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攀親,方秀蘭認幹爹

炮爺的房子可真是不含糊,寬大又敞亮!和馮冠生、方秀蘭的“陋居”相比,這裏簡直就是聖殿豪宅!厚實的院牆、厚實的房子,房簷下那一長溜兒泛著油光的臘肉,毫不低調地彰顯著老人的富足。

穿過院落,一進內屋便是灶間,灶間的一左一右是兩個連著灶台、火炕的臥房。炮爺將兩個人帶進了左首的那間臥房,他一指那寬大的土炕:“嗯!”

馮冠生和方秀蘭言聽計從地將鋪蓋放到了炕上。

轉頭一打量這個房間,馮冠生和方秀蘭明白了:老人家肯定在上午的時候回來收拾過,說一塵不染有些誇張,可到處都是幹幹淨淨的。

倆人在炕上鋪好了被褥,炮爺在灶間一聲咳嗽,馮冠生知道,那是炮爺在叫他們呢。出門一看,果然,炮爺指著鍋灶說道:“把這些蒸好,再燙上酒,看好家!”說完,他就帶著連長出了門。

方秀蘭是欣喜的,老人的這個家真是太好了,而且離村子又很近。如果說這裏算是村子的“郊區”,那麽無疑,他們原來的家就該屬於村子的“外地”了。

方秀蘭將這個家巡視了一番,不禁納悶兒:這個老人到底是什麽人啊?他也太富有了,且不說外麵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臘肉,家裏的幾個櫃子裏,整齊地碼放著各種皮貨;幾口大缸裏都是糧食,其中最大的那口,裏麵竟然是一缸白麵;難怪他昨天會用 “饅頭”喂狗。

方秀蘭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收起那些驚詫和疑問,先做好老人留下的“工作”。其實也沒什麽可忙活的,老人已經把東西放進了鍋裏,她隻需要把鍋灶裏點上火而已。老人的灶間有兩口鍋,因為有兩個大炕嘛。

馮冠生將一壇子酒放進了另一口鍋裏,也點著了灶火。看天色尚早,馮冠生又回了一趟自己原來的“家”,回來的時候,他背回了一大捆柴火……

天色已黑,老人和連長回來了,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馮冠生和方秀蘭迎上去一看,不禁有些驚慌:是村長柳文財!他倆窘迫地朝村長點了點頭,畢竟,沒和領導打招呼就擅自離開“工作崗位”,這事兒也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能在炮爺的家裏見到兩個“特務”,村長柳文財也吃了一驚。

要說起這個村長柳文財,說實話,真是個十足的大好人。那天他帶著兩個“特務”到了那房子,盡管沒進門,但是他還是看見了:鍋灶上沒有鍋。

一回到村裏,柳文財就準備好了一口大鍋,畢竟,特務也要吃飯嘛。彼時的柳文財在心裏犯嘀咕:那倆人能是特務嗎?那後生長得很體麵,那閨女更是美得天仙一樣,這完全顛覆了“特務”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尤其是那小夥子的笑容,質樸裏透著坦誠,柳文財怎麽也不相信那倆人會是特務,他暗自思量:不會是“上麵”搞錯了吧?

第二天,柳文財就提著那口鍋上了山,臨走前,他還讓老婆子給倆特務準備了一袋子鹽,那可是他自掏腰包買來的。

那天馮冠生去村公所領口糧,出門被孩子打破了頭,得知此事柳文財相當惱火,當晚他就找到了那孩子的家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狠罵:“特務咋啦?特務也是爹媽生、父母養的!再說了,人家已經‘改造’六年了,就不興人家改過自新?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聽好了,誰他媽以後再對人家犯渾,就拖祠堂去!”

拖祠堂,就是接受族人的懲戒,不光處罰嚴厲,而且在族人的眼中,那是一件極為丟人的事情。

回到家裏的柳文財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第二天大清早,他就帶上兩個饅頭還有一簍子蔬菜上了山。後來的那些棉衣,還有年前的那袋白麵,都是老村長柳文財送過去的……

眼下臘肉、燉肉已經上了桌,酒碗也斟滿了,柳文財的心裏其實已經有了底,他心裏有數兒:三爹孤苦伶仃了一輩子,如今讓這兩個年輕人來了這裏,又把自己叫來,事情好像已經不言而喻了。

炮爺和村長不發話,馮冠生和方秀蘭不敢入座,更不敢離開,隻能窘迫地站在餐桌旁。

柳文財扭頭看了看兩個年輕人,試探著詢問道:“三爹,他倆咋來了?”

炮爺沒言語,隻是端起酒碗朝柳文財一伸:“嗯!”

柳文財趕忙拿起酒碗抿了一口。

屋子裏安靜了下來,炮爺不說話,柳文財也隻好不再作聲。一碗酒見底兒,炮爺咳嗽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想把他倆留下。”話是說給柳文財聽的,可語氣卻更像自言自語。

柳文財愣了一下,問道:“您老的意思是……讓他們住在這裏?”

炮爺也不言語,隻是伸手敲了敲桌子。

柳文財明白,這是讓他添酒呢,可他剛一伸手,旁邊的馮冠生已經搶著抱起了酒壇子。

炮爺抿了一口酒,兀自念叨:“那後生救了我的命。”

“哦……”柳文財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炮爺又開口了:“我認那丫頭做了幹閨女。”

“哦……”柳文財又應了一聲,可是他馬上回味了過來,驚愕地嚷道:“啊?可這……三爹,這倆人可是……他倆的‘成分’……您……”

炮爺剛才說的話,不光讓村長柳文財瞠目結舌,就連馮冠生和方秀蘭也大吃了一驚。可炮爺似乎很淡定,他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問道:“你給我說說……是爹隨閨女啊?還是閨女隨爹啊?”

老人的這話問得太有學問了!那當然是閨女隨爹啦!這句話還可以理解為:一個好人和一個壞人在一起,是好人跟著壞人學壞?還是壞人會跟著好人變好?柳文財的回答隻能有一個,他不敢說:三爹,你認特務做幹閨女,那你也是特務。他隻能認為:特務跟著三爹,那肯定也會“改造”成好人!

柳文財正猶豫著,炮爺咳嗽了一聲,並順手從腰間抽出了他的長煙袋,柳文財趕忙上前點著火,然後恭敬地說道:“三爹,隻要您老中意,那她就是俺妹子了。”

炮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起身進了裏屋,坐到了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煙袋。

得!柳文財心裏明白知道:炮爺這是要送客了。於是他也跟著站起了身,很知趣地說道:“三爹,您老要是沒什麽別的事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炮爺沉穩地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說道:“門閂上掛著一塊臘肉,帶回去給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柳文財鞠躬作揖:“那我就收著了,三爹,您要有啥事兒,就讓俺妹子去喊我。”

馮冠生和方秀蘭代炮爺送走了村長,回來後,他倆直接進了炮爺的屋裏,然後恭敬地站到了炮爺的麵前,垂著頭,一言不發。

炮爺也沒有抬頭,他在炕沿了磕了磕煙灰,甕聲甕氣地問道:“閨女,認我這個老東西做幹爹,你委屈不?”

方秀蘭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自己和冠生是“特務”,旁人躲都來不及呢!無依無靠的倆人終於有了親人,更何況,有了這樣一個幹爹,冠生日後就再也不會受欺負了。方秀蘭抹著眼淚深深地一鞠躬,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幹爹!”

炮爺笑著點了點頭,一扭頭,他又看向了馮冠生。

馮冠生還傻愣著呢,被炮爺這一看,他猛地回過神來,馮冠生幹脆直接跪在了地上:“幹爹!”

“哎!”炮爺痛快地答應了一聲,他默默地起身,從炕邊抄起了他的那杆老槍走出了房門。

“嘭……”一聲槍響,響徹山穀。

那天夜裏,小兩口睡了入冬以來最甜美的一覺,幹爹的家可真暖和啊!方秀蘭覺得,自己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早飯是玉米麵稀粥,喝著粥,炮爺囑咐方秀蘭和馮冠生:守在家裏看好家,中午自己弄些吃的,就別等他了。

吃過了早飯,炮爺就帶著連長,扛著幾張皮貨出了門。

炮爺剛走,方秀蘭和馮冠生就忙碌了起來,他倆將這個家裏裏外外又打掃了一遍,家裏的那些家具更是被他倆擦拭得一塵不染。

天黑的時候還不見炮爺回來,小兩口兒有些擔心,他倆順著炮爺早晨出門的方向上了山坡。

倆人剛到坡頂,炮爺回來了。

見倆人等在那裏,連長一溜狂奔衝了過來,圍著倆人歡騰,搖頭擺尾。隻是短短兩天的時間,連長已經和他們混得很熟了。

馮冠生上去接過幹爹肩上的包袱,一家三口兒說笑著回到了家裏。

方秀蘭給幹爹收拾出鍋裏還熱騰騰的飯菜,裏屋傳來幹爹的一聲召喚:“閨女,你來!”

方秀蘭走進裏屋一看,她的鼻子酸了:土炕上,那個幹爹帶回來的包袱已經攤開,兩套簇新的棉衣擺在炕頭上,旁邊還有一大一小兩件毛皮坎肩。

炮爺笑吟吟地吩咐道:“去,把姑爺叫過來試試,看合身不!”

這麽多年來,除了在心裏掛念的師兄林仲倫,馮冠生和方秀蘭再也沒有別的親人,麵前這個老人讓曾經無依無靠的小兩口感激涕零。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次偶然的機會,竟讓他們救了一個“恩人”。倆人暗下決心:一定要侍奉好幹爹,讓這個好人安度晚年。

打那以後,每個月的陰曆十五,方秀蘭可以放心地讓馮冠生一個人去村公所了;馮冠生走路的時候,腰板兒也比以前挺直了不少;村民們見到馮冠生,都會在遠處微微頷首恭敬地點個頭,盡管不夠親熱,但起碼沒有敵意了;村民們也都知道了:這“特務”現在可是炮爺的幹女婿,要論起來,他可是跟村長柳文財同輩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