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炮爺,古怪的小老頭

要說這個老人是誰啊?既然背著槍,又帶著獵狗,那麽他……沒錯,他確實是個獵人。

老人家是大柳村的人,他還有個很不錯的名字:柳家軒。別看他跟村長柳文財年紀相仿,但他可是大柳村還活著的、輩分最高的人,柳文財要管他叫“三爹”。不過,柳家軒這個名字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了,因為他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炮爺!

柳家軒年輕的時候,國內軍閥混戰,他不幸被人捉去當了兵,可是就在他被捉走的第二個年頭,他當了“逃兵”,又跑回了村子裏。那年月,逃兵被捉住可是要被砍頭的,於是乎,柳家軒為防萬一,幹脆搬到了山上居住。(就是喬占峰初見方秀蘭老人時的那棟房子)

柳家軒在軍閥的隊伍裏練就了一手好槍法,逃回村子之後,他將那支從軍閥隊伍裏偷回來的步槍改裝成了獵槍。農村人管那種獵槍叫“土炮”,柳家軒因為那支槍,就成了今天的“炮爺”。

山裏的獵物多,柳家軒又有一手好槍法,所以吃喝不愁。但是由於長久一個人住在山上,還有當年那段羞於啟齒的“逃兵”經曆,柳家軒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也很少和村裏人走動來往。但是舊農村十分講究輩分,高一輩就是“爹”!所以村裏人對柳家軒相當敬重,尤其是村長柳文財,見了柳家軒總是畢恭畢敬。

由於孤僻的性格,柳家軒終生未娶,當然,更不可能有什麽子嗣。逐漸年老,他想有個伴兒了,他也想在上山打獵的時候有個幫手,所以就有了現在陪伴他的愛犬:連長。

連長,是一條機敏聰慧、驍勇善戰的獵犬,它可是幾年前柳家軒用三張土狐皮換來的,在狗崽子裏,那可絕對是個大價錢了!柳家軒之所以給獵犬起名叫“連長”,是因為早年間他的那次“逃兵”經曆……

當年柳家軒在軍閥部隊的時候受了他們連長的冤枉,被連長定了個“鞭笞”的刑罰。就為那事兒,柳家軒逃離了軍隊,並由此對那個連長懷恨在心,所以才給狗起了個名字叫“連長”。但是隨著與“連長”的感情日益深厚,“連長”也越來越討他的歡心,柳家軒覺得,繼續叫它“連長”似乎有些抬舉了原來的那個連長,但是已經叫順了口,也就隻好那樣了。

那天上午,炮爺帶著連長進了山。前幾天大雪封山,炮爺在山上布設了幾個“兔子扣”,屈指算來,炮爺覺得應該有所收獲,想上山去收一下。果然,走了幾個地方,戰果斐然,他們已經收獲了三隻兔子。就在炮爺準備前往下一個“兔子扣”的時候,突然,一個紅色的影子在雪地上晃了他的眼睛:是火狐!

炮爺的眼前一亮:好家夥,那可是最上等的皮貨啊!他精神抖擻地抄起獵槍,並給了連長一個眼神。警覺的連長意領神會,它正準備迂回包抄那隻火狐……就在這時候,炮爺的腳下突然一滑,他摔進了深溝,然後就人事不省了……

外麵的天已經黑透了,炮爺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酸痛的身體,醒了過來。炕邊的連長亢奮地搖頭擺尾、上躥下跳。炮爺扭頭朝連長擠出一個笑臉,他這才注意到,炕下還站著兩個人。

那小夥子,炮爺是認識的。馮冠生每次去村公所領口糧的時候,都要路過炮爺的房前,炮爺為此還打聽過村長柳文財,柳文財告訴他:那是村裏剛來的人,兩個來“改造”的特務。

此時的炮爺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自己打了一輩子的獵,竟然會失足掉進溝裏,而就他命的人竟是兩個“特務”!不過炮爺並沒有瞧不起那兩個人的意思,他隻是覺得好笑:一個逃兵,竟然被兩個特務救了。

炮爺在炕上歎著氣,方秀蘭將一碗兔子肉小心翼翼地端上了炕沿兒。炮爺也不客氣,直接動手就吃了起來。看著大快朵頤的炮爺,方秀蘭有些不滿意了:這人可真是的,人家救了他,他連句感謝的話也沒有。那麽多的兔子肉,他好歹……哪怕是寒暄著禮讓一下也好啊。

炮爺啃了一塊兔子肉,順手將那塊還帶著肉的骨頭拋給了連長,連長矯健地躍起,一口銜住,趴在地上嘁裏喀喳地啃了起來,把站在一旁的方秀蘭饞得直咽口水。

方秀蘭在心裏默默地念叨:這人可真浪費!就算你兔子多,可也不能這麽糟蹋東西啊!可她轉念一想:唉,沒辦法,誰讓是人家自己的東西呢。

馮冠生朝方秀蘭使了個眼色,方秀蘭將那個珍貴的“饅頭”端了上來。炮爺接過那個饅頭,拿在手裏瞅了半天,他愣愣地問出了他和“特務們”見麵後的第一句話:“這是啥?”

方秀蘭窘迫地回答道:“是饅……饅頭。”

炮爺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他馬上收起了笑臉,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笑過了。炮爺在那饅頭上咬了一口,他在嘴裏細細的一品味,順手將“饅頭”扔給了連長。

“你……”方秀蘭剛想上前去搶,可那“饅頭”已經被連長叼進了嘴裏,方秀蘭又是惱火又是心疼。

炮爺此時也覺察到自己剛才的舉動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他默不作聲地撕下了一條兔子腿,伸手遞到了方秀蘭的麵前。

方秀蘭本來怒火中燒,她正欲發作,不料,人家卻突然遞過來了一隻兔子腿,她又陡然不好意思了起來:“不……不,我不要!”說完,她使勁吞咽了一下口水。

“嗯!”炮爺將手裏的兔子腿又朝前伸了伸。

方秀蘭斜著眼瞅了瞅馮冠生,她搖著頭囁嚅道:“我……我不要,我……我不餓!”嘴硬是吧?“咕嚕”,肚子這時候卻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

炮爺也不言語,他收回了那條兔子腿,猛地揚起了手臂,做了個要拋給連長的姿勢……

方秀蘭急了:“別別別!”她上前就搶下了那條兔子腿。

炮爺笑了,方秀蘭笑了,馮冠生也笑了。

炮爺將另一條兔子大腿給了馮冠生,三個人之間的陌生,就在一片吞咽聲中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整隻兔子,被三個人和一條狗吃得幹幹淨淨,方秀蘭覺得這頓飯簡直太奢華、太腐敗了。

炮爺喝了一口方秀蘭給端上來的熱水,淡淡地問道:“家裏還有啥人?”

一提這個,方秀蘭紅了眼圈,她忍著眼淚默默地搖了搖頭。炮爺又看向了馮冠生,馮冠生也搖了搖頭。

炮爺怔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抬起頭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多了些許的慈愛。炮爺轉頭看了看這個“家”,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三個人就睡在一個大炕上,馮冠生和方秀蘭將很暖和的炕頭讓給了炮爺,炮爺倒也沒客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還真沒拿自己當外人。

第二天一早,馮冠生和方秀蘭起來後發現,炮爺和連長已經不見了,本來掛在門外的兩隻兔子也不見了蹤影。不過,灶間裏卻飄著一股似曾相識的、引人遐想的味道……方秀蘭順著香味兒揭開了鍋,哇!兩隻兔子在鍋裏正沸騰著呢,一定是那個老人臨走的時候燉上的。

就在方秀蘭和馮冠生躍躍欲試著,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炮爺帶著連長又回來了,他的手裏還多了一個很大的酒葫蘆,還有一塊黑黑的臘肉……

酒宴就設在炕邊的桌子上,炮爺也不言語,他找來三個碗,逐一滿上了酒。炮爺將自己的酒碗朝馮冠生一伸:“嗯!”

馮冠生匆忙端起了酒碗。

“嗯!”炮爺又將酒碗伸向了方秀蘭,方秀蘭趕忙應道:“我……我不會,我……我不喝酒!”

“嗯!”炮爺不為所動,依舊麵無表情地舉著酒碗。方秀蘭妥協了,在得到了馮冠生許可的眼神兒之後,她也害羞地端起了碗,可是剛嚐了一口,她就被辣得咳嗽了起來,炮爺又笑了。

吃著兔子肉,炮爺將一碗酒喝了進去,馮冠生趕忙給老人滿上了酒。

炮爺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他開口問道:“咋來的?”

咋來的?能說得清楚嗎?多年來所遭受的委屈和不白之冤,盡數湧上心頭,方秀蘭的鼻子一酸,她扭頭看了看馮冠生,抹起了眼淚。

馮冠生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的鼻子也酸了起來。

炮爺,本就是一個話不多的人,見此情景,他也沒有再追問,隻是歎著氣,默默地喝起了酒。

沒有人再說話,馮冠生陪著老人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待到喝空了酒葫蘆,已經是下午的光景。炮爺起身打了個酒嗝,他背上了槍,甕聲甕氣地說了一聲:“走!”

馮冠生和方秀蘭以為炮爺這是要告辭,倆人趕忙起身到了門旁。沒想到,炮爺扭頭看了看他倆,吩咐道:“收拾東西,走!”

倆人慌了,馮冠生愣愣地問道:“大叔,去……去哪兒?”

炮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練:“回家!”

“回家?”馮冠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不就是自己的家嗎?可是陡然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馮冠生微微一怔,他慌忙解釋道:“不不不,大叔,組織上不讓我們離開這兒,我們還在接受‘再教育’,我們要在這裏看樹林,我……”

“走!”炮爺隻用了一個字,就打斷了馮冠生囉嗦的解釋。

馮冠生手足無措地杵在那兒,一扭頭,他看到了同樣手足無措的方秀蘭。

不走是吧?炮爺也不說話,他默默地走出了房門,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裏多了一塊大石頭。

炮爺冷漠地看了看馮冠生和方秀蘭,他一抬手……“嘭”的一聲,好端端的一口鍋被砸了個大窟窿。更讓方秀蘭心疼的是:那鍋裏還有半鍋兔子肉呢!此時那些美味正順著那個大窟窿,全淌到了灶膛裏。

吃飯的鍋都讓人給砸了,怎麽辦?無疑,炮爺是威嚴的,那種威嚴是不容冒犯的,也是不容拒絕的。

事已至此,馮冠生和方秀蘭也隻能跟人家走了。本就沒什麽可收拾的,馮冠生和方秀蘭卷上鋪蓋卷兒,帶上兩個臉盆和簡單的用品,無可奈何地跟在了炮爺和連長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