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遇宗親安身立命新開河

夫灸取於火,以性熱而至遠,體柔而用剛,能清陰翳走而不守;善入髒腑,取艾之辛香做炷,能通十二經,入三陰理氣血,以治百病效如反掌。

——清·吳亦鼎:《神灸經綸》

22 天災:六月冰雹

隨著西門澈“壯骨灸王”美名的傳揚,最高興的,並不是西門澈,而是瓜皮帽,因為其時正值春耕,那些無家可歸的逃荒者腿疾被治好後,索性就在大錢村租上一分土地,撒下把種,希望幾個月後,可吃上一捧新糧。

而大錢村擁有土地的,隻有瓜皮帽。

西門澈呢,由於“壯骨”有功,瓜皮帽單獨給了他們一份口糧。本來,西門澈也準備給小思與啞姑租上一分的,可他采艾、曬艾、製艾一個人確實忙不過來,況且四鄰八鄉的人還絡繹不絕地前來求診。

隨著天氣的一天暖似一天,田地裏的綠,也越來越濃了。傍晚清晨,西門澈每每與小思、啞姑一起去坡地上采艾,看著滿眼的鬱鬱蔥蔥,尤其是那些穀子,一場春雨過後,仿如被一隻季節的手給拔了一下般地往上躥上一大截,一幅豐收的美景。

還有,聽到了蛙鳴,久違了的青蛙——青蛙,英文名Frog。兩棲類動物,最原始的青蛙在三疊紀早期開始出現。現今最早有跳躍動作的青蛙出現在侏羅紀。青蛙捕食大量田間害蟲,每天能吃50多隻。它捕蟲時,趴在一個小土坑裏,後腿蜷著跪在地上,前腿支撐,張著嘴巴仰著臉,肚子一鼓一鼓地等待著。當一隻蟲子飛過來,在青蛙麵前一晃,青蛙身子立即猛地向上一躥,舌頭一翻,又落回地上。而那蟲子卻不見了或是銜在了它的嘴上。它又原樣坐好,等待著下一個蟲子的到來。盡管這樣,但在沒有任何可食的時候,這蛙,也被人們幾殺殆盡,聊以充饑。

但現在,雖然也是青黃不接之時,可人們寧願去多吃幾棵野草、野菜、野蒿,也不忍去傷害它們,因為誰都知道,這蛙可是他們這一片綠油油莊稼的保護神。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有蛙鳴就有播種的希望,有蛙鳴就有收獲的喜悅和歡樂!

“老王頭,看你那片田,長勢多好!”

“是呀,至少有四五百斤收成。小李子,你家的也不賴。”

“唔,差不多吧。”

“今年可再也不用東乞西討了!”

田野裏,隨風飄著幸福的暢想……

晚上,睡在**,聽著風吹穀葉發出的“唰啦啦”聲響,人們仿佛在聽著美妙的樂曲,然後在這樂曲聲中,帶著微笑,進入夢鄉;在夢鄉,大家於一片金色中,揮鐮收割……

突然,村頭傳一聲呼叫,驚得一村的人都坐了起來。

聲音是從瓜皮帽院子中發出的。

原來,昨晚瓜皮帽算了一下賬,單這一季,他將要收獲相當於之前兩年的租子,一時興奮,讓他的四姨太陪著喝了幾杯,誰知,到了這半夜三更,突然就肚子疼了起來,接著上吐下瀉,頭痛發熱,且那一陣疼來,就像腸子被人狠命地給揪著般難忍……

“灸王,灸王,快,快快替我們家老爺診一診。”有人敲西門澈的門。

西門澈在聽到第一聲驚叫時其實就本能地一骨碌爬了起來,靜心地聽了聽,判斷出這聲音是來自瓜皮帽院裏,想想,又躺了下來。

“你們老爺是誰呀?”西門澈明知故問地問著。

“我們家老爺——是誰!”來人大概被西門澈問愣住了。“是我們家老爺啊。”

西門澈雖然一邊“故問”地問著,另一邊,卻早已將一把艾絨拿了。當來人等不及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開門時,他不待引路,便向瓜皮帽所在的院子跑去。

“來了,灸王來了。”人們見西門澈進了來,自動地讓開一條道,一齊看著他。

西門澈也不說話,徑直走到瓜皮帽床前,先是看了看他的嘔吐與所瀉之物,然後伸手去按他腹部,可是,他手還沒碰到,那瓜皮帽便殺豬般地叫了起來,叫得在場的人心不由都抽了一下。西門澈停了手,又側過耳朵,在他肚皮上聽了聽。

“灸王,全靠你了。”瓜皮帽的幾房姨太太一個個驚惶不已地恨不能給西門澈跪下來。

西門澈揮了下手,立即有人吼道:“快躲一邊去,讓灸王靜心看看。”

從那便瀉稀黃有黏液,還有他那腸子咕咕嚕嚕的響聲中,西門澈已判斷出瓜皮帽這是患了急性腸胃炎了。

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說不大,是因為它暫時還要不了瓜皮帽的命;說不小,是因為如果不及時補充水分與診治,也是讓他活不了多久的。

於是,西門澈在瓜皮帽一家巴巴的眼神中,開始點燃那帶來的艾絨,讓瓜皮帽仰躺著,然後在他肚臍兩側約2寸處的天樞穴開始施灸。接著又移到他腕橫紋上2寸,掌長肌腱與橈側腕屈肌腱之間的內關穴上繼續灸。之後,轉到他腿上,上巨虛、下巨虛又灸了十幾二十分鍾,再看那瓜皮帽,雖然滿頭仍掛著那被疼出來的汗,但臉上卻有了血色,喘氣也均勻了,就連眼睛,也睜了開來。

“謝謝你,西門大夫。”瓜皮帽有些有氣無力。

西門澈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我隻是暫時緩解了你的疼痛,明天還要繼續灸。”

瓜皮帽倒也聽話,真的不再說話,隻一個勁地點頭表示一切聽從西門澈的安排。

“讓他多喝水。”想想又補充道,“最好是果汁、藕粉、蛋湯。”

幾個姨太太一邊聽了點頭如搗蒜。直到西門澈說完,起身走了出去,她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可是,仿佛瓜皮帽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從此,厄運便降臨到了大錢村的頭上——

第二天,其實被瓜皮帽一鬧騰,早就是第二天,且天已亮了。上午九十點鍾,不知是誰在田裏突然叫了一聲:“不好啦,有蚱蜢飛來了。”

蚱蜢,就是蝗蟲。

人們聽到叫聲,立即三三兩兩地或拿了樹枝或拿了掃帚跑到田頭。還好,隻是有那麽幾隻,或趴在穀葉上或蹲在田埂上。

大家拿起手裏的樹枝或掃帚隻那麽一撲,便殺了。

可是,正當人們為那人的大驚小怪而要笑話時,突然,遠天,飄來一團“黑雲”,接著,聽到一種仿佛來自天庭的“嗡嗡”聲,由遠及近。

“那是什麽?”

人們一個個驚恐不已。

那黑雲越來越近,似乎隻一刹那,那天便昏了起來,那地,便暗了下來——“蝗蟲!”

“快呀,蝗蟲來了。”

隨著一片聲的叫喊,人們紛紛奔到田野中,拿著棍、枝、杈甚至草,凡是能用來撲打的物什,一應全都派上用場。

可是,那蝗蟲不撲還好,一撲,反而越聚越多——棍打得斷了,枝打得禿了,杈打得散了,草打得碎了,人們便用腳踩,手抓,直到天黑,那蝗蟲絲毫也沒有減少。

眼看著那一片綠色的莊稼,在這一片“嗡嗡”聲中,漸漸失去了顏色,每一個人,那種感覺,就像自己的血液被這蝗蟲給吸去了一般。

“蒼天呀,你滅了我吧。”

有人開始亂舞起雙手,一邊大叫著,一邊將那一隻隻蝗蟲抓了,先是攥著,待兩手攥得再也沒有力氣了,竟然往嘴裏填了起來,眼見著他的嘴裏流出了那青色的汁,然後倒在了地上,那蝗蟲卻仍是遮天蔽日——現在日已落了,整個空中響著恐怖的聲響,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了般。

“用火燒,燒死它!”有人高聲喊。

於是,一個個火把點燃了起來,不一會,整個村莊上空便飄滿了那種被燒焦了的氣味,還有人們嘶啞的叫喊聲,那種絕望的叫喊聲……

天漸漸亮了。

可在亮了的天下,人們看到的,昨天還那麽茁壯、那麽蔥鬱、那麽讓人充滿希望的田野,卻一下變得荒蕪了、支離破碎了、蒼黃了。

人們筋疲力盡地坐在田地上,失望,沮喪,悲傷,看著一片狼藉的莊稼——如果那還能叫作莊稼的話—— 一滴淚也流不出了。

“它們飛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吧?”終於有人說話了。

可是,半天,沒有人回應。

“過去了吧?”良久,一個弱弱的聲音望了下天空慢慢地落下來。

誰也沒接腔。

“老天呀,你這殺人的天!”突然,瓜皮帽一路哭叫著,一路向田野走了來。“你還叫不叫我們活呀!”

那些本來悲痛欲絕的人們,聽到瓜皮帽如此地悲天憫人嚎叫,以為他是為他即將到手的租子而呼天搶地,不想,當瓜皮帽來到大家中間時,卻跺著腳地斥道:“你們還躺在這裏睡在這裏幹什麽,難道真的就這樣等死嗎?”

“你看,這莊稼——不等死還能等什麽?”有人憤憤。

“等什麽?”瓜皮帽跳起了腳,“等那蝗蟲再來?”

“啊呸!”有人開始吐他。

“呸什麽呸?”瓜皮帽轉向對他吐口水的人,“既然不是等蝗蟲,那就不能去想想怎麽樣才能不等死?”

這下,沒有人作聲了,靜了一下,彼此麵麵相覷。

“都起來,趁現在還沒到盛夏,趕緊地,將地翻了,耕了,種上黍子,至少秋天,還有收成。”

大家被瓜皮帽說得如醍醐灌頂,全都愣住了。

“那——種子呢?”先前吐瓜皮帽口水的訥訥道。

“有我,有我呀。”瓜皮帽雙手拍著自己的胸脯道,“我出!”

“那我們的租子呢?”又有人問。

“照原來的收。”

這下,大家精神一下全來了,紛紛站了起來,一片聲地恭維起瓜皮帽……

其實,這都是西門澈的功勞。

見漫天的蝗蟲刹那間將一片青油油的莊稼夷為了荒地,西門澈的心裏也如人們一樣,恨不能抓了那蝗蟲狠狠地咬進嘴裏。可是,那樣又能解決什麽問題呢?什麽也解決不了。要解決的,是眼下。眼下時節還是春末夏初,如果有種播種,在寒冬到來之前還有是機會收獲的。而種什麽莊稼合適?西門澈沒來由地就想到了黍子,這種耐幹旱,一年生的單子葉禾本科植物,其形態特征與糜子相似,子實有黃、白、紅、紫等顏色,吃時雖然不好消化,但磨成麵,卻是上好的糧食,而且稈葉還可以作為牲畜飼料。於是,他找到瓜皮帽,請他出種子,讓大家趕緊地補種。瓜皮帽一聽,立即跳起三尺高,說前麵種子還沒有收回,現在又要白白地拿出那麽多,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西門澈便分析給他聽,說如果不讓他們及時補種上,那麽不僅先前種下的種子不會還他,他一兩的租子也收不回來,而且他們也勢必因饑餓而背井離鄉像之前一樣四處逃荒;如果要是現在拿出一些種子,秋天收獲了,不僅可以收回租子,而且也讓大家全都生活了下來。兩相一比較,劃算不劃算,你自己先劃劃算算。

瓜皮帽聽西門澈如此一說,掰著手指頭一算,當然是拿出種子來讓大家補種上田畝劃算,於是,他這才跑到田間,說了這麽一番話。

雖然有些悲愴,但現在有了種子地能重新種上,大家還是非常欣喜的。

而且,這黍子落地之後,很快就冒出了芽,長出了葉,沒過一兩個月,田地裏,又是一片綠油油鬱蔥蔥的了……

經過間苗、定苗、壓青苗,再中耕除草和培土,眼見著天氣一天熱一天,等這熱一過,便是秋,到了秋天,那這片黍子就會變成金燦燦的軟米黃麵……甚至家家戶戶可以喜氣洋洋地過個新年的場麵,大家在看著這即將抽穗開花的黍子時都想到了。

可是,可是,可是,誰也沒想到,這都陰曆六月了,是盛夏了,卻不想,一場天災卻再一次地從天而降——老天竟然下起了雞蛋大般的冰雹。

那天原本太陽還出得好好的,忽然地飛來一片烏雲,接著一陣風。風過後,就像正在敲著的鑼鼓突然一下頓住了一樣,當人們等著憋得幾乎要出不來氣的時候,那聲音才驟然再次響起。不過,這次響起來的,不再是“呼呼”的風聲,而先是“劈劈”後是“啪啪”的冰雹聲……那冰雹落在地上,將地能砸出一個坑來;外麵的人稍微慢一步躲避,立即便會頭破血流。

下的時間不長,不過十幾分鍾。

可是,十幾分鍾後,大錢村一片的淒慘、淒戚、淒愴,樹倒,屋塌,人哭;而放眼田野,那剛剛還直挺挺地昂首揚著花的黍子,此刻,卻全被砸成了一片泥漿……

先是蝗蟲將一片莊稼一夜間啃噬殆盡,接著這六月天,卻下起如此大的冰雹,老天呀,你不是要滅了這大錢村又是什麽!

23 啞姑:開口說話

很久很久,西門澈與啞姑還有小思都聽不得“劈啪”之聲,一聽,讓他們眼前出現的不是血肉模糊便是田野的蒼白,耳邊隨即便是一片的慘叫與絕望的哀號……

離開大錢村,西門澈與村上原來的鄰居們一起漂流著,漸漸地,隨著又一個冬季的來臨,大家開始三三兩兩各自尋找起各自的去向了,有的向東,準備翻越過太行山到山東去,有的則向西,準備去往陝西,西門澈他們一行三人,則選擇了一路南下,說不清道不明為什麽,隻是冥冥中,似有一種召喚,雖然這“下”沒下多久,便讓他們尋到了永遠的故鄉。

“爹爹,前麵好像是一個集鎮。”小思透過霧蒙蒙的朦朧,指著遠處。

西門澈與啞姑抬眼望去,確實,朦朧中,一座城鎮坐落在那,隨著霧氣的蒸騰若隱若現,仿佛一艘船正在海上行駛般。

“我們今天就去那了。”西門澈將身上的包袱聳了下。

啞姑則一會望望那個小鎮,一會又望望周圍,一雙眼睛,黑葡萄般充滿著不知是好奇還是憧憬。

“爹爹——”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啞姑,“我到底叫她是姑還是姐呀?”

之前,他們一直地就叫她“啞姑”,可是,從小西門澈便讓小思一直地叫她姐,而自進大錢村後,西門澈卻又介紹說她是他妹,所以,這稱呼很快就被別人看出了笑話:姐不是妹,妹不是姐。當別人“別有用心”地拉著小思問,你叫那個啞巴到底是姑還是姐時,小思起初也沒在意,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姐”,直至一天西門澈在另一個村莊投宿時說啞姑是他妹,別人再壞笑著問他時,他才明白過來。但當時人多,小思裝聾作啞地沒予理睬。一邊的啞姑見那些人曖昧地樂,卻也跟著傻傻地笑,直笑得小思恨不能上前用手捂了她的嘴。

西門澈愣了一下,接著看了一眼啞姑,道:“隨你。”

“隨我?”小思緊走一步,與啞姑並排,“我還是叫姐。”

啞姑側過臉衝他眨了下眼睛。

小思越發地得意,回過頭望了一眼西門澈:“爹爹,我們買塊地,成個家吧。”

西門澈的臉不經意地紅了一下,盡管他知道小小的小思,根本不知道什麽叫“成家”,借著看太陽到了哪,岔開話題道:“啊呀,太陽都到那了,到那鎮上,怕是要中午過了。”

果然,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從霧氣中鑽了出來,白白的,看上去,被雲趕著(其實是風趕著雲,雲再趕著太陽)正往前不知所措地跑著。

“那我們快些吧,說不定在鎮上還能找到一頓好吃的呢。”小思說著,腳下一躥,就跑到了前麵。

西門澈這才不由綻開笑臉,任由那“笑”在臉上肆意地笑了起來……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他們沒有馬,隻能是“望山跑斷腿”。也不準確,當是“望鎮跑斷腿”。那隱約的小鎮,等他們到了時,卻已是太陽偏西了。

小鎮雖然上午還在那縹縹緲緲的霧中,現在,卻在這天朗氣清秋和氣爽中,顯得像一幅靛青的畫,靜謐,安寧,不勝美好!

走進小鎮,先是一條青石小路,路上有很多車轍——單此,西門澈便知,這是一座繁華且古老的集鎮。果然,再往前走,街道漸寬,並開始出現店鋪,行人也多了起來。前麵一座牌坊當街跨過,上書三個大字:“平陽府。”原來,這裏是州府的所在地,是城,哪是什麽集鎮!

小思一邊目不暇接地看著各種稀奇,一邊不停地咽著口水,因為之前雖然肚子餓,倒是慣了,並不感覺迫切,現在一見這街市上到處都是吃的,那餓蟲抑或是饞蟲就被釣了上來。西門澈將手往懷中伸了幾伸(那裏還有當年在那員外處因看馬而得的幾錢碎銀),終還是抽了出來。在他看來,還未到非用不可的地步。

啞姑呢?

啞姑自進到這個城,眼睛便忽一下,像被點亮了一般,一會眯著,一會瞪著,一會則又睜得大大地。西門澈隻以為她是如小思一樣被這裏的新奇所吸引——在他眼裏,還是將她當作一個孩子。

過了個十字街口,前麵,出現了一家商鋪,好像是專門經營藥材的。

“喂,啞姑——”小思不禁叫了起來。

原來啞姑一見那藥鋪,先是愣在那,遠遠地看著。可看著看著,卻突然向那跑了去。弄得小思跟在後麵不由不叫了起來地也跟著跑了過去。

啞姑跑到藥鋪前,卻突然一個急刹,站在了那,望著那鋪上的匾額“青囊藥房”出神,連西門澈他們站在了她身後,她也似沒有發覺般。

西門澈順著她那盈滿了淚的眼睛看著那四個大字,知道是取自華佗所寫的《青囊》。據說,華佗曾謂“此書傳世,可活蒼生”,取這名,意思是這家藥房有治百病的藥材。

這時,藥房裏走出來一位小夥計,見他們三個人隻顧看著他們家的牌匾,有些好奇,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終是忍不住,抱了抱拳,道:“敢問客官,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西門澈就望向啞姑。

啞姑聽見夥計問話,收回眼睛,竟然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們可是張家的藥房?”

“當然是張家的。”小夥計用手指著牌匾道,“這‘青囊’,不是張家的還能有誰?”

他們這一問一答不打緊,卻將小思與西門澈早愕得在一邊張大了嘴巴——啞姑不啞!

“你們管家是何伯嗎?”

小夥計不由拿眼睛重新將啞姑打量了一遍,這才道:“是的。隻是——”

“何伯怎麽了?”啞姑上前一步急切地問道。

“哦,沒怎麽。”小夥計笑了一下,“隻是他前不久偶感風寒,去到老家安邑休養歇息了。”

“那敢問你們現在管家是誰?”

“誰找管家?”隨著一聲宏朗的聲音,從店內走出一位眉毛很濃的中年人來,將他們先是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後才衝西門澈抱了抱拳(也許他認為西門澈在這三人中最為年長吧)。“不知敝人可否幫得上客官?”

西門澈也忙抱拳還了下禮,可接下來,他卻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了。

“哥,把那塊玉徽拿出來給他。”啞姑望著西門澈的胸口道。

西門澈幾乎木訥地伸手探進胸前,拿出了那塊當年從那位老者啞姑的父親手中接過的布帕,遞向啞姑。

啞姑感激地望了一眼西門澈伸手接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

“啊,你是——”濃眉一見那玉徽,眼睛一下睜大了起來,驚駭地望著啞姑,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是何伯的女兒,我代我爹爹複命回來了。”啞姑雙手捧著玉徽突然大哭了起來。

“你是何伯女兒!”濃眉上前一步,一把摟了啞姑。“好女兒,你爹爹何伯呢?”

“我爹爹幾年前就死於亂兵了。”好半天,啞姑才止住了哭,抽泣道。

“好女兒,不哭,到家了。”濃眉一邊拍著啞姑的後背,一邊轉過頭來看向西門澈:“他們是——”

“他是我哥西門先生,”啞姑指了下西門澈,然後指向小思:“他是我弟小思。”

“你哥?你弟?”濃眉眼睛睜得更大了。

“管家,我們進去再說吧。”這時,小夥計不失時機地插上話來。

“對,對,快請,請——”管家似這才如夢初醒,忙讓著西門澈他們進鋪子裏麵。

“管家,你不是說何伯到安邑去了嗎?怎麽又成了啞姑的爹爹?”小思站在那沒動,分不清“夥計”與“管家”地望著那個小夥計問道。

“小爺請先進到店中去,我們慢慢說談。”管家客氣地再次讓小思進去道。

接下來的“慢慢說談”中,才讓西門澈知曉了啞姑的另一段故事——

原來這張家“青囊藥房”是山西最大的一家藥房,由於藥材來自全國各地,因此,在全國各地,便設了“青囊藥房”分號。這“來自”的過程中,就產生了與分號之間的賬務,有的發了貨沒收到款,也有付了賬卻沒有及時發貨,如此,每年總店與各分號總要對那麽一兩次賬。啞姑的父親何伯,是“青囊藥房”的管家,這對賬,自然非他莫屬。由於何伯年過四十才有了女兒啞姑,所以非常地寵愛,這次前往河北分號,啞姑鬧著要跟去,何伯呢,也想乘這個機會帶她出去玩一玩,見見世麵。誰知,他們去時還好好的一個天下,等對好賬他們回程的時候,卻遇上了亂軍,竟生生要了何伯的性命。臨危之際,遇上西門澈,於是,何伯將那枚“青囊藥房”所特有的標誌物或叫信物的玉徽(憑此玉徽,到張家“青囊藥房”任何一家分號,可以提取現銀)交給了西門澈,實際上,也是將啞姑托付給了他。

啞姑呢,雖然小,但她非常聰明,知道那塊玉的重要,也知道她的身份的特殊,因此,小小年紀的她便多了一個心眼,怕自己小不懂事萬一說漏了,被人利用,在眼見爹爹閉上眼後,就著那哭得說不出話,幹脆裝起了啞巴。其間雖然幾次她都想開口,包括那次在太行山上的那個春天,包括在山中見到昭嬛公主的那個冬天,甚至包括前不久在大錢村,但到臨了,還是理性控製住了感情,一直裝到了現在。

而初一見到小夥計,已經長大了的啞姑,更是多了一個心眼,故意問何伯去了哪。小夥計呢,見有人問及失蹤了的何伯,也不知底細,就按照之前新管家交代的說了個謊,說他去了安邑養病——其實也不完全是說謊,因為何伯老家,就在安邑縣。

“你是陳叔。”說著說著,啞姑突然指著濃眉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

“是的,”濃眉笑著,“陳叔老了,你自然認不出來了。不過,你我是真的沒認出。”

“女大十八變嘛。”小思一邊沒大沒小地插話,見啞姑伸手作勢要打他,忙一縮脖子指著西門澈:“我爹爹說的。”

“爹爹?”陳叔望望西門澈,又望望小思,最後眼睛望向了啞姑。

啞姑的臉不由一下就紅了起來,說:“他是他的兒子。”

“那你怎麽先前說他是你哥,他是你弟?”

“我開始叫她姐,後來又叫她姑。”小思又接上了。

“你叫過我姑嗎?”啞姑笑著又要來打小思,小思這次沒躲,但啞姑的手在挨到小思的時候,卻改成了輕輕地拍了拍。

“我不是一直叫你啞姑嗎?啞姑,不就是姑,姑!”

“不準叫姑。”啞姑臉再次紅了起來。

“那我還叫你啞姑。”

“叫姨。”

“姨?”小思眼睛眨了幾眨,也沒眨明白。

一邊的陳叔早看出來了,問道:“西門先生現在——”

於是,西門澈又將他是如何出京城,如何遇亂軍,如何喪柳氏,簡單地說了一遍。

“你們且先好好歇息一下。”聽完之後,良久,陳叔才歎息了一聲說道,然後轉向啞姑:“啞姑,你跟叔出來一下。”

“陳叔,你還是叫我小名吧,還記得嗎?”啞姑羞澀地笑了下。

“當然記得,雪音。”陳叔笑了笑。“你出來一下,叔有話問你。”

“嗷,啞姑你原來叫雪英呀。”小思又叫了起來,“我知道有個成語叫‘落英繽紛’,‘英’就是‘花’,‘雪英’就是‘雪花’,你出生時一定天上下著雪。”

“真聰明。”冷不防,啞姑伸手刮了一下小思的鼻子,待他反應過來,啞姑轉身跑了出去了。“不過,我不是那個落英的‘英’,是聲音的‘音’。”

“聲音的‘音’,雪音?”小思站在那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而這邊,陳叔也不繞彎子,見雪音出來,將她拉到一邊,開門見山地道:“叔看出來了,你與西門先生感情非一般,要不叔擇一個日子,給你們辦了?”

啞姑一聽,臉“騰”一下紅到了耳根,少有地忸怩了下,這才道:“一切請陳叔作主。”

“哈哈哈……”陳叔一聽,不由放聲地笑了起來,“好,那這個主,你陳叔就作了。”

聽到外麵陳叔爽朗的笑聲,西門澈與小思對視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

24 定居:新開河畔

陳叔作過雪音的主之後,轉過頭來,再來征詢西門澈的意見。

“我知道你們這一路的不容易,也知道你對雪音的感情,現在何伯不在了,我代表何伯嚴肅地問你,你可願意娶了雪音?”

西門澈一聽,先是一愣,接著如雪音聽到這個直性子的陳叔的話時一樣,臉霎時紅到了脖頸:“可是,我……我一直將她當著妹妹呢。”

“你娶了她,仍還是要像哥哥一樣保護愛護守護著她的,別以為你是她丈夫,就可以放棄這個哥的責任。”陳叔當下自然心中明白他這無力的假借的托詞。

西門澈被陳叔一時堵得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卻不想,一邊回過神來的小思卻叫了起來:“不行。”

“為什麽?”陳叔笑著望向他。

“那樣我就不能叫她姐了。”

“你不是一直叫她啞姑嗎?”

一句話,說得小思的臉憋得像個紅茄子。

於是,拿陳叔的話來說,看日子不如撞日子,第二日,就在這張家,將他們的婚禮給辦了——之所以如此快捷,不是草率,而是一方麵啞姑一直與西門澈在一起,在陳叔看來,他們早就是夫妻了,隻是礙於新到張家,不好意思住在一起,另一方麵,西門澈已是二婚,也不必再像初婚那樣限於這禮那節,何況這裏是山西,是在平陽府。

新婚之夜,熱鬧散去之後,西門澈看著雪音,一時既不知眼睛往哪放,也不知說什麽好,隻一個勁地坐在一邊不知是解釋還是強調地反複咕噥道:“我一直隻是將你當妹妹……”

說到第三遍也許是第四遍時,雪音再也忍不住,一頭紮進了西門澈的懷中,笑著邊掐他邊說:“還當妹妹,早在人家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偷看人家。”

“啊,偷看?”西門澈一驚,“我什麽時候偷看過你!”

“還想抵賴?”雪音又狠狠地掐了一下他,“那次,在給那員外看馬前,春天,在山坡上——”

哦,想起來了。西門澈的眼睛一下就軟了下來,迷了起來,情了起來——想起了那次在山坡上,他看著雪音,哦,那時還叫她啞姑,在那燦爛的春光中輕快地一會彎腰,一會伸手,一會蹦,一會跳,那秀麗的畫麵,讓他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兩句詩來。這倒也罷,更讓他匪夷所思的是,他接下來又想到了“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記得當時想到這裏,他還連忙呸了一下自己,責備自己怎麽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現在看來,其時雖然自己隻是一刹那的內心,卻還是被眼前的新娘,他的雪音給窺破了,於是,一伸手,將她緊緊地摟在了胸口……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新婚三日仿佛隻是一個晨昏就過了。按照陳叔的提議,婚後三天,雪音當回娘家一趟。雖然陳叔左說這張家“青囊藥房”就是雪音的娘家,右說這雪音的娘家就是這張家“青囊藥房”,但這畢竟不是,因為她父親何伯的老家卻是在安邑,所以,他還是安排他們去一次安邑,既是為了認親,也是為了探看探看老家還有一些什麽親人。

仍是西門澈、雪音與小思三人一同上路。

隻是,小思仿若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不僅嗓音變了聲(其實早就變了,隻是西門澈與雪音一直沒注意到罷了),那嘴角與下巴竟然還出現了一圈絨絨的黑毛,而且,話也少了起來,像個“沉穩”的男子漢一般。

雪音一路走著,一路仍不時地伸手搭著他的肩或是拍一下他的頭,他總是擰著脖子強一下,故意地大聲道:“你可是我姨娘。”小思一時改不了口叫她“娘”,但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啞姑”長“啞姑”短,便依了不是習慣的習慣叫了她“姨娘”。

“我是你啞姑。”他越說雪音越是要拉著他。

小思作勢了一下,也就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衝雪音做了個鬼臉,說:“你真壞。”

“我怎麽壞了?”

“那個時候就讓我叫你姨。”

“哪個時候?”

“你會說話的時候。”小思是指她在向陳叔介紹他們時說的話。

“我會說話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小思看著雪音,連眨巴了幾下眼睛,這才道:“你又壞。”

“我說的是實話、實情、實際。”雪音笑著夠著他的肩,“我兩歲就會說話了。”

“哼,我三歲還會走路了呢。”

“三歲才會走路?”雪音立即大笑了起來,“你那麽笨!”

“你才笨呢,兩歲才會說話。”

“你幾歲會說的?”

“一歲。”

“咯咯咯……”雪音笑得直不起腰來,蹲在地上。

西門澈被他倆的這不著調的對話早給逗得笑了,這時才說:“你說反了。”

“我說反了?”雪音止住笑,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自己。

“我是說小思。”

“我說反了?”小思轉過身來,邊倒退走著邊如雪音一樣指著自己的鼻子,“爹爹,不帶這樣偏心欺負你兒子的。”

“你是一歲走路,三歲說話的。”西門澈道,“那時,還是你——姨娘——抱著你的呢。”

“不理你們了。”小思見揭了他的老底,一轉身,跑到前麵去了。

前麵,雖然節令已進入冬天,可是,那路邊的樹上,卻還掛著綠色的葉子,在寒風中,發著像春天一般的沙沙聲……

可是,當他們走進安邑,心情卻如一夜而至的冬雪一般,寒而冷——這幾年,由於時勢變遷,再加上天災,何伯老家的親人,一個也沒有了,他們從東訪到西,又從西訪到東,最後才訪到一位當年曾是何家的鄰居的侄子。這位憨厚的漢子聽說是何伯的女兒來尋親,熱情地將他們請到了家中,並請來一些街坊,以便一起共同回憶與尋找線索,同時,將這幾年他們這裏所受的苦難也一一說了。

——這些年,安邑與整個山西一樣,一會是張獻忠殺來一會是李自成殺去,逼得思宗帝崇禎吊死在煤山後,到了吳三桂引清兵攻入北京,又是今天滿兵攻城明天漢軍掠地,就沒有一天停息過不鬧騰,雖然現在改國號為清的太宗帝皇太極早已去世,把明朝改稱大清的世祖帝順治即位已六七年,可是,這年成,就像他們現在的額頭,卻是光光的(順治帝登基後,第一道上諭是把明朝改稱大清,大赦天下;第二道,便是令天下臣民,限定在10日內一律剃發,不遵令者當“逆命之寇”。所謂剃發,是指男子必須依滿洲習俗剃發:前部頭發剃盡,頂發四周邊緣剃去寸許)。

“你姓西門?”這時一位街坊聽過西門澈名字後,似乎想起來什麽地問。

西門澈不明就裏地望著這位街坊。

街坊見西門澈隻是望著他,這才想起來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出了這安邑縣城往西北十幾二十裏,有條新開河,新開河畔有個新開河村,新開河村有個西門溝,那裏,都姓西門。”

“都姓西門?”雪音忽閃忽閃了眼睛,“老伯,你的意思是,那裏是西門先生的老家?”

“可是,不對呀。”西門澈撓了撓頭,“我聽說,我的祖上卻是在沿江江南呢。”

“那保不齊是你祖上遷過去的。”鄰居侄子插話道。

別說,這“保不齊”還真的是“保不齊”,那新開河,還真的是西門澈的祖上老根基……

第二日,他們起了個早,東方發白時就上了路,雖然冬天的淩晨溫度很低。本來是陪著雪音來安邑“回娘家”,卻不想,現在聽說自己在這裏也有個老家,不,應該說,自己的老家也在這裏,西門澈的心底裏,便是一片的溫暖,溫暖著向往,一路打聽,向城西北方向尋去。

可即便起得這麽早,等他們終於找到新開河村時,天色還是快黑了。

“汪汪汪——”

剛進村,一條狗不知是歡喜地迎接著他們還是警惕地防備著他們地叫了起來。一條叫,立即引來條條、十幾條地叫,叫得村上的人全都從各家中走了出來。

“大娘,這裏是新開河嗎?”雪音一邊讓著狗,一邊向走過來的一位大娘問道。

大娘頭發一半白一半黑,看上去灰灰的,在這夜幕降臨前,顯得有些雜亂,見雪音問,她一邊嗬斥著狗,一邊道:“姑娘,這新開河長著呢,你問的是哪段?”

“新開河村,西門家。”西門澈趕緊答上,卻忘了後麵還有個“溝”字。

“新開河村這裏倒是,可是西門家——”大娘回頭看了看那些跟上來也不知是看熱鬧還是看稀奇的老老少少,“這裏都姓西門。”

西門澈與雪音迅速地對視了一下,正要說“找的就是這西門家”,一邊的小思卻搶先問上了:“這裏祖上有遷到江南去的嗎?”

“祖上?”大娘顯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然有。”這時,剛剛在小孫子的攙扶下走到側麵的一位大爺接上了話題,“不僅有,還在朝廷上做過大官呢,就在前麵的西門溝。”

“你是說西門洵禦史大人?”大娘轉過身對著大爺道。

“是呀,那時明朝才開國呢。”大爺不無驕傲地捋了下他的一嘴胡子。

“那個力阻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的監察禦史西門洵?”西門澈的眼睛一下睜大了。

“那還有假!”大爺更加自豪,因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知道他們的祖上如此清楚。

“那——那——”西門澈眼睛不由便漾上了淚,望著雪音,“這裏真的是我西門澈的祖籍地!”

“你是西門家的後代?”大爺見西門澈那激動的樣子,探詢地問道。

“是的,大爺,我是禦史大人西門洵的後人。”

“別,別叫我大爺——”大爺連忙擺著手,“你既是西門家後人,我們還得要排排輩分才能叫呢。”

“你也是西門溝的?”小思一邊插上話。

“別逗娃了,他二大爺。”大娘望著小思道:“西門溝呀,與這新開河村是一個村子。”

可小思不依不饒,道:“那剛才這老爺爺不是說就‘在前麵’嗎?”

“這‘前麵’就是這村子的前麵呀。”

原來,這西門溝就是新開河村,隻不過是村頭的另一種說法。當然,也許之前的之前,村頭是另一個叫“西門溝”的村子,後來漸漸地並在了一起。

“等會再叫我老爺爺,”大爺又轉向小思,“輩分還沒排呢。”

“不等會就不能叫你‘老爺爺’,怕把你叫老了?”大娘聽西門澈他們是西門家後人,臉上早樂開了皺紋,一邊笑著揶揄大爺,一邊上前拉了雪音,“排甚呢,你看這天都黑了,先讓三個娃進家去再說吧。”

“那,就聽你的,她矮子嬸。”

“矮子嬸?”小思在一邊偷偷地與雪音相視一笑。

“我那兒子個子矮,不是你大娘我個子矮。”大娘也不介意,解釋道。

“你還不矮,看看你,與板凳站一起,都不知道哪個坐哪個了。”大爺也不怕損了大娘的麵子,一步也不讓地說。

不過,等西門澈見到了矮子嬸的兒子,才知道大爺沒有說錯,反倒是矮子嬸說了謊。

“就你個駝子爺會說,待會排了輩分,他們要是比你長,看我不讓他們教訓你個老東西。”矮子嬸笑著衝駝子爺做了個鬼臉。

隻是這駝子爺,後來西門澈才知道,他也是尋親尋來的;在尋親路上,為了方便乞討,他一直裝著駝子,於是,便得了這個名。

“小猴子,快去請族長老爺,說我們西門家又有後人尋來了。”駝子爺對一個正蹦蹦跳跳跟在後麵的一個小孩子道。

小猴子聽後,卻對在另一邊的一個女孩叫了起來:“小英子,你奶叫你去請族長。”說完,他便跑了……

這個小英子,不久的不久,竟與小思成了一對,這是此時西門澈所想不到的,他其時想到的,隻是這“小英子”與“雪音”有一個字音相同。

小思呢,也是這麽在想,所以,就對跑出去的小英子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雖然多看了兩眼,也沒有什麽印象,要說有的話,隻不過看到了一條烏黑的大辮子——後來,小英子說,其實她那時辮子並不黑,之所以小思說它烏黑,是因為當時天黑。

此時,天確實黑了。

然而,天雖黑了,可西門澈,卻從此卻過起了一生中他最亮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