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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在一河跳**著幽光的河水裏拉長著、壓偏著自己的臉。一陣陣冷風向橋這邊吹來,有三三兩兩看電影的人群在嚷嚷著匆匆跑過橋麵。顧三元立在橋中的欄杆邊,他望著驚懼中的支魂鈴那修竹一般的身影,優美地消失在迷離的月色中,心裏不禁升起了一股愛憐。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給支槐鈴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和恐懼,既然支槐鈴願意把自己當作朋友,那自己一定要從心底深處去尊重她、愛護她,實心實意地把她當作朋友、當作自己的親姊妹去對待她。盡管自己內心有千百次想占有支槐鈴的欲望,但冷靜下來一想,這種生理性的欲望等同於獸性的欲望。他和支槐鈴在無數次的交往接觸中,有無數次可以超越平凡的機遇,但他從來沒有邁出這一步。比如剛才在農科隊房裏,他完全可以乘馮四走了之後,無論是采用欺騙還是強行的方法,他都有可能從生理上占有支槐鈴,但理智和道德底線強烈地規正著他。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顧三元你喜歡她,你就要神聖地對待她!你不是曽醫站那頭配種的公豬!

當然,外界的引誘也常常會使自己在短時間內失去控製能力,比如剛才樹影裏正在親昵的那對男女,就讓他在短時間內對支槐鈴產生了衝動,以致她在驚恐中落荒而去,他覺得自己褻瀆了支槐鈴,他在內心裏又一次深深地譴責著自己的這一荒唐的行為!

在平時,他也在內心裏強烈地反感著父親老羊屠子對他的一次又一次慫恿,老羊屠子讓他去給自家老母豬配種,他朦朦朧朧中就感覺到,父親對他有曽性啟蒙的嫌疑。在母豬配種之後的一個多星期裏,他晚上一滅燈,那公母豬相配的情景,就在他腦海裏左右晃動。一種天性的曽性本能,使他陽剛了,使他的夢裏無數次出現支槐鈴的身影。支槐鈴的笑聲、支槐鈴修竹般的腰肢、支槐鈴第一次給他嘴唇傳遞的能量……他曾感覺到它,突然有一次萎縮不回去了,睡夢中像是有一根繩子牽引著。當他醒來的時候,才發覺。有幾天,晚上一點燈,他就設計著和支槐鈴如何相見,如何把支槐鈴占有了。但當他第二天站在陽光下的時候,昨夜的一切設計,都成了自己內心的一種罪惡。他覺得對不起支槐鈴。

愛她,就把她當作天邊的晚霞,坐在她的晚光裏,看她一點一點斂去那些羞紅的顏色,把靜悄悄的夜晚給自己帶來。夜裏有她柔情的傾訴,夜裏有她淺淺的微笑,夜裏有她幽蘭一樣的體香!

他至今還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和支槐鈴在農科隊打平夥的夜晚,他曾和馮四偷偷地看到知青屠侉子親那個女社員的嘴,他處於好奇,送支槐鈴回到她家門前竹林的時候,他舔了她的耳垂。回去的路上,他還把自己舔了支槐鈴耳垂的感覺告訴了馮四,馮四雖然比自己大幾個月,但看不出來他對這件事情的興趣。馮四不解地說,她耳垂又不是豬耳朵能下酒,你舔它有什麽用。顧三元現在覺得當時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馮四,馮四要是哪一天想起來,把這件事對別人講了,自己不是一輩子對不起支槐鈴?好歹馮四哥至今沒有提起過,也許是他早已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吧!

電影在一陣嘈雜的吵嚷聲裏開始了,片頭照例宣傳的是毛主席語錄。顧三元在語錄聲裏推開了自家的木門。正在往蒸鍋裏添水的老羊屠子,抬頭看見兒子從門外進來,把手裏平揣著的水盆停在那兒,驚異地問,你不是和支家閨女打平夥了嗎?怎麽又回來了?不打平夥和她一起看電影也中啊,不用你回來燒火!

顧三元煩躁地一屁股蹲在灶前,哧的一聲劃著了火柴,灶膛裏很快燃起了大火。顧三元很討厭地說,大,你下次不要再提支家閨女長,支家閨女短的,我不想聽!

老羊屠子一邊把生羊肉一塊一塊地往鍋裏放,一邊罵道,你個龜日樣子,你大不是為你好嗎!

一場寒流,卷著尖利的西北風,把裹在老榆樹上的冰殼,擰的“吱吜吜”碎響,屋簷下的冰淩棒槌一樣在陽光下反射著亮光。前天下了一場雪,老天陰霾了三四天。今天放晴了,隻是還有些寒流的尾巴,不時地揚起一陣陣寒風。這樣的天氣,正是農家加工粉絲的極好機會,出鍋的條子經過一夜酷凍,成了一塊青溜溜的冰塊,把凍著粉絲的杆子往晾繩上一掛,白花花的太陽底下,兩天粉絲就透幹了。通過這樣酷凍的粉絲,沒有一根並條和花絲,這樣的粉絲入鍋久煮不爛,入口爽滑勁道。人們稱它為“凍條子”。支槐鈴和顧三元父子的配合,已有半個多月了,老羊屠子前幾天累得夜裏翻身嘴裏隻喊“親媽媽——親媽媽——”,因為這幾天,他不但要教會三個年輕人掌握各自工序的技巧,自己還要完成自己工序的所有事務,三個小青年不但心靈,手也很巧,沒要幾天工夫,他們就配合的琴瑟笙簫。老羊屠子高興的滿臉都是笑,午休吃飯的時候,兩杯酒下肚,竟把自己笑得渾身篩糠。他對支槐鈴說,你大是做校長的,你這樣出來跟我們走東莊到西莊的闖狗牙,你大怎讓你出來的?

支槐鈴一雙霧朦朦的眼睛笑得像水裏的紫葡萄,大叔,你說岔了,我大就是做了教育局局長他也要吃飯啊,再說我是出來憑一雙手苦錢的,他憑什麽不願意啊?我出來做手藝,我媽支持。我大去縣城學習去了,他不知道。等他回來知道我三四天就能賺上他一個月的工資,他還不把我誇讚死啊!

老羊屠子眼裏有了感動的淚光,他無限感慨地說,你支老莊真是塊風水寶地啊,出來的不論男女都是主家人,渾身沒有一塊懶肉啊!我命裏要是能落下你這麽個女兒,我祖上睡墳坑都笑醒了!

支槐鈴紅著臉笑說,叔,你太誇讚我了,我沒有你說的這樣好。我們開始幹活吧。

灶下的柴火在風箱的鼓吹裏,發出呼呼的響聲,鍋裏的水在“咕咕咕”地冒著氣泡,熱氣從屋頂上壓下來,站著的人,半截兒身子被白色的蒸氣籠罩了。老羊屠子雙腿立成八字,左手平端著漏瓢,右手攥拳。拳頭輕輕地在漏瓢上敲打,渾身隨著敲擊的動作,不停地抖動著。漏瓢裏的澱粉糊子在漏瓢下行成數根銀線,銀錢落在滾動的開水裏,就成了一根根熟透的粉絲。屋外的空氣冷的人站立不住,屋裏的人隻穿薄衣單衫。顧三元和馮四做的是力氣活,粉絲的澱粉是從紅薯中提取出來的,澱粉精細而易沉澱,負責揣糊的人,時刻也不能把手停下來,手一停,手下的糊就很快結成餅塊,無法進瓢漏絲。因此,兩個小夥在蒸氣裏是光著肩膀還流著汗水的。支槐鈴穿著單衣,鍋裏的蒸氣把那張臉蒸的似紅蘋果上罩著清露,兩隻眼睛在霧氣裏眨動的更加水靈。她一會兒坐在高凳上,揮動著手裏的長竹筷,動作麻利地把熱鍋裏的粉絲撈進麵前的冷水鍋,一會兒立起身來,把身旁備好的粉杆往鍋裏一挑,“嘩”的一聲,一杆長短適中的粉絲從水中挑出來。身旁的加工戶接住粉杆,拿出門去,擺在院子地上的竹簾上,“嘩”地一盆冷水,不一會兒,粉杆和條子凍結在一起,成了一塊凍冰。加工者運回家去,明日天高日爽的時候,曬幹就行了。

幹這一行手藝,往往進了一個村莊,落下腳就要幹上十朝半月動不了身,他們從午後開瓢,很多時候,一忙就要到午夜時分。落腳的人家負責給他們備兩頓飯——晚飯和夜飯。他們臨走的時候,夥食費和水灶費任主家平心收取,收多收少他們都不計較,很多人家講義氣,隻象征性地收取一點夥食費,別的不取分文,為的是明年還來他家,大家夥忙忙活活,隻圖個熱鬧。當然,老羊屠子也不會虧了主家,主家所需加工的粉絲,他不收加工費。加工戶運來的柴火,到最後剩多剩少全都歸主家。屋裏擠滿了人,有的人圖暖和,自動搶在灶口幫工義務燒火,有的坐在柴火上,自願做二傳手,替燒火的遞柴火,也有的年輕人是為了來多看支槐鈴幾眼,假惺惺地坐在支槐鈴的斜對麵,明知故問地和支槐鈴搭訕,眼睛卻在她的臉上、彈晃著的胸脯上、線條彎曲的腰臀上掃來掃去。這個時候,老羊屠子就說話了,你們年輕人,身上火力旺旺的,也往這裏擠,還不出去找場子打打八十分,讓小孩和年紀大的進來避寒!屋裏的人一多,就熱鬧,有人講笑話,有人鬥嘴皮子,還有人哼唱淮海戲……一場緊張而艱苦的勞動,常常被這一起一伏的笑鬧聲所淡化。支槐鈴對麵坐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孩子,孩子四五歲的樣子,渾身穿的單薄破舊,兩隻黑眼睛一閃一亮,紫黑的小臉上,皴裂出點點雀斑似的血點,一對小眼睛,一會兒望望支槐鈴麵前的冷水鍋,一會兒望望支槐鈴的臉,不好意思地打著哈氣。支槐鈴看著他,笑了,她忙中抽閑,撈出幾根熟條來,塞到那孩子的嘴裏,孩子猛地一吸,粉絲的尾巴隨著慣性,一下子打在小腦門上,臉上濺上點點水珠,他雙眼一閉,自己競踢著一雙小腳,滾倒在柴草上,“嘰嘰嘰嘰”地樂了起來。一旁幫著支槐鈴準備粉杆的母親笑罵道,整天就像吃了猴肉一樣調皮,吃了一口你比上天還好!

支槐鈴問,嫂子,你家的份子還排在後麵嗎?那位大嫂麵露艱難地說,也想給這吃猴肉的東西漏兩杆子的,唉——拿不出來加工費呀。

支槐鈴看了眼仰倒在草上,抹著嘴巴笑眯眯的男孩說,嫂子,你回家把粉麵子拿來吧,我不收你加工錢。

那女人望著支槐鈴,立即感動的眼裏炸開了淚花。閨女,這怎好呢!那我來替你幫工吧。

支槐鈴說,嫂,你去吧,這活兒,不是誰要幹都能幹得的,與瓢條配合不好,就並條子了。

那女人感激地望望支槐鈴,歡天喜地地跑出了屋子。

屋裏有人感慨地說,好閨女啊,你是軟心人哦!孤兒寡母的,可憐著哩!家裏沒了男將,手裏哪來的錢哦!

老羊屠子端著漏瓢,渾身抖動,他咧開嘴笑著誇讚說,槐鈴,你大叔這輩子,不嫌棄窮人,不巴結富人,偏偏也喜歡搭一把難人。孩子,你做得對,大叔讚成!

支槐鈴兩腮酒窩一閃,喜悅地望了一眼老羊屠子說,叔,這不關你們的事,她的加工費我從工錢裏扣除。這事是我個人做的主。

老羊屠子說,槐鈴啊,這話你說得就不得勁了,你能出起一份閑勁,我們爺們就缺這二份閑力?

連續幾個加工戶的粉絲漏完之後,燒火的把灶火熄小,顧三元和馮四各自把自己額上、身上的汗水擦去,老羊屠子蹲下身來,點上一支煙笑著同大家開始拉呱了。

顧三元走近鍋台,拿過罩籠,把鍋底的粉疙瘩撈出來,粉疙瘩是粘在揣糊者手上的澱粉搓成的,熟透的粉疙瘩透明、勁道,有清水一樣清淡的味道,人要是吃的多了,兩三天都不想吃飯。顧三元把清亮爽滑的粉疙瘩送到馮四麵前說,來兩隻死老鼠吧。馮四搖頭說,不,不,我吃不了這個。顧三元又送到支槐鈴麵前,支槐鈴拿了兩隻,一隻送給對麵那個孩子,另一隻送給那孩子的媽媽。顧三元一隻手攥著一隻像老鼠一樣大的粉疙瘩,惡狠狠地在嘴裏嚼。支槐鈴看著他在淡淡的白氣裏大嚼大咽的樣子,覺得很可笑。她就轉過身來,攏了一下額前的頭發笑說,你前世可能是餓死鬼托生來的,這沒滋沒味的粉皮條,看你嚼的有多香,將來找了老婆還不是把家都吃窮了?馮四說,三元有現代化的消化能力,凡人是不能比的。顧三元貧嘴說,老輩人不是說了嗎?能吃能做,不能吃是懶貨,你瞧瞧,就我這身上的這副肌肉,這結結實實的胸脯塊,就是田徑運動員,也沒幾個能跟我比。

支槐鈴目光躲閃著望著他那肌肉飽滿的胸脯。長期的體力勞動使他的胸肌變得結實而寬厚,有一種雄性的內在魅力。支槐鈴低下頭來,兩腮有了紅暈,她內心裏莫名其妙地產生了想動手摸摸他胸脯的衝動……

午夜時分,蒼白的月亮已經西掛,遠外楊柳的影子在月色下顯得黝黑黝黑的,偶爾有一陣陣冷風把路邊的茅草吹得瑟瑟發抖。

老羊屠子早已騎著自行車消失在遠處的柳叢裏了,身後留下他們三個嘰嘰喳喳的年輕人。他們到了行馬河橋頭的時候,馮四說,三元,你把槐鈴送回家吧,我可能冒風了,身上有點不自在,我要早點回家喝碗薑湯。

顧三元說,那好吧,你一定要當心了,不要在機關點上塞車了。

支槐鈴關切地說,四哥,要不我晚些走,我幫你把薑湯燒好?

馮四說,算了,還是回去讓我媽燒吧,現在都是什麽時候了,累了一天了,回家怕是頭沒挨上枕頭,雞就要叫了。

顧三元把支槐鈴送過橋頭,上了行馬河大堤。腳下的土路上,淡淡地斜眏著楊樹那光禿的暗影,暗影鬼怪似的在地上支零八扠地隨風搖晃著。一隻不知叫什麽名字的野鳥,受了什麽驚嚇,從農科隊東麵的絨花樹冠裏,發出兩聲奇怪的叫聲,撲愣愣地飛向夜空,使這靜謐的夜顯得更加空靈怪異了。

支槐鈴緊緊地抱住顧三元的一隻胳膊,聲音顫抖中帶著含糊,我怕……我……我……

支槐鈴搞不清自己,自己的情緒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複雜。

此刻,顧三元仿佛得到了什麽啟示,他雙手一鬆,把推著的自行車靠在路邊的楊樹杆上,一把摟緊了支槐鈴,無比激動、模模糊糊地呢喃著,你……你……怕嗎……不怕……不怕……

支槐鈴渾身篩糠似的顫抖著,一股溫熱的暖流像席卷大地的潮水,從她的心底“倏”地漫過了全身,她雙手顫抖地抓動著顧三元的後背,喃喃地囈語,三元……三元……

顧三元摟著支槐鈴下了河坡,向彼下不遠處農科隊的草屋挪來。支槐鈴神差鬼使般地任由顧三元擺布。

身下,芳草的氣味是清香的,顧三元抱著支槐鈴的身體沒敢有半點鬆動。草原上的一隻獵豹,咬住了一隻黃羊,哪裏還會有絲毫閃失的道理呢?倒在芳草上的支槐鈴,嘴裏吐著蘭香,顫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在搜尋著顧三元的胸脯,頭和嘴唇下意識地拱著顧三元的胸口。黑暗中,顧三元他用強勁的體魄,把支槐鈴一次又一次地送進高天流雲般的天仙境界中,支槐鈴在雲霧裏撕咬著、抓扯著、親吻著他那塊結實的胸肌,她把它啃出了血來。當支槐鈴又一次抵達雲山霧海的巔峰時,顧三元眼前突然呈現出母豬**時,那極度刺激的場麵。

他禁不住用手指捏了捏支槐鈴的耳郭。正在巔峰中的支槐鈴,耳郭是熱熱的,飽滿的,在青春的**中鼓脹著。兩波山呼海嘯的颶風過後,他們仍然緊緊摟抱在起。顧三元拉下頭頂上的麥草,麥草像床厚厚的棉破,把這對野鴛鴦輕輕地暖暖地罩住了。

三元……這屋裏的草真香。

槐鈴子……你是一棵香薰草,這是百草和你的香氣。

三元,我們倆都好壞,壞得和那晚在月亮底下看見的那兩個人一樣……

不,我們比那倆人更壞,我們倆現在壞的分不開了!

“唔——”顧三元輕輕叫了一聲。

支槐鈴在顧三元那結實的胸脯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後她又輕輕地摸著他被咬痛的地方說,你再壞,我就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