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頭鳥投胎

鐵拐李和藍采和聽到呂洞賓對王母娘娘仍然是滿腹牢騷,都不由的一笑。呂洞賓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於是有些人就到處議論,說他雖經“十試”嚴峻考驗,並且得到師父漢鍾離所傳上真秘訣和火龍真人天遁劍法,功成圓滿,已升入仙班成了神仙,但他對“酒”“色”二事卻從不放過,是個十分“現實”的神仙,因此除了“劍仙”“醉仙”雅號外,他還有個不大光彩的稱號:“色仙”。王母娘娘就曾在上次過生日時對前來祝壽的眾仙發話:“你們誰來給我做壽都可以,就是不讓呂洞賓來,他貪圖酒色財氣。”結果那次呂洞賓沒有去。

藍采和笑著說:“師父這次可是再三強調要你去,讓你在王母娘娘麵前澄清事實,他老人家臉上也有光彩。”

鐵拐李說:“洞賓,犯不著跟那老太婆慪氣,漢鍾離說得對,去當麵揭穿那些謠言。娘的,他們還把謠言造到我和你師父頭上,說漢鍾離批評你‘飲酒戀花,二者並用,鐵拐諸友笑汝為仙家酒色之徒,非虛語也。’哪有這個事,放他娘的狗屁!”

藍采和嘻嘻一笑:“還有什麽白牡丹紅牡丹,也是說得神乎其神的!”

鐵拐李說:“這倒有幾分是真的,那洛陽第一名妓白牡丹確實長得國色天香,誰見誰愛,豈止是洞賓見了心神**漾,就是孔夫子見了也會喜歡。‘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何況那時候洞賓還沒有修煉到化境,變個風流秀才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至於什麽‘二人一拍即合,魚水相投,各呈風流,自夜達旦,兩相采戰,連宿數晚,雲雨多端,並不走泄’等等,這些都是個人隱私的事,也被那些造謠意**的拿著到處講,你說卑鄙不卑鄙!更無聊的是,把我也扯進去了,說我和張果、何仙姑合謀惡作劇,叫白牡丹乘洞賓恣意,‘以手指搔其兩肋,洞賓忽然驚覺,不及提防,一泄其精’。我什麽時候跟何仙姑說過這種事?她一個沒見過真章的老處女,我敢跟她說這話?不把你當作耍流氓是客氣的。這都是張果那個老色鬼做的事,他想取悅白牡丹,在中間插一腿!”

呂洞賓有點尷尬地搖頭:“看來人不能做荒唐事,‘一日行竊,終生是賊’——隨他們去說吧,謠言止於智者,犯不著去計較。這次我實在是不能走也不敢走……”說罷,低頭沉思。

藍采和勸道:“師兄,你就少管人間這些事吧。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還真以為你是良相啊!”

呂洞賓把頭猛地一抬,喝道:“胡說!”把藍采和嚇得舌頭一吐。

鐵拐李想了想,說:“那就給黃鶴找個幫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呂洞賓說:“一時上哪兒找合適的?”

鐵拐李說:“你說的那隻九頭鳥就是我給它療的傷,前些日子,我到漢陽城行醫,還在鳳棲山見過它。這鳥本領非凡,曾幫楚王在荊山開創八百年基業……”

藍采和插話說:“這鳥我聽說過,又叫鬼車鳥,據說以前是10個頭,被天狗咬掉了一個,還是很凶猛,人見人怕,每年正月裏,隻要一遇上陰晦的日子,它就飛鳴而過,愛入人家攝人魂氣,所以這荊楚一帶的人,每逢正月間的夜裏家家槌床打戶,捩狗耳,滅燈燭,禳災避禍。”

鐵拐李把臉一沉,斥道:“九頭鳥哪會幹這種事,都是那些吃飽了撐不過的人瞎說,愚夫愚婦就以訛傳訛。”

呂洞賓點頭:“是這話。這九頭鳥在《山海經》中就有記載,是隻神鳥,楚人特別崇敬。後來,由於春秋時期,楚國和周天子是冤家對頭,周昭王率軍征楚死在漢水裏,楚莊王不服周在洛陽郊外‘問鼎’,使周人對楚人由怕到恨,加上楚國在春秋時期先後滅掉61國,更使世人懼楚恐楚,於是對楚人崇敬的九頭鳥肆意妖魔化,代代相襲,一直流傳到本朝還在以訛傳訛,以至連你藍采和都信了,真是‘三人傳言,可使市中有虎’。”說到這裏,他哼哼冷笑兩聲,明顯的是借題發揮,又想起了潑在他身上的那些髒水。

鐵拐李和藍采和都嘿嘿地笑,不置一詞。呂洞賓默想了一會兒,對鐵拐李說:“就按您的主意辦,隻是以這九頭鳥的身份怎能與辛氏酒店聯係,隨時掌握情況?”

鐵拐李說:“身份也是可以變的嘛。”

呂洞賓說:“行,那就讓它投胎到凡間。不過,這得看您能不能說服它。”

“應該是沒問題。”鐵拐李答得不是那麽有把握,藍采和卻以為大功告成,高興地把拍板一打,大叫一聲:“可以去吃蟠桃囉!”

他們駕雲飛過長江,在半空中鳥瞰漢陽城。這座城“據鳳棲之峻峰,倚大別之巨麓”,規模相當大,光城門就有8個,東有迎春門,南有沙洲門,西有孝感門,北有漢廣門,東南有朝天門,西南有漢南門,西北有下漢門,東北有慶和門,一片由老舊屋頂塗染出來的城區顯得色澤深沉,讓人油然而生滄桑感。據曆史記載,這座古城的第一座城堡在月湖附近,因形如缺月叫卻月城,是東漢戴監軍所築,規模不大,高6尺,周長僅180步。黃祖為江夏太守時,孫權派淩統破黃祖軍,屠卻月城,城廢,於是劉表的兒子劉琦又在龜山之南,鳳棲山之西,月湖港之東築魯山城,並作為江夏郡治。後來,南朝時的齊竟陵太守房僧寄駐守在這裏,此人降梁後城為梁所廢,因此又叫梁廢城。梁武帝蕭衍為了守龜山,在黑山北築城,名蕭公城,據朱衣《蕭公城》詩雲:“鞭驅十萬人,版築飛塵埃。”可見築城工程之浩大。再後來,到了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又在鳳棲山西南麓築了現在這座城,周長1072丈(一說1772丈),是曆史上最大的漢陽城。

此時展現在呂洞賓等人眼前的是,城東北的禹功磯與龜山頭之間,始建於三國吳魏相爭時的鐵門關,幾經修葺擴建,巍峨威武,固若金湯;城東南朝天門外的碼頭,停泊著大大小小的駁船、烏篷船,桅杆如林,白色水鷗盤旋飛翔;進了朝天門,過了鼓樓東街筆直朝漢南門走,就是古老的西大街。這裏市聲喧囂,繁華異常,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商賈雲集,以糧、油、鹽、布匹、藥材、什業居多。較大的商號多以立帖式木構架為主體,砌以磚牆,冠以青瓦,朝街門麵既有全敞開式,也有外窄內敞式,最顯眼的是鹽業。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惟有鹽是這裏沒法就地取材的商品,必須從沿海地區(也有鄂西、四川等地的岩鹽,但有限)製作、運輸過來,西大街兩頭均有碼頭,東頭是朝天門碼頭,西頭是陡碼頭,正好為鹽業運輸提供了便利。朝天門碼頭不必說了,那是長江岸邊的大碼頭,而陡碼頭雖然小,河道是月湖走通漢水的一條溝渠,卻因為從這裏既可以通往漢水上遊的州縣,又可以經由月湖、墨水湖、馬滄湖、東西湖之間的水道旱道,到達漢陽郡所轄的大部分村鎮,自然也是貨物流行,商賈繁忙,特別是鹽,由於獲取的艱難造就了它的商品優勢,因此陡碼頭又被鄉下人稱為鹽碼頭。

沿著陡碼頭陡直的河坡上來,可看到西大街的路麵,同當時大多數人煙稠密的街衢一樣,也是由青石條鋪成,兩旁的巷子呈“非”字形向縱深延伸。這裏的人大多是到碼頭挑水吃,因此無論大街還是小巷,路麵總是濕漉漉的。曾有人在《漢口竹枝詞》裏詠歎:“坐空向滿一沙灘,士女哄嗔行路難。九達街頭多水巷,炎天時節不曾幹。”說的雖然是舊時的漢口,其實也是西大街當年的寫照。(注:在唐代漢水尚未改道,還沒有漢口這一地名,現在的漢口地域,以及東西湖區、蔡甸區、漢南區在當時都屬於漢陽。)此時一個夥計引著一個老態龍鍾的醫生正匆匆地走在潮濕的大街上,腳下時而響起鬆動的條石叭噠聲,如打擊樂為沿途不絕於耳的叫賣聲伴奏。這叫賣大多是悠著嗓子喊,有蔡甸南鄉話“糖麻花鹽麻花,饊子枯麻花唻”,悠悠地如歌的行板;有蜀地話“香腐乳,臭腐乳,麻辣腐乳”,一板一眼如成都彈戲裏的訟師用苦平腔對簿公堂;有用正宗漢話吆喝著“活的,活的”,拎著小水桶滿街跑賣魚的;也有同樣吆喝著“活的,活的”,卻是一口黃陂腔,叫賣的是孩子們玩的用蘆葦稈紮糊的風車,或者各種動物形狀的燈籠……;更多的是騷情地學著關中話,噶達馬西一和灘(亂七八糟一大堆)地賣湯餅、蒸餅和燒餅。(注:唐代的“餅”是以關中的為正宗,種類繁多,水煮而食者叫“湯餅”,麵條、麵片、餛飩、餃子都屬於湯餅。籠蒸而熟者叫“蒸餅”,春餅、炊餅、麵起餅等都算是蒸餅。火燒而食者叫“燒餅”,胡餅、麻餅、千層餅都算是燒餅。)

在西大街匆匆而行的夥計和醫生,顯然沒有心情理睬那些叫賣聲,徑直走到一家掛著“荊記鹽”幌子的商號,鐵皮黑漆大門在夕陽下耀人眼目。夥計用力叩擊鋪首鐵環,震得門上掛著的“今日歇業盤點”木牌簌簌抖動。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接過醫生的手袱,同他向後院走去。醫生問道:“荊老板,少奶奶現在情況怎樣了?”荊老板說:“還是叫疼。肚子已經斷斷續續地疼了兩天了,孩子還是生不下來。”醫生哦哦兩聲,隨著荊老板走過回廊,進入正房臥室,垂著帳簾的龍鳳雕花床傳出女人痛苦的呻吟聲。醫生號了號脈說:“還好,是動了胎氣。”

“沒事吧?”荊老板問。

“沒事,沒事。懷頭胎的女人都這樣,沒經驗,心裏緊張。我開付保胎方子,包你生個胖娃娃。”醫生說著打開手袱,拿出筆墨,伏在圓桌上開藥方。

站在雲端的呂洞賓看了鐵拐李一眼,滿意地朝下一指,說:“就是這家吧。”鐵拐李點點頭,舉起鐵杖朝鳳棲山一指,一個紅色火球從鐵杖裏射出,帶著尖嘯聲飛向山南麓。

這鳳棲山後來叫鳳凰山,是漢陽的城根,昔人描述它:“青鬆穀口寒煙合,紅葉山頭晚照明。縱使元暉能水墨,白雲堆處畫難成。”站在這裏,可以“仰負大別之固,俯視滄浪之浸,閱吳蜀樓船之殷,覽荊衡蔽澤之大”,山川形勝,盡收眼底。九頭鳥棲息在山南麓石壁下的洞穴裏,見鐵拐李召喚,立馬展垂天之翼,飛至鐵拐李麵前,問道:“恩公,有何吩咐?”

鐵拐李說:“想讓你投胎凡間,與黃鵠磯上的黃鶴一起為百姓謀福祉,如何?”

九頭鳥慨然而答:“楚人重然諾,恩公之命,豈敢不遵?何況效勞桑梓,責無旁貸。”

“好。此時不去,更待何時?就是這家。”鐵拐李朝下一指。

此時的漢陽城已沉睡在夜幕裏,正如唐代詩人王貞白在《晚泊漢陽渡》中寫的:“殘燈明市井,曉色辨樓台”,城區深處隱約可見一團橘黃色燈光。九頭鳥化作一道金光,飛向橘黃色燈光處,寂靜的漢陽城驟然響起一聲嬰兒的啼哭,一個男孩誕生在姓荊的鹽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