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重振興灸館進駐太原城

吾養生無他求,但不使之氣估喜怒,使氣海常溫灸。

——明·張介賓:《圖翼》

60 歸來:重整旗鼓

這一個年,過得鞭炮格外響亮——一進入臘月二十三小年,西門家便完完全全開始了年的喜慶。

為什麽不喜慶?鄭兀惕冤屈得以昭雪了,官府查封的部分財物歸還了,西門一家人團圓了,而且,鄭兀惕的雙腿,經過這些天西門凝用艾灸調理,也能下地行走了,盡管是拄著雙拐。

二十八這天,全新開河村上空都飄著菜油的香味,因為這天,按照鄉俗,是家家戶戶炸糯米肉丸子的日子。一大早,連家老老少少就開始,煮糯米飯的煮糯米飯,剁肉臊子的剁肉臊子,然後是和的和、搓的搓、炸的炸,還有遞的遞,不亦樂乎,其樂融融。

西門凝與鄭兀惕一個搓一個炸,兩人配合得十分融洽,讓其他人看了,這個說真默契,那個說像一對小年輕,說的笑,聽的笑,一家子充滿著“年”味。

說著說著,不知怎麽鄭兀惕又說起了西門凝為救他吃盡萬苦千辛上來了,西門凝忙打斷他,說這都過去了。

“不,這事永遠在我心裏過不去。”鄭兀惕鄭重地道。“因為西門灸館因為我,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說到重創,大家一下都沉默了下來。

“這有什麽,我們再建就是。”西門凝卻笑著。

“再建?”

“是呀,我們被封的灸館不是退還給我們了嗎?”西門凝信心滿滿。

“可光有灸館……”

西門凝明白鄭兀惕憂心的是“光有灸館沒有用,灸館中得要有藥,要有材,要有醫士”,伸手將一個剛搓好的丸子遞給鄭兀惕道:“你看,這丸子不是搓好了?”

“可搓好了沒炸還不能叫丸子。”鄭兀惕仍皺著眉頭。“而且炸得有鍋有火有油。”

“這個,我有辦法。”

“你有辦法?”

“是。”西門凝微笑著。

什麽辦法?

原來,西門凝當初在尋找盂縣鄭記藥莊掌櫃過程中,就留了一個心眼——

那天,西門凝拿著布政使給她的官府文牒,回到盂縣,通過縣衙,找到掌櫃的老家,可他家人告訴她掌櫃的回來後,怕周老藥仍不放過他,又躲了出去。

躲到了哪裏,卻沒人知道。

這下,剛剛燃燒起來的希望,一下又滅了。

西門凝坐在一處斷垣下,不知如何是好,正暗自傷心時,一個穿著破爛的漢子挑著一擔柴草站在了她麵前。

西門凝不由身子一緊——她一個單身女人,見一個漢子直直地站在麵前,哪有不本能地緊張?

可那漢子卻什麽也沒做,不,不僅什麽也沒做,也什麽也沒說,隻是那麽望著她。

“他怎麽總是盯著我看?”

西門凝不由放了放膽,也拿眼去看他。這一看,她便不由一下驚喜了起來

——

“金順,陳掌櫃!”

原來,他就是鄭記藥莊掌櫃陳金順。

“是我,大奶奶。”

陳金順一見西門凝認出了自己,不由將柴草一扔,“撲通”一下跪在了她麵前。

“快起來,陳掌櫃。”

陳金順在西門凝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然後就那麽地站著,將周老藥如何利用猴子陷害鄭兀惕一五一十地全說了,“當時,我怎麽也沒想到猴子會如此齷齪,可惜,待我發覺時,一切都晚了”。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說明呀?”

“大少奶奶,你不知道,發覺藥材出現問題時,當時我的腦子裏也是一團糨糊,雖然我知道鄭老爺不是那樣的人,但問題出在哪,我卻一點也沒有頭緒,再加上,在老爺被帶走的同時,我也被拘捕了。”

看著陳掌櫃那內疚的表麵,西門凝想想歎息了一聲,說:“現在我有太原城的官牒,請你隨我去說明這一切好嗎?”

“好!”

這樣,他們重新來到太原,在布政使的幫助下,案情很快真相大白。

大白真相後,那鄭記藥莊的財物自當要歸還。

不僅要歸還,而且官府還罰了周老藥一筆賠金,算作是對鄭兀惕的補償。

藥莊歸還後,西門凝仍聘陳金順做了掌櫃,在盂縣繼續開著“鄭記藥莊”,而將官府的那筆補償賠金,西門凝則悄悄存進了錢莊——她當時就想到了要讓西門灸館重新開張,隻不過,礙於其時鄭兀惕雙腿已殘,一身重病,需要調養,所以,隻好將錢暫存起來。

聽到這裏,一家人立即躍躍欲試。

“好,好,好。”老實的父親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後,這才接著道:“這樣,我們西門灸館……我們西門灸館又開張了。不過,我,還是種我的地。”

“還種你的地?”西門凝鄭兀惕一齊望向父親。

父親笑著,說:“這多好,你們為鄉鄰裏治病,我為你們種糧……”

“不僅可以種糧,而且還可以種藥材。”一邊的小孫子不等鄭兀惕說完,脆生生地接上了一句。

“對,對,還可以種藥材。”老憨心疼地拍了拍曾孫的小腦袋。

於是,這個年,西門一家過得不僅幸福滿滿,而且信心滿滿,希望滿滿……

第二年,當大地與春一同蘇醒過來時,新開河村的西門灸館在一片的祝賀聲中,開館了——地址仍為原址,隻不過,西門凝沒有再招護院拳師;也沒有再專門招種植藥工,而改由村上人分戶認領種植,灸館按照市場價格收購;同時,在原學堂中,大量培訓灸醫,無論男女,隻要願意學的,均可。

這樣,不到一年,新開河村灸館不僅恢複了以前的規模,而且,很快開始向外輻射——自然,第一個受“射”點,便仍是平陽府。

平陽府西門灸館開張後,西門凝為感謝當初府台大人作保免了她西門家一幹人等牢獄之災,她規定,凡是平陽府衙的官吏,入西門灸館治病,一律免費。

這一舉措,在各地官衙中,一時成了美談。

而且,很快便傳到太原城,傳到布政使的耳朵裏……

那天,西門凝正在灸館中為一病患問著診,突然,幾匹馬“得得得”地停在了灸館前,從上麵,跳下來幾名官差。

一見官差,灸館裏的人仍心有餘悸,慌得連招呼也不敢打,一溜煙地報到了西門凝麵前。

西門凝一聽,也是一驚,心想:難道又惹上了什麽官司?

可待她來到門前,那幾名官差卻恭恭敬敬地站在館前,一邊看著“西門灸館”那幾個遒勁的大字,一邊輕輕地不知在議論什麽,見西門凝出現了,其中一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禮,然後才道:“夫人,我們奉我們大人手令,前來邀請西門夫人——”

“大人手令?邀請!”西門凝十分詫異。

“是我們布政使大人。”另一名差役立即上前補充。

先前的官差這才反應過來,再次施禮:“是我們布政使大人邀請夫人前去我們太原。”

“前去太原?大人夫人又犯病了?”

“沒,沒有。”差役慌忙解釋,“是我們大人想邀請夫人去我們太原開館。”

“開館?”

“是的,大人聞聽夫人西門灸館遍布,不僅造福鄉裏,也造福府衙,名達三晉。大人說,既然名達三晉,為什麽不在省城太原開設一家?”

原來如此,西門凝聽到這裏,總算明白了布政使大人的意思。

當下,將幾名官差迎進館裏,一邊好生款待著,一邊與鄭兀惕商議著,第二天,西門凝便給出了回複——

“請幾位官爺回去稟報布政使大人,不日,民女西門凝便前往太原,具體商議開館事宜。”

幾位官差便打馬複命去了。

而在太原城的原先得過西門凝恩惠的圓臉、卷發還有年紀大的一聽,立即找上官府,申請將西門灸館開到她們那一片區,她們將無償提供場地,而且,在建館過程中,她們也將無償提供材料與勞力。

官府一聽,既不用署衙裏一分錢,又能將“西門灸館”建立起來,何樂而不為?於是,在征得西門凝的同意後,就允了圓臉她們的請求。

不僅允了她們的請求,而且為了歡迎西門灸館進駐太原,官府還特地將她們那一片區重新命名為“迎澤區”,意思是歡迎新開河畔來的西門凝;布政使大人親自題寫了“迎澤”二字——據說,這兩個力透紙背的大字,至今仍高懸在迎澤區府大樓門額上……

每每經過一天的勞累之後,西門凝站在灸館前,眺望著不遠的行署樓上閃著燈光的“迎澤”,眉頭便如那天上的一彎新月,笑得星光簌簌落了一樹。

村裏村外鑼鼓喧啊,

小佳人房中巧打扮——

時興頭,戴金簪;

瓜子臉,賽粉團,

通紅的胭脂點唇邊……

輕輕的小調,輕輕飄上枝頭,與那星光一起,將一片祥寧,輕輕飄進窗戶,窗戶裏麵的**,**人們的夢中……

61 潛心:總結六法

下雨了。小雨。淅淅瀝瀝。樹上的葉隨著微風怕癢癢似的在那輕輕晃動。突然一隻鳥從一棵樹上飛起,掛下一條條銀線,落在地上,一片的響。

“這場雨後天估計就要涼下來了。”有人將眼睛探出屋簷望著天空。

立即有人在另一邊接上:“看看你,這麽大個人,用個詞都不會;不是涼,而是冷。冷,都霜降了,還涼?”

幾個人便都笑,出聲的,不出聲。

這時,前麵街角轉過一乘轎來,剛才說涼的聲音不由回頭對著屋裏叫了一聲:“西門大夫,又有一乘官轎過來了。”

“過來就過來,有什麽稀奇,還勞你通報西門大夫?”

“小蓮,我們前世有仇呀,我說什麽你都要反對?”

“沒有呀,你看,你叫小荷,我叫小蓮,一家嘛。”

“一家?那也是冤家。”小荷笑著轉過身,回到了屋內。

屋內,幾名醫士正在給病人施著灸。西門凝則在裏間(其實是隔間)不知是在施灸還是在做她的研究。

“西門大夫在嗎?”這時,轎子到了門前。“西門大夫——”

“我們西門大夫在的。”小蓮忙上前迎上。“請將病人扶進去吧。”

“夫人,請——”那名剛才叫著“西門大夫”的男子轉過身掀開了轎簾。

一位貴婦伸出一隻手,搭了那男子的臂,走了下來。

“夫人,請——”小蓮上前一小步,欲去攙扶。

貴婦輕輕擺了擺手,意思不用扶。然後她用眼睛打量了一下門額上的那“西門灸館”4個字,然後才抬步向屋內走去。

西門凝適時地走了出來,示意小蓮將貴婦帶到另一間診室去。

小荷拿了灸盒跟在後麵。

“這是我們按察使夫人。”那男子想跟進去,結果被小蓮擋住了,他隻好伸著頭望著貴婦背影不知對著誰地說著。

“到我們這裏,都是病人。”這時,圓臉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對那男子毫不客氣地揶了一句。“沒看到,這裏是婦科病室。”

男子望了一眼圓臉,想說什麽,想想又咽了,走了出去。

“請坐,夫人哪裏不舒服?”西門凝微笑著等按察使夫人坐下後,問道。

可夫人卻並沒有直接說病情,而是道:“我是王大人夫人介紹來的。”

西門凝愣了一下,她一時想不起來這王大人夫人是哪位夫人,但臉上仍掛著微笑,說:“說病症吧。”

夫人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了起來:“我春上小產過一次,之後這腹部便常常疼痛,有時疼得頭都痛,飯也不想吃,還有,這白帶也多了許多。”

“之前看過?”西門凝一邊說著一邊伸過手,替她把了把脈。

“看了幾家大夫,也吃了一些藥,可就是不見好。前天,王大人過來拜訪,正好他夫人也過了來,與我說起西門大夫的艾灸醫術……”

“你這是慢性盆腔炎,婦科常見病,沒關係,我來給你灸灸。”

說完,西門凝拿過灸具,開始在她右歸來穴施起溫和灸。

“有感覺嗎?”

“有。”夫人皺了皺眉頭,又舒了舒眉頭。“熱,感到熱,而且,這熱還在擴散。”

西門凝聽後微微笑了笑。

“擴散有——”夫人一時不知如何形容,想了想,才接首道:“有巴掌那麽大。”

“唔,這就對了。”

大約30分鍾後,西門凝開始改灸左次髎。

“呀!”夫人不由輕輕叫了一聲。

“怎麽了?”

“感覺有股酸脹沿著我這邊(左)大腿前內側傳到了小腹部,但這種酸痛不是那種酸疼,而是一種舒適的酸痛。”

聽著夫人這繞口令般的感覺,西門凝不由再次笑了起來。

40分鍾後,西門凝停了灸,說:“今天就到這吧,明天還是這個時辰來複診。”

第二天,西門凝又替她灸了神闕穴、左大腸俞穴。

這樣,連續灸了5個月經周期後,她的病症便痊愈了——這是西門凝灸愈的第123例婦科病症。

——自在這太原城開設西門灸館來,西門凝便開始專門診治這婦科病症,倒不是她刻意如此,而是之前有圓臉她們這些平民婦女,有布政使夫人這些貴族太太,這樣一傳十,十傳百,西門灸館專治女人的“難言之隱”不脛而走。於是,漸漸地,這裏,便成了女性病患的“天堂”。

而且,在診治過程中,西門凝簡單地歸納了一下,這婦科病症,單單經期,便有月經不調、月經後期、痛經、閉經、經期頭痛等,常見的,不下十幾種,如帶下病、慢性盆腔炎、乳腺增生、功能性子宮出血、子宮脫垂、子宮肌瘤、子宮位置異常、性冷淡、不孕症、習慣性流產、妊娠嘔吐、胎位不正、產後腹痛、產後少乳,等等。

這天,又有一名婦女走了進來。從一進門,西門凝便知道她的婦科病已相當嚴重,因為她幾乎是彎著腰挪進來的。

“請坐。”西門凝示意她坐下來幫她檢查。

可是,婦女卻站在那麵露難色。

“不能坐?”

“是的,西門大夫,我這腸子掉了下來。”

西門凝知道,婦女所說的“腸子”,其實是子宮。而所謂掉下來了,就是脫垂。雖然對子宮脫垂西門凝有過診治圓臉她們的經驗,但那樣恢複起來,時間上則相對較長,如果能有辦法讓婦女直接接受阿是穴(即病症在體表上的反應點,無固定部位,往往隨病而起,病愈即失)灸治就更好了。

可有什麽辦法?除非讓婦女能像冬天烘火一樣……烘火一樣?

烘火一樣!

西門凝想到這,不由一下驚喜起來,她想,如果能發明一個既能坐又能灸的椅子,這個問題豈不就迎刃而解了?

西門凝立即畫起草圖來……

幾經修改,西門凝的第一把“坐灸椅”問世了。

“感覺怎麽樣?”每灸一名病患,西門凝都要這樣問上一句。

“非常舒服,不像原來那樣蹲著,既累又不雅觀。”病患們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笑容。

於是,很快地,西門凝這種獨特的坐灸椅再加上西門凝的獨特配方,一時成了太原城女人們“家長裏短”的話題……

而在這灸椅的配方過程中,西門凝受到啟發,舉一反三,很快又發明了一種“艾灸鞋”,專門治療“月子病”,效果奇妙。

由此,西門凝進一步將艾灸的研究進行“方法論”化,譬如,按照髒腑經絡,循行時辰,定時定位施灸,她稱之為“順逆灸法”; 施灸中,手持艾灸器具,通過揉刮手法實現補瀉功效,她謂之“補瀉灸法”;通過將特殊製作的藥膜在艾灸器具內發揮藥效,實現隔藥艾灸功效,她名之為“隔藥灸法”。此外,還有“共振灸法”(在準確辯證的前提下,尋找3至5組穴位樞機點,同步施灸)“節令灸法”(根據二十四節令進行周期性養生保健施灸)、導引灸法(根據經絡循行狀態進行推灸、震灸、按灸、點灸)。

西門凝這“六大灸法”傳至新開河和平陽府的“西門灸館”,很快便被醫士們奉為“經典”,潛心學習,慧心研磨,仁心操作,更是學堂對醫士們培訓的“教材”。

可正當西門凝準備將這“六法”進一步推廣與深入時,不幸發生了……

62 傳承:唯才是舉

早晨一起來,西門凝就感到這天可能要出事。

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太陽是被鳥的叫聲給吵醒的,一睜開眼,便看到新開河上船帆點點,以及河畔那“啪啪啪”的搗衣聲。

“喂,她家嬸子,聽說了嗎,凝先生昨天從太原回來了?”

也不知什麽時候,大家開始稱起西門凝為了“凝先生”。

“聽說了,據說這次回來,她還帶了很多稀世珍藥。”

“是稀世珍寶,什麽‘珍藥’?”

“對,對,是珍寶……”

這一問一答中,無不透著新開河的笑聲。

“咦,那不是凝先生嗎?”

在一聲顯然壓抑著興奮的叫聲中,人們忙向村前那片廣場望去,隻見西門凝在那一招一式地晨練著——

出拳。圓場。亮相。

那樹上的小鳥,老的也許是久未見過西門凝在這練了,新的也許是被西門凝的這套拳術吸引的,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一邊喳喳地叫著,一邊不停地拍著翅膀,似乎也要落下來與西門凝一起練上一套走上一圈。

可是,練著練著,突然,西門凝感到腿下一軟,差點跌倒,驚得不僅鳥兒一哄而起,而且河邊的一幫婦女們,也一起叫了起來。

“凝先生!”

西門凝穩了穩神,抬起手衝婦女們擺了擺,示意她沒事。

“真的沒事嗎?”

“沒事。”為了驗證自己“沒事”,西門凝說完,還又流暢地走了一個小圓場。

“哦,看來是我們虛驚一場。”婦女們這才放心地又回到河畔。

可是,西門凝卻不認為這是虛驚一場,因為那“一軟”,不是她的腿,而是她的心——不知怎麽,她的心像被什麽突然揪了一下。

是什麽?

西門凝安撫了關心她的那些浣衣女後,一邊惴惴著,一邊往回走。

還沒走到院前,院子裏一下跑出兩個忙慌的夥計來,一見西門凝,叫了起來:“凝先生,快,快——”

“快”什麽?夥計竟一時急得說不出來。

“別急,慢慢說。”

“鄭老爺,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西門凝一聽鄭兀惕“不行了”,頭不覺“嗡”一聲。“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昨晚,西門凝是在傍晚時候回來的。

在太原,西門凝利用“共振”“導引”灸法加上自己獨特的配方的研究,正處在關鍵性的突破階段,突然接到來自新開河村的信,說鄭兀惕現在的精力一天不濟一天,需要她回去一趟,商議接下來灸館的管理事宜。鄭兀惕的身體自獄中出來,一向不太好,這個西門凝知道,況且現在他已80歲,精力不濟,當是正常。於是,她又拖了幾天,將手頭一個配方研究定了性後,這才動身。

回到家,鄭兀惕顯得很高興,不僅在兒孫們的攙扶下與西門凝同桌吃了晚餐,而且餐後,還很少有地當著兒孫們的麵,與西門凝一起回憶了很多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譬如第一次見到西門凝,譬如西門凝為他四處申冤,譬如西門凝每項新的發明或是新的研究成功,等等,等等,直到兒孫們催他別太坐久了,他這才回到房間歇息去了。

早晨起來,西門凝依照自己的習慣,徑直來到這場地,開始晨練,還未及過去向他問候,這怎麽就“不行了”!

幾步跨進房間,果然,鄭兀惕隻剩一口氣在那吊著。

“來了來了。”兒孫們立即一邊輕呼著一邊給西門凝讓開一條道。

西門凝一邊在這“來了”聲中撲向床前,一邊噙著淚花道:“我來了。”

鄭兀惕聽到西門凝來了,努力地睜了一下眼睛——是的,西門凝分明看到他眼睛睜開了。可是,僅是“一下”,則又閉上了。

屋子裏一片寂靜。

“走了——他走了——”西門凝坐到床前,沒有把他的脈,就知道鄭兀惕剛才的那一“睜”便是他最後一次看她……

望著這個與自己患難與共、恩愛相依60餘年的鄭兀惕就這麽走了,西門凝的心,仿佛一下被掏空了,木木呆呆,怎麽也恢複不過來。

直到多年後,偶爾一次,她才似睡到了自然醒般,一下醒了過來——

那天,也不知是因了什麽,也許是什麽節日吧,西門凝坐在輪椅上,不知怎麽,眼睛被院子中的一個玩具給吸引了。

什麽玩具?

陀螺。

她確信她是先被那陀螺吸引住的,然後才聽到那個打著陀螺的小男孩的歌聲——

老頭子,樂嗬嗬;

甩鞭子,打陀螺。

一鞭一鞭又一鞭,

打得陀螺直叫喚。

老婆子,不示弱;

搶過鞭子也要打。

眼神差,手哆嗦;

一下抽到老家夥,

老家夥,打老婆。

眾人勸,忙撮合——

別打老婆打陀螺!

哈,哈,哈;

謔,謔,謔……

“哈,哈,哈;謔,謔,謔……”西門凝情不自禁地跟著那個小男孩邊唱邊笑了起來。

“曾祖,你也要打?”小男孩聽到西門凝的笑聲,不由停了下來,走到她麵前,將鞭子遞給西門凝。

“曾祖不會。”西門凝原本是想這樣說的,可是話到口邊,她卻像那個小男孩一樣調皮地癟了一下嘴,卻道:“曾祖不敢,怕一下抽到老家夥。”

“不怕!”沒想到,小男孩將胸脯挺了挺,“我不打老婆。”

“你,不打老婆?”

小男孩將胸脯又挺了挺,堅定地望著西門凝點了點頭。

“哈哈哈……”西門凝不由發出了似乎積攢了這麽多年來的笑聲……

聽到西門凝開心、快樂、幸福的笑聲,大家也都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曾祖,我叫西門獻,他們都叫我小獻。”

於是,西門凝從此便記住了這個同族曾孫……

西門獻呢,從此,隻要一得空,便來到西門凝身邊,從一些他與小朋友們的趣事,說到他長大後也要做像曾祖一樣的艾灸大師;從艾灸的製作,說到如何配方,這一說,就說了七八頭十年。西門凝心中暗暗地便確定下了她心目中的西門灸藝的繼承人。而西門獻呢,也在這七八頭十年裏,在協助西門凝的藥艾研究中盡得了她的真傳。

這一天,西門凝突感自己身體不適,覺得這繼承人到了該公開的時候了,於是,她將自己的子孫及同族中的後輩一起召集到西門灸館——

“我想是到了遴選我的繼承人的時候了。”西門凝開門見山。“我想不想在我鄭家的子孫中選?”

大家一起望著西門凝。

“想。”西門凝肯定地道。“但是,這‘想’,首先是我鄭家的兒孫一定要出類拔萃。試問,我們鄭家子孫,你們有誰的悟性與灸藝比得上西門獻?”

西門凝將和藹的目光望向自己鄭姓的後輩。

鄭姓後輩們見西門凝望向他們,不由一起跪了下來,有道“奶奶”有道“曾祖”甚至還有道“太奶”的道:“悉聽安排,決無異議。”

“艾灸不是我們鄭家的專長,我們鄭家,有著經商的稟賦,鄭家兒孫,當在這方麵踵事增華。”西門凝語重心長。“再說,我雖為鄭家媳婦,但這‘灸館’,卻是‘西門’,所以,今天我將我的畢生所學、所研、所得傳給西門獻,也當是讓‘西門灸館’認祖歸宗!西門獻——”

西門獻走了出來。

“跪下。”西門凝莊重地道,“給祖宗進香,叩拜!”

至此,西門第五代與第六代灸藝的傳承,順利地完成了曆史交接——西門宗族為了紀念西門凝這種“唯才是舉”的大義情懷,1866年,當享年98歲的西門凝去世後,打破女性不進祠堂的常規,將其牌位供奉(安放)在了西門宗族祠堂——

有詩讚雲:

九十八歲壽正寢,

鄉鄰稱道奇女貞;

宗族祠堂立牌位,

堪稱安邑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