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 覲慈禧千方百計辭禦醫

艾葉苦,微溫,無毒,主灸百病。

——晉·陶弘景:《名醫別錄》

69 奉詔:前往太原

隨著一場秋雨,天氣就涼了下來。

涼了下來的新開河,格外清澈,因為那流行了一年多的肝炎病症,似乎也被這場秋雨,衝刷得一幹二淨了。

沒有病痛的折磨,再加上地裏的莊稼一片黃澄澄,人們個個臉上露著歡欣鼓舞。

“西門先生,廚房剛蒸了米糕,要不要過去嚐一嚐?”劉光從廚房那邊過來,見西門獻站在門前那棵棗樹下望著樹上的棗(也許是透過那棗葉望著那碧藍的天空),上前招呼道。

西門獻似乎沒有聽見。

劉光站在那,走不是,不走,似乎也不是。頓了半晌,想想走過去,順著西門獻的眼睛也往樹上望。

這一望,他才知道西門獻既不是在望棗,也不是在望天,而是在望那棗樹上的一隻鳥窩。

鳥窩裏,有一隻鳥,一會兒伸出頭來歪著腦袋看一眼西門獻,一會兒又縮了回去,看不出是成鳥還是雛鳥,但那眼睛,卻是十分的可愛。

“你說這鳥將窩搭在這裏,是對還是不對?”西門獻突然問。

劉光以為他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呢,被問,不由退後了一步,躬了下身,道:“對,又不對。”

西門獻就轉過頭來看他。

“對,是因為這棗熟了,如果有小鳥,就近便可采食。”劉光道。“說不對,是因為這是棗樹,棗是開口果,無論大人還是小兒,隨時都會拿一根竹竿來打上幾竿,不說會將它的窩給捅下來,就是那竿,也會嚇著小鳥。”

西門獻微微笑了一下,轉過身,不置可否地向灸館走去。

“先生,米糕?”

西門獻繼續走著,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舉起來朝後搖了搖。

可就在他的手最後一搖還沒有停下時,突然,前麵傳來一片的馬蹄聲,接著,幾名官差直奔灸館而來。

西門獻站住了,劉光趕緊跑了過去,與他站在一起。

那馬跑到西門獻麵前十幾米處才停了下來,翻身跳下兩名官差,似乎是驗證一下眼前的是不是西門獻,其中一名上前抱拳施禮,道:“西門灸館掌櫃是嗎?”

“我們先生是西門艾灸第六代傳人。”劉光上前一步,施禮。

那官差聽後,便後退一步,從懷中拿出一紙公文來,道:“奉山西撫台大人之令,請安邑縣新開河村西門獻立即前往太原……”

前往太原?

西門獻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去太原幹什麽?自己在太原的灸館早就關張了,也就是說,在太原,他沒有任何無論是人事還是賬目抑或債務往來了,撫台卻命令他即刻前往,為什麽?

見西門獻一臉的惴惴,官差緩和了一下臉色,道:“西門大夫,雖然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事體,但根據我們多年來的經驗,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確實,這事,說不上多好,但也絕對說不上多壞——

原來,是西太後慈禧到了太原。

到了太原的西太後患了病。

慈禧怎麽到了太原?患了什麽病?又怎麽找上了西門獻?

這說起來,還得要從義和拳說起——

那義和拳的起點是山東,始作俑者當推其首領原八卦教的張鸞。

後有人在書中是這樣描述的:八卦教自經清兵剿滅後,多年不敢出頭。甲午之役,清廷割地求和,民間很有幾個義憤不平的人,紛紛議論說清廷懦弱,受外夷的欺淩,長此下去,中國勢必至豆剖瓜分不已。張鸞見民氣激昂,便和他女婿李來忠、女兒張秀英豎起“扶清滅洋”的旗幟,到處傳教,招攬人民入教。張鸞也會些左道旁門,替人用符咒治病,很有些小驗,因而一班愚夫愚婦信以為真,都紛紛入教。這時山東的巡撫毓賢,恰巧他的愛妾生產不下,請醫生用藥,好似石沉大海,毫不見效。毓賢急得沒了主意,便有人舉薦張鸞。毓賢聽了,不問他靈不靈,立時召見張鸞到撫署裏,把符咒來診治。張鸞就做了一套鬼戲,念了幾句神咒,胎兒果然下地,母子俱不曾損害。毓賢大喜,叫用自己的大轎送張鸞回去。過了幾天,毓賢命人賞三千塊錢去謝那張鸞。張鸞卻分文不受,隻要求毓賢出一張保護的告示。毓賢也不躊躇,即令出示,曉諭本省的官府,謂義和拳是一種義民,誌在扶清滅洋,地方官員須一體保護。巡撫既這般慫恿,那些州縣下層益發不敢得罪他們了。於是張鸞在山東地方得任意作為,又不受官廳的禁阻,崇信的人民越多,勢力漸漸地擴大起來。

張鸞的女兒秀英,便自稱黃蓮聖母,招了一隊婦女,各人穿著紅衣紅褲,手裏拿了一盞紅燈,出遊四處。又倡言道:洋人的槍炮雖厲害,隻要把紅燈一照,他們自會炸裂的。於是,“紅燈照”的名目傳遍了山東全區。

這般不到半年,黨羽已有八九千人了。外人在山東設立的教堂一齊被他們焚毀,還殺了十幾個教士。後來毓賢調任,袁世凱來做山東撫台,見他們這樣混亂,道不是好現象,就傳了總鎮,把義和拳痛剿一番,直打得落花流水,張鸞也死在亂軍之中。

義和拳在山東不能再立腳,便跑到天津。

直隸總督裕祿見義和拳張著滅洋旗幟,很是敬重他們。因而義和拳的勢力在天津更是擴大了。不久入京,到處設壇傳教,毀教堂,殺教民。各國公使提出交涉,直隸總督榮祿,因受端王指使,一味遷延不理。各公使沒奈何,隻得調外兵登陸,保護自己的使館。這消息給義和團得知,便要求端王發令,去圍攻使館。端王一時未敢作主,團眾在邸外鼓噪,愈聚愈多。恰巧日本領事館書記官杉山彬和德國公使克林德兩人乘車經過,團眾瞥見杉山彬,齊聲大呼殺日本人,報甲午戰敗之仇。這時人多口雜,不由分說,拳足刀劍齊用,將杉山彬砍死在車中了。德公使見此情狀,正待回身逃走,團眾又連呼快殺洋人,把德國公使克林德也殺死了,才一哄散去。端王見事已鬧大,恐西太後見罪,便私下秘密商議,捏造了一張公使團的警告書,令太後歸政,廢去大阿哥,即日請光緒皇上臨朝。計議妥當,便來見西太後。

西太後聽了,深責端王妄為。端王便將偽警告書呈上。西太後讀了,正觸自己的忌諱,不覺勃然大怒道:“他們敢幹預咱們內政麽?咱歸政與否,和外人有什麽相幹!他們既這樣放肆,咱非把他們趕出去不行。”端王忙奏道:“奴才已飛電征調董福祥的甘勇進京,諒早晚可到,那時一鼓而下,將使館圍住,一齊驅逐他們出京就是了。”西太後聽說,隻略略點點頭。榮祿在旁,知西太後方盛怒的時候,不敢阻攔。但朝裏滿漢大臣聽得圍攻使館驅逐外人,都曉得不是好事,於是漢臣徐用儀、許景澄,滿人聯元、立山等一齊入諫。西太後還餘怒未息,便厲聲說道:“你們隻知袒護著外人,可知道他們欺本朝太甚嗎?”徐用儀等欲待分辯,西太後喝令將徐用儀等交刑部議處。端王乘機奏道:“徐許諸人曾私通外人,證據確實,若不預給他們一個警誡,難保無後繼之人。這種漢奸萬不可容留,求太後聖裁。”西太後稱是,即命端王任了監斬,將徐、許等一幹人綁赴西市處斬。一時滿朝文武皆噤如寒蟬,誰敢開半句口,自取罪戾呢。

自從徐用儀等處斬後,朝中斥漢奸之聲差不多天天有得聽見。稍涉一些嫌疑,即被指為通洋人的漢奸,立刻處斬……

卻說京裏的義和團愈鬧愈凶,各國的軍艦紛紛調至大沽口,齊向炮台進擊。直隸提督聶士成、川軍李秉衡、陝軍馬玉昆,一時哪裏抵擋得住,都往後敗退。至於那些團眾,更不消一陣槍炮,早已各自逃命去了。聶士成領著軍馬奮勇衝去,不期炮彈飛來,打得腦漿迸裂,死在陣中。馬玉昆單騎敗走。李秉衡見全軍覆沒,便自刎而死。大沽炮台失守,英美德法日俄意奧等八國聯軍進了天津,由德國艦隊司令瓦德西為聯軍統帥,向北京進迫。

警耗傳來,風聲異常緊急,總督裕祿服毒自盡。榮祿這時真急了,忙進頤和園奏知西太後,把八國聯軍攻下津沽,現已迫近北京的消息報告了一遍。西太後聽罷,忙叫召端王進頤和園問話。端王聞得外麵風聲不好,心上已十分畏懼,一聽宣召,知道西太後一定要詰問的,但又不能不去。參見既畢,西太後很憤怒地問道:“這一次的主戰,都是你們弄出來的,現在事已到了這般地步,你們待怎麽樣辦好呢?”端王一聲不發地立在一旁。在這當兒,忽內監入報道:“外兵已到京城外,正要架炮攻打哩。”西太後聽了大驚失色,不覺急得手足無措起來。榮祿忙跪奏道:“事已急迫,終不能聽外人進來**。以奴才的愚見,還是請禦駕出京,暫避風頭為上。”西太後垂淚說道:“匆促的時候,往哪裏去呢?”於是,大家議了一會,決意往熱河再定方針。計議既畢,一麵預備車輛,一麵到瀛台通知了光緒帝,並將宮中嬪妃一齊召集。隻見珍妃淚盈盈地侍立在側,便惡狠狠地瞧了珍妃一眼,冷笑道:“現在宮中諸人都準備出走,你卻怎樣呢?”珍妃掩著珠淚答道:“那聽憑太後處置。”

西太後說道:“以咱們的主見,此刻匆促登程,你們青春女子在路既是不便,留著恐受人之辱,咱們看你還是自決了吧。”珍妃見說,曉得自己不免,便垂淚道:“臣妾已蒙恩賜;惟皇上是一國之君,萬不可離京遠去,否則京中無主,亂將不可收拾了。”西太後喝道:“國家大事,自有咱和皇上做主,無須你來饒舌。”叱令內監賜珍妃全屍。

當由兩個宮監把珍妃用紅氈包裹了,抱持至園西眢井口,奮力投下。這時瑾妃在旁,眼看著妹子如此結果,不由得嗚咽起來。

光緒帝恰巧趕到,要待援救,已然不及,隻得付之一哭罷了。

後人有詩悲珍妃投井,道:

莫問宮廷景寂寞,丹楓亭畔眾芳嬌。

花含醉態迎殘照,園外征車過小橋。

昔日題詩隨水去,憑吊眢井暗魂銷。

朱紅黛碧今何在?月貌花容無處描。

西太後處決了珍妃,自己便和皇上更換衣服(慈禧穿著藍夏布衫,梳起一個漢族老婦人的大髻,打扮成一個老村婦模樣;光緒則穿著黑色長衫,裹著一條黑布戰裙),扮作避難人民,匆匆登車,出得德勝門,落荒西行。

此時,雖然已經立秋但天卻仍是燠熱,因為節令才剛剛進入三伏(1900年8月8日立秋,15日進入三伏;而這天,剛好是8月15日),正所謂“秋老虎”。這樣的一路過去,既熱且怕,西太後狼狽不堪。

好在,一路倉皇,一路餐風,一路露宿,不久便到了太原。

甘肅巡撫岑春煊率領勤王師趕到,其他的大臣也陸續到了。西太後心神方才略定,垂淚對岑春煊說道:“咱們此次千裏蒙塵,這樣的苦痛,實生平所未經。你看往時忠心耿耿者,臨危已逃走一空;卿能不辭勞苦,患難相從,咱若得安然回京,決不有負於你。”說著,手撫岑春煊之背,痛哭不已。岑春煊忙勸道:“太後保重聖躬要緊,且莫過於悲傷。路上的安寧,有小臣在此,諒可無患,請太後放心就是了。”西太後聽了,才含淚點頭,傳旨在太原暫住。

然而,西太後這一路的疲憊、驚恐,加上饑餓,這一“暫住”,便“住”病了。

傳了幾位當地名醫,均不見好轉,急得大臣們團團轉。慈禧畢竟是西太後,見狀,指著山西撫台道:“這事體,交由你了。”

山西撫台得命,也是團團轉。

這樣轉了兩轉,團了兩團,便有人舉薦,說原在太原開設“灸館”的平陽府安邑縣人西門,那艾灸很是靈驗。

於是,巡撫找府台,府台找縣令,就這樣,最後找到了西門獻。

西門獻得令後,雖然不知道此去是為慈禧太後診治,但既然官差說“應該不是什麽壞事”,那當是與他的艾灸有關,因此,在臨動身前,將他的一應灸具全帶上了,順手還帶上了幾支他剛剛研製的藥艾——即以中草藥入艾……

事實證明,他這一“帶”,帶得完全正確。

70 施灸:太後康複

正確是正確,可是,不知是太後病得太重,還是太後久居宮中,吃盡各種禦醫所開方劑,西門獻在禦醫處,看到之前所請名醫中,有人按常規給慈禧施過艾灸,穴位也正確,可是卻未見效。

而說起來西太後的病症,卻也不是什麽大病,就是食欲減退甚至沒有食欲,胃賬腹脹,還有就是感到疲倦。

“胃病?”西門獻與之前的名醫診斷基本一致。

但及至見到西太後,他才臨時在他的艾絨中,另加起了中藥——

那天,其實不過是到太原後的第二天,因為第一天到得晚了,且在禦醫處查看了之前那些名醫們給西太後診過的記錄和用藥方案,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才隨著太監,來到西太後的下榻處。

下榻處原是一間普通的客棧,但現在,卻是裏裏外外加派了持械的兵丁和來往的公公。

西門獻到時,太後才起床,正在梳洗,西門獻隻好在休息處坐等,一直坐等到西太後用過早膳,方才被宣覲見。

之前有人專門教導過西門獻,進去時,得低著頭,躬著身,揖著手,到了近前,還得跪下,問候,弄得西門獻站在門外一起身,腿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好在,他曾在軍營中待過,對站立兩旁的兵丁,並不十分生駭,倒是對那西太後,生了十分的幻想——

原以為慈禧是一位老得滿頭白發甚至牙齒都脫落得隻剩幾顆一臉皺紋的老太婆。可是,當西門獻揖著雙手來到近前,在一聲和藹的“抬起頭來”聲中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一個頭發不僅烏黑而且一絲不苟、滿麵皮肉緊致且滑嫩玉潔、長相不僅姣好甚至可堪與少婦一比,將個西門獻看得不禁有些癡醉。

“哀家很難看嗎?”沒想到,慈禧見西門獻隻怔怔地想著心事地看著她,竟輕輕一笑,不知是打趣還是提醒著西門獻道。

西門獻一聽,知自己失了禮儀,忙伏地道:“太後宛如仙子,哦,不,就是仙子,草民一時被迷住了,萬望恕罪。”

“哪是什麽仙子,如今鄉間婆婆一個,這孩子。”慈禧又是一笑。“近來,哀家身體總是不適,看了幾個醫生,不見好轉;聽說你是艾灸傳人,來,給哀家診診。”

西門獻卻並沒有“來”,而是仍跪在地上,道:“在診之前,還望太後免草民不敬之罪。”

“免了。”慈禧輕輕揮了一下手。“哀家現在是病人,一切聽憑你的。”

聽過慈禧如此一說,西門獻這才爬將起來,走上前,像模像樣地撫起太後的脈來——之所以說他是像模像樣,是因為之前在禦醫處看過那些名醫的診斷,他心中早已有了“數”,這撫脈,則完全是掩一下太後的耳目罷了。

在他撫的過程中,一個太監手拿拂塵,一直站在慈禧身後,眼睛緊緊地盯著西門獻,不是盯著他的手,而是盯著他的眼睛。

西門獻不由就覷了他一眼。

見西門獻望向他,他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倒也不失溫和。

“小李子,一邊去,別妨了這孩子。”慈禧扭頭望著太監道。

小李子,哦,敢情這便是李蓮英!

西門獻不由又多看了幾眼。

李蓮英見西門獻不時地看他,以為自己哪裏穿戴得不周整,在西門獻又一次看向他時,不由低下頭將自己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確信自己沒有什麽不周整,這才輕輕地“唵”了一聲。

隻這一聲,嚇得西門獻立即埋起了頭。

“哀家病情如何?”好在這時慈禧善解人意地問起了西門獻。

西門獻忙抽手起身退後,道:“回太後,隻是小恙。”

“小恙?”

“回太後,是。”

“你能治?”

“試試。”

“唵,試試?”李蓮英一邊便皺了眉頭。

“哦,不,”西門獻立即改口。“我是說我可以治。隻是——”

“隻是什麽,但說無妨。”慈禧眯起眼睛鼓勵著西門獻。

西門獻抬頭望了一眼西太後,旋即又低了下去,道:“草民需要靠近太後施灸。”

“這個自然。”慈禧笑了笑,“你這孩子,哀家鄉間婆婆一個了,也沒有什麽好看的了。”

西門獻知道慈禧的意思是她是老婆婆一個,無所謂“肌膚”親不親的了,但她那話聽上去,卻是頗令人費解。

慈禧見西門獻頓了一下,立即明白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饒舌,不禁自己先紅了紅臉,然後道:“我是你病患,你說怎麽治就怎麽治。”

“是。”

西門獻應了一聲,從灸具中拿出一根艾條——這是他昨晚連夜製作的,在艾絨中,特地又加了玄胡、川楝、莪術等專治胃病的中草藥。

慈禧望了一眼李蓮英,不知什麽感情色彩地說了一句:“這孩子。”

李蓮英則一直盯著西門獻。

西門獻拿著艾條走近慈禧,卻不敢讓慈禧露出穴位——那穴位可是在人的腹部即肚臍附近,不由將求助的眼睛望向了李蓮英。

李蓮英見過之前的禦醫施灸,見西門獻向他求助,便走過來,輕輕將慈禧放躺下,然後又輕輕掀起她的羅衫,露出一片潔白的皮膚來。

西門獻靠近,看準了穴位,將艾條點燃,對準,然後距離皮膚一寸左右停住,讓其成45度角,開始施起溫和灸——左內關,左足三裏,中脘;右內關,右足三裏,再回到左內關。如此一番灸下來,不過半個時辰。

“太後,感覺怎麽樣?”西門獻在收住灸前,輕輕問道。

慈禧閉著眼睛似乎仔細地驗了驗,然後才輕輕睜開,道:“肚子舒服多了。”

“還疼嗎?”

慈禧又驗了驗,說:“不疼了,隻是,還是有點脹。”

“明天再灸一灸,便會消了這脹的。”西門獻知道他取的穴位以及所用的藥艾,是恰到好處的,想明天再給她用“五經”加施一組疏肝解鬱穴位,想必會更見效,於是便大膽地說了這句話。

李蓮英一邊扶起西太後,一邊道:“治得好了,太後一定會……高興。”本來李蓮英是想說“重賞”兩字的,可話到嘴邊,想到他們這是在逃難的途中,哪來的“賞”資,於是,不由舌頭轉了個彎,變成了“高興”。

“草民定當盡力。”西門獻又回複到了他之前的狀態,收拾好灸具,低著頭,躬著身,揖著手,退到了距慈禧三米開外。

慈禧也許是病情得到緩解,一時興致了起來,說:“小李子,帶上這孩子,我們出去走走。”

“太後,草民需要回去配藥,先行告退了。”西門獻一聽,忙跪下道。

慈禧想了想,才揮了揮手,道:“隨你的意吧。”

西門獻忙爬起來往後退去。

望著西門獻退了出去的身影,慈禧笑著搖了搖頭,嘴裏念了一聲:“這孩子。”

而西門獻退下來後,趕緊地回到住處,開始製作起明天所用的艾條來——在艾絨中,加上一些五靈脂、金錢草、**羊蕾等中草藥,用以活血化癖、清化濕熱、健脾益腎……

第二天,在原來穴位基礎上,西門獻又在西太後肝膽俞、神闕、陽陵泉等穴位上各施了10分鍾溫和灸。

這樣,兩種藥艾一灸,再加上新加的穴位,還未待西門獻收灸,慈禧便連呼起“舒服”來了。

“你是平陽府人氏?”慈禧一邊舒服地眯著眼睛一邊問。

西門獻呢,一麵聚精會神地施著灸,一麵道:“是。”

“艾灸世家?”

“是。”

“他祖上曾做過禦醫。”一邊的李蓮英道。

“是嗎?”慈禧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給哪位先皇做過?”

“明朝第十三位皇帝神宗朱翊鈞。”李蓮英道。

聽李蓮英一口便說出了先祖曾侍奉的皇帝,西門獻不由有些不知是敬佩還是訝然地望了一眼李蓮英。

“唵。”李蓮英見西門獻望他,便輕輕笑了一下,那意思,是如果不將你祖宗八代查個底朝天,我敢讓你見太後?

西門獻立即低了眉目,專心施起灸來。

慈禧不由笑了起來:“這孩子。”

李蓮英則一邊也跟著笑,隻是沒敢跟著說“這孩子”,但他從心裏,還是喜歡“這孩子”的……

“我感覺這都痊愈了,明天還要灸嗎?”當西門獻收起灸具,準備告辭時,慈禧似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西門獻忙要跪下,慈禧就伸手抬了抬,道:“無須多禮,今後平身與哀家說話。”

“是。”“是”過後,西門獻才回複起慈禧,“明天還須再施上一次,以鞏固療效。”

“那明天就再施一次吧,哀家聽你的。”

可是,第二天,也就是施灸的第三天,慈禧卻並沒有聽西門獻的,當然不是指施灸——

第二天,西門獻如期繼續替慈禧施灸,開始,慈禧倒沒說什麽,仍是那麽舒服地眯著眼睛,可是,當西門獻收住灸,說“太後安康了”,慈禧卻突然道:“既然你祖上曾是禦醫,那你,不妨就隨了哀家吧。”

這一說,一下將西門獻一口氣給屏在了胸腔中,半天喘不過來。

“不妨隨了哀家”?這豈不是說,他得留在慈禧身邊!

這怎麽行?

西門獻的汗不由就冒了出來,結結巴巴地道:“草民……草民……”

“哀家賜你官醫便是。”

“使不得,使不得……”西門獻隻一個勁地將頭往地上伏。

“有何使不得?”

“草民……”西門獻一時張了張口,心一急,卻找不到理由來了。

其實他是有理由的,隻是不敢說而已。這理由便是,伴君如伴虎,哪天這西太後一個不高興,不僅會殺了他,說不定,還會滅了他九族,哪有他在新開河村開個灸館自在?

“小李子,這事體就交給你了。”慈禧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的西門獻,站起身,對過來攙扶她的李蓮英交代道。

李蓮英便用腳輕輕踢了下西門獻,道:“下去吧,再說——”

“再說”?西門獻悄悄抬頭看了李蓮英一眼。

李蓮英忙對他使了一個眼色。

西門獻雖然沒能心領神會,但從那一個眼色中,還是看出了希望。

而這希望,在他告辭出去時,突然遇上的一個人,卻差點又讓它破滅了……

71 稱病:得以逃脫

遇上了誰?

平陽府台許涵度。

一個府台怎麽也有機會到這裏來?

說起來,很簡單,太後病了,大臣們聽說了西門獻,找到了山西巡撫,山西巡撫便找到了平陽府台,其時府台許涵度也沒有多想,就直接找到了安邑縣丞。但找過之後,他才想起,這豈不是親近西太後的一次絕好機會?於是,幾乎在西門獻到達太原的同時,他也匆匆地趕到了,隻是,這個老奸巨猾的許涵度多了一個心眼,沒有立即要求晉見太後,而是躲在一邊,等待。

為什麽?

因為在他想來,如果西門獻沒能治好慈禧的病症,太後一旦發怒,他若正在湊趣,豈不是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所以,隻有等西門獻得到了慈禧的垂青,他才可求見,這樣,就會因保薦有功而分一大杯羹。

現在,聞聽西門獻三天便治好了太後的病症,於是,他匆匆過來,想在太後麵前表上一功。

誰知,他的如意算盤正打著,不想,在門前,被一個軍爺攔住了。

軍爺是誰?

西門獻不認識,但說起來,西門獻卻是知曉——

誰?

董福祥。

前麵說了,1864年10月,回民軍打算燒毀黃帝陵,但在陝北遭到當地反清的“饑民武裝”頑強抵抗,最終潰退。

這個“饑民武裝”,便是董福祥領導的。

而通過“抵抗”這次事件,也一下拉近了饑民武裝與清軍的關係,1868年,董福祥歸順了左宗棠。所部改編為董字三營,先後從劉鬆山、劉錦棠剿滅陝西、甘肅、西寧等處回民軍,升為提督。1875年,又隨劉錦棠進兵新疆。以收複烏魯木齊等地及平定南疆阿古柏騷亂有功,得左宗棠賞識,1890年,擢喀什噶爾提督。1897年,奉調防衛京師,所部編為榮祿所轄武衛後軍。今年,也就是1900年,義和團運動迅速發展,董福祥部士兵紛紛加入並參與殺死了日本駐華使館書記官杉山彬,圍攻東交民巷使館。當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時,董福祥率軍護衛慈禧太後和光緒帝西逃到了這裏(隨後,清政府與八國聯軍議和過程中,外國侵略者要求處死董福祥,清廷不允,旋被解職,禁錮家中。1908年病死於甘肅金積堡;此是後話)。

“你是什麽人?”董福祥伸手攔住許涵度。

許涵度一麵卑躬地解釋著自己是“什麽人”,一麵訴說著自己是如何一路辛苦護送給西太後診治病症的大夫。正說著,見西門獻從內院中走了出來,他忙跳著腳地招呼:“西門大人,西門大人!”

起初西門獻並沒有在意,因為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會與“大人”這個詞瓜葛上,而且還是從一名府台嘴中喊出的。

“西門獻,我,我——平陽府台許涵度。”

許涵度?

西門獻這才將眼睛望了過來。

確實是許涵度。

西門獻雖然沒有直接見過他,但小時候,曾隨著西門凝去過平陽府,隱約中,府台大人是這般模樣(殊不知,此府台早就不是彼府台了,不過,他知道平陽府台名叫許涵度),於是,他向他走了過去。

董福祥一見西門獻,忙施了一禮。

“董大人,你看,我說我是舉薦西門大人來的吧。”許涵度趕忙“證明”,說完,又問西門獻:“老佛爺有賞嗎?”

老佛爺?許涵度沒有稱“西太後”,而是稱起慈禧為“老佛爺”。

這慈禧怎麽又成了老佛爺,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

據傳光緒初年,慈禧太後剛滿40歲,她一心想二度垂簾聽政,但又擔心威望不夠,終日心中不樂。李蓮英見狀,決定替主子分憂,令人在萬壽寺大雄寶殿的後麵按慈禧的模樣塑造了一尊佛像,然後稟告慈禧,道:“聽說萬壽寺大雄寶殿常常有雙佛顯光,這是大吉大利之兆,奴才想請太後駕臨觀看。”慈禧聽罷感到十分好奇,便起駕出宮。出西直門下高梁橋,坐上皇船,沿長河來到了萬壽寺,果見一慈眉善目的觀世音坐在後殿中央,與寺裏前殿的三世佛交相輝映,而且,這個觀世音頗像自己。正在她驚訝之時,李蓮英喊道:“老佛爺到。”慈禧太後的隨行人員當即跪伏高呼:“恭迎老佛爺!”慈禧見狀,立即明白了一半兒,但她故作不解地問道:“你們迎接的是哪位老佛爺呀?”李蓮英等答道:“就是迎接太後您老佛爺呀!”“您就是當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如今先皇晏駕,新皇尚幼,國不可一日無主,臣民們請您垂簾料理朝政,您可要救庶民於水火之中啊!”一席話說得慈禧心花怒放。自此,老佛爺這個稱呼便從萬壽寺傳遍京城,舉國上下,都稱起慈禧為“老佛爺”;慈禧呢,也就心安理得地垂起簾聽起政來了。

“沒有,”西門獻如實相告,“但太後要留我隨在她左右。”

“那豈不成了禦醫!”許涵度立即拱起手來。“恭喜西門大人。”

可西門獻卻無心與許涵度周旋,將眼睛望向了董福祥——

“董大人果然如此英氣!”

“果然?”董福祥便拿眼望向西門獻。“你知道末將?”

“是。”

然後西門獻便將自己如何被亂軍裹挾,後又進入左宗棠湘軍一節簡單說了說,說得董福祥不停地頷首,說不上讚許,但至少說明董福祥對他允可。

可一邊的許涵度卻急了,打斷他們的說話吧,又怕得罪了董福祥;不打斷吧,卻又不知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西門獻要說到什麽時候,生生耽誤了自己的機會。

好在這番情景董福祥看在了眼裏,見他那巴巴的眼神,遂道了聲:“進去吧”。

許涵度立即一邊千恩萬謝著一邊急急地跑了進去。

這一去,別說,他還真的得了道升了官,作了冀寧道員,準許其沿途跟隨。

而這一跟隨,為了自己能繼續升遷,他便在慈禧麵前真的“舉薦”起西門獻來……

好在,李蓮英曾對對他使過一個眼色,西門獻找到了李蓮英——

李蓮英入宮前名叫李進喜,進宮14年後才由慈禧起名連英;由於他是公公,所以俗作蓮英。本是河間地方人,在一家硝皮鋪子裏當學徒,人家都喚他皮硝李。家裏十分窮苦,常常不得溫飽。那河間地方有人在宮裏做太監的,常常拿著許多金銀回來,又說宮裏如何好玩,如何有勢力。李蓮英聽後,瞞住了父母,把自己下身東西割去了,雖然其時年紀已有16歲了。在**睡了三四個月待身子平複了,趕進京去,找到同鄉崔總管,求他帶他進宮去當一名小太監。也是恰巧,懿貴妃也就是現在的西太後要雇一個年輕的太監當梳頭房裏的差使,崔總管就把李蓮英領了進去。懿貴妃見他麵目清秀,語言伶俐,便也歡喜了。又叫他試試梳頭——懿貴妃十分愛惜自己的頭發,卻又怕頭皮吃痛。當下,李蓮英施展出輕靈的手段來,替懿貴妃梳成一個頭,非但頭皮一點不痛,頭發也一絲不脫,且那頭樣子梳得玲瓏剔透。最叫懿貴妃歡喜的,他能每天換一個發型,越換越好看。同時,每一個樣子總有一個吉利的名字,什麽“富貴不斷”頭,“天下太平”頭,“一團和氣”頭,“龍鳳雙喜”頭。懿貴妃的脾氣,最是愛吉利的,如今聽見這許多吉利名字,不由得她不喜歡。李蓮英還生成一張巧嘴,到沒事的時候,搬些鄉下故事、村莊野話出來說說,又對上了懿貴妃的勁。懿貴妃最愛聽故事,到氣悶的時候,便傳李蓮英進房去講故事。說到發笑的時候,引得懿貴妃前仰後合,伸手打他,罵他小鬼頭。李蓮英又天生一副媚骨,任你如何打他罵他,他總是花眉笑眼的,懿貴妃到憤怒愁苦的時候,全靠著他解悶兒。

李蓮英還有一件絕技惹人喜歡的是他自幼學得一副好嗓子,無論南北小調,京陝戲曲,他都能唱,而且唱來,抑揚宛轉,十分動聽。這一件又對上了懿貴妃的胃口。懿貴妃原是愛唱的,自從有了這李蓮英,有時跟著學幾句詞兒,有時靜靜地聽他唱幾折京調,聽到高興的時候,便也夾在裏邊對唱著。滿間屋子,隻聽得他兩人咿咿呀呀的唱曲聲。李蓮英又最能體貼女人的心理,凡是女人的苦處,女人的性格,他都體會得出來。和那班宮女們談起天來,句句說在女孩兒們的心窩裏。因此上上下下的宮女們,都和他好。他還懂得按摩的法子,懿貴妃每到骨節酸痛的時候,便傳李蓮英來替她按摩。說也奇怪,他按摩的時候,叫人渾身舒服,口眼都閉。因此種種,他便得了懿貴妃的十分寵愛。

而且,不僅慈禧喜愛,宮女們喜愛,就連那些名士們也是十分喜愛,一次,慈禧看完著名演員楊小樓的戲後,把他召到眼前,指著滿桌子的糕點說:“這一些賜給你,帶回去吧!”可楊小樓不想要糕點,便壯著膽子說:“叩謝老佛爺,這些貴重之物,奴才不敢領,請……另外恩賜點……”“要什麽?”慈禧心情不錯,並未發怒。楊小樓叩頭說:“老佛爺洪福齊天,不知可否賜個‘字’給奴才。”慈禧聽了,一時高興,便讓太監捧來筆墨紙硯,舉筆一揮,寫了一個“福”字。站在一旁的小王爺,看了慈禧寫的字,悄悄地說:“福字是‘示’字旁,不是‘衣’字旁的呢!”楊小樓一看,這字寫錯了,若拿回去必遭人議論,豈非是欺君之罪?不拿回去也不好,慈禧太後一怒就會要了自己的命。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急得直冒冷汗。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慈禧太後也覺得挺不好意思,既不想讓楊小樓拿去錯字,又不好意思再要過來。這時,旁邊的李蓮英腦子一動,笑嗬嗬地說:“老佛爺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點’呀!”楊小樓一聽,腦筋馬上轉過彎來,忙叩首道:“老佛爺福多,這萬人之上之福,奴才怎麽敢領呢!”慈禧太後正為下不了台而發愁,聽這麽一說,急忙順水推舟,笑著說:“好吧,隔天再賜你吧。”就這樣,李蓮英為二人解脫了窘境。

如此一個李蓮英,怎的不如魚得水!

西門獻找到他,請他無論如何都得替他在太後麵前求情,放他回去;他新開河村還有一家老小等著呢。

李蓮英起先還有些嗯嗯呀呀,但當西門獻拿出他的五經藥艾,並一套十分漂亮的灸具後,他這才鬆了口,說:“咱家試試吧。”

這一試,自然是“試”得西門獻連夜逃脫了太原。

至於李蓮英是如何“試”的,其實很簡單,便是假稱西門獻突患上了急症。

“脫逃”了的西門獻,回來之後,不僅繼續開館施灸,而且不久,還投身到了如火如荼的“革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