也不知道又發生啥重大事件,非要開會?這是幾年來沒有的事了。村民代表十餘人不約而同來到村委會辦公室,一種寒酸的感覺襲上心上。小孫協助霍大嫂打掃屋裏衛生。老支書強打著精神,睜開發紅的眼睛,坐在辦公桌前。村民們有的倒鞋裏的沙土;有的裝上煙袋,哧哧抽起了蛤蟆賴;有的歪著頭靠著牆上閉眼麽瞌打著盹;有的閑嗑達牙,莊稼別人的好,孩子自己好似的你一言我一語譏諷。這時,老支書記用手指重重地敲幾下桌子,咳嗽了幾聲說:“今天,讓你們來,是商量修村路的事。有的村民向村委會提出,在鄉交通辦修八米寬的基礎上,想再拓寬兩米,以便秋莊稼進屯子互相碰撞的事件發生。為此,把大家夥找來,是為了這兩米路集資款的事。你們在座的有什麽想法和意見都拿到桌麵上,這集資款咋捐?按勞動力還是按人口攤錢?都說幾句。”老書記對霍大炮招了招手說:“你做一下記錄。”

“誰人吃飽撐的竟出這餿主意!這大苦春頭子,買種子化肥的錢都沒著落呢,還哪有錢修道啊!”這是村民代表拴柱說的。

接著人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七嘴八舌,眾說紛紜。

“好歹修上柏油路就知足了唄,咋還屎殼郎帶花臭美呀……”

“哎哎哎!你們長人模狗樣的,咋說起話來,狗吃泥娃娃,沒有個人味兒呢!”霍大炮用筆敲著桌子。

“啥人味兒,有錢的話,啥味兒都有了。”拴柱手拍大腿說。

“你們瞧瞧你們這些人,還是啥村民代表,素質也太低了。啊!你們還是村裏的明白人,明白人竟往柴火堆拉屎!”霍大炮的嗓門提高了八度:“你們瞅瞅你們自己那熊色樣,錢錢錢的,明個都鑽進錢眼兒裏住去吧?瞧你們都跟紙鑷似的,就認(印)錢!”

“我們真沒錢。”他們小聲嘟囔。

“沒錢領導也沒把刀摁在你們脖子上!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不如那好老娘們!”霍大炮生氣地合上記錄本。

會場屆時安靜無聲。

老書記歎了一口氣說:“你們可惜是村民代表啊,一點模範帶頭作用都不起。”

“我看你們就是破草帽子曬臉。鄉領導為咱們這條路都慷慨解囊,你們再看看自己,啥德性!修自己家門口的路,想緊緊手拿出幾個錢就哭嘰帶尿的。”霍大炮語氣緩和一下說。

“鄉領導捐款,我們可不領情,我們領的是米利媳婦苗嫂的情。”拴柱看著在座的村民代表說。

“拴柱說的對,我們領苗嫂的情,是苗嫂給我們爭來的,去年別的村都修路,領導咋沒給咱們村捐款呢?”幾個代表氣勢洶洶地說。

“你們說的意思,隻要麥苗說集資你們再頭集資?”霍大炮試探著問。

“那當然。是苗嫂領著咱們把地要回來了,也是苗嫂在鄉領導麵前把這條路給爭來的。這兩樣都沒讓咱們拿一分錢就辦成男人辦不成的事,我們就是服苗嫂!”拴柱說完對大夥努嘴:“你們說對不對?”

十個村民代表附和著。

“好好,你們可真是秋天的老茄子,純粹挨扭的貨!你們服麥苗是不是,那你們猜,這項提議又是誰提出來?”霍大炮用手裏的筆指著他們問。

老支書看他們大眼兒瞪小眼兒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咳嗽兩聲說:“這些錢,是麥苗臨來時麥苗媽偷著給她的,為了防萬一,萬一米利對麥苗不好,讓麥苗做路費好回娘家。可是,麥苗為了把村路拓寬兩米,帶頭捐出。麥苗還說,‘要想富,先修路’。這路不但要擴寬兩米,兩米之外兩側還要各加一米五的路炕,就是用土培上。這樣,既保護了路麵,又能栽上風景樹和花草。麥苗說要讓咱們鬆林村的環境勝過其他村,原因是咱們是萬畝鬆形象代言村。”說著,從兜裏掏出一遝錢放在辦公桌上:“我向鄉黨委遞交了辭職報告,已經批了,這兩天新調來的大學生村官就要走馬上任。現在,我以一名老書記和鄉裏鄉親的雙重身份懇求你們,你們是村民代表,應該做出表率,做出楷模。你們啊,回家睡不著覺好好的尋思尋思吧?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