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七月的淮北平原處處生機盎然,豔陽高照微風輕拂下有點讓人犯困,張彬騎著電動車從鎮扶貧辦趕往劉灣的時候,一路上腦海裏浮現的都是和扶貧主任兼老同學李力的爭吵,他有點憤憤不平。爭論半天,張彬最終也沒有從李力嘴裏得到一點實質性的答複,隻是說五個村都準備,各自從村裏找出三十畝荒地,由鎮裏實地考察後再決定花落誰家。這個答複,讓張彬既看到了希望,又感覺希望渺茫。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劉灣基礎太差,太窮,是貧困村中的貧困村,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村兩委幹部年齡結構老化,老化的就像一條使用多年的老電線,經不起一點負荷,有一點壓力就時不時地斷電跳閘。
馬小掌在村部門口依在電瓶車上正衝著路口眺望,見到張彬立馬迎了上來,張彬知道馬小掌想問什麽。把電瓶車推進村部院子裏,一擺手說回屋裏談。
村部是九十年代初修建的,近三十年的光陰磨礪讓它處處有了歲月的痕跡,房間變得陰暗而潮濕,屋裏總有一股黴味揮之不去,張彬的辦公室兼住室在東頭,緊挨著廁所,以前是孕檢室,後來放開二胎政策,已婚育齡婦女們都集中到鎮服務所婦檢了,就閑置了下來,做了第一書記辦公室兼臥室供張彬辦公棲身。
“人呢?”張彬坐下來端起早晨倒的白開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喘了口氣問馬小掌。馬小掌搖搖頭說我來的時候就沒人,想了想補充道:“會計老王到鎮裏去了,副書記老李血壓有點高,昨天就沒有來。委員老劉昨天說腿疼病犯了。”張彬歎口氣,把從李力主任那得到的消息告訴馬小掌,省去了中間爭吵情節。誰都願意提過五關,不願意提走麥城,張彬也一樣,張彬認為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馬小掌聽後興奮的雙手合十:“我就知道張書記出馬果然一個頂倆,劉灣有望也。”
“馬屁少拍,正事要緊,還不趕緊擂鼓聚將,把養病的,外出的都趕緊找來,咱們合計合計。”張彬站起來笑著輕拍了下馬小掌肩膀。
馬小掌學著古人半弓著身子,單手扶地,高喊了聲“喳”,找人去了。
最先到的是副書記老李,還差半年就功德圓滿到了六十周歲退休時限,花白的頭發稀疏淩亂,和人一樣有點無精打采,見到張彬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禮節性打聲招呼,打招呼後就連說自己老了,然後就回憶年輕時候當幹部的壯舉,年老愛懷舊,這點張彬理解,但聽得多了也有些厭倦,甚至感覺到老李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見張彬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些不耐煩,老李很知趣地閉上了嘴,想了想,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張書記,我的提前退休申請您遞上去了嗎?”
“沒有。”張彬回答。
“為什麽?你看就差幾個月了,我這一身病的,啥事也幹不了,別耽誤了咱村大家夥的事。”老李追問。
“不為什麽。”張彬上下打量了下老李,突然笑了。“舍不得你唄。”老李聽後也笑了,張彬慎重起來:“老李,你別光想著退休,等人到齊了咱們開會,有任務。”
和張彬想的一樣,他把光伏發電項目的事一說,大家便都集體失語了,老李低著頭一個勁地修剪早已修剪多次的手指甲,會計老王頭也不抬,在會議記錄本上不知道的寫些什麽,委員老劉有些迷糊地看著張彬,像是剛剛睡醒仍沉浸在夢境中。這也是曆次開會慣有的,但凡有點事商議,大家都裝聾作啞。馬小掌也習慣了這會議氣氛,埋頭整理著扶貧戶的台賬,把資料弄的嘩嘩直響。
“這事到底咋辦大家總得給個態度啊!”張彬對老李說:“你是副書記,你先說,今天大家都得講,不表態誰也別想走。”
“這是件好事,可好事是好事,”老吳見張彬直接點將,無奈地咽了口吐沫:“可三十畝荒地上哪裏去找?”他話音剛落,另外兩個就附和起來,中心思想就是建光伏發電是好事,但沒有地,歸根到底一句話,好事辦不成。
“咱這六七千人的大村竟找不到一塊合格地?”張彬不相信地問副書記老李。老李聽後笑笑,答非所問地說:“咱本來就是貧困村,國家有救濟款項咱就發下去,沒有咱就慢慢地來,建光伏發電項目恁複雜的事,一個處理不好就落群眾埋怨,咱費那事幹嗎。”
“就是貧困村咱才爭這個項目啊,要不那些貧困戶脫貧咋脫?”張彬知道老李怕麻煩,壓著快竄到嗓子的火解釋。“咱整天啥也不幹,那咱當這幹部還有個啥勁,不如趁早各自回家。”
馬小掌見狀插言:“我專門打聽了下,說這個光伏發電項目放到哪個村,哪個村的貧困戶受益就全覆蓋。大家想想,咱村現在要啥沒啥,除了東邊有個超市連個企業也沒有,那些貧困戶咋脫貧?這可是咱村脫貧出列最後的機會了。我的意思用鐵人王進喜的話說,‘有條件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現在幹啥不難?用張書記的話說,‘啥也不幹,咱這幹部幹著還有個啥勁,真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痛快’!”
“你一個小孩子知道個啥。”委員老劉本來正爬在會議桌上似聽未聽的打瞌睡,見馬小掌越說越離譜,嗬斥道,委員老劉和馬小掌都是劉灣莊的人,雖不是一個姓,論輩分馬小掌也該叫他一聲叔。這次馬小掌能當上扶貧專幹,就是老劉第一個把招考信息告訴的馬小掌,更重要的是,好像委員老劉的寶貝閨女玉鳳和馬小掌走得很近,傳言有當馬小掌老泰山的可能,這才打斷馬小掌的話。其實老劉也是為馬小掌好,他發現副書記老李的臉色陰的都快滴出了水,隨時都要發作。想想也是,副書記老李當幹部都快三十年了,本來張彬夾七夾八地說幾句,作為上級派來的第一書記,他必須尊重也不想起太多的爭執還能忍忍,馬小掌一個本村的二十多歲小孩子,再這樣說,就是對他極大的蔑視。
這時,張彬扭頭看見一個人趴在窗戶上正衝馬小掌比畫著什麽,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都有些變形,便知道是玉鳳,喊了一聲:“進來吧,趴窗戶上鬼鬼祟祟的像什麽話,是找你爸還是找小掌?”
玉鳳推門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張彬打了招呼:“張叔好,我找我爹,我媽讓他回去吃飯。”
“沒有瞧我們正開會呢,回去吧。”委員老劉對閨女擺擺手,看了馬小掌一眼,攆自己的閨女。
玉鳳也衝馬小掌吐了下舌頭,卻沒有轉身離開。衝自己的爹說:“剛才你們的講話我都聽見了,不就是光伏發電30畝用地的事嗎,咱莊就有!”
“哪一塊地?”張彬急忙問。
“河堤壩下麵啊,”玉鳳回答,“那塊不是被群眾栽上了樹嗎,足足有六七十畝呢!”
張彬便看著委員老劉問:“老劉,你看那地咋樣?”
委員老劉瞪了閨女一眼,點點頭,又看看副書記老李:“如果真找不出地,那塊地也行,屬於集體用地,實施起來阻力也會小些。”
“那就這麽定了,我去跟扶貧辦李主任說。”張彬當場拍板:“各位,咱村能不能脫貧,出不出貧困村的列,就此一舉了。”說完看著仍然不肯走的玉鳳,笑著對馬小掌說:“小掌,你跟玉鳳現在就去那塊地裏再瞧瞧,丈量好畫個平麵圖出來。”
馬小掌答應一聲,和玉鳳的一前一後像一對歡快的燕子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