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幹爹辭世,遭遇災年

春去秋來,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也正是因為過得太快,所以人們總會覺得幸福的日子太過短暫。其實,時間並沒有改變過自己的進程,之所以我們會那麽覺得,也隻是我們“覺得”而已。

就在第二年的冬月,身體一向硬朗的炮爺突然染上了風寒,一病不起。這可把方秀蘭和馮冠生小兩口兒急壞了,他們想盡了所有辦法,按照幹爹的方子抓來了各種草藥,可幹爹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小兩口為此心急如焚。

那天夜裏,炮爺的精神突然好了起來,麵色紅潤的他竟然自己能坐起來了。小兩口很興奮,看來幹爹的病情正在朝著“大病初愈”的方向發展。

可炮爺卻並不這麽認為,他將幹閨女和幹女婿都叫到了身邊,拉著兩個人的手,教導他們要彼此體諒、相互恩愛,還囑咐二人:一定要照顧好連長。

話都是好話,可馮冠生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勸說炮爺:“幹爹,您這是說什麽呢?您會好的,您的身子骨兒比我都硬朗呢,您可千萬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炮爺笑著搖了搖頭,歎息道:“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自己的命自己也知道!”說著,他又是一聲歎息,感慨道:“老天爺真是開眼哪!他對我柳家軒不薄,臨了給我送來了這麽好的閨女和女婿!沒想到啊,我柳家軒孤老了一輩子,到死的時候,炕邊竟然還有兩個送終的人,我知足啦!”

方秀蘭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幹爹!該知足、該報恩的人是我們!老天爺是開眼,讓我倆兒遇到了您這麽好的幹爹!我還沒孝敬夠您呢!您瞧,您現在的病這不是已經好了嗎?我不許您再說這樣的話了!”

炮爺疼愛地牽住方秀蘭的手,笑著說道:“傻閨女,哭啥?這人老了,還有不走的理兒?幹爹這不是好了,按老話說啊,這叫回光返照,這可是積德的人才有的造化啊!是老天爺給我時間,讓我這個老東西能跟你們好好再說會兒話。”

炮爺說得沒有錯,當天的夜裏,這個好人在睡夢中與世長辭,離開的時候,他臉上依舊掛著滿足的微笑……

村長柳文財帶著村裏的族人趕來了,他們按照“老柳家”的規矩,給炮爺舉辦了隆重的葬禮。按照炮爺生前的囑咐,他們把炮爺安葬在屋後的山坡上。葬禮上,方秀蘭和馮冠生為老人披麻戴孝,哭得肝腸寸斷,老柳家的族人無不為之動容。

連長是條好狗,可它太倔強了!從炮爺走的那天開始,它就終日不吃不喝地伏在炮爺的墳前,任馮冠生如何拖拽,它就是不肯離開,給它送去了平時它最愛吃的肉骨頭,可它連看都不看一眼。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馮冠生隻好叫來了方秀蘭,倆人合力將連長抬回了院子裏,並關緊了院門。

見無法出門,連長就默默地偎到了院子裏平時炮爺曬太陽的那條青石旁,它翕張著鼻孔,好像在尋找著炮爺遺留的氣息。看著不吃、不喝、不睡的連長,方秀蘭和馮冠生的心都要碎了,他們無計可施,隻好打開院門,眼看著虛弱的連長,黯然地走向屋後的墳頭……

四天後,那條忠義的獵犬跟隨主人的腳步,離開了世間……馮冠生和方秀蘭知道炮爺舍不得連長,也知道連長離不開炮爺,於是就在炮爺的墳邊,將連長掩埋了……

雖然悲痛,但日子還要繼續,生活漸漸又恢複了平靜。

馮冠生本以為,自此之後他們便會與村民們和睦相處,豈料,那個月他去村公所領取口糧的時候,卻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村民們都在背後嘀咕:“炮爺的身子骨那麽硬實,連一場風寒都扛不過去?誰信哪!”“就是就是,這裏麵肯定有蹊蹺!”……

後來,村民們發揮了他們的聰明才智,在一番奇思妙想之後竟得出了那樣一個結論:肯定是那對狗特務覬覦炮爺的家財,加害了炮爺!還有的村民說得更邪乎:是那對狗特務在背後反革命,讓炮爺發現了,可是還沒來得及上報,就被兩個狗特務痛下殺手、滅了口……

馮冠生聽了那些話很生氣,回家後就告訴了方秀蘭,其實他的本意就是想讓方秀蘭平時少到村子裏去,豈料方秀蘭聽後暴跳如雷:“那些話是誰說的?他們憑什麽無憑無據亂嚼舌頭?我去撕了他的嘴!”說著,抬腳就要往屋外衝。

馮冠生上前拉住方秀蘭,歎著氣勸說道:“算了算了,都是些沒風沒影的話,你找誰理論去?以後還是少到村子裏去吧。”

方秀蘭委屈地蹲在地上,抹著眼淚直哭:“那些人咋那麽冤枉人呢,幹爹帶著連長走了,咱們的心還碎著呢,他們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嘛!”

流言蜚語這次又占了上風,本來和村民漸漸和睦的關係,從此又陷入了冰點。從那以後,馮冠生和方秀蘭極少到村子裏走動。

時光荏苒,轉眼又到了開春,馮冠生開始整理起了自家門前的菜園子。

有了去年幹爹的教授,今年馮冠生想讓秀蘭吃上自己種的蔬菜。可就在那段時間,他突然發現一個問題:井裏的水越來越少!開始是水位的降低,到後來竟逐漸幹涸了,別說是挑水澆地,就連夫妻倆平時的生活用水都無法保證。每天馮冠生都要跳進井裏取水,可井底滲出的那些水,剛夠兩個人每天飲用。

起初,馮冠生認為是自家海拔較高的原因,故而造成了缺水,可後來他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山下的幾處水塘全都幹涸了!再後來,連水塘塘底的淤泥都出現了幹裂,從山上望下去,那些幹裂的水塘就像一隻隻烏龜的殼。

不光水越來越少,就連去村公所領到的口糧,也一次比一次少,不過好在家裏還有存糧,馮冠生和方秀蘭的日子過得倒也不算辛苦。

菜地裏是空的,山下的糧田也是空的,那些秧苗兒甚至根本來不及“冒綠”就枯死在地裏。馮冠生蹲在地頭兒,望著天空發呆:老天爺這是咋了?都說是春雨貴如油,可眼下這夏天都過去了,咋就不見一滴雨呢?

那年深秋的一天下午,馮冠生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裏,方秀蘭從他手裏抽過那個幹癟的口袋,吃驚地問道:“咋了?一點兒口糧也沒給?”

馮冠生鐵青著臉搖了搖頭,說出了幾個讓方秀蘭震驚的字:“山下村裏,已經餓死人了。”

那是一九五九年的秋天,閉塞的環境讓他們不了解外麵發生了什麽:這一年,全國多地的農業遭遇災情,大麵積的農田全年顆粒無收!災情一直延續到一九六一年,史上稱之為“三年困難時期”。

一連兩三天,“黨員”馮冠生躺在**輾轉反側,他想把家裏的餘糧全部拿到村子裏,可是盡管方秀蘭精打細算,那麽大的村子,家裏剩下的那點兒餘糧夠幹什麽呢。

若是往年幹爹還在的時候,幹爹每個月都會拿著皮貨去縣城換些錢和糧食,如今家裏的皮貨倒是有,不過當時的私人買賣可是犯法的事情,幹爹可以做,可馮冠生和方秀蘭是黨員啊,他們怎麽能做違法的事情呢。再說了,山下已經餓死人了,現在就是有皮貨,恐怕也未必能換到糧食。

山下的形勢真的太嚴峻了,別說地頭兒的野菜,就連樹葉都被村民們吃光了,眼下有些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已經開始吃樹皮了。村裏的老人為了節省糧食留給孩子們,活活餓死了好幾個!村民們的疾苦,讓“黨員”馮冠生心急如焚、備受煎熬。

那天早上,方秀蘭推了推還躺在炕上的馮冠生,心疼地說道:“冠生,快起來吃點兒東西吧,你都兩天沒吃飯了,你就是把自己餓死,你省得那點兒糧食也救不活全村的人啊!”

“唉!”馮冠生歎著氣爬了起來,他接過方秀蘭遞過來的窩頭,在手裏掂了掂……唉!糧食,愁死人的糧食啊!突然,他覺得今天窩頭的顏色好像不對,他問道:“秀蘭,今天的窩頭怎麽了?”

方秀蘭轉頭看了一眼,應道:“哦,家裏的存糧不多了,我就往麵裏多摻了一些‘藤錢兒’。”

馮冠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他猛地眼前一亮:藤錢兒?是“雀兒穀”的藤錢兒!馮冠生急三火四地啃完了手裏的窩頭,然後跑到廂房抓起幾條麻袋,就衝出了家門。

藤錢兒!藤錢兒!彼時馮冠生的眼前滿是藤錢兒!隻是他不能確定:已經幹旱了這麽久,“雀兒穀”還會有藤錢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