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囚室教師,石牆消息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方秀蘭成了囚室裏的“寶”。每天散工之後,總有獄友找她讀信,其他獄友也都會湊到她身邊聚精會神地傾聽,隻要不熄燈,方秀蘭就是在讀信,有時候讀了一遍,大夥兒還嫌不過癮,會要求她再讀一遍,方秀蘭總是有求必應。

每當信裏有了好的消息,大夥兒就一起哭,每當信裏有了不好的消息,大夥兒也一起哭……

這一天傍晚,又散工回到囚室,方秀蘭被大姐藍鳳叫到了一個角落裏。

在靠近藍鳳的時候,方秀蘭是忐忑的:自從上次的“戰鬥”結束以後,她與藍鳳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她不知道藍鳳這次是不是又要為難她,蘭子也緊張地朝這邊看了過來。

出乎方秀蘭的意料,藍鳳用一個眼神支開了她的幾個“親隨”。待到眾人散開,藍鳳竟朝方秀蘭羞澀地笑了笑,這讓方秀蘭放心了許多,她馬上回了藍鳳一個微笑,並試探著問道:“藍鳳姐,您……您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藍鳳低著頭,很靦腆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想……我想讓你幫我讀幾封信,可以嗎?”

方秀蘭欣喜地應允:“當然可以啦!”

藍鳳偷偷看了一眼囚室裏其他的人,很為難地商量:“可我……我不想讓她們聽到。”

就在囚室的那個角落,方秀蘭小聲給藍鳳讀著那些“家書”,藍鳳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流著眼淚。

通過藍鳳的“家書”,方秀蘭了解到:來信的人是藍鳳的“相好”,這個人曾經是一個國民黨的軍官,與藍鳳也算是一見傾心。後來那個人在一次與解放軍的交戰中率部“投誠”,加入了共產黨的軍隊。如今,他已經是青陽市的一名幹部了,他在信中勸藍鳳相信政府、好好改造,他會等藍鳳出獄,一起開始新的生活。

藍鳳聽得淚流滿麵,她低聲自語:“我以為他不會要我了,我以為他不會要我了……”抬頭,她用一雙淚眼看著方秀蘭,質疑道:“你沒有騙我吧?他真是那麽說的?”

方秀蘭忍著眼淚點了點頭:“是真的,他還說最近他一直很忙,但是他一直都在想你。”

藍鳳一頭紮進了方秀蘭的懷裏,早已是泣不成聲:“謝謝你,謝謝你大蘭子!”

幾封“家書”,冰釋前嫌。其實方秀蘭早就知道,藍鳳並不是一個惡毒的人,在她冰冷的外表下有著一副很軟、很熱的心腸,上次她默許小蘭子給自己送飯的時候,方秀蘭就已經覺察到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方秀蘭在囚室裏有了一個新名字:大蘭子。為了區別開來,薑小蘭由原來的“蘭子”成了“小蘭子”。

藍鳳從小蘭子那裏了解到了方秀蘭的病情,知道方秀蘭的腿不能受涼、遇到潮濕的天氣就會犯病,於是她主動把自己的鋪位讓給了方秀蘭,因為她的鋪位是囚室裏享受日照時間最長的位置。

囚室裏的獄友們也行動了起來:她們將各自鋪位下鋪墊的稻草裏取出一些,墊到了方秀蘭的鋪位下,讓她的鋪位更加鬆軟、保暖,姐妹們的舉動讓方秀蘭受寵若驚、感動不已……

那一天,方秀蘭看到小蘭子又取出了那些信件,捧在手裏珍愛地摩挲。方秀蘭突然有了一種想法,她試探著問道:“小蘭子,我教給你認字吧,好嗎?”

小蘭子一怔,隨即滿麵驚喜:“真的?大蘭姐,你真的願意教給俺認字?”

方秀蘭微笑著點了點頭,並給了小蘭子一個鼓勵的眼神。

小蘭子忍著眼淚,問道:“大蘭姐,俺……俺能行嗎?”

方秀蘭笑著應道:“咱們小蘭子那麽聰明,隻要你願意學,肯定行!”

小蘭子真的很聰明,那天她隻學了幾遍,就可以在地麵上“劃”出自己的名字了,雖然那些痕跡笨拙而潦草,但已經有了“薑小蘭”的輪廓。聽著方秀蘭的誇讚,小蘭子興奮地抹起了眼淚……

那天傍晚散工的時候,方秀蘭刻意走在了隊伍的最後,等前麵的女犯都進入了囚室,她對看守的獄警商量:“報告政府,可以……可以給我一些紙和一支鉛筆嗎?”

獄警用警覺地目光將方秀蘭打量了一番,冷冷地問道:“你要那些東西幹什麽?”

方秀蘭如實回答:“我想……我想教小蘭子認字。”

獄警狐疑地盯著方秀蘭看了一會兒,留下了一句話:“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語氣緩和了許多。

那天送晚飯的時候,獄警偷偷遞給方秀蘭一摞粗糙的白紙和一支半長的鉛筆,方秀蘭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感激。

幾天後的那個晚上,當方秀蘭拿出紙筆準備給小蘭子“上課”的時候,一群獄友都湊了過來,她們看著方秀蘭害羞地笑著,手裏竟然都有了紙和筆。當然,這裏麵也包括大姐藍鳳。

那晚“上課”的時候,方秀蘭從牢門的小窗口看到了那個獄警的臉,她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政府!”抬頭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張微笑的臉,那是方秀蘭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看到獄警的笑容。

也許是她們的學習熱情感動了獄警,有一天,當她們散工回到囚室的時候,她們驚喜地發現:囚室的牆上多了一張小黑板,黑板下,還有三根潔白的粉筆。那一刻,竟有幾個獄友感動地哭了出來……

方秀蘭就這樣成為一名光榮的“囚犯教師”,每天晚上她都會教獄友們認字。

學習的時光是快樂的,因為沒有教材,方秀蘭就讓“學生們”主動提問,想學什麽字就提出來。當然,這是一群“不規矩”的學生,她們經常借著提問的機會起哄,有一天,一個學生就問:“大蘭老師,吊字怎麽寫啊?”

學生們哈哈大笑,有人笑著罵那個人沒有改造好,那個學生很不服氣地嚷道:“怎麽?不讓用,還不許認識認識啊?”

當場就有幾個女犯上前嬉笑著“收拾”了那人一頓,逗得方秀蘭也不禁笑了起來,和這幫人相處的時間久了,對於這樣的玩笑,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時候方秀蘭就想:既然可以收到信件,那可不可以給“外麵”回信呢?後來,她真的去詢問了獄警,獄警給她的答複是:“當然可以,不過要經過政府的審閱。”

當方秀蘭將這個消息告訴獄友們的時候,囚室裏沸騰了。

大夥兒紛紛要求讓方秀蘭“代筆”,給家裏人回信。方秀蘭一一滿足了大夥兒的要求,她還鼓勵道:“現在我幫你們寫,可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用不了不久,你們就可以自己給家人寫信了!”

誰不想讓親人看到自己寫的信啊?從那以後,大夥兒的學習熱情就更高了。

每天下午三點鍾,女犯人有五十分鍾放風的時間,那是她們一天裏最快樂的時光。坐在院子裏,她們享受著陽光,還可以與其他囚室的女犯交流信息。

院子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圍牆,可是有一側的圍牆上卻有一扇鐵柵欄門。有一天,方秀蘭問藍鳳:“藍鳳姐,門那邊的大院兒是什麽地方啊?”

藍鳳瞅了瞅那門,懶洋洋地回答道:“哦,那邊兒的院子裏,關得都是男人。”

男人?方秀蘭怔了一下,隨即她衝到了那道門前,慌張地朝那邊瞭望著。藍鳳看到後哈哈大笑:“哈哈……大夥兒快來看哪,咱們的大蘭子也想男人了!”

是,方秀蘭是想男人了,可她隻想著自己的男人!可對麵的院子裏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一個人影兒,方秀蘭很失望,她羞紅著臉回過頭,囁嚅著詢問:“藍鳳姐,怎麽……怎麽沒有人啊?”

藍鳳歎了口氣,應道:“別傻了妹子,男犯人的放風時間是中午吃飯前,跟咱們的放風時間是錯開的。在咱們這兒,是見不到男人的,能聞著男人味兒就不錯了。”

盡管如此,但總有例外的時候。一天下午,一個女囚在柵欄門那裏大呼小叫:“快來啊!快來看男人!”

一群女囚都圍了過去,果然,隔壁大院的另一側還有一道柵欄門,她們通過那個門可以看到,一排排剃著光頭的男囚犯正排著整齊的隊伍從那裏經過。方秀蘭貪婪地盯著那些男人的臉,她多希望能看到她的冠生啊,哪怕隻是一眼也好,可是她未能如願……

那天夜裏,方秀蘭失眠了,她的眼前總是不斷出現馮冠生的笑臉,他還是那麽帥氣、還是那麽堅毅,他微笑著看著自己,揮舞著他有力的拳頭:“秀蘭,加油!”方秀蘭淚如雨下、心如刀割……

聽藍鳳她們說,男犯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外出在各處挖防空洞、修築防空工事,方秀蘭不禁為馮冠生擔心:他從來也沒有做過體力勞動,他的身體能吃得消嗎?

那一年就那麽過去了,春節後的一天夜裏,方秀蘭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卻被身邊的小蘭子搖醒了,小蘭子很緊張地告訴她:“大蘭姐,我今天……我今天好像是看到你的名字了。”

小蘭子平時學習最認真,她現在可是“班級”裏認字最多的人,方秀蘭笑著問她:“哦?在哪兒看到的?”

小蘭子想了想,說道:“就在咱們院子裏那道鐵門旁邊的牆上。”

方秀蘭愣了一下,她猛地坐了起來!方秀蘭一把抓住了小蘭子的手,慌張地問道:“小蘭,你什麽時候看到的?”

“就是今天下午,放風的時候!”小蘭子思忖了一下,回答道:“當時我就那麽掃了一眼,也沒有在意,剛才我想起來了,肯定是你的名字!”

那天夜裏,方秀蘭又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放風的時候,小蘭子拉著方秀蘭跑到了那道柵欄門前,她指著男囚院子一側門邊的牆壁,招呼道:“大蘭姐,你快看你快看,是你的名字吧?”

方秀蘭淚如泉湧:是,那當然是她的名字!那是幾個用石頭刻在牆壁上的字。方秀蘭從柵欄門的縫隙裏努力伸長了手臂,她摸到了:秀蘭,我想你……

是冠生,是她的冠生啊!那幾個字的下麵,刻著密密麻麻的豎線,方秀蘭知道,那是冠生在計算著日子啊!方秀蘭痛哭流涕地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在牆上刻下了:冠生,我愛你,我想你!

又過了一天的下午,方秀蘭在那麵牆上看到了一行新的字跡:親愛的人,我看到了。

從那時候起,那麵牆壁成了他們的“信息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