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避愛的流感

這個小村位於在吉林省境內的西北,丘陵地帶,緊挨著內蒙古古自治區科爾沁南緣,與喀左後旗接壤。這個不起眼的小村,是三北防護林的林海重地之一,有百餘戶人家,他們生存在山林中。這片起伏的森林被這裏的百姓俗稱“萬畝鬆”。人們閑暇無事、勞動疲憊、心灰意懶時,都不約而同來到這片一望無際的林海。登高遠眺,氣勢宏偉,蔚為壯觀。林中野生動物、植物,資源十分豐富。有狼、狐、獾、野兔、鬆鼠等,也有山鷹、喜鵲,還有漂亮的山野雞數不勝數的飛禽。林中以鬆林為主,輔有楊、柳、榆、槐、桑等十餘種樹種。這片林地還盛產鬆蘑、各種山野菜及多種野生中草藥材。這裏的樹木四季別有一番風情,綠色的信念與綠色的風格,別樹一幟。當春天喚起時,她在大漠邊緣築起一道綠色屏障,鬆濤陣陣喚起大地的複蘇,引來百鳥爭鳴;酷熱的夏季,她在烈日炎炎下為這裏的百姓撐起一把遮蔽風雨的天然大扇,走進林中,會享受到“森林浴”的舒暢;秋季拂袖而來,她會讓生活這裏的人們滿懷希望,收獲秋天的果實,那一片朝霞似火的紅葉更以她獨特的風姿和色調勾勒生命的鮮豔;白雪皚皚的冬日,她就成了電視劇中的“林海雪源”,雪地裏還會留下一串串勾起人們無限遐想的飛禽走獸的足跡,藍天、白雪、綠樹,遙相呼應。景色及為壯觀而迷人。極致的景色沒有給這裏生存的人們帶來經濟優越。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著人均二畝九分地的口糧田,朝不保夕。本來就少的口糧田和承包田,已經沒有多餘的土地為新結婚的外地進村的媳婦兒和新出生的嬰兒補上吃飯的土地。機動地原本是有的,它可以及時補上新增加的人口。可是,以前也不知是哪屆村官,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方法交換的這塊機動地位於省和自治區邊界壕的北側,屬於內蒙古管轄。這幾年土地緊俏,方圓幾百畝的機動地硬是讓內蒙古古同胞搶了回去。這裏的村民個個都是仁義之民、寬厚胸懷,大度禮讓三分讓他們種吧,誰種還不是種,都是中國的土地。這塊地誰愛護不是愛護,都是“雞”身上的肌肉。這樣一來,避免省與自治區之間勞民傷財的打官司。否則,就要翻出幾十年甚至還要久遠的曆史淵源。

這個鬆林小村,沒有向林外的小村分成幾個小組啥的,就是一百多戶人家淩亂、散住在這萬畝森林中一塊平坦的地中央。房子都是沙土結構,筒子土平房,一頭開門,據說這叫“口袋”房。一開門進屋就是沙土大鍋台,一口大鐵鍋,一個圓形木頭大鍋蓋。往裏走便是裏屋門,南炕,相當長的大炕,兩間房的東牆一直扯到西牆。地的正中豎立一根橢圓形的木頭,支撐著房蓋。沙土牆,高粱秸的房薄。沒有用舊報紙或書紙包裝一下黑得發亮的土牆和掛滿灰吊子、落盡蒼蠅屎的屋棚。生活方式也有些類似遠古的味道,人們的思想牢不可破的封建殘餘彌漫著大腦皮層。這裏的交通閉塞,沙土路坑坑窪窪,要是出一趟遠門坐公共汽車還要到林外幾裏的外村去坐。米利接到姑媽拍來的電報,有些發慌,也不知道姑媽家出啥了事?就是讓米利麻溜去一趟,越快越好。簡單的幾個字讓米利心裏沒有了底,和年邁的父母扯個謊,說是現在還沒有春耕,想到姑媽家串個門兒。

米利下了火車,沿著不太清晰的記憶,超近小毛毛道走入年輪很輕的山林裏。雪薄、厚不均覆蓋著蓬鬆的枝葉,雜亂的荒草,像路又好像沒有路的盤山路繞了幾圈,有些理不出頭緒。前幾年來哪有這麽多沒有秩序的樹,把一個個山包都栽滿了。站在小山包尖想望一望姑媽家的方向硬是啥也看不清,除了樹還是樹。米利東一頭,西一撞,心想,“咋一個人也碰不到呢?”越是著急又是沒有選擇的亂走,覺得越走兩條腿越像木頭似的,身上給姑媽背的花生袋越來越沉重,真是遠道無輕載呀!米利想找個空地歇會兒,辨認辨認一下方向。一抬頭,“啊!”米利驚呼一聲,慌忙鬆開手攥後背的花生袋,張開兩隻大手,伸長胳膊抱住樹杈上吊著的人。米利左臂托住這個人的大腿,伸出右臂用力拉扯紅布帶,隻聽“哢!”的一聲脆響,布帶斷的同時,樹杈也隨著響聲而折斷。米利慌手慌腳把這個人放在地上,從脖子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勁兒解開布帶的死扣。

“是個女的?”

米利看這個女人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把手放在她的鼻下,還有呼吸。米利輕輕地呼喚兩聲,見這個女人沒有反應,掐了掐人中,仍是“生命依舊”。米利奮不顧身地把他的大嘴對準冰涼的紫唇,一口一口做起人工呼吸。

米利為救一個女人的性命,跪在這個麵容憔悴、瘦骨嶙峋的女人身邊,第一次嘴對嘴給女人做人工呼吸,大約十幾分鍾,這個女人僵硬的身體動了幾下,嘴唇由涼轉熱,眼睛也緩緩睜開。“啊!”一聲狂喊,又失去知覺。米利用力掐她的人中穴:“哎,你醒醒大妹子,我是救你的,不是壞人,你醒醒啊大妹子。”說完把身上的呢子大衣脫下,蓋在這個女人的身上。

“誰讓你救我,多管閑事!”麥苗“啊!”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有啥憋屈事,說出來,這麽年輕也不能說死就死啊!你忘了毛主席說過呀,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俗話說的也好啊,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幹啥想不開啊?”

“你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是不是多此一舉?”這個女人漸漸地停止了哭聲。

“你沒聽古書講嗎,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嗎?我焉有見死不救之理。”說完用他粗壯的大手給這個女人一次次擦著眼淚。

“你真的不該救我,不該讓我在這個世上,再給我的家人丟人現眼。”說完兩行熱淚滾滾而出。

“咋了,是你家人逼你?”米利把發抖的麥苗緊緊抱在懷裏,溫柔地詢問。

“沒有。”這個女人仍然低垂眼皮,任淚水橫流。

“是不是跟妹夫吵架了?”米利見這個女人沒有吭聲接著說:“大妹子,你要堅強,你活著不是給別人活的,而是給你自己,也是給你親人,特別是你的父母。你說你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你的父母可咋活呀?我給你講個真實的事吧。我老叔家的兒子和一個姑娘搞對象搞的熱火朝天,誰也離不開誰。為了掙錢結婚,那個姑娘進城去當啥保姆,結果她就和那家的男人好上,做名副其實的第三者,一腳把我弟弟給蹬了。我弟經不起這種打擊喝農藥死了,我老嬸整日想兒子跟祥林嫂似的瘋瘋癲癲,頭不梳臉不洗飯也不吃,不到幾個月也死了。我老叔能經受這麽大的打擊嗎,也拿繩擼死了。你說這一家不就家破人亡了。為此,我媽總說,白發人送黑發人,都不如白發人替黑發人去死。你說你就這麽一時想不開,糊塗上吊死了,你父母啥辦?你對象可以再找老婆,可是,你父母在哪找姑娘去?”米利講到這裏,搖了搖這個女人:“你好好想想,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人生沒有走不過去的橋,也沒有趟不過去的河。”

這個女人這時才真正睜圓眼睛認真端詳她的救命恩人。他足有一米七八的個子,虎背熊腰,濃眉闊目,鼻正口方,有些黃裏透白的四方大臉頗有陽剛之氣的威猛:“大哥,謝謝你!”這個女人低下了頭。

“哎,大妹子,這就對了,聽人勸吃飽飯。你說你家住哪個屯子,不行的話,我背著把你送回去?”

這個女人一聽這話,像遭遇電擊一樣,“撲楞”從米利的懷裏站起,由於站得太急,頭有些發昏,手捂著頭差一點暈倒。米利也慌忙站起攙住這個女人,微笑著說:“看起來,你家妹夫是在這個男女問題上出現了毛病,要不,你絕對不能這敏感。”米利正進退維穀之即,聽見由遠而近的“大姐!大姐”的呼喚之聲。

麥老太太左等麥苗也不回來,右等麥苗也不回來,焦急不安在院子裏輾轉、徘徊,心亂如麻去推大門,想找兩個兒子去山上找找麥苗,別出啥意外。

嘻嘻哈哈的宋巧珍從對麵過來:“上哪呀大嬸?”

“俺這不正想找兩個兒子去山上找找他姐。剛才,麥苗說心裏悶得慌,想出去走走,俺也沒多想。可是,走了半天也沒回來,俺越想越不對勁兒,麥苗說是看看她爸。”麥老太太邊說邊拍大腿。

“哎喲,壞菜了大嬸,你家大叔都死好幾年了,是不是?大嬸,快去找人到山上好好找找?!”宋巧珍風風火火地跑了。

麥氏老太太聽宋巧珍這麽一說,雙腿一軟,頓時就坐在地上,站不起來。麥老太太看著快嘴快舌快腿的宋巧珍跑進大兒子、二兒子的院,心裏稍緩和一些,兩隻粗糙的老手使勁敲打硬邦邦的大腿,兩手拄地強站起身,看兩個兒子分別向南山和東山上跑去,高一聲低一聲地呼喊,心似乎安慰了一些。麥老太太靠著塔頭壘的院牆,哭訴數落自己的命苦

——

自己是家中六個男孩子裏唯一的女孩兒,父母視為掌上明珠。可是,自己一夜之間便成了地主的“千金小姐”,如同痛打落水狗一樣被人們唾罵。她不敢上學,背著小花書包躲在牆犄角,天不黑不敢出來。家境一貧如洗的父母為給大哥娶媳婦兒把剛到十七歲的她就下嫁比她大十歲的麥老大,也就是麥苗她爸。婚後,婆婆刁蠻成性,眼兒裏挑刺兒雞蛋裏挑骨頭看不上她這個地主的女兒。不是嫌她吃的多,就是嫌她不會兒幹活,地主的女兒不懂規矩,等等如何如之何。“地主”整日像煙袋似的叼在婆婆的嘴上。她必須笑臉相迎婆婆的辱罵,稍有一點不樂嗬,婆婆就用鋥明瓦亮的煙袋鍋來刨她的腦袋。這種懲罰,她必須跪在地上接受,不管是在什麽時候。在麥苗月子裏,那年才十八歲的她孩子哭時她沒有醒。她重重觸犯麥家的“家規戒律”!婆婆高高舉起煙袋鍋這個刑具狠命地向她頭上刨去!她從夢魘中坐起,看著凶神惡煞的婆婆,聽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兩條腿頓時就哆嗦的不聽使喚。從此,這個病根兒就做下了。怪不得老人常說在月子裏做啥病是啥病,一輩子也去不了根兒。

麥老太太的哭訴,引來眾村民的同情,手忙腳亂、連拽帶扯把麥老太太弄進屋。

“你這是幹啥呢?老了老了還穩不住架,孩子們要是看到你這樣不就沒有主張了嗎?!”西院鄰居家族的老大伯子責怪她。

“大哥,俺們娘們在這屯子是沒臉在住了,給俺們家族丟人現眼兒了,大哥!”麥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拍著大腿哭。

“這是說的啥話呀?啊,丟啥人了,現誰的眼了。俺告訴你弟妹,當著麥苗的麵可千萬別這麽說,那孩子脾氣剛烈,啊。你這麽大歲數要是沉不住氣的話,孩子們更沒有主心骨了,聽見沒。別動不動就這樣悲壯,這也不是上戰場!你先躺一會兒,俺們也跟著上山找找。”

包穀在高梁的瘸腿下,像漏網之魚一樣溜回光華村,已是太陽壓山了。包穀剛一踏進院子,當時就傻了眼。窗玻璃被砸的破爛不堪,半開的窗扇在晚風裏“吧嗒!吧嗒!”打著窗框。這慘不忍睹、院裏蕭條猶如走人家似的。包穀,愣罷多時,拿出鑰匙,開了老半天才對付把房門打開,一進屋,包穀就更應接不暇,屋裏如同燒殺擄奪一般。包穀轉身來到東院打聽,看沒看見誰人來咱家給砸成這樣?

“咱們那天晚上是聽到有砸東西聲,沒人出去看,還以為你自己在砸呢?”鄰居說完把門“啪!”的一聲關上。

包穀問了這家問那家,幾乎都是一個腔調。包穀覺得自己像是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人人誅之。包穀憤然了!把無邊的仇恨都計算在麥苗身上,這都是你這個喪門星給咱帶來的無邊的災難!

包老爺子已是“疾不可為之,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病入膏肓的包老爺子躺在炕上,包老爺子很艱難地把身邊的兒女都打發走了,自己想清靜一會兒。昏昏沉沉聽到有門響,然後就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了。

包老爺子死不瞑目。包老爺子瞪圓的雙眼被大兒子一次又一次用手輕輕地給合上。不知什麽時候又睜開。家人們默默不語,都知道臨終時沒有滿足包老爺子的心願。

“咱們上哪給您去接麥苗啊,她回娘家了。”老陳主任趴在包老爺子的耳邊說完,包老爺子把手抬了幾抬,示意讓所有的人都出去。大哥剛坐在包老爺子跟前,包老爺子重重搖搖手,閉上眼睛,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家人們隻好都來到東院的大哥家,悄悄探聽包老爺子的病情。包老爺子很安靜,沒有再喊再鬧,沉沉睡去。包老爺子步入黃泉路轉頭的瞬間,發現三兒子似鬥敗的公雞鑽入屋內,霎時瞪圓二目,一命嗚呼!

包老爺子火化後,一把骨灰被裝入紅布口袋,恭恭敬敬放在骨灰盒裏,送到包老太太的墓地。村民們把鼓起的小土包用鐵鍬小心謹慎挖開,露出一米正方形水泥蓋,下麵則是用磚砌成三七牆正方形墓穴,正中放著和包村長手裏捧著一般無二的骨灰盒。

“下葬啦!”

包村長捧著包老爺子的骨灰盒輕輕地跳入墓穴。

一陣驚天動地悲鳴震懾荒涼的墳地。

“搭——橋!”包村長連著大喊三聲:“媽媽開門,咱爹來了,請讓咱爹進去!”

包村長把老太太的骨灰盒往右邊挪了挪,把爹的骨灰盒放在左側,兩根用紅紙纏的一雙筷子放在媽和爹的骨灰盒中間,給二老搭上連心橋,讓二位老人在陰曹地府得以團圓。然後,把小碟子用棉花擰的長明豆油燈放在爹老太太的頭前。完畢,包村長從爹老太太的新家出來。陰、陽兩界,就是這樣的隔開,同荒原組成了一部分,漸漸地、漸漸地,也不知道荒原就是爹媽,還是爹媽就是荒原。

幾日,包穀沒敢輕舉妄動,等待時機的出逃。家人對包穀幾乎是麻木不仁,包穀存在與否,並無大礙。幾天以來,包穀一直委曲求全老四的眼皮底下。雖然自己家已是人去樓空,但包穀仍抱一線希望,希望自己能把麥苗找回來。

麥苗在生死緊要關頭,被陌生男人給拉了回來。現在躺在炕頭上,大夫給麥苗打了兩針鎮靜劑後,睡著了。麥老太太坐在炕梢,瞅著蒙頭而睡的女兒,心疼的、無計可施的、無可奈何的混濁老淚交織在一起,一口又口抽旱煙的煙霧遮攔麥老太太的視線。麥老太太在炕沿上用力磕了磕煙袋鍋,使勁兒睜了睜昏花的老眼,仔細看了看眼前跪著這個人。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你這是啥意思?啊!你又來糟蹋俺們家?!你是不是不散的冤魂,纏著俺們家姑娘不放?!你這到底是啥意思?”麥老太太語無倫次。

“媽,千錯萬錯都是咱的錯,咱不是人,讓麥苗受了不少委屈!媽,您就原諒咱吧!”包穀反複琢磨,前思後想,隻能好話多說,裝出可憐相,讓老太太心一軟,才能挽回這樁婚姻。

麥老太太對這個前任女婿印象還是不錯的。雖然隻是見過一麵,在這住了兩個禮拜,但是,包穀不怕髒不怕累,幫她又苫房,又抹牆,能說會道,長的友好。包穀和麥苗真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咋就離了呢?麥老太太本想仔細了解一下內情,一提到包穀的名字,寶貝女兒就像炸了鍋一樣。麥老太太望著包穀呆嗬嗬地想。

包穀見老太太的眼神,知道有門,就鼻涕一把,淚一把哭訴,沒有麥苗他包穀活不成,他是一天天茶不思飯不想,就像梁山伯一樣得了“相思病”。懇求老太太讓麥苗回去和他過日子,他一定好好地對待麥苗!對天發誓:“咱再錯怪麥苗一點,讓咱包穀天誅地滅!”

麥老太太,心慈麵善,一聽這話,忙上前去拉包穀:“快起來孩子,媽不生你的氣。”

“媽,原諒咱,咱才敢起來。”包穀卑躬屈膝地說。

就在這時,門一開,老麥從外麵進來。

“大嫂!”老麥把棉帽子摘下,頭上冒著熱氣。

“她老叔啊,從家來呀?快坐。”麥老太太往炕裏蹭了蹭。

“大嫂,這小子誰人呀?”老麥挨著麥老太太坐下。

包穀忙從兜裏掏出香煙給她們點上。

“他就是包穀,跟麥苗離婚那個孩子。包穀啊,這是俺們家你老叔。上次你們回來,你老叔、老嬸正忙著蓋房子也沒來上,所以呀,你們不認識。”麥老太太嘴裏叼著過濾嘴香煙,笑嗬嗬地說。

“抽著,老叔。”包穀畢恭畢敬遞上一支香煙。

“你多暫來的?幹啥來了?”老叔的臉子像破門簾子,“呱噠”撂下。

“這不剛來嗎,是想和俺們家麥苗複婚。”

“複婚!”老叔上下打量包穀一番接著說:“要知現在,何必當初!”

“老叔,都怪咱年輕不懂事,心火太旺,這回麥苗跟咱回去,咱一定……”

還沒等包穀把話說完,老叔搶過話茬說:“大嫂啊,這個事你必須和麥苗商量,你千萬不能擅自做主,包辦婚姻。”

“她老叔,俺也不糊塗,等一會兒麥苗醒過來讓麥苗自己拿主意。”

“這炕頭躺著人是麥苗呀,她咋的了?”老叔忽地站起。

“唉,屋漏偏遇連雨天呀。”麥老太太說著又落下眼淚。

“你先上外麵溜達一下,俺有事和俺大嫂說。”老叔對包穀說。

包穀看了看麥老太太,沒有動窩。

“包穀啊,你沒聽見你老叔讓你上外麵溜達一下嗎,他有事想跟俺說。”

“媽,咱和麥苗的事?”

“這是你們倆的事,等麥苗醒過來你們再嘮。”麥老太太把臉轉向麥苗,不再搭理包穀。麥老太太剛才看她老叔一聽麥苗病了是那樣的吃驚,可是,包穀自從進屋,連打聽都沒打聽麥苗現在身體咋樣?意思隻要俺點頭,不管麥苗願不願意也得和他回去過。為此,麥老太太心裏對包穀有些看法,便讓包穀先出去。

包穀怕自己前功盡棄,但,老太太的命令包穀又不敢違抗。現在,包穀和這個家幾乎是一無親、二無故,包穀悻悻走了出去。

“麥苗,麥苗”。老叔輕聲叫了兩聲,慢慢地把被子掀開,“啊!”老叔的手當時就抖個不停:“這……這孩子咋瘦……瘦的沒人樣了。”老叔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

麥老太太又跟著淚眼迷茫:“大夫說這孩子再也不能受到精神刺激,要不,會得神經分裂症的。”

“整大岔兒了就是神經病。”老叔慢慢把被子給麥苗蓋好,坐在麥苗身邊,不停地落淚。

包穀被麥家叔嫂給攆了出來,包穀一出屋,眼角混淆的珠滴頓時就充盈,甚至要溢出。包穀看麥老太太已被他的話打動,這時,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包穀沿著崎嶇山路走入他和麥苗曾經的心馳神往的地方。就在這時,迎麵有個騎自行車的人疾速駛來。包穀躲閃不及,他倆撞在一起。

包穀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你他媽沒長眼睛,瞎呀!往身上撞!”

當這個騎車人站起,兩個人同時蒙住:“是你!”他倆異口同聲喊了起來。

高梁這些天就是在屋裏認真的反省自己這些年所作所為,高梁痛心疾首,自己披著這張是人皮嗎?既然是人皮,為何不做人事?!在校讀書,仗勢欺人,姐夫當個小村支書,瞧把自己張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不是捅咕這個小女同學屁股,就是揪前排桌女生的辮子,念到高中,流氓野性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談戀情,寫情書,打情罵俏已成家常便飯,離開學校踏進社會,更是無法無天,不服管。父母隻說一句,一蹦八丈高,出去就禍害人。不是偷雞摸鴨,就是毒人家狗,和外地小販子狗打連環,裏應外合,禍害老百姓。自己簡直豬狗都不如,好狗還護三鄰呢!高梁痛定思痛,自己的行為更是讓人恨之入骨。敲寡婦家門,擰人家有姿色小媳婦兒的屁股。在村裏栽楞膀子橫衝直撞,總認為自己是黑社會老大,是綠林英雄!欺壓百姓算啥好漢!這二年大哥在城裏發了,給幾個臭錢,更是忘乎所以!不把村裏老少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斜楞眼睛歪著嘴,對誰人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熊樣!高梁對自己前半生行為做了認真總結,嚴厲檢查!高梁以痛改前非的心情和父母促膝長談。高梁要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良民,為了麥苗,懇求父母給予偉大的支持。年邁的老人看著去惡從善的兒子,老人當然不計前嫌,樂得合不攏嘴。這個消息在親戚裏風靡傳開,村支書的大姐夫一聽也是心花怒放。他親自和高梁開誠相見談了一次,就在當天晚上,大姐夫在老丈人家喝了酒,並且,喝得酩酊大醉。

麥苗為什麽有這麽大神力扭轉俺高梁的“乾坤”,能讓高梁心悅誠服讓家族在高梁身上似乎重見光明。高梁一想起麥苗就異常興奮,高興地朝宋巧珍家走去。

宋巧珍正在教孩子寫作業,一看高梁進來,沒好氣地說:“你又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瞧你上次幹的蠢事,那是人幹的事兒嗎?!俺告訴你高梁,為了這事俺讓你姐夫狠狠批評一頓,說俺再和你狗扯羊皮,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裝神弄鬼去陷害麥苗,就把俺這個婦女主任給撤了,說俺不夠人格做婦女工作。俺不能為了你的小恩小惠就喪失原則。”宋巧珍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也沒讓高梁坐,又繼續教孩子寫作業。

“你長篇大套的終於講完了。”高梁說完,和顏悅色坐在宋巧珍的對麵:“俺已經給麥苗家人賠禮道歉過了,她們家人也原諒了俺。俺來就是告訴你,俺也要像你兒子似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一句話把大人孩子都逗樂了。

“媽,他幾歲了,咋也和俺們一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呢?”剛上一年級的兒子嘻嘻地問。

“你叔叔和你同歲,剛穿上死襠褲。”宋巧珍笑著摸著兒子的頭,繼續說:“高梁,說實在的,麥苗是俺從小到高中的同學,麥苗一直品學兼優,就差幾分沒考上大學,要是麥苗爸活著的話,說不定也考上了,俺們都替麥苗惋惜。這次麥苗離婚迫不得已回到娘家,俺們都屬於麥苗的娘家人,都要多多給予麥苗幫助和鼓勵。可是,經你這麽一鬧騰,麥苗在精神上更是禍不單行!得有多大的壓力在俺們村裏住啊?你追麥苗誰人都不反對,可是,你一定要痛改前非。否則,你高梁一定身敗名裂、一敗塗地!”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謝謝,謝謝燈火闌珊處,還有你這麽一位紅顏知己。”

“這小子好像真的學好了,說話也不像以前炮撚子似的。要是這樣的話,明個俺得在書記麵前再提一提麥苗接生員一事,衛生院又來通知,全鄉要統一考核接生員。合格後統一配發藥箱和產包,持證上崗。俺真有點沒臉再去見麥苗。唉,向麥苗檢討唄。”宋巧珍喃喃。

第二天,經村書記同意,宋巧珍硬著頭皮來到麥苗家。正遇上麥老太太要找兒子去山上找麥苗。宋巧珍給麥苗兩個弟弟送完信直奔高梁家,說明此事。高梁眉毛一擰,推上自行車上了山路。高梁腿腳不好使,一出門就騎著自行車,騎自行車走山路如走平地。高梁東一頭西一撞到處找,最後來到麥苗父親的墓地,這時的麥苗已經被她的大弟弟背走。高梁呆呆看著現場,斷的樹杈,斷的紅布帶,高梁明白一切。高梁才從山路疾馳而下,巧遇怨聲載道的包穀。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村民們聽到東山坡上的廝打謾罵聲,相繼跑來。有的人認識包穀,有的不認識。包穀一邊大打出手,一邊大放“千古絕詞”:“咱甩出的破鞋你想穿,咱騎過的騾子你想騎,你狂想!癩蛤蟆上腳麵不咬人膈應人那樣,那破鞋能和你睡!”包穀一腳踹在高梁那條殘疾腿上。

這時,從人群竄出幾個人,其中一個一手掏向包穀的臉。村民們一看是麥苗的大弟媳小麗,緊接著二弟媳、二弟、大弟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把包穀打翻在地。

宋巧珍從人群擠出,撒丫子就跑到麥苗家,破門而入。

“大……大大嬸,快快去看看吧,你兒媳婦兒她們幹起來啦!”宋巧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宋巧珍拉著老叔的手就往外走。一出院,看到東山坡上“惟恐天下不亂”的村民參差不齊喊著:“打死他!他欺人太甚,跑到俺娘家跟前埋汰俺屯子姑娘!打死他!”村民們搖旗呐喊,站腳助威。

“住手!”老叔大喊一聲,一把把二侄兒從包穀身上拉起:“咋回事?”

“他當著俺屯子人的麵罵俺大姐是破鞋,破鞋你還他媽的三番五次跑這來折騰俺大姐!”小麗說完又給包穀兩個大嘴巴:“你當著俺們麵就這樣埋汰俺大姐,俺大姐在你家不一定咋受你的冤枉氣呢!俺大姐要是和你複婚,俺們家都不同意!”

“你起來不,你還想訛俺們老麥家呀?也好,大侄兒,去村部往鄉派出所打個電話,村民們也都能作證,這小子糟蹋俺大侄女的名譽,是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的,要拘留和罰款的,他還在地上裝死,大侄兒就去打電話!”老叔滿臉怒氣對地上放賴的包穀疾惡如仇地說。

“俺們都能作證!”村民們一觸即發,“把這個小子抓起來,好好地教育教育他!”眾口一詞。

包穀一聽,驚恐萬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好漢不吃眼前虧!在地上爬了幾次,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從地上爬起。四麵楚歌的包穀這回真成了不折不扣的瘸子,向山外逃竄而去。

高梁今天的壯舉,迎合了村民們的心態。他們情緒高漲歡呼雀躍。麥家叔、侄兒感謝後,回到麥家茅房土院,合計麥苗一事。

“老叔,你就是俺們家的當家人,你說,俺們都聽您的。”小麗搶白說。

“今天半夜,俺和你老嬸趕馬車悄悄把麥苗接家養幾天,讓麥苗和米利之間接觸一下,假如麥苗沒有意見,俺們趁早把麥苗這孩子送走,越遠越好。現在的形勢俺們全家也都看明白了,高梁、包穀,外加上一個宋巧珍把麥苗看得緊緊的。你說包穀倒好說了,外地的,不行就把他轟走。你們想過沒,要是跟高梁就不這麽容易。在一個屯子住,抬頭不見,低頭見,弄不好,俺們麥家在這十裏八村都呆不了。高梁啥人誰人不道,現在說學好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老百姓講話了,是狗到啥時候能改吃屎。”老叔說完站起身:“大嫂,俺馬上就得回去。”

高梁又來宋巧珍家,探尋麥苗的情況。

“麥苗真的病得不輕啊,俺去麥苗還在昏睡。”宋巧珍滿麵愁容。

“那咋辦?”

“高梁,這個事你可得想好,這是麥苗後半生的幸福,麥苗真的再也經不起摔打了!”

“俺當然考慮的一清二楚,不管麥苗咋樣,俺都認命。包穀那小子咋埋汰麥苗,俺就是不信那個邪!”高梁一拍心胸,再一次表態。

“俺看這樣吧,明個讓你老爹親自和麥苗她媽說,你們當麵鑼,對麵鼓把話講清,麥苗家要是都同意,你們得把麥苗接到城裏醫院,讓你大哥送紅包也好,通過啥渠道都行吧,得找個好大夫給麥苗看看病,要不,俺看麥苗命危在旦夕。”宋巧珍右手捂著額頭,作思考狀。

高老爹正在屋裏來回地踱步,時時向外張望,盼著老兒子早點回來。高梁一頭闖入,確實給高老爹嚇了一個大跟頭:“出啥大事了,慌成這樣?”

高梁一把拽住趙老爹說:“爹,俺求你一個事呀?”

高老爹確實看到老兒子以實際行動不斷更新自己的行為,甚為高興。趕忙說:“啥事?這客套?”

“爹,你說麥苗這人到底咋樣?”

“俺從小看麥苗長大的,當然是個好姑娘。咋地?你又要出啥歪歪點子。”高老爹倒背個手,臉色陰沉下來。

“老兒子求您去和麥苗她媽當麵鑼,對麵鼓地把話講開,她們要是同意的話,咱們趕緊把麥苗接過來送到城裏醫院給麥苗看病。宋巧珍剛從麥苗家回來,說麥苗病的可不輕,都有生命之憂了。爹!”

“他爹,你就豁出這張老臉為兒子跑一趟吧。他爹,你看現在兒子真的改好了。以前你說俺們倆是天天說夜夜講讓他改邪歸正,別跟那些狐朋狗友相交,他就是不聽。你看,這回兒子為了麥苗自己就走上正道了。他爹,這些年你說兒子沒幹一件正兒八經的事,這回好容易整一回正事兒,你就出麵說和說和吧。”高老太太呷了一口茶:“咋地,破被褥還疊起來了!”

“哎,老伴,你得讓俺斟酌一下,從哪個角度說比較合適?俺能開門見山直切主題嗎?”高老爹背著手,緊皺著眉。

“咋地,你就這麽為難?她老麥婆兒有啥了不起的,俺兒子看上她姑娘是瞧得起她娘們。左一嫁右一嫁,好說不好聽的!”高老太太一推茶碗:“你磨不開去,俺為了兒子,俺去!”

“幹啥去?!吵吵巴火的,幹仗去!兒子這些毛病都是在你這遺傳來的。”高老爹一跺腳,眼睛瞪了起來:“俺告訴你們娘倆,這門婚事成不成,不許你們說七三八四不好聽的話。誰人願意離婚哪?!啊,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來不來就嫌棄人家。啊!你純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孩子要不是你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這慣著,能成這樣嗎!”高老爹氣哼哼地坐在沙發上。

高老太太一看老頭子真的動的肝火,亂了方寸,急忙給老頭子倒一杯水:“你心髒不好,別真生氣呀,俺這不是替兒子著急嗎?”

“爹,這事成不成沒關係,千萬別把您給氣犯病了。”高梁坐在爹身邊,和風細雨地說。

高老爹歪頭仔細端詳著兒子:“你真變了。記得上次爹冠心病犯了讓你去給爹買藥,你連頭都不回就跟那些狐朋狗友跑了。兒子,就衝你這一點,明兒個,明兒個晚上吧,爹豁出這張老臉去問問。為了兒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高老爹慈愛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說。

麥苗的老叔和老嬸半夜三更,秘密避開高梁家的眼線,趕著大馬車,把昏睡不醒的麥苗接到他家。馬車一進院,米利就迎出來。米利一到姑媽家,就知道給他介紹對象的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個光棍不盼著娶媳婦呀,這是四大喜事之一呀!昨天姑父去接他侄女沒接來,說是病得很重,也沒和他侄女提這保媒一事。半夜就和姑媽趕馬車就走了,說是接姑父侄女來這來請老中醫給紮銀針。管這事成不成呢,畢竟是親戚。米利胡思亂想,聽外麵有趕車聲,“啊,回來咋這快呢?”米利趕忙接出來。

“利子,把麥苗抱屋去。”姑媽吩咐著。

米利遲疑著沒伸手去接馬車上姑媽懷裏用被子蓋著的麥苗,米利臉紅脖子粗站著。

“你沒聽見呀,把姑老太太的腿都壓麻了,快接過去呀!”

米利一看姑媽急眼兒了,不敢怠慢,掀開被,把軟綿綿的麥苗抱進屋裏。姑媽一瘸一拐跟在後麵:“把麥苗放在炕頭,把帽子和圍脖給她摘去。你姑父卸完車就去接老張大夫去。”姑媽爬上炕拿一雙褥子鋪好,“把麥苗抱在褥子上,利子,你聽見沒。”

姑媽看米利直愣愣看著麥苗,一動也不動。

“利子,你別一根筋啊,這事還沒跟麥苗說呢,成不成還兩說著呢?”

“姑媽,這女的我認識。”

“認識,在哪見的?”

“我昨天來時走轉向找不著上你家的道,就在樹趟裏轉開圈了,正好碰上她吊在樹杈上,是我救的她。她弟弟背她走時,我藏起來沒讓他們看見。”米利結結巴巴把話說完。

鶴發童顏的張大夫背著藥箱和老麥先後走進來。

張大夫站在麥苗頭前眉頭緊皺。麥苗臉色慘白,嘴唇發青,雙眼緊閉,呼吸微弱。

“這孩子咋病成這樣才想看呢?”張大夫捋一把雪白的胡子,然後把手搭在麥苗的手腕上,微閉二目。

“急火攻心、肝火過勝、氣血不通、精神分裂……”

“老張大夫,你就別和俺們說這些醫學術語了,趕緊給這孩子治病吧,從昏迷到現在一口東西也沒吃呢?”老麥不禮貌打斷大夫的話。

突然門一響,麥老太太滿頭大汗從外麵進來。麥老太太守著半宿昏睡的女兒,叫了幾次還是沒有醒,急得麥老太太一個勁地掉眼淚。正在麥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時,她老叔和她老嬸趕著馬車來了。麥老太太為了避開人的耳目,沒有和她們一起坐車過來。裝作沒事人似的,偷著把鑰匙交給大兒子,上山東一把西把的拾樹枝兒,繞著圈子跑來。一進屋就泣不成聲:“大夫,俺姑娘還有救嗎?”

張大夫望著兩眼通紅的麥老太太,安慰說:“這孩子不是得啥絕症病,能治好,不過,你們家屬要極力配合。俺先給她行針,然後,再給她推幾隻葡萄糖。估計不到中午就能醒過來。不過,俺必須和你們強調一點最重要的。這孩子以後一定不能再受到精神刺激,否則,會精神失常。必須要靜養,七分病,八分養。”張大夫說完在針包裏拿出銀針,在麥苗的身上個個穴道開始針灸。又推了幾隻糖。又說:“這孩子一會就能醒過來,俺家裏還有兩個病人,得馬上回去。”

不到一個小時,麥苗動了幾下。

“麥苗,麥苗。”麥老太太輕聲叫著。

“麥苗,你可下醒了,把俺們嚇死了。”老嬸抹著眼淚說。

“別動,麥苗,老麥快把小米粥端過來。”老嬸扶住麥苗:“來,老嬸喂你。”

“老嬸,讓我坐起來,我自己能行。”

麥老太太扶起麥苗,麥苗有氣無力靠著牆坐著。剛要接老嬸手中的飯碗,手卻沒有抬起,真的沒有了扶雞之力。麥苗淚如傾盆。麥老太太急忙把飯碗接住,一勺一勺喂麥苗:“姑娘,好好靜養幾天就沒事了,啥事都得往寬了想,不為自己也得為媽呀。”一碗稀飯喝下後,麥苗覺得心裏有些暖意,也有些精神。

“有兩年沒見老叔老嬸了。”麥苗勉強笑了一下說。

“可不有兩年了咋地,麥苗,你看這個人你認識嗎?”老嬸一閃身把米利從後麵推了過來。

麥苗似曾相識地說:“好像在哪見過。”

“你再好好想想。”

這個男人憨憨對著麥苗笑。

“啊,你是救我的大哥!”

第二天,太陽還沒等壓山,老麥家的房門就被重重地推開。

“大兒子!你咋來了?幹啥探頭探腦像個賊似的,往外瞅啥呢?”麥老太太從炕上出溜地上,扶著門框也跟著向外看。

“老嬸,媽,老叔,俺大姐好點沒?”老大含糊問一句又說:“媽,昨晚高梁他爹去咱們家說是找你有事商量。俺沒敢告訴他實話,說是你帶俺大姐去城裏大姑家給姐治病去了,得幾天才能回來。媽,俺看他們老高家是破襪子纏腳了,連高老爺子都親自出馬這事就不好辦了。媽,老叔、老嬸,依俺看馬上得把俺大姐送走,越遠越好,千萬別讓老高家人抓住影。媽,俺趁天沒咋黑趕緊溜回去。”老大沒等屋裏人有任何反應,開門推自行車騎上,惶恐而去。

麥苗一天兩次的針灸推糖,能慢慢下地走動。剛才看見大弟滿頭大汗,站在門口急急把話說完,連口水也沒喝就消失在夕陽裏。一陣把抓柔腸的疼痛立刻湧上心頭,麥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被剛從外麵送老大回屋的米利扶住:“大妹子,船到橋頭自然直,遇上啥事都要冷靜,你身體還沒有恢複好,別心急。”

麥老太太看了看老嬸,心領神會。

“麥苗啊,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你也隻好跟著你大哥走了,別無選擇。”老嬸有些理屈詞窮。

“跟、跟大哥走,上哪呀?”麥苗瞪圓秀目。

“麥苗,老叔實話和你說了吧,扶你的米利就是你老嬸俺們倆給你介紹的對象,你媽俺們都沒意見,就差你了。”

老叔剛把話說完,麥苗轉身看著扶她的米利一甩胳膊,自己一個踉蹌摔在炕沿上。

“你們都是我最近的人,也合著夥的搞陰謀詭計,設計策、下圈套,讓我往裏鑽。你們和那些算計我的人有啥區別?我對他一無所知,說不上他在那邊有啥劣跡跑這來蒙我來了!要不,這麽大歲數能沒娶媳婦嗎,遠來的和尚會念經啊!”麥苗捶胸頓足:“你們這些追我的男人真是各有千秋啊!”

米利輕輕提了提嗓音說:“大妹子,你要冷靜聽我說幾句,好不好,你就這樣情緒激動,這兩天看病不是前功盡棄了嗎?你冷靜冷靜,聽我說幾句行不?”

麥苗在麥老太太攙扶下,坐在炕上。

米利坐在北麵**姑父身邊,平靜了一下情緒後說:“大妹子,這門婚事你同意不同意沒關係,我們都是親戚,我也是你大哥。但是,有些話我必須得更正一下。我米利,三十八歲,正人君子,樸實能幹。隻因家窮,沒有娶得起媳婦。毛主席說過‘窮則思變’。馬糞蛋還有發燒的時候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到目前為止,本人沒有一點劣跡出現。我接姑媽電報急匆而來,到這才知道有個令我同情的女人。我並沒有一絲的乘人之危來蒙你。常言說得好,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不能千裏之外來騙一個坎坷的女人。大妹子,你也要理解你們家人對你的一片慈愛之心。姑媽、姑父,你們也別在當中為難,就當侄兒來看看你們。人有臉,樹有皮,我絕對不能死皮賴臉的糾纏大妹子。大媽,你也別硬逼大妹子跟我走,強扭的瓜不甜,就是在一起,貌合神離的也不幸福。姑媽,看到你們現在過得挺好的,我回去和爹媽一說也都放心了。姑媽,今晚我坐零點四十分有一趟‘加格達奇—沈陽北’的火車回家,出來好幾天,爹媽該惦記我了。”米利說完起身走出了屋。

麥老太太還真相中這個“準女婿”。米利不嫌麥苗的過去,沒孩沒崽,沒有前一窩後一塊的,就是窮點,隻要人好,比啥都強。剛才一聽米利今晚要走,麥老太太對麥苗狠狠地說:“俺告訴你麥苗,你跟他走也得走,不跟他走也得走!你要死也得死在外邊,別死在媽眼皮底下!”

麥苗神情恍惚走出屋。看見米利站在院中,不由心頭微顫,“為了逃避愛的流感,我跟他隻見過兩次麵,三十多個小時,就要和他奔赴愛情的‘刑場’!我就要把香魂留在他鄉,留在媽看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