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天狼主

莫子道:“大乘經第四層的劫,就是練武所有的不良反應和後遺症都在這階段發生,反反複複,我如此模樣就拜它所賜。我想這輩子是沒法進入五五之境了,我在找傳人,百年難得一見的隻有虎仔,如果傳授大乘經與他,陰差陽錯如我這般,豈不糟糕?他能明白我說的金玉其外,我就確定收他為傳人,讓他舔舐我身上肌膚的汙穢是傳他大乘功的第一步,因為我肌膚的膿瘡出自心脈和身體各穴道,脈氣未散盡所致,吸收入體可護心保脈。據大乘經所載,身體的脫胎換骨自內而外,髓、骨、筋、肌,第四層就是洗髓的最後一層,整個體內的垃圾都往外掃,第五層是融會貫通,臻至妙境。如今我的肌膚就如在鼎上煮,骨髓裏燃著火,體表冒著泡,舒坦極了,卻也難看之極。”

袁木聽莫子說要傳虎仔大乘功,起身拱手一拜:“如此,袁某人代土司爺多謝教主!”

莫子抱拳回禮:“往後稱我為兄長即可,我擬將教主傳位他人,隻是尚不為外人知,待與虎仔處個三年五載,我當飄遊天下,去會會那些昔日的老朋友。你可將我傳虎仔大乘功的事告知土司爺,自今夜開始,每晚讓虎仔到海銀灘南麵的小峰來見我。”

袁木大喜,起身拜別。他與土司父子從素不相識到進府家教,見土司勵精圖治,勤勉不怠,凡事親力親為,把一方國土治理得像個大家庭,手下狼兵悍勇無比,個個如龍虎一般,他早就把平北伯土司當作塵世中的天人,恨不能為其出更多力。可他自知武藝其實平平,“河朔大俠”不過是活在老百姓心目中,在武林人士眼裏,並沒有人把自己當回事。廣西壯瑤族地區,漢人稀少,文化自然而然不及中原大地,這也是土司爺倚重自己的原因。現在他見莫子答應收虎仔為大乘功傳人,不禁大喜,告別莫子急急回土司府要把喜訊告訴土司。

袁木匆匆回府,在案前揮筆在信箋寫了幾字,換上兵服,將信揣好,進入後院。在高高的院牆下,是一溜兒馬棚,馬夫正在槽前飲馬。袁木稱馬夫為“福伯”,說了幾句,福伯牽出一匹矮種馬——廣西德堡特產著名戰馬,奔走如風,尤適山地作戰——袁木牽馬往銀海灘方向走去。銀海灘是大山頂上的一片平原,其中**著許多白色石頭,被稱為“宇宙的沙灘”,在碧空和雲層下像一麵巨大的鏡子。東蘭城原是曆屆土司府的所在,韋正寶上任後足遍整個轄區,看中了銀海灘為練兵的最佳場地,於是將州府搬遷到銀海灘所在的武篆城,建府邸於山下,長子韋虎臣出生於此,小名“虎仔”。銀海灘閑人免進,所以袁木換上狼兵服飾。

韋正寶在土司府是“土司老爺”,朝廷稱之為“平北伯”,但是在銀海灘和戰場,他是東蘭狼兵的“天狼主”。袁木進土司府之前,見過韋正寶出兵,帥旗上的圖案正是一隻巨大的狼首,繡著一行壯族文字,譯成漢語是“天狼主”,其餘的戰旗為一隻仰首咆哮的狼。

馬蹄嘚嘚,土司府宅麵朝大街,後院冷落,袁木牽馬繞過稀疏的行人,然後上馬加鞭,須臾到山下。那馬也不稍停,踩得岩石哢哢作響,載著袁子木在山路上穿行,耳邊傳來狼兵的吼聲。到得山頂,視野豁然開闊,旌旗如林。狼兵們在百夫長的指揮下擺練天狼陣,三個一夥,五個一叢,穿來繞去,詭異莫測。百夫長是大蒙古成吉思汗騎兵中的官銜,是一百名士兵的頭目。成吉思汗當年征戰遠歐,所向無敵,被稱為“上帝的鞭子”,狼兵與他們有著不可割舍的淵源。東蘭州狼兵有五、六千人之多,銀海灘可容納三千五百人同時練陣,其餘的分在各洲哨守備,定期輪換到銀海灘訓練。騎兵練騎馬射箭,步兵練武術、陣法,隻要一有戰事銀海灘狼兵可即刻出兵,剩下的東蘭州照樣固若金湯。東蘭州各處共有五十處哨所,在各州土司之間摩擦戰爭的動**局勢下屹立崛起,誰也不敢打“狼”的主意。袁木的情緒被眼前的狼兵們感染了,一股久違的熱血衝得他頭腦發暈。

在銀海灘高處的“橫閣”,一麵繡著狼首的帥旗高飄在上空。橫閣是韋正寶在銀海灘督軍和臨時處理洲事的樓閣,麵向銀海灘,可放眼整個銀海灘及遠處山崗幾千裏。閣內有老土司韋祖宏,韋正寶之妻韋夫人及幾個千夫長——副狼主。韋正寶英明神武,相貌堂堂,韋夫人是女狼兵的首領,英姿颯爽。老土司坐在窗邊飲茶,從背影看是個六旬老人,一條花白的辮子盤在頭頂上,腰板挺直。幾個副狼主一字排開,在閣廊前看下方的狼兵擺“貪狼陣”。偶有其他洲哨快馬急件的通信兵馳來,不大一會又急馳下山。

袁木下馬停在路口,有通信兵來探問所為何事?袁木將書信呈上,望了一眼南麵突起的那座小峰,下山離去。

當天夜裏,在土司府後不遠的山邊,兩條黑影,不,是三條,在林木深處消失。過了一會兒,兩盞馬燈挑起,燈光照著韋正寶和袁木的臉,還有走在中間的個子小小的虎仔。他們走在一條通道裏,拾級而上。韋正寶說道:“此是通向銀海灘的秘道,袁先生,往後虎臣就跟你一起住,拜托你了。教主的心思真讓人揣摩不透,虎臣三歲的時候他來過,我不在府裏,聽說他將這小子的全身骨頭摸了個遍,我還怕被壞人暗算,之前一直納悶著,直到半月前他到府裏,我見他和家人描述的那人相似,才敢肯定是他,但他躲著我,我要招呼他他卻溜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他和虎仔今天是第二次見麵呢。”

虎仔嗬嗬笑了:“我爺爺會下棋,我喜歡他!莫爺爺會魔法,我也喜歡他。”

韋正寶沉思了一會,道:“袁先生,人生風雨難測,你不遠萬裏而來,若隻伴讀於小兒,豈不負你一生抱負?想我天狼一族,源遠至西周開國之初:其時紂王荒**無道,文王(姬昌)與武王(姬發)與姬耀(文、武兩人同父異母的弟弟)三人率軍破入朝哥,文王死,武王為周天子。姬耀違令入後宮虜走一代絕麗妲己,武王大怒,將其流放大荒。姬耀英勇善戰,讓四野各族畏懼歸服,他見天狼星其大如鬥,閃耀西北,便以天狼為族徽立族,領狼、獠、獍、獐、狸諸族,後稱為‘天狼一族’。到成王時周公旦輔政,封姬耀之子為王,現在這些來自瑤、侗、壯、黎諸族的狼兵,正是姬耀的嫡係後裔。周朝之後,西北的西夏、契丹、蒙古等國以天狼星為圖騰,亦被稱為天狼族,前朝的大元對真正的天狼族無論征戰或壓製都不敢過分緊逼,他們有鐵騎和長刀,可蒙古馬比我們矮種馬差遠了,我們也有刀矛和大無畏的狼性,他們不得不采取懷柔政策。”

空空的通道蜿蜒向上,走起來比策馬從外邊的山道上山要快得多。韋正寶接著說:“袁先生,我說這些,是要拜托你一些事。你有小李探花的文才和武功,我再把《天狼兵法》給你,虎仔以及過兩年的虎麟和韋琦,就請你多費心。總不能人人都去學武功做大俠,他們都要先學會保衛自己的家園。我就到此返回,你帶虎臣去吧。”

說罷他取出一本紙冊給袁木,然後轉身沿路返回。

“這是怎麽啦?”袁木心想,“讓我教‘天狼兵法’?”當下無暇深思,攜著虎仔走在幽長的通道中。每隔幾米就有一盞裝著燈罩的大鬆油燈,可見軍用起來一點上燈可通途透亮。

“虎仔,你爹帶你走過這裏麽?”

“沒有。先生,莫爺爺怎麽不來府裏找我呢?”

“他要教你武功啊,莫爺爺是天下最厲害的人物。”

“噢,我懂了,那叫神龍見首不見尾……”兩人說話間,通道走到盡頭,岩壁上有一座石門,袁木上前推開,一陣清爽的晚風拂過,草木的芬芳沁人心脾。小蟲兒唧唧唧唧地叫著,彎月在天,幾顆寥落的星星像幾雙眼睛。兩人走出遮掩石門的樹叢,淡淡月光下,銀海灘風聲唰唰,遠近山峰魔影明暗重疊——讓袁木有一種想與之對掌的豪氣和衝動。

忽然,一聲爽朗溫和的笑聲由空中傳來。莫子像隻大鳥緩緩落在地上。袁木帶虎仔上前拜見:“虎仔,磕頭。”

莫子冷冷道:“不準!虎仔,還是叫爺爺。袁木,我族地處僻壤,缺文少武,但不缺人性,什麽拜師什麽秘傳一套我最討厭。此銀海灘靈氣甚濃,你自去修身養氣,我要用真氣替虎仔理血通脈,然後打坐歸元。”

莫子說完,遠處一聲輕笑傳來。袁木飛身往發聲處撲去。

“別追了,早去遠了!是老狼主。”莫子道,“這老小兒,為了給平北伯曆練和自強,早早將天狼旗讓出來,他倒清閑!”

虎仔問:“誰是老狼主?”

莫子:“嗬嗬,你爺爺!”

袁木奇道:“他身懷絕技啊?”

“什麽絕技?他那點功夫鬧著玩還行,純是戰場殺敵變通而來,他自小練的外家功夫,從戰場退下來才學會了養身修性,嗯,性也沒修好。虎仔,咱爺兒倆開始吧!”

袁木暗笑:“到底誰才是他爺爺?”

接下來萬籟俱寂,唯聽見春風和蟲唱在星光裏此起彼伏。韋虎臣開始了修煉內功的第一天,不,應該說是第一夜,也不對;或許他三歲那年,莫子就將大乘功的真氣打入他的體內,溫潤著他柔嫩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