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領糧遇險,描畫信仰

原來,每一個去大柳村村公所領口糧的日子,對馮冠生來說都是一個災難日。

大柳村的村頭總是聚集著一群貪玩的孩子,他們無所事事,終日在那裏玩耍。也不知他們怎麽從大人的口中得知,馮冠生是個“國民黨狗特務”,於是,馮冠生的災難來了。每一次隻要他一出現,那些孩子手中的石頭、彈弓就集中火力向他開火,孩子們一邊打還一邊叫嚷:“打特務!打漢奸!”

在一旁圍觀的大人們那幸災樂禍的大笑,成了一種鼓勵,更加助長了孩子們的戰鬥熱情。所以每一次去村公所,馮冠生都是硬著頭皮去的。

今天下午,當馮冠生領完了自己的口糧,就在他抱著頭準備衝過那片“戰場”的時候,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當時他隻覺得天昏地暗,便一頭栽倒在地。孩子們見闖了禍,一哄而散,大人們也都麵麵相覷,紛紛躲回了家。

馮冠生也不知道自己在那裏暈倒了多久,等他清醒一些的時候,他掙紮著爬了起來,抱著口糧袋子踉蹌著朝家裏趕去,他知道,他的秀蘭還在家裏等著他呢……

馮冠生講完了案發經過,訕笑著安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都是一些孩子,我以後會小心的。”

方秀蘭抹著眼淚默默地起身,轉身就朝屋外走。

“秀蘭,你幹嗎?你要去哪兒?”馮冠生在炕上焦急地喊著。

方秀蘭哭喊道:“我去找他們!我找他們評理去,憑什麽欺負人!”

馮冠生笑著朝方秀蘭招了招手:“你先回來,來,我跟你有話說。”

方秀蘭靠近了兩步,哭嚎著問道:“有什麽話,你說!”

馮冠生賠著笑臉勸慰道:“秀蘭,聽話,別去了!你想想,你是功臣,是黨員,幹嗎和他們那些老百姓一般見識啊,你說是吧?”

一聽這話,方秀蘭哭得更凶了:“冠生,你快醒醒吧!你不要再騙我了,咱們不是功臣了,也不是黨員啦!”

“胡說!”馮冠生猛地坐起,他怒氣衝衝地吼道:“方秀蘭同誌,我不準你說這樣的話!誰說咱們不是功臣了?誰說咱們不是黨員了?”

方秀蘭抓著自己的頭發,頹廢地蹲在了地上,號啕大哭:“咱們的軍功章和獎章都被沒收了,咱們已經被開除黨籍啦!”

“你給我站起來!”馮冠生拍著炕沿,怒吼道:“難道一個功臣,需要獎章和軍功章來證明嗎?難道一個真正的黨員,需要用黨籍來證明嗎?”

方秀蘭止住了哭,她愣愣地站了起來,馮冠生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語氣質問:“他們是開除了咱們的黨籍,可是憑什麽!咱們犯了黨的哪項紀律?黨的章程咱們哪一點沒有做到?從宣誓入黨的那一天起,我馮冠生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情,咱們一直在用一個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那咱們就是黨員,最合格的黨員!”

馮冠生指著方秀蘭質問道:“來!我問問你,方秀蘭同誌,你是不是一個功臣?”

方秀蘭強忍住眼淚,使勁點著頭,馮冠生又問道:“你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黨員?”方秀蘭咬著嘴唇,又點了點頭。馮冠生激動地說道:“既然自己知道,那還需要證明嗎?如果真的需要,那我來證明!我證明,我的秀蘭是最合格的黨員!”

方秀蘭心裏的委屈再度湧了上來,她嗚咽著說道:“可是……可是你證明又有什麽用?黨也不要你了……”

馮冠生笑了,他朝方秀蘭招了招手:“秀蘭,你來。”

當方秀蘭來到身邊的時候,馮冠生輕輕將她攬進了懷裏,柔聲說道:“秀蘭,咱們入黨的那天,你宣誓了吧?咱們宣誓對黨永遠忠誠!從那時候開始,黨啊,就是咱們的媽媽了,咱們呢,就是黨的孩子。孩子有時候會犯錯,可媽媽有時候也會犯糊塗。現在咱們的媽媽就犯糊塗了,可無論她怎麽糊塗,她甚至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可那又能改變什麽呢?孩子永遠是媽媽的孩子,媽媽永遠是咱們的媽媽,你說不是?”

冠生的話總是那麽有道理,方秀蘭抹著眼淚,默默地點著頭,過了一會兒,她怯怯地問道:“冠生,我……我剛才是不是犯錯誤了?”馮冠生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方秀蘭緊張了起來:“那……那我還是個合格的黨員嗎?”

馮冠生思忖了一下,他伸出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感慨道:“太危險了!就差那麽一點點,好在你及時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方秀蘭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說罷,她小鳥依人地輕伏到馮冠生的胸前:“冠生,幸虧有你!要不然,我現在一定後悔死了。”

馮冠生笑了,他低聲商量道:“方秀蘭同誌,您……您能給馮冠生同誌去弄點兒吃的嗎?”

那件事情就那樣過去了,但是方秀蘭暗下決心:下次去村公所領口糧,自己要和冠生一起去!她要保護冠生,就算那些孩子再不懂事,他們總不至於對一個女人動手吧?

第二天清早,方秀蘭準備去院子裏拿些柴火,可是剛打開房門,她驚喜地發現了一個籃子,籃子裏裝滿了各種蔬菜,竟然還有……還有兩個雪白的饅頭。

方秀蘭提著菜籃子就衝回到屋裏,興奮地喊道:“冠生,你快看!”

馮冠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喜:“呀!這麽多新鮮菜,哇!還有饅頭,誰送來的?”

方秀蘭指著門口說道:“我也不知道,一出門就在咱們家門口放著呢,冠生,咱們在這裏誰也不認識,你說,會是誰啊?”

還能是誰?馮冠生抿著嘴笑了笑,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方秀蘭愣了一下,好奇地問:“你知道?是誰啊?”

馮冠生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說道:“秀蘭同誌,千萬不要聲張,給咱們送菜的人,一定是在暗中保護咱們的同誌!”

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竟然還會有保護自己的同誌?方秀蘭不管那些了,她低頭拿起一個饅頭,放到鼻子下聞了聞……真香啊!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饅頭了。

方秀蘭欣喜地將饅頭遞給了冠生:“可真香!冠生,你快聞聞!”

馮冠生聞著那個饅頭,他醉了。這個大資本家的少爺何曾會想到,一個饅頭竟會對他構成如此致命的**。記得當初他在東安城,身邊可是有兩個仆人和兩個大廚伺候,他的大哥馮冠傑去東安探望他的時候,卻酸溜溜地說:“冠生,你瞧你現在過得是什麽日子?聽哥一句勸,跟哥回家吧,你何苦在這裏受這種罪!”

聽聽,住著洋房穿著錦衣,身邊有兩個仆人、兩個大廚伺候,在馮家人的眼中那叫“遭罪”!再看看馮冠生現在的樣子吧……

“冠生,我……我好像有點兒餓了,要不咱……咱們……”方秀蘭咽著口水,眼巴巴地盯著那個饅頭,可憐兮兮地做了請示。

馮冠生思忖了一下,他搖了搖頭:“不行!這饅頭留著明天……噢不,是後天,後天咱們再吃!”

方秀蘭噘著小嘴兒,很委屈地應道:“那好吧。”可是盯著那兩個饅頭,她還是有些不死心,又商量道:“冠生,你都受傷了,咱們今天就吃一個吧?”

說實話,看著那兩個饅頭,馮冠生也有些“口若懸河”了。他思忖了片刻,最終一咬牙、一跺腳,痛下決心:“好吧,那咱就吃一個!”

馮冠生謝絕了“病號的特殊待遇”,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小兩口均分了那個饅頭。

真是太香、太甜了,那簡直是世間難覓的美味啊!方秀蘭覺得她從來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反複咀嚼,她都舍不得下咽了,可嘴裏的饅頭就像長了小翅膀,拚命地往嗓子裏鑽。

也許是因為傷勢的原因,吃過東西後不久,馮冠生就又睡著了。

方秀蘭拿起馮冠生的衣裳,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那可是馮冠生唯一的一件長袖褂子,現在衣服上沾染了很多血漬,方秀蘭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洗幹淨。

剛拿起衣服,方秀蘭就感覺衣兜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翻出來一看……方秀蘭笑了:原來是一個小本子。

前段時間天氣還暖的時候,方秀蘭曾看到馮冠生坐在對麵山坡的一塊青石上,當時他好像是在一個本子上寫畫著什麽,可是等馮冠生回家的時候方秀蘭問起,他卻說根本沒有的事兒,一定是方秀蘭看錯了。方秀蘭當時也就沒有在意,沒想到,他真的藏了一個小本子。

本子的紙張很粗糙,是那種最廉價的草紙,但是剪裁很規整,而且那些紙張用一根細麻繩做了很精細的裝訂。別問了,這一定又是馮冠生的傑作。

方秀蘭好奇地打開了那本子的第一頁,她的鼻子一酸:鐮刀斧頭……那是一麵用鉛筆描畫的黨旗。

繼續翻看,方秀蘭的眼淚汩汩地流了出來,她捂著嘴衝到了院子裏……

方秀蘭蹲坐在院子的角落,為了不讓自己發出哭聲,她用一隻手緊緊捂住嘴巴,另一隻手拿著本子,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過了一會兒,她重新打開了那個小本子……那是怎樣的一個小本子啊!馮冠生憑借著記憶,用鉛筆描畫出的那些獎章、軍功章、紀念章……再次映入了方秀蘭的眼簾。

看著那些親密而熟悉的圖案,方秀蘭心如刀割,她在刹那間讀懂了丈夫心裏的苦,也讀懂了丈夫對黨的忠誠。

在小本子的最後一頁,工工整整地寫著這樣一段話:

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黨,並作如下宣誓:一、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二、黨的利益高於一切;三、遵守黨的紀律;四、不怕困難,永遠為黨工作;五、要做群眾的模範;六、保守黨的秘密;七、對黨有信心;八、百折不撓,永不叛黨;宣誓人:馮冠生、方秀蘭。

方秀蘭對這段話是再熟悉不過的,是的,那是他們入黨時宣誓的誓詞……

兩天後的那個傍晚,當方秀蘭從鍋裏端出了那個熱氣騰騰的饅頭,馮冠生悄悄來到了她的身後,深情款款地說出了一句讓她心醉的話:“老婆,生日快樂!”

方秀蘭沒有想到,在如此艱辛的“潛伏”歲月,丈夫竟然還會記得自己的生日,而把那個美味的饅頭作為慶典的主食,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