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荊九決定自己留下來

荊九匆匆趕到胭脂洞,還沒進屋就聽見辛大娘哽咽的聲音,“白雲,白雲,醒醒,別嚇著大娘啊……”,接著響起湯匙碰在碗上的槖槖聲,顯然是拿湯匙的手在顫抖。這讓他心裏一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進門,向正在喂水的辛大娘打了個招呼,就去看白雲。白雲仍然昏迷不醒,額頭上捂著濕汗巾,臉色焦黃,生滿燎泡的嘴唇還在不時地發出囈語:“娘,他……他……”

荊九心裏一酸,緊咬著下嘴唇盯視妻子,幾天不見妻子已經變了形。這讓他自責,恨自己行事太魯莽,不該把她丟在這茅屋裏,天知道這幾天她是怎樣過來的!懷著內疚的心情,他俯身輕輕揭起白雲額頭上的濕汗巾,用手試了試她的體溫,不由得眉頭一皺,順手用汗巾拭了拭她眼角的淚痕,轉身在桌上的木盆裏把汗巾在水裏浸了浸,擰了擰,又細心地搭在白雲的額頭上。

辛氏把碗放在桌上,憂愁地說:“這燒老是不退,會把她燒壞的。”

荊九嗓音幹澀地問:“喂了藥沒有?”

辛氏點了點頭,正要答話,卻見白雲在**動,急忙把目光轉過去,注意地看著她。昏睡中的白雲口裏斷續地發出幾聲膠黏的迷糊的好似醉人的短吟,接著是數落,“你……你……,好狠的心……”,顯然是在冥冥中見到了荊九。辛氏扭頭看了荊九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卻抿了抿嘴角又去端桌上的茶碗。

站在一旁的荊九眼圈一紅,又俯身看著妻子,見她依舊嘴唇微張地沉沉昏睡,就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低頭歎了口氣。

辛氏給白雲喂了幾口水,忍不住地說:“荊少爺,不是大娘責備你,再忙,這幾天也應該來一下。”

荊九鬆開白雲的手,握成拳頭懊悔地在膝蓋上一捶:“我……,唉,怎麽說呢?我沒想到她會病……”

“男人啊,都是這樣粗心,我屋裏也睡著一個呢!”

荊九有些礙口地問:“黃鶴……,她怎麽了?”

“病了,懨懨地渾身沒勁。你想想,男人一去沒個音信,她哪能不急,所以她那天才對你不耐煩。荊少爺,你別放心裏。”

“沒事,大娘。”荊九搖了搖頭。自從那天黃鶴把他攆走後他心裏一直都是很痛苦,為自己的孟浪羞愧,覺得黃鶴是對的,於是把話往別處扯,“江哥他……,肯定是因為忙……”

“再忙也該有個信,有個信要少幾多牽掛!”

“大娘,沒人順路捎帶,這信難辦。”

“是這個理,但心裏就是疙疙瘩瘩地解不開。好在黃鶴有心靈反應,曉得江哥平安,要不還真的是把人愁死!”說到這裏,辛氏見荊九身子動了動,欲言又止,像是不相信的樣子,於是接著說:“我先前也是半信半疑,心想哪有這種事,這回總算驗證了。”

“哦,驗證什麽了?”

“白雲啊!白雲病得厲害,就是黃鶴心裏痛,跟我說我才曉得的。”

荊九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真有這回事?”

辛氏點頭:“是這回事!”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荊九起身踱走著。“大娘,我還是不懂,這天南地北的,黃鶴哪能知道是誰出了事?”

辛氏雙手一拍大腿:“是啊,我剛開始以為是我兒子有難,把我嚇壞了,可黃鶴鐵板釘釘地說是白雲。我說,你怎麽曉得是白雲?她說,東西南北中,哪個方向的親朋好友有難,她心髒的那個方向位置就疼痛,因此她斷定是白雲。”

“哦,是這回事!……不過,這會兒苦了她了。”

“可不,那一陣子夠她受的!”

“就隻一陣子?”

“這看是哪回事,一般的凶訊那就隻像刀尖在心上戳幾下,過後就沒事了,如果是噩耗,那就疼得長一些,死去活來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荊九由衷地感歎:“真神奇!”

辛氏不無遺憾地說:“神奇是神奇,可這隻是過後計,要是能事先就曉得就好了。”

“那是的。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要是能事先曉得該少多少煩惱!不過,有這過後計也難得,白雲這次病了,要不是您張羅,吳媽人生地不熟的該有多難。”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荊九剛說完,就見吳媽和一個鄉下女人從門外進來了,當即高興地說道:“來得正好。”他轉身對辛氏說,“大娘,讓您累了這半天,也該回去歇歇了,再說黃鶴也得要人照護,這裏有我和吳媽。”

辛氏說:“好,好,那我就先回去,待會兒跟你們送飯來。”

荊九說:“不用了,我這就去南市雇人把白雲送回去,待在這裏不是事。”

辛氏點頭讚同:“這更好。過幾天等黃鶴好了,我和她一起過江去看你們。”說罷客氣地對吳媽和那個鄉下女人笑了笑。

吳媽等荊九送走辛氏,迎上去說:“少東家,太太吩咐先不要慌著送少奶奶回家。”

荊九一愣,問:“為什麽?”

“太太說江上風大浪大,怕把病情加重了。”

荊九遲疑地“這——”了一聲,說:“不會吧,細心一點……”

吳媽說:“萬一加重了,後悔就晚了。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少東家,聽太太的沒錯。”

荊九為難地四下看了看:“可這裏哪適合病人住。”

“其實這裏比家裏還好些,清靜,看病買藥也方便。呶,我把保姆都請來了……”吳媽指了指身後正在掃地的鄉下女人。

“保姆?”荊九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女人,給他的第一印象是這是個見過世麵的鄉下女人,但又有點缺乏吳媽的那種精明和樸實。

鄉下女人見說到自己,趕緊放下掃帚走過來,大包大攬地說:“少爺,把病人交給我沒事的!”說罷一笑,露出一口黃黃的齙牙和粉紅的牙肉。吳媽見荊九不作聲,趕緊證實地說:“她蠻能幹,不光會做事,還會唱戲,在南市我聽她唱過,唱得蠻好,可以給少奶奶解悶兒。”說著攛掇那女人唱個小曲給少爺聽。鄉下女人很大方,不等荊九表態張開口就唱起來,用的是鄂東流行的哦嗬腔:“和尚尼姑開了葷,他們兩個想結婚……”嚇得荊九慌張地朝**看,生怕驚動了病人,打斷地說:“好,好,不要唱了。”鄉下女人一臉的遺憾:“不聽了?後麵還有悲情哩!”

荊九懶得搭理她,皺著眉頭問吳媽:“這裏的事交給她,那你……?”

吳媽低眉斂容地答:“太太要我盡快趕回去。”

荊九又是一愣,問:“為什麽?”

“不曉得,可能還有別的事。”

“不行!再大的事也沒這事大。”荊九斷然地說。“病人都是很敏感的,家裏沒人在這裏,少奶奶會怎樣想?”

“這……”

“你必須留在這裏,我回去跟太太說。”

吳媽惶恐地說:“少東家,太太的口氣很硬,你……你別讓我們做下人的為難。”

荊九瞅了吳媽一眼,無奈地說:“……好吧,你回去,保姆也讓她走,不用了。”

“那——,這裏誰照護?”

“我留在這裏。”

吳媽一下子又惶恐了,為難地說了聲“這……”,見荊九轉身揭下白雲額頭上的汗巾,急忙上前接過來,在木盆裏浸了浸,擰了擰,遞給荊九。

荊九把汗巾輕輕搭在白雲額頭,看了看,轉身說:“別擔心,要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回去的,說不定我在這裏,少奶奶的病好得還快些。”

吳媽為他對自己的體恤感動,不住地點著頭說:“那是的,親情比什麽藥都好。不過,少東家和少奶奶總得有個人在身邊服侍才行。”

“沒事。少奶奶的藥我來煎,夥食隻有麻煩辛大娘了,反正要不了幾天,病情一穩定我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