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分類別辯證施灸有奇效

是以禦風邪以湯藥、針灸、蒸熨,隨用一法皆能愈疾,至於火艾,特有奇能。

——唐·王燾:《外台秘要》

48 裹挾:再次北上

西門德馨以灸藝治好了蛇頭矮胖子脫險後,帶了順子,立即開始往山西返。來時季節正值仲春,而此時,已是初秋,漫山遍野的楓葉,正是好看時候。

一路上,順子不時被那些紅楓所感染,跟著那些不知是觀楓還是去務工的川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學唱著當地的小調——

高高山上(喲)一樹(喔)槐(喲喂),

手把欄杆(舍)望郎來(喲),

娘問女兒呀,你望啥子(喲喂)?

(哎)我望槐花(舍)幾時開(喲喂)。

如果說這首《棉花幾時開》被順子唱得“**氣回腸”(拿西門德馨的話來說,是唱得讓他氣喘過來腸子笑得疼)的話,那麽另一首《隔河看見嫂爬岩》,則是唱得讓人(其實是西門德馨)恨不能找根青藤將自己勒死在樹上,可他卻還唱得十分認真,唱得頸項上的青筋暴起一根根——

隔河看見喜靈鳥兒去喲,

百靈鳥兒來喲,

嫂爬的岩喲,

背上背把個郎哪喂喲,

椏椏柴喲嗬喂 ,

過路的哥哥……

喜靈鳥兒去喲,百靈鳥兒來喲,

不要把我笑哦,

丈夫年小個郎哪喂喲,

背不來喲嗬喂,

丈夫年小個郎哪喂喲,

背不來喲嗬喂……

可是,正當西門德馨被順子這腔不是腔來調不是調唱得忍無可忍之際,突然,路上的行人全都驚惶得或向前急走或向坡上的林中鑽去。

怎麽了?

原來,不知從哪過來了一股白巾軍,他們所到之處,無論老弱,不論男女,一律拉去入教——

什麽教?

自是白蓮教。

這股“川楚教亂”的白巾軍(隊伍中不論男女“概以白巾裹首”,故名),由於受到清廷“全教拿獲,毋使一名漏網”的鎮壓,幾經輾轉,準備取道這裏,跳出包圍,北進陝甘。

“少爺,我們快逃吧。”順子望著越來越近的白巾軍,早將剛才還興致勃勃地唱著小調的心情,一下變成了恐懼,催促著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對這白蓮教雖然早有耳聞,知道他們以“教中所獲資財,悉以均分”,“有患相救,有難相死,不持一錢可周行天下”等平均、互助思想,贏得從者日眾;可人們現在見到了,為什麽反倒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四散而逃?

還在問著“為什麽”的西門德馨,原以為他們會走他們的,他西門德馨走他西門德馨的,可不想,及至白巾軍到了近前,不管三七二十一,裹了他們,就向前跑了起來,讓西門德馨與順子想停也停不下來。

“放我們回去。”順子一邊跟著隊伍跑著,一邊不知對著誰地叫著。

可是,誰也不搭理他,隻是一味地跑著。

西門德馨也想停下來與他們理論理論,說白蓮教是自願入教,可是,他與順子一樣,被隊伍帶著,跌跌撞撞地隻能前行著。

“死會拳,少爺!”突然,順子邊跑邊指著側前方大聲地告訴著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順著順子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司惠全。

司惠全怎麽也來了這四川?

原來,在西門德馨他們走後,他父親的病症又複發了;每次複發,隻要他外出祈福,老爺的病症就好了。期間,他已去過九華山,去過普陀山,這次,他決意到這峨眉山;如果有必要,下次,他準備去往五台山。誰知,還沒到峨眉山,與西門德馨他們一樣,就被這白巾軍給裹挾了。

“死會拳——”順子一邊叫著一邊揮著手。

終於,司惠全看到了順子,接著,也看到了西門德馨。

“西門先生——”司惠全不由一邊腳下不停一邊扭著頭舉著手向西門德馨示意。

可是,就在他“西門先生”剛剛喊出,不想,腳下一絆(也許是一滑),忽地向前一撲——

“啊!”西門德馨與順子同時驚呼了起來。

怎麽了?

原來史惠全那一撲,不偏不倚,正好撲在了前麵一白巾軍長長的茅上——那白巾軍的茅,本來是扛著的,可由於行軍太急,他將其從肩上拿了下來,握在手上;時間一長,手握得累了,於是,他索性將它夾在了腋下,而且,恰巧的是,那茅尖,正對著司惠全。由是,司惠全這一撲,就撲在了那茅上。

“死會拳,不要緊吧?”順子一跳兩跳地跳了過去。

西門德馨呢,則仍被白巾軍帶著往前跑。

“少爺,死會拳不行了。”順子抬起頭,可是,少爺卻不見了。“少爺——”

好在,西門德馨從前麵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他不行了。”順子望著西門德馨眼淚汪汪。

而那名白巾軍,早在司惠全撲上時,一驚慌,本能地將茅給拔了出來,現見順子與西門德馨都跑過來扶了司惠全,他不由有些害怕,愣了下後,立即轉身隨著隊伍,向前跑了去,隻一會兒,便沒了影。

“快,走,要不清軍就過來了。”

西門德馨與順子正在為司惠全的死而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白巾軍小頭領一把拉了西門德馨就跑。

“少爺。”順子一見,望了一眼司惠全,又望了一眼顯然早已斷了氣的司惠全,恨恨地一跺腳。“等我——”

於是,西門德馨與順子被白巾軍裹著挾著,又沒命地跑了起來……

終於天黑了,白巾軍停了下來,開始埋鍋造飯,西門德馨與順子想走,卻又不知往哪走了。

白巾軍也不介意多了他們兩人,吃飯時,一樣地也分了他們一份。

第二天,繼續地,還是跑……這一番跑下來,就是個把月,直到一天,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西門德馨才知道,他們已然到了甘肅境內。

好在,又是個把月後,白巾軍不知得了什麽命令,開始回師南下——據說是與另一支白巾軍會合。也不勉強他們,任由他倆“遺留”在了民間。

於是,西門德馨與順子一邊以灸藝求得一日三餐一邊開始返鄉……

這一日到得一個村莊,大雪封了路,西門德馨與順子隻好選了一戶人家借住,等到雪開後,再繼續南歸。

這一住,便又是個把月。

這個把月中,西門德馨自是一方麵依自己的灸藝替村民們診治一些疑難雜症以獲得溫飽,另一方麵,他卻也獲益匪淺——

什麽益?

他發現,天雖寒冷,可村中的人,卻並沒有穿著多厚的或棉衣或皮襖,並且,用餐時,他們常常將一塊石頭敲碎(又是石頭),當作佐料般地或放入酒中或置於菜肴,難道他們的抗寒與這石頭有關?

一天,西門德馨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道:“你們不覺得冷嗎?”

“冷呀。”男主人斜著肩膀望著凍得瑟縮著的西門德馨道。“但吃了這個,就不冷了。”

男主人邊說著,邊將那手中一塊灰白色的石頭向西門德馨揚了揚。

“這是什麽?”

“陽起石。”主人倒也不避。

“陽起石?”

“是的,有病治病,沒病健身。”

“我能吃嗎?”

“當然能。不過——”男主人警惕地看了一眼西門德馨,肩膀更斜了地道。“這石頭不易采掘,精貴著呢;再說,你又沒病。”

西門德馨知道,這是男主人生怕他要向他索取;也許他留存的也不多。但他還是忍不住,道:“可否賣些與我,用來健身?”

男主人連忙將那石頭往懷中一收,說:“得罪得罪,西門先生,我們是從來不拿這陽起石做買賣的。”

“為什麽?”

“隻要是沾了錢字,那功效就沒了。”

還有這樣的咄咄怪事?西門德馨心想,但嘴上卻道:“俗話說‘不知者不怪’,還望原諒我剛才的莽撞。”

男主人沒說“原”也沒說“諒”,隻是調過頭,轉過身,將個斜肩留給西門德馨,再也不理他。

直到一天,半夜裏,西門德馨聽到男主人忍抑著疼痛的呻吟聲,點起燈走過去,問他怎麽了。

男主人望了一眼西門德馨,手捂著肩膀,道:“我這肩膀,也不知是怎麽了,一直疼痛著,今晚似乎疼得更厲害。”

“能讓我看看嗎?”

他便將肩膀斜著伸給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伸手輕輕地檢查起來,發現他肩胛內上角有一個筋結——

“是這裏嗎?”西門德馨輕輕按了按。

“啊,疼。”

西門德馨便不露聲色地笑了下,道:“不礙事的,我這就給你艾灸。”西門德馨邊說,邊往外走。

“你——不是說要給我艾什麽灸嗎?”男主人見西門德馨說完卻要走,不由皺著眉頭(也不知是疼的還是不快)問道。

西門德馨回首笑了下,說:“我得去拿艾。”

男主人一聽,眉頭才舒了。

不一會,西門德馨過了來,開始在他的肩井穴上為他施灸。

“有感覺嗎?”大約5分鍾後,西門德馨問道。

“有。”

“什麽感覺?”

“感覺一股暖流從手臂足太陰肺經循行出直接竄到手指。”

西門德馨不由笑了一下,說:“你還知道手臂足太陰肺經?”

“略知道一點十二經脈。”

頓了頓,西門德馨想想又道:“你這疼,就沒用你那陽起石治過?”

“治過,我們村上的老神醫用過幾個方子,可是,一直沒治好。”男主人有些沮喪地道。

西門德馨便不再說話,繼續施著灸,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停了下來。

“還疼嗎?”

男主人試著將手臂往上舉了舉,立即笑了:“好多了。”

“唔,好好地睡上一覺吧,明早我再來看看。”

告辭過男主人回到自己臥室,西門德馨仔細聽了聽,再也沒有聽到男主人的呻吟了,心想,這穴位算是灸對了。

第二天,西門德馨過去,沒想到,男主人見他進來,忙上前一把抱了,並拍著他的背道:“多謝多謝,我這一個月從來就沒睡妥穩過,昨夜,總算睡了一個好覺。”

“好好好,”西門德馨一時還真不習慣這北方的熱情(要是在南方,也不過躬身施一禮罷了)。“你先放開我,讓我替你再檢查檢查。”

“檢查個球,好了。”男主人將手臂甩了甩,又圓環著繞了繞。

“還是給我看看吧。”

男主人就聽話地將肩膀伸給了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伸手在昨天那個筋結處摸了摸,那結,早消了。“無礙了。”西門德馨拍了拍男主人的肩膀道。

“西門先生,你這‘無礙’是個什麽意思,昨晚你也這麽說著的?”

“就是沒事的意思。”一邊的順子笑著接嘴道。

“原來是沒事呀。”說完男主人似乎覺得這樣說又不對,忙補充道:“要不是西門先生的艾灸,就有事。”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第二天,也許是第三天,一大早,男主人領著一個人走進了西門德馨的住處。

“這就是我們村老神醫。”一進來,男主人便指著那個人對西門德馨介紹道。

老神醫一見西門德馨,忙抱拳施禮,道:“驚聞先生治好他那頑症,特地前來拜訪。”

“不敢不敢。”西門德馨慌忙還禮。

“先生可否賜教是如何治好他那——”老神醫望了一眼男主人。“痛肩的。”

“痛經,嘻嘻。”一邊的順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肩”“經”兩字發音並不完全相同。

西門德馨立即嗬斥道:“不得無禮。”

“無礙無礙。”男主人忙學著西門德馨的口吻道。

順子雖然噤了聲,但還是衝男主人豎了豎大拇指,也不知是讚他替他解圍還是讚他學會了“無礙”這個詞。

於是,接下來,西門德馨教起老神醫灸藝,老神醫呢,也教起了西門德馨的陽起石的獨特配方,譬如配上鹿茸,可以溫腎壯陽力增強,並兼以益精血,調衝任,用於命門火衰,衝任不交,虛寒之極,崩中不止,宮冷不孕;配以韭菜子,則補腎壯陽固精,可治療腎陽不足,遺精白帶等症……

等到了春暖雪開,西門德馨告辭之時,不僅老神醫能用艾灸灸治基本的常症,西門德馨也能用陽起石的配方,主治起腎陽虛衰,**,遺精,早泄,腰膝酸軟,宮寒不孕,帶下,症瘕,崩漏等症了。

“這是我特地挖掘出的上好的陽起石,還望西門先生不要嫌少。”臨別,老神醫將一小包陽起石贈予西門德馨道。

哪裏還敢嫌少!

西門德馨感激地用雙手接了過來……

49 配方:著書立說

西門德馨與順子接下來的路程非常順利,因為隨著春天,天越來越暖,而且景色由北國的一片白雪皚皚,而漸成了綠樹蓊鬱,以及伴以涓涓溪流,尤其是這次雖遭白巾軍裹挾,且還親眼見著司惠全的死去,但因禍得福,他見識了這與普陀、吳城、峨眉完全不同的石頭,所以,一路上,西門德馨的心情無比輕快,就像那飛舞的燕子。

“少爺,前麵便是太行了吧?”

西門德馨抬頭向那近在眼前的連綿的山脈看了看,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們再有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回到新開河了。”

“噢,回到新開河嘍——”

順子像個孩子般雙手圈在唇上微仰著頭大聲地叫道。一隻鳥正好從他的頭頂上飛過,先是吃了一驚地“呀”了一聲,可“呀”過之後,大概覺著這個人很是有趣,繞了一個圈,又回環了過來,而且,回環過來的,不僅是它一隻,而是一群。

“少爺!”順子不知是驚訝還是驚喜地叫了一聲。

西門德馨聽到順子這異常的叫聲,忙抬頭去看,這一看,也不由吃驚了起來,因為那些鳥,一邊叫著一邊正向他們俯衝而來。

順子起初以為隻是鳥的嬉戲,伸著兩隻手一邊向它們揮著,一邊“噢噢噢”地叫著,可是,當他發現這鳥卻並不是戲玩,而是向他撲來時,他不由將頭一縮,“媽呀”地叫了一聲,將那背架留給了那衝下來的鳥。

眼看那鳥就要衝上順子了,可被順子那突然翹了起來的背架一嚇,不由“呀”的一聲,擦著順子的頭頂一個上揚,又飛了起去。

西門德馨站在那,看得有些發呆,自言自語道:“這鳥是怎麽了?”可還沒等他言完語落,更多的鳥又一次地衝過來了。

“快,進林子。”西門德馨趕緊地招呼順子。

順子一聽,白了臉色地向前麵的林子跑了起來。

那些鳥在林子上空,仍一片聲地叫著,好一會,才散去。

“你剛才說什麽了,對那些鳥?”見鳥散去了,西門德馨這才問順子。

“沒有說什麽呀。”順子一臉的委屈。“我隻不過對著天上說了聲我們就要回新開河了,它們就向我撲了下來。”

“費解,費解。”西門德馨連連搖了搖頭,感到不可思議。

“少爺,也許這鳥並無惡意呢。”順子眨巴了幾下眼睛,突然提出了他的“思考”。“我思考了下,也許它們是在替我們因為要回家而高興呢。”

“你思考?”

“啊。”順子嘴微張著望著西門德馨。“我思考來著。”

“嗬嗬,順子會思考了。”西門德馨不無嘲諷地望著順子笑一下。“你再思考一下,看看我們出了林子,那些鳥會不會還來?”

“這個——”順子便露出一臉的憨笑來。“我思考不出來。”

西門德馨也不再取笑他了,說:“走吧,我們今晚爭取到那山邊再歇息。”

“得嘞。”順子暢快地應了一聲。

於是,主仆二人再次緊走起來。

可他們還沒走上一裏,那些鳥(也不知是不是)卻又飛在了他們頭頂上空,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像上次那樣對著他們俯衝。

看了一眼那盤旋的鳥,順子不由高興起來,道:“少爺,我思考的正確吧!”

“正確。”西門德馨看了眼天空中的鳥,不由也興奮了起來。“你再思考思考,它們會不會一直伴著我們回到新開河?”

“你們會嗎?”不想,順子並沒有回答西門德馨,而是又將雙手圈在唇上,對著天空中的鳥問道。

不想,他這一問,那些鳥又開始向他們俯衝了下來。

這次,順子沒有再害怕,而是站在那,伸著雙手,迎著那鳥——

“順子。”眼見那鳥就要衝到順子眼前,西門德馨不由緊張地叫了一聲。

可是,就在西門德馨緊張的一聲“順子”叫出之時,那鳥“呀”一聲,幾乎在順子的手指尖上掠了過去。

“哦哦哦——”順子不由開心地跳了起來。

就這樣,餘下的路程,便在這鳥的伴隨下,他們開心地走完了。到達新開河村,正是春花爛漫之際,那河中的水,也如天上的那些鳥一樣,激**著開心的笑……而新開河畔,從此,便有了這一鳥類:鮮紅欲滴的冠子,五彩繽紛的頸羽,黑白相間的翅膀,還有那一雙秀氣的雙腿以及婉轉的啼叫……

“少爺回來了。”剛進村,西門家幾代包括村上的鄉鄰們都迎了上來。

“不對,當叫老爺。”有人用肘拐了一下剛才說著“少爺回來了” 的。“現在小少爺都快十歲了。”

“那也不能叫老爺,老爺還健在著的呢。”這個很不服氣,提出了一個難題。

“那就叫他老少爺。”這個“難題”似乎很快就被解決了,隻是聽起來有點不倫不類。

“少奶奶,我們回來了。”遠遠地,順子衝著人群邊跑邊揚著手地叫著。

可是,陳夢朱與妙玉站在那,誰也沒答應,因為她們不知道順子叫的這個“少奶奶”是叫的誰。

這時,西門羲拄著拐杖在一幫孫兒們的攙扶下,也過了來,正好聽到人們的議論,就笑著道:“你們就叫他西門先生吧,叫我這孫兒為小少爺。”那言下之意,他還是老爺。

“是,老太爺。”有人一邊嬉笑著道。

先前那人聽了,忙尷尬地笑了起來,訥訥著道:“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叫法呢。”

“你能想到,那石頭都能重新開河裏飄起來了。”有人笑著嘲笑。

卻不知,正好被已到了跟前的順子聽了,他不由一邊拍著他的背架一邊喜滋滋地道:“這回少爺帶回的可不能在河裏飄。”他的意思,上次從普陀山帶回來的,可以;而這次,卻不能。

大家知道他是誤會了,不由被他那認真的神情給逗得大笑了起來……

回到新開河的西門德馨,除了沉浸在與家人團聚的喜慶中,便是醉心在了對他從各地采集來的“石頭”進行分類、整理,同時根據不同的藥性,進行配方甚至試驗。

可是,這些配方也好,試驗也罷,隻是印證著那些“石頭”的功效,而如何讓這些“功效”與西門灸藝相學相長,融會貫通,這才是西門德馨的“研究”所在。

可這“所在”,西門德馨雖然知道它就近在咫尺,伸手可得,可感覺上,就是看不清摸不著,像隔著一片霧。

霧?

沒來由地,西門德馨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次隨著父親母親去平陽府,不知不覺竟逛到了“煙花柳巷”的路口,他看到那些“鳳鳴院”“鑫雅閣”,或“怡香樓”“桂音班”勾欄美人,顧目以盼,輕吐煙霧——而那紙煙從那一張張紅唇中輕輕吐出,遠遠地看上去,不僅將那美人襯托得似真亦幻美不勝收,而且,還有濃有淡,當時他就想,這與他們的灸藝有著多麽地異曲同工之妙!

對,若重若輕,若濃若淡,況且,祖上也早就有訓“以藥助艾,辨證論治”——西門德馨茅塞頓開。

於是,他開始如癡如醉地鑽研起來,根據不同的本草,不同的藥石,依據不同的病症,不同的體質,還有,不同產地的艾絨、不同髒腑的陰陽、不同石頭的藥稟……如此一番“根據”“依據”“不同”,西門德馨便在不經意中度過了十幾年光陰……

“先生,您的書寫完了?”

當那天西門德馨一手捶著腰眼,一手激動地顫抖著拿著一遝稿紙走出來,對著太陽眯著眼睛,似在笑,又是在禱告般地喃喃著,正好被從灸館中回來的順子看見了。

聽到順子的歡愉的叫聲,正在灸館中巡診的醫士們全都湧了出來。

這時,早已長得比西門德馨還要高一個個頭的兒子上前,伸手從西門德馨手中接過書稿,翻了翻,然後停在了一頁,不由輕聲念道:“健脾和胃型、養心通絡型、宣肺理氣型、疏肝解鬱型、強腎益壽型,此種五型藥艾,謂之‘五經’。”

“五經!”

初初一聽,大家有些愕然——這“五經”,讓人不由與“四書”聯想在了一起;聯想在了一起,不由就讓人發愣:這藥艾配方怎麽與那些“之乎者也”混在了一起?但接著,便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的醫士們,不由立即歡呼了起來……

50 歡慶:五世同堂

光陰荏苒,西門德馨將自己“囚禁”在藥房中,一邊將他的“五經”不斷地加以完善,一邊將灸館中的病例逐一整理,加以分類,不知不覺便到了七八十歲,這期間,他不僅娶了兒媳,而且還娶了孫媳;不僅娶了孫媳,而且孫媳還為他添了一曾孫女,並且,他還特地為這個曾孫女取了姓名“西門凝”,意思是希望西門一族精粹凝於她一身,出類拔萃……

而今天,正好是西門凝滿月。

一大清早,新開河上空與朝霞一樣飄進人們窗戶的,是陣陣肉的香味、餅的香味、酒的香味。

“恭喜,恭喜!”

人們爭先恐後地提著疤餅(新開河畔的古老風俗,孩子做滿月,親戚或是好友總是提一包酥脆的“疤餅”前去祝賀。這種鬆脆酥香的疤餅,又叫石子餅,用油和麵,將碾薄的麵餅放在爐中已經加熱的石子上,慢火烤熟,形成凸凹不平的疤痕,因而得名),走進西門家,一邊道著賀,一邊在門前的場院早已擺好的桌邊坐下,喝一碗茶,嘮一會嗑,然後在一陣鞭炮聲中滿月酒開席——專門從平陽府請來的大廚們,施展開十八般手藝,在一片的喝彩聲中,將一盤盤美味佳肴,一碗碗地展現到每位麵前。煮食類(即用開水煮熟後加佐料、菜食用的食品)的有鏟片片(將麵和好放到手板上麵食工具——類似乒乓球拍形狀的手板,木製——用小平鏟鏟入鍋內,煮熟後加菜、佐料食用)、握溜溜(將麵和稀,用手緊握麵團,順指縫流入鍋內煮熟,食用時加菜與佐料)、切板板(將麵和得軟硬適中,在案板上用擀麵杖擀扁後,用刀切成細薄片直入鍋內,煮熟加菜食用),還有流流尖、和子飯、擦圪蚪,等等,不一而足;蒸食類(即用籠屜蒸熟後食用的麵食)的有穀來(將豆角、山藥蛋、西葫蘆等切成丁,加麵粉搓成小顆粒狀入籠蒸熟後,或直接食用,或用油炒後食用)、石窩窩(將小塊麵拍成手掌大小的薄片入籠蒸熟,出籠後切成細薄片,加菜或放佐料水食用,也可炒著吃)、蒸圪搓(將高粱麵用沸水和好,取拇指大麵團,在案板上搓成一尺長、兩頭尖的細圓條,入籠蒸熟,加佐料水、鹽、辣椒、蒜水食用)以及煙突突、栲栳栳、糊遝遝,數不勝數;爐食類(即用鏊子烙成的食品)有火燒(將細玉米麵加油、水和勻,做成餅子形狀後放鏊子上烤熟)、黃兒煎(將玉米麵加佐料和稀,用勺舀到燒熱的鏊上,用攤子攤平烤熟,直接食用),還有油炸類的油麻花、油佛手、油圪扭,等等,不勝枚舉……

直吃到太陽西沉,玉兔東升,大家這才帶著滿臉的洋洋喜氣,酒足飯飽地離去。

而這一場盛宴的味道還留在人們的口中,沒想到,西門家的第二場豪宴不期然接踵而至——西門羲的102歲壽誕到了。

本來西門羲是不同意太過熱鬧,拿他的話來說“小生日,何必太隆重”(古時候,人有上中下壽之分,120歲稱上壽,100歲稱中壽,80歲稱下壽。所以年輕人慶祝生辰,隻能稱“做生日”,不能稱“做壽”。隻有年達50或60歲以上者慶祝生辰,才可稱為“慶壽”,但為壽翁壽婆者,總會自謙稱:“小生日,何必太隆重。”所以“壽”與“生日”,又被當作“尊敬語”與“自謙語”應用)。但西門德馨卻對他道:“今年與往日不同,在這一年中,我們家開始了五代同堂,所以,可喜可賀;就讓我們與您一起,為健康、長壽、快樂而祈福!”

於是,從頭天起,全家人就開始忙碌起來,先是在院子裏布置起代表壽的各種圖案,如桃子、鬆樹、鹿、鶴以及柏樹、小山、太陽等,然後布置壽堂——正堂高懸起一幅“福祿壽”中堂,兩側掛上大紅灑金壽聯:“堂上輝煌福祿壽三星共照;庭前美秀椿萱蘭一體同春。”然後在中堂前設起條幾、八仙桌、太師椅等。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人過來祝壽了——在一陣又一陣的鞭炮聲中,遠親送來綾羅綢緞,近親送來肉和全藕(上麵係以紅綾),當然,還有村鄰友人們送來的也是必不可少的壽酒、壽桃(壽酒諧言“壽久”;壽桃為白麵蒸製,桃嘴要點染紅色)。

這樣熱鬧熱鬧轉眼就到了中午,這時,先由專人將西門羲扶到鄰居家小坐,待親戚(當然還有好友、村鄰)到齊後,大家再一起在鼓樂聲中將西門羲迎回。

“有請壽星祭祖——”司儀的聲音抑揚頓挫,十分悅耳。“上香——”

西門羲從禮生手中接過三炷香,對著供有祖宗牌位的香案拜了三拜。

“奉茶——”

西門羲將一杯茶水恭敬地放在香案上。

“獻酒——”

西門羲從禮生手中接過一杯酒,對著牌位拜了下後,開始將酒灑往地上;這酒非常講究,不是隨手一潑,而是要滴灑成一“心”字,以示祭者之虔誠。

再下來,拜壽。

禮生先將西門羲請坐到太師椅上,然後再請孫媳抱著小小的西門凝侍立在椅子後。

“奏樂——”

於是,拜壽儀程正式啟動。

先是子拜,次是孫拜,最後是親朋好友們拜……一片的祝福聲,一片的鼓樂聲,一片的誦禱聲……

“上壽桃——”

至此,壽宴開始。

宴曰“八仙慶壽”,每桌八碟八碗,人們把盞的把盞,舉杯的舉杯,一派歡慶,一派祥和,一派喜氣洋洋……期間不時地有人上前“獻壽”——人們在吃壽桃時,不是張口就咬,而是將塗紅的桃尖摘下放入一隻盤中,敬獻給壽星,名謂“獻壽”(壽星自不會吃,但禮儀必行)。

直至月上中天,人們在又一次的鞭炮聲中,才酒醉而盡興地離去……

多少年後,西門家這一年的兩場喜宴的盛況,人們仍津津樂道擊節讚歎。

而更為人們津津樂道擊節讚歎的,是幾十年後,西門德馨在他108歲臨終前,竟敢為人先,將西門灸藝秘方傳給了曾孫女西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