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比壞、比爛、比誰最會拆爛汙的世道
站在雲端的呂洞賓滿意地笑了笑，回頭朝漢水入江口眺望，一幅壯麗的山水畫展現在他眼前：漢水兩岸，綠草離離，嫩柳撫風；揚子江上白帆點點，浪遏飛舟。碧綠的河水與赭紅的江水激流撞擊，雖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卻又和而不同地在這裏交匯，形成“夾馬水”風景，其勢如野馬分鬃，十分壯觀，難怪《詩經·大雅》有“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的吟誦，《詩經·小雅》有“滔滔江漢，南國之紀”的讚歎。可是，呂洞賓看著看著卻皺起了眉頭。
坦胸跛足的鐵拐李拄著鐵杖和一足靴、一足跣、穿著破衣爛衫、拿著三尺餘長大拍板、手挽破竹籃的藍采和走過來。
這鐵拐李別看他形象不佳，卻在民間傳說中為八仙之首。他原本是俊偉丈夫，善道術，會使導出元神法術，修煉於碭山岩穴中，有次應師父老子之約，行“元神出殼”法術，赴千裏之外的華山。數日後回歸，發現遺體被徒弟焚毀，突見附近一餓殍，靈機一動說“即此可矣”，即從餓殍腦門而入，神魂歸殼後則成一蓬頭卷須、黑臉巨眼，並且還跛了一隻右腳的醜陋漢子。而玩世不恭，似狂非狂的行乞道仙藍采和，則行為怪僻，貪杯喜唱，總是一身破藍衫，一隻腳上穿靴子，另一隻腳光著腳丫子。更不近常情的是，夏天他穿棉衣，冬天卻躺臥雪中而全身冒熱氣。平時他手持三尺有餘的大拍板，一邊打著竹板，一邊踏歌而行，沿街乞討。他唱的歌很多，大都是觸景而生，不僅令世人覺得高深莫測，而且頗具仙意。
此時，似醉非醉的藍采和正一邊走一邊唱：
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紅顏一春樹，流年一擲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朝騎鸞鳳到碧波，暮見桑田生白波。長景明暉在空際，金銀宮闕高嵯峨……
鐵拐李嗬嗬一笑說：“哎，哎，瞧你又喝多了不是？成天醉醺醺的，不食人間煙火。”
“這人間有什麽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爾虞我詐、殺伐爭鬥，要不然怎麽會說‘人心險惡’。想我藍采和當年討飯時在大街小巷受了多少罪，至今還後怕，若不是師父度化，哪能活到今天？”藍采和歎了口氣，“我算是看透了，這世道沒治了，還不如就這樣混著過，倒可以少些煩惱！”
“話不能這樣說。談受罪，我並不比你少。我在外神遊，徒弟卻把我的肉身燒成了灰，害得我的遊魂無所依歸，昏頭昏腦地隻好附在餓死者的屍身上，成了現在這樣子，你說冤不冤？我也看透了這人世間的把戲，但我的看透與你的看透不同。”
“有啥不同？”
“真正的看透是明知道不是那回事，還是不改初衷地做，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把心盡到就是了。”
“那又能怎樣？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藍采和撇了撇嘴。“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說，‘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董仲舒重視倫理道德，提出堅持三綱五常才能維持世道穩定和人際關係和諧，有幾個照著做了？前朝的不說罷，就說本朝，你看那唐太宗李世民，該是千古少有的英主吧，可他卻霸占弟媳婦；唐高宗李治，和他的小媽武則天搞成了夫妻；武則天更是亂來，養了眾多‘陽道壯偉’的麵首不說，還要和女兒太平公主分享男寵；唐中宗李顯的女兒安樂公主竟讓自己的丈夫陪著母親韋皇後尋歡作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那些宮中的金枝玉葉，廟堂上的文臣武將，一個個偷和尚的偷和尚，玩尼姑的玩尼姑，他們何曾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敗壞世道人心，會給國家帶來災難！”
他從籃子裏拿出葫蘆喝了口酒：“再看看李隆基，年輕的時候是多麽的意氣風發，中年的時候是多麽的誌得意滿，可現在他卻把旺盛的精力放在情愛上，沉湎在溫柔鄉裏，竟然為了個武惠妃下詔廢了王皇後，又去找了個美女江采蘋，成天圍著這個‘梅妃’轉，完全沒有心思處理政務了，一攬子都交給宰相李林甫。可這個李林甫是有名的口蜜腹劍啊，在他和藹可親的外表下，你永遠看不出他的內心有多壞，他可以隨時隨地把髒水潑在你身上，讓你在劫難逃，以致‘公卿不由其門而進，必被罪徙；附離者，雖小人且為引重’。大臣們隻好容身保位，朝廷上再也聽不到公正直率的言論了。像這樣下去，我看李隆基還會更荒唐！”
鐵拐李點了點頭：“是這話。我在京城行醫時曾想借那些王公大臣的嘴規勸一下皇帝，不要隻聽李林甫的，免得民墜塗炭，卻沒有人敢代言，隻好帶個藥葫蘆做我能做的事，也算是做不成良相就做良醫吧，總比你這玩世不恭好。”
藍采和嘿嘿一笑，把話往別處引：“你說做不成良相，可想做良相的還大有人在。”他轉身叫道，“師兄，師兄。”呂洞賓回過頭來看著他。
藍采和說：“師父派我來叫你，同大家一起去瑤池，赴王母娘娘的蟠桃會。”
鐵拐李笑著說：“漢鍾離見大家總是忙，難得在一起，就想趁這個機會讓大家聚一聚。”
呂洞賓皺了皺眉頭說：“師命不可違，可現在我哪能去？你們看。”他指了指漢水入江口，南岸嘴草坪上有三個人在野餐，觥籌交錯，談笑甚歡。接著就講了他們的來曆：
“坐在兩個中年人對麵的小夥子叫烏龍，原本是秦始皇的趕山鞭。當年秦始皇滅了六國，統一了天下，卻時時受到北方的犬戎、西方的夷狄騷擾，於是命令大將蒙恬帶30萬囚徒和眾多百姓修築長城，每塊石頭重達百餘斤，不少人累死在搬運的路上。觀世音看到這情況，就拔下一根頭發吹了口氣，頭發變成很多黑絲線，飄落在挑夫的扁擔上，使石頭變得很輕。秦始皇知道後，用這些黑絲線紮成趕山鞭，把西部的大山往東海趕，要在海上鋪出一條路，好讓他去捉拿東渡日本的徐福和墨家門人，結果驚動了東海龍王和荊山深處的九頭鳥。龍王三公主衝出搖搖欲墜的龍宮，迎著滾滾而來的大山向西飛去，想阻止秦始皇，恰好見到與秦始皇搏鬥的九頭鳥被趕山鞭打傷，就把它安置在漢陽鳳棲山養傷，自己則飛到漢水岸邊，搖身變成一個美麗的村姑，在涼棚把又累又渴的秦始皇灌醉，偷走了趕山鞭……”
鐵拐李臉帶微笑地聽著呂洞賓講，顯然他也知道秦始皇趕山的事，隻是不清楚後來的情況，於是問：“這兩個中年人是咋回事？”
“是玉皇大帝派駐這裏監管烏龍的，那個五大三粗的是龜將軍，尖嘴猴腮的是蛇將軍，都是玉帝的殿前帶刀侍衛。”
“趕山鞭不是被三公主偷走了嗎，怎麽又變成一條龍跑到這兒了，而且還要派人監視他？”藍采和問。
呂洞賓說：“當時，三公主回到龍宮後，把趕山鞭交給東海龍王敖廣，高興地說，‘父王，咱龍宮又添了個寶貝啊！’敖廣卻擔心日後又被人用來填海，留著是禍害，要把它毀了。三公主舍不得，就要敖廣把趕山鞭變成了一條烏龍，讓它當河神，鎮守漢水入江口。可是這烏龍頑劣好動，在江裏玩耍嬉戲，推波助瀾，造成洪水泛濫，一夜之間把個煙花世界變成了煩惱人間。我把這事告訴了玉帝，玉帝很氣憤，要嚴懲烏龍，可是當他知道烏龍與觀世音的關係後就沒有懲罰他，隻是派龜蛇二將軍到漢水入江口監管。之所以派他倆，是想到這裏的大江兩岸分別有龜山蛇山，讓龜將軍在龜山值白班，蛇將軍在蛇山值夜班，名正言順，免得引起觀音誤會，認為對她有想法，卻沒想到這兩個家夥竟然與烏龍搞在一起了。”
呂洞賓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抬眼又向漢水入江口望去，看見烏龍正拿著兩顆夜明珠分送給龜蛇二將軍，龜將軍大包大攬地拍著胸脯似乎在承諾什麽，蛇將軍則陰陰地笑，便回過頭來說：“如此貪財好利，哪能談監管？我真擔心這幾個家夥蛇鼠一窩，狼狽為奸，自以為天高皇帝遠，瘋狂的追逐利益，瘋狂的唯利是圖，哪怕是洪水滔天也在所不惜，到那時百姓就慘了。”說到這裏他臉色冷峻，“更嚴重的是，作為玉帝下派的天將，他們這種行為任其發展下去，人們會有樣學樣，以為合乎天神地祇人鬼的典法，整個民族就會變成無羞恥的民族，華夏文明會**然無存！”
鐵拐李說：“是的，且不談這些行為直接造成的災難，單是從敗壞人心上看也讓人害怕。真要說起來，肉食者的不講道德不知羞恥其實並不可怕，曆史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們已經習慣了，並且聽說的多，接觸的少，無傷大雅；問題是把這種風氣蔓延到民間，大家都為了一己之私也不講道德不知羞恥，比壞、比爛、比誰最會拆爛汙，那將是一個什麽樣的世道啊？真的不敢想象。”
“你不是派黃鶴下凡了嗎？”藍采和說。
“派黃鶴下凡，主要是給這幾個家夥一個警示，表明有人在關注這件事，叫他們不要放縱自己，並不是要黃鶴去當救世主……”
鐵拐李把頭一點說：“她一個女孩子也當不了救世主。”
“所以她下凡時我曾囑咐過她，不先物為，物之所為，要在自然之勢中去作為。可是從目前情況看，這幾個家夥很有可能不把我的警示當回事，我哪能放心地去赴蟠桃會？天上一日，地上十年，萬一有個什麽事，黃鶴不可能不管，那就連她的安全都成問題了。這次活動，我還是不去吧，……再說王母娘娘也不待見我，我又何必去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