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戰東安,二三九玉碎

師部將“薔薇”送來的那份那張“東安城防圖”火速送往了華東野戰軍總指揮部。華野總部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根據“東安城防圖”重新調整了總攻的部署,並命令杜三伢所在的師部:馬上將方秀蘭同誌轉移到後方的華東野戰軍總醫院。當然,馮冠生也一同來到了後方,從那天開始,他寸步不離地守護著仍在深度昏迷的方秀蘭。

為了防止敵人臨時調整防禦部署,我華東野戰軍按照原定的攻擊時間,發起了對東安城的總攻。攻擊時分,野戰軍的炮兵們可是過足了癮,總部司令員在下達的命令中有這樣一句話:“啃硬骨頭就不要小家子氣,鉚足了勁兒幹吧!把你們攢的那些家當全給我潑出去!”

那天,總攻前的炮擊足足持續了接近一個小時,精確的情報加上精準的炮火打擊,那就是施與敵方的滅頂之災啊!國民黨的重炮陣地上,在他們尚未辨清炮彈來襲的方向,便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而這在炮戰史上,幾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炮兵的對戰中,一般都有“首發試射”的口令,也就是試探性的攻擊,然後根據“試射”的效果調整彈道和標尺,進行重炮的齊射打擊。

有經驗的“被攻擊方”,完全可以根據“試射”炮彈的來襲方向,判斷出敵方炮群的準確位置,並予以精準還擊!可這次的情況與以往截然不同:在我解放大軍得到的那張“東安城防圖”上,“牡丹”竇立明同誌詳盡而清晰地標明了“國軍”幾處重炮陣地的方位和坐標,各陣地配屬的火炮型號、口徑、射程、數量等,更是無一疏漏地躍然圖上!我軍重炮部隊根據那張“神圖”,根本無須試探,眾炮齊發並且幾乎全部是首發必中,鋪天蓋地的彈雨從天而降,對敵方重炮陣地實施了毀滅性的炮火覆蓋……

戰後,一個被俘獲的“國軍”炮兵旅長,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第一輪炮擊還沒結束,我就知道,東安完了!”

炮擊的間歇,我華東野戰軍的地麵攻勢即將展開!步兵將士們在戰壕裏聽著隆隆的炮聲,早就按捺不住開始了摩拳擦掌。就在距離原定衝鋒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各團級指揮所突然收到了一份緊急通知:密切注意東安城南門動態!有國民黨守軍起義!標識:光頭、反穿軍衣,以免誤傷!

那天夜裏七點整,步兵的攻擊開始了!令我軍指戰員感到困惑的是,駐守東安城南部防禦的那些傳說中的國民黨王牌精銳,在戰場上的表現著實讓人大跌眼鏡,他們的作戰指揮毫無章法可言,完全就像一群沒有頭的蒼蠅。解放大軍還未到跟前,他們已經鑽出了各自的防禦掩體,開始了“有組織但無方向”的逃竄。甚至有一個營的精銳部隊在戰場上跑錯了方向,被我進攻部隊的一個連,將他們整編製的“解放”了。

後來審訊那個“國軍”營長,他竟然給自己的敗逃找了一個冠冕堂皇而又令人費解的理由:“電話都打不通,與後方指揮所、臨近陣地的友軍,徹底失去了聯係!這仗還怎麽打?”他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叫囂:“駐防在我前麵的友鄰部隊全開溜了,一片一片地朝我跑!他們能跑,我憑啥就不能跑?難不成隻許他們逃命,老子就得伸著脖子等死?”

負責審訊的軍官厲聲叱問道:“胡說八道!如果要逃跑,你們逃跑的方向也應該是你們的後方,也就是東安城!可你們怎麽朝我們的陣地衝過來了?說,你們有什麽企圖?”

“快別提啦!”那個國軍營長哭喪著臉叫苦道:“我們又不傻!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往東安城的方向撤!可他媽剛跑出沒多遠,一大群友軍從對麵朝我們的方向躥了過來!我派手下的弟兄去打探,可他們說南城門已經被你們占領了,前線的師部指揮所也被你們連鍋端啦!我當時就懵了,也沒見你們打過來啊,咋南城門就沒了呢?可那些友軍不可能騙我吧?我就這麽稀裏糊塗跟著跑,後來暈頭轉向就……就被貴軍給解放了!”

“國軍”那個營長所言非虛,向南部發起攻擊的我華東野戰軍指戰員,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當時國民黨軍隊在南線的防禦體係全亂套了,潰不成軍!我攻擊部隊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什麽有力抵抗,勢如破竹地攻進了東安城。尤其讓他們感到不解的是:當先頭部隊攻擊至南門城牆下的時候,那裏的國民黨守軍已經是人仰馬翻、屍橫遍野了。

對於國民黨的守軍來說:天塌了!東安城的防禦指揮中樞:總司令部,就在城內距離南城門不遠的位置,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戰鬥剛打響了兩個多小時,自詡“固若金湯”的東安城就已經被突破,解放軍猶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了他們總司令部的大門前。

事已至此,“國軍”的軍界翹楚們很清楚大勢已去,所有的抵抗都變成了徒勞。

我攻城部隊在城內稍做調整之後,便從背後對其他三個方向的國民黨守軍發起了衝鋒……

國民黨在東安城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守軍還在納悶呢:這南邊打得挺熱鬧,咱們這裏咋就沒有動靜呢?正納悶呢,有動靜了!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那動靜竟是從身後響起的。暈頭轉向的守軍們驚慌地調轉了槍口,還有一部分人在叫罵:“別打啦!自己人!”

各陣地守將紛紛致電總指揮部,可接電話的卻是一個解放軍戰士:“放下武器!馬上投降!東安城已被我華東野戰軍解放!”

剛開戰就被解放了?開什麽玩笑!那些國軍守將們放下電話就拿起了望遠鏡:東安城上,紅旗飄揚……

引用國民黨東安衛戍部隊二三九團團長賈作奎的一句話:這一仗,他們確實賺大發啦!可是很遺憾,人們卻並沒有在戰場上看到他的身影。

在戰後清理戰場的過程中,有戰士在東安城內一條屍體堆積如山的巷道裏,找到了賈作奎團長的屍首。賈作奎光著膀子倒在那條巷道裏,怒目圓睜的他,懷抱著一挺機關槍,依舊保持著衝鋒的姿態,他的身上遍布著數十個彈孔。就在他的附近,又找到了二十多具光頭的屍體,和他們的團長一樣,他們一個個麵目猙獰著,仿佛隻要團長一聲令下,他們隨時都可以再發起一次衝鋒……

經過對戰場的清理和對戰俘的辨認,人們很遺憾地發現,正如賈作奎團長所預料的那樣:二三九團的起義將士沒有一個孬種,全部英勇陣亡!二三九團在編的一千一百二十七名官兵,全團玉碎、無一生還……悲壯,二三九!

這是一件很令人驚詫的事情:賈作奎團長和那些起義將士的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城內?當時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經過戰後對戰俘的審訊,這些謎團被一一揭開……

總攻當晚,華東野戰軍的炮擊剛剛開始,賈作奎便對他手下的兄弟下達了戰鬥指令:“反啦!”

賈作奎“不按套路出牌的造反”彪悍而又蠻橫,隨著南城門的幾聲轟天巨響,成捆成束的電話線被炸成了線頭兒。賈作奎在開戰伊始,便切斷了城中指揮部與南部防禦陣地的所有聯係。也正是由於賈作奎這一劍走偏鋒的神來之筆,“國軍”整個東安南線的防禦體係,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久經沙場的賈作奎“狡詐”至極!在命令二營和三營對城外防禦陣地發起攻擊的之前,賈作奎將兩個營長叫到了指揮所,麵授機宜:電話線不是已經被炸斷了嗎?他讓兩個營長帶著隊伍,冒充軍部的通訊部隊,打著“排查通信故障”的旗號,直取城外前線的指揮中樞。

事實證明,賈作奎的這一招“劍走偏鋒”,再次靈驗了!至此,“國軍”南部前線的作戰指揮係統,才算是徹底癱瘓。東安城已經亂成粥的南線防禦,又被賈作奎撒上了一層鍋底灰,是徹底沒法兒開飯啦!

可憐啊!駐守南部的那些國民黨王牌師的精銳們,剛從解放軍猛烈的炮火中探出頭來,背後如狼似虎的二三九團便劈頭蓋臉地掩殺而來!自相殘殺?很多守軍還沒回過神兒來,就做了他們槍下的冤魂。

城中“剿總”指揮部見與城外陣地失去了聯係,匆忙派出了一支憲兵部隊勘察沿途的電話線路,並試圖將總指揮部的作戰指令帶去前線。但是,那些準備前往城外的部隊卻在城門處遭到了二三九團一營的拚死阻擊。

憲兵部隊不明就裏,匆忙組織了兩次攻擊,在未果之後便退回到城中。

事已至此,賈作奎團長索性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他親自帶著兩個排衝進了城裏,並成功解決了國民黨一個精銳師師部的指揮所。就在他準備趁亂向“剿總指揮部”發動攻勢的時候,他遭遇到了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陷入重圍……

在戰前,賈作奎早有預言:二三九團必將全軍覆沒!賈作奎戎馬一生,打過多少仗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楚,他何曾不知道這一戰自己將麵臨什麽。

從地圖上看,由於賈作奎二三九團的起義,整個東安城的南線防禦成了一個巨大的多層“三明治”:最外圍,是我華東野戰軍的攻城部隊;第二層,是幾個錯落的國民黨王牌精銳師團,第三層便是賈作奎二三九團的衛戍部隊;賈作奎的身後呢?又是大部國民黨的守軍。賈作奎和我攻城部隊,成功將第二層國軍的王牌師們擠成了“夾心”;而與此同時,二三九團也被第二層國軍和城內的守軍包成了“夾心”。

一個沒有配備任何重武器的衛戍團,在如此重壓之下能堅持多久,賈作奎心知肚明……

對於東安城的解放,我們應該感謝的人太多、太多!無疑,“牡丹”竇立明烈士,是這場輝煌勝利的首要功臣;然後就是“土匪團長”賈作奎,和他手下的一千一百二十七名勇士;當然,還有咱們的女英雄,方秀蘭。

就在東安城解放的第三天,方秀蘭醒了過來。在這之前,馮冠生已經被醫生告知:方秀蘭徹底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並且還有可能留下一些很嚴重的後遺症。馮冠生可不管那些,隻要他的秀蘭能活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方秀蘭醒來的時候,馮冠生正坐在她的病榻旁酣睡。方秀蘭抽出了被馮冠生緊攥著的手,憐愛地輕撫著愛人的短發。

馮冠生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當他確定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境,他欣喜若狂地高喊:“醒了、醒了,大夫,快來啊,秀蘭醒了!”

許多大夫和護士聽到喊聲都湧進了病房,大夥兒的臉上都掛著祝福的微笑。

杜三伢也在這個時候躥了出來,最近這兩天,他每天都來醫院探望這個美麗的“英雄姐姐”,在他們的眼裏,方秀蘭是解放東安的“第一大功臣”。方秀蘭病房裏那一大束鮮花,還是杜三伢從東安城一個“大官府邸”的溫室花房裏“繳獲”的。

為了給這對戀人更多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大夥兒都退出了房間。病房裏,馮冠生和方秀蘭深情地凝視著對方,怎麽看也看不夠。許久,馮冠生開口說道:“秀蘭,咱們的東安城解放了!”

方秀蘭羞赧地點頭,應道:“我知道。”

馮冠生愣了一下,他笑著問道:“誰告訴你的?你不會是做夢看到的吧?”

方秀蘭害羞地笑著:“我不告訴你,反正我都知道!”

馮冠生上前揉摸著愛人那俊美的臉龐,可那張臉上的喜悅卻漸漸暗淡了下來,方秀蘭囁嚅著問道:“冠生,我……我真的不能生孩子了,是嗎?”

馮冠生一臉驚愕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怎麽會?不可能!難道是他剛才睡著的時候,有人告訴秀蘭了嗎?不不,不會的,他和醫院的那些同誌們都說好了,要暫時瞞住秀蘭的。可她為什麽會那麽問?馮冠生裝出一臉輕鬆的笑,敷衍道:“別瞎說,好好休息!”

方秀蘭很固執地逼問:“回答我,不許撒謊!”

馮冠生默默地看著方秀蘭,他無言以對。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隱瞞。

方秀蘭低著頭,緊咬著嘴唇,不依不饒:“我都聽到了,雖然我睜不開眼睛,可你們說的話我都能聽到。他們說我不能生孩子了,是真的嗎?”

馮冠生俯身過去親吻著愛人,動情地說道:“我不要孩子,我隻要你,我隻要你!”

方秀蘭淚流滿麵,她回吻著他的冠生,委屈地問道:“那就是你還要我,是嗎?就算我不能生孩子了,你還是要我,是嗎?”

馮冠生的眼淚也決堤了,他刮著方秀蘭的小鼻子,哽咽道:“你怎麽那麽傻啊?我的小傻瓜!有了你,我還要什麽孩子啊?你就是我的孩子!”……

據杜永勝在《我的征戰歲月》裏的講述,傷愈後的方秀蘭在離開醫院不久,就和馮冠生舉行了婚禮。當時婚禮的場麵很隆重,華東野戰軍的很多首長都出席了婚宴。馮冠生和方秀蘭在婚禮上如願以償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倆當時還挺遺憾,因為“林大哥”沒能成為他們的入黨介紹人。

直到編寫《我得征戰歲月》的時候,杜永勝老將軍始終很迷惑:那個馮冠生和方秀蘭經常掛在嘴上的“林大哥”,到底是什麽人呢?

東安城解放以後,華東野戰軍內部做了很大的調整,馮冠生和方秀蘭就是在那個時候參了軍,不過卻與杜三伢不在一個師。他倆在另一個師部的宣傳科工作,據說不久之後,他們就隨大部隊渡江南下了。自此,杜三伢失去了與馮冠生、方秀蘭夫婦的聯係,但是他們兩個人的英雄事跡卻一直感動著、激勵著杜三伢,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