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闖北國偶得奇石可入藥1

艾虎釵頭,菖蒲酒裹,舊約渾無據。

——宋·周紫芝:《竹坡詞》

45普陀:巧遇格格

外麵樹上的花漸漸謝了,葉漸漸鬱了,那原本黃黃的嫩頭也變得青了,西門德馨才知道,在這蘄州,更準確地說,在司惠全家,已過了大半年。其間,在司大嘴的幫助下,他不僅了解了各種蘄艾的獨特的配方,而且在司惠全的介紹下,還結識了蘄州城裏的很多方家,並知道這蘄州除了蘄艾,還有蘄竹、蘄蛇、蘄龜,謂之“蘄州四寶”。

“我們蘄竹,明代弘治《黃州府誌》記載:亦名笛竹,以色瑩者為簟,節疏者為笛,還須者為杖。”在一爿掛有“永生堂”店名的中藥鋪,掌櫃的當從司惠全口中得知西門德馨是來自山西的遠道客人後,不無驕傲地介紹道。“它節與節之間輾轉相繞,組成一個個的菱形,狀如羅漢肚;有大有小,大蘄竹有茶杯大,小蘄竹中有手杖粗。大蘄竹貴在作簟(稱蘄簟),色澤晶瑩,有如琉璃、美玉,質地堅韌,劈篾如絲,柔軟如綿,折疊如布。熱天,人睡在上麵,既透涼,又爽汗。如果用小蘄竹來做竹笛、簘管等樂器,音質清幽柔和,有細水下幽潭,珍珠落玉盤之妙,白居易曾有詩形容它‘笛愁春盡梅花裏,簟冷秋生薤葉中’。”聽得西門德馨一會渾身感覺如躺在潤涼的竹席上,一會耳畔又不由縈繞起一縷來自天籟的竹音。

“藥用,西門先生更想聽聽它的藥用價值。”司惠全十分理解西門德馨地道。

掌櫃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才道:“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蘄竹藥用有清熱、瀉火、熄風等作用,並按其形態、功能稱‘桃枝’、‘堇竹’、‘笛竹’。入藥用堇竹。堇竹葉,氣味苦平,無毒。主治咳逆上氣,溢筋,急惡瘍,殺小蟲。除煩熱風痙,喉痹嘔吐。煎湯,熨霍亂轉筋。堇竹瀝主治風——金瘡中風、破傷中風、產後中風、小兒中風、發熱口禁、反張欲死,飲一二升……”

掌櫃的說得高興,西門德馨記得興高,一天不夠,二日再來,這樣,單單一個蘄竹,就讓西門德馨在“永生堂”裏盤桓了三五日。

又豈止“永生堂”?

在“恒健堂”,他知道了蘄龜,即“綠毛龜,釋名綠衣使者……毛長四五寸,毛中有金線,脊骨有三棱,底甲如象牙色。其大如五銖錢者為真。它龜久養亦生毛,但大而無金線,底色黃黑為異爾。”並知蘄龜全身可入藥。《南齊書》載“通經脈,助陽道,補陰血,益精氣,治痿弱。”龜肉性味甘酸溫,能滋陰補血,逐風祛濕,柔肝補腎,去火明目,涼血。《本草綱目》雲“龜肉治筋骨疼痛,及一二十年寒咳,止瀉血,血痢。”龜血為跌打損傷要藥;龜膽對眼腫不開有療效;龜板,即龜的腹甲,又稱龜甲,元武版,甘鹹、純陰、氣味厚濁,補腎滋陰,質重而能潛斂浮陽,益腎又能健骨,通任脈,因藥力雄厚,療效確切,為藥中珍品。

在“康寧堂”,他知道了蘄蛇鼻(吻鱗和鼻間鱗)尖尖上翹,稱“尖吻蝮”“翹鼻頭”;背有二十四個方形花斑,稱“棋盤蛇”;背部棕黑色,頭側土黃色,腹部乳白色,並有黑色念珠斑,稱“白花蛇”;又善撲火,叫“火蛇”“撲火猛”;平日數天盤居一地,終日不動,叫“懶蛇”;又因毒性猛烈,據傳被咬後走5步,即倒下死亡,俗稱“五步蛇”“五步龍”“五步倒”;其尾有一“佛指甲”,據傳遇險時可用其破腹自殺,“死而眼不陷”,《爾雅》載:“蛇死後皆閉,惟蘄州花蛇開。”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讚其“能透骨搜風,截驚定搐,為風痹、驚搐、癩癬惡皰之要藥”。

隻是,在“回春堂”,掌櫃的沒有再介紹與蘄艾相關的配方,而是讓西門德馨聽到了另一味讓他欽羨不已的配方。

什麽配方?

石頭。

而且還是海裏石頭。

“哪裏有?”西門德馨聽得熱血澎湃。

掌櫃的見西門德馨如此追問,不由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道:“這個我也不十分清楚,隻是聽說。”

“聽說?”

“是的。”掌櫃的猶豫了下,又道:“不過,既然是海裏的石頭,我想,總該是產自靠近海的地方。”

無奈,西門德馨隻好有些失望地告辭,怏怏地往回走。

“靠近海的地方?石頭?海裏的石頭?哪裏有這樣的地方?”回來的路上,順子也煞有介事地皺著眉頭一路走著一路念叨著,不想,腳下被一塊石頭一絆,一個趔趄,差點跌了個狗吃屎,不由雙手合起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隻這一聲,西門德馨突然醍醐灌頂,“普陀山!”

“對,普陀山!”聽西門德馨如此一語道破天機,司惠全也不由驚叫了起來,“相傳唐鹹通四年(863年),有個日本僧人慧鍔從五台山請得觀音像回國,途經普陀山海麵時觸新羅礁(又稱‘鐵蓮花’)受阻,不能前行,於潮音洞登岸,將佛像供奉於一民宅中,稱“不肯去觀音院”;從此,普陀山便與五台山、峨眉山、九華山合稱為了四大佛教名山。阿彌陀佛,順子,剛才是不是觀音娘娘點化了你?”

小福子一聽,立即對順子躬起身合掌道:“阿彌陀佛,順子,恭喜你,你也成仙了。”

不想,他的後麵“你也成仙了”幾個字還沒說完,後腦勺便被司惠全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對佛,不得無理。”

“不得無理,對佛?”司惠全一掌拍得小福子一下愣怔在了那,直眨眼睛,他不明白,司惠全這裏說的“對佛”的“佛”,是指觀音娘娘,還是指眼前的順子。

“不得無理。”順子見狀,也跑了過來,伸過手踮起腳,在小福子頭上拍了一巴掌,“對佛。”

這一拍,小福子更不知所以了,站在那嘴巴一扁,不知是委屈還是害怕地,竟哭了起來,逗得大家不禁一起笑了起來……

“我明天就去普陀山。”第二天下午,幾經猶疑,西門德馨還是將自己的思考了半天的想法說了出來。

司惠全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對西門德馨的這突然一說,一點也不吃驚,笑著道:“早就知道你的心已不在我們蘄州了。”

“早就知道?”

“在順子那一聲阿彌陀佛聲中,我就知道了。”司惠全說,“這樣,我來召集司大嘴他們過來,晚上我們好好地喝一場,為你餞行。”

“這麽大半年來,夠叨擾你及他們的,是應該好好喝一場,隻是——”西門德馨道,“這東得由我來做。”

“你離開,我們為你餞行,豈有讓你做東之理?”司惠全立即露出不悅。

西門德馨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一覺醒來,太陽剛剛露出麒麟山,梳洗完畢,西門德馨與順子一一拜謝過司惠全及司家老爺,然後開始踏往浙江,去往普陀。

臨別,司惠全手執一柳,相送不舍,直到渡口……

渡過小河,西門德馨忙問正在整理著背架的順子:“我吩咐的事,你照做了沒?”

“一切按照少爺的吩咐。”順子馬上道。

吩咐什麽?

原來臨走,西門德馨為他們主仆二人在這大半年對司惠全的打擾,讓順子悄悄留下了兩錠銀子在了司家老爺的榻上,以示感謝。

“可是,少爺——”突然,順子從背架中拿出了一塊綾緞包裹著的銀子道,“這銀子!”

一切都不用說了,司惠全將銀子還了回來。隻是綾緞上卻多了一行字:“相遇有緣,有緣相遇。”

西門德馨知道,司惠全前一句是說他們相遇是一種緣分,後一句是說如果有緣當還會相遇——果然,不久,他們還真的再次相逢了;隻是這次相逢,卻讓西門德馨留下了無法言說的痛……

一路向東,雖然曉行夜宿,但等接近普陀山時,也早已是冬天。

“少爺,這裏的冬天怎麽仍如此暖和?”順子緊走幾步,趕上正在前麵與一剛認識結伴的老者不知說著什麽的西門德馨道。

西門德馨沒有回頭,那老者則回了,笑著伸手捋了下他的那長長的白胡須(順子因此便默默地稱起他胡須白老人),眯著眼道:“那是因為你們要前去叩拜的

——”

“是觀音娘娘。”胡須白老人還沒說完,西門德馨卻接上了。

“心中有佛就是好,冷天都不再冷。”

順子將背架往上一聳,雙手緊了下背帶,向前精神抖擻地走著並超過了西門德馨與胡須白老人,和前麵胡須白老人的一個戴著頂氈帽的仆人走在了一起。

“你第一次到普陀山去?”氈帽見順子趕了上來,側過臉問。

可順子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著他背簍——那種竹篾編成的簍。好奇地道:“這樣背著輕些嗎?”

“你說呢?”氈帽雙手抓著背帶望了一眼順子的背架。“你那木頭的架,不重?”

順子聳了聳背架:“不重。”想想又補充道:“你那竹篾輕是輕了,可是,不像我們這背架大氣。”

“大氣?”

“那是——”順子誇張地往氈帽身邊靠了靠,“比比。”

“我才不與你比呢,隻要輕省便好。”氈帽見自己的背簍確實比順子的背架要小上一些,不由有些不高興地噘了嘴,顧自上前走了。

“喂,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呢。”

氈帽站住回過頭來望著順子,似乎他忘了他提出過什麽問題。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第一次來普陀山嗎?”

“是呀。”氈帽說完,與順子並起肩往前走。“是第一次?”

“是。”

“是第一次?”

“是。”

“你就不能說‘是第一次’?”

“我不是說了嗎?是。”順子簡直有些不理解這個氈帽了。

氈帽咧嘴笑了下,說:“我可是第三次了,每年我們老爺都帶我來一次。”

“呀,你都第三次啦。”順子故作訝然。“可是,你才三次,也就是說你跟你們老爺才三年。”

“你怎麽知道?”氈帽不由驚訝地望著順子。

順子便得意起來,道:“我可跟我們少爺不知多少年了。”答非所問。

“我是問你你怎麽知道我跟著我們老爺‘才三年’?”

“你自己說的呀。”

“我自己?”

“你不是說你跟你們老爺去普陀山三次了嗎?”

“是呀。”

順子便拿眼睛望著氈帽。

“哦——”氈帽恍然大悟。

“還有多遠?”順子回頭望了一眼仍與胡須白老人談笑風生的西門德馨問道。

氈帽伸手往前一指,說:“前麵,就是渡口。”

“還要過渡?”盡管對渡口順子早沒了剛到江南澤國時的那種驚喜與好奇,但聽說要過渡,忍不住地不知是驚還是喜地叫了一聲——也許他仍沒忘記去蘄州的路上那次在渡口落水的經曆吧。

似乎對順子對“渡口”也表現出不屑,氈帽將頭扭向了另一邊。

“說說唄,那山上除了有觀音娘娘,還有什麽好玩的?”順子伸手拉了氈帽的背帶。

氈帽抖了兩抖,也沒能抖落掉順子,想想隻好停下來,睥睨著順子。

“你這樣看我幹嗎?”順子鬆了手。

“不幹嗎。”氈帽又走。

順子伸手再抓。

氈帽不得不再次停下來。

“說說唄。”

“真想聽?”

“當然。”

“那好。”氈帽道。“你叫我一聲師傅。”

“師傅?”

“哎,徒兒,乖。”氈帽立即笑了起來。“為師的這便說與你聽。”

順子吃了個啞巴虧,本來是一個訝然地問,結果卻被氈帽占了便宜地給答應了。“答應就答應吧,那孫悟空還叫唐僧師傅呢,嘻嘻,唐僧可是和尚。我是孫悟空,這個破氈帽是和尚。”順子這樣想著不由就開心地樂了起來。“說呀——”

“我最喜歡那二龜聽法石。”氈帽道。

“二龜?兩個烏龜?”

“是的。”氈帽將背簍往上聳了下。“據說,是據說呀,不是我說——說有一天,觀音娘娘在說法台上講經說法,東海龍王知道以後派了他的兩個龜相來聽經,沒想到兩相聽得入了迷,不願再回龍宮,龍王知道後非常生氣,說,好呀,你個龜相,不回來是吧,那你們就永遠不要回來了……”

“於是,它們就被龍王化為了石頭。”

“你知道?”這次輪到氈帽驚訝地望著順子了。

“不知道呀。”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麽知道龍王將它們化為了石頭?不跟你玩了。”氈帽說完,拔腿向前緊走了起來。

“喂,別這麽小氣嘛。”順子趕緊跟了上去。

“呀,老爺,前麵——”突然,氈帽頓住了足,轉身一邊驚呼著一邊指著前麵。

原來,前麵便是去往普陀山的渡口了。

上船。

過渡。

上山——

且慢,剛剛還正與他們一道走著的一位女子,怎麽突然倒了下去,雖然剛才在渡船上西門德馨便發現了她的一些不尋常。

如何不尋常?

她在船上,不停地飲著水,而一邊隨行的兩個仆人的背架中,盛裝的不是衣食,幾乎全是瓶瓶罐罐,而瓶瓶罐罐中,幾乎全是水。這時,她的丫頭正一邊將她半抱著撫著她的後背,一邊緊張地叫著“小姐”,一副無可奈何的楚楚狀。

“你家小姐這種症狀有多久了?”西門德馨與胡須白老人以及順子和氈帽分開人群,擠了進去俯下身關切地問道。

“有一兩年了,總是渴,喝再多的水也是。”丫頭抬起眼淚汪汪地道。“聽說這普陀山的觀音娘娘很是靈驗,所以我們小姐就想著前來拜祈。沒想到,一路上,這已是第四次了……”

“別擔心,這是渴疾。”沒想到,胡須白老人站在西門德馨身後拈了胡須輕描淡寫地道。“我給她配一劑方子,吃了,保管很快就會好起來,隻是——”

“我們有銀子。”丫頭一聽胡須白老人“隻是”,立即揚著臉道。

“那一切便好說。”說完,胡須白老人將手伸向了氈帽。

氈帽立即會意,反手從背簍中忙拿出一個診包來。

胡須白老人也不說話,打開診包,從裏麵拿出一塊珊瑚樣不規則的灰白色塊狀。塊狀基部略略平坦,另一麵則多突起,作叉狀分枝,中部交織如網狀。

“石頭!”

“這不是石頭,雖然看著它像。”胡須白老人拿起一小塊示給一臉不知是詫然還是驚然表情的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便從胡須白老人手中接過那一小塊,用手輾了輾,很硬,確如石頭;然後湊近鼻子聞了聞,有點腥;西門德馨又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有些鹹。

“它叫石花,海浮石的一種。”胡須白老人解釋道。“它其實是脊突苔蟲的骨骼。”

“海裏的死蟲子?”

胡須白老人看了一眼一邊的順子,笑了下道:“你可以這麽說。”

“老丈,我們能先不說什麽死蟲子活蟲子,說說您能怎麽治我們家小姐好嗎?”丫頭見胡須白老人隻顧與西門德馨他們說著,卻將她們家小姐置在了一邊,不由焦急地道。

“好的,我這就給她配藥。”胡須白老人一邊說一邊開始從診包中拿出一個一個小包來,然後這裏撮一點那裏撮一點,三撮兩撮,便撮好了幾包,然後遞給丫頭道:“我這是主藥,但還需要一味藥引。”

西門德馨一看,搶在丫頭先將藥接在了手上,打開其中的一包,看了看,識得出來,裏麵除了胡須白老人說的石花外,還有蛤粉、蟬殼(去了頭和足的),但已研成了細末。

“這藥引是什麽,還望賜教。”西門德馨望著胡須白老人懇切地道。

胡須白老人先是愣了一下,但旋即便笑了,但笑而不語。

“請別誤會。”西門德馨忙解釋。“我原本是想用艾灸助其早日康複的。”

“艾灸?”

“是的。”西門德馨真誠地道。“我擬用艾灸取其三組穴位,即足三裏、中脘為一穴;二穴為命門、脾俞、身柱;三組氣海、關門。再加備用穴金津、玉液、內關等……”

聽西門德馨如此一說,胡須白老人臉上不由現出一絲不自在來,掩飾地咳了一下,道:“其實,我這藥的引子很簡單,用鯽魚膽7個,每次調三錢服,不拘時候。”

“可是,老丈,這鯽魚膽……”丫頭的意思在這海邊,哪去找那淡水中的鯽魚?

“這個好辦。”氈帽一邊道,“我這有。”

“你有?”順子立即道,“你隨身帶著鯽魚?”

氈帽一邊從身上那看起來破舊不堪的衣服口袋中掏著,一邊道:“我知道我們家老爺常常出些古怪偏方,所以,我身上到處備著呢。”

果然,氈帽在掏出什麽雀蛋、天螺、爬蟲後,掏出了一個小袋,裏麵裝著的,正是鯽魚膽。

“去吧,煎了給你家小姐服下,不日便會痊愈。”胡須白老人說完,站了起來,看了看不遠處的普濟寺,回過頭不知是對那小姐還是西門德馨道:“我須去還願了。”

“老丈就此別過。”西門德馨一聽,忙躬身行禮。

“如果有緣,後會有期。”胡須白老人也忙抱著拳欠了欠身,然後與氈帽一起,向前走了去。

“後會有期。”順子學著胡須白老人,看上去是對著胡須白老人實是對著氈帽躬身道。

“先生,你不會也走了吧?”丫頭一見胡須白老人與那個氈帽走了,拿一雙眼睛殷殷地望著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馬上道:“不會,不會。”

其實,不是西門德馨不會,而是他想知道那胡須白老人開的那個海裏石頭的藥方效果究竟如何,盡管他說是海石花,沒說是海浮石。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西門德馨一邊陪著那位小姐與丫頭遊覽著梅灣春曉、茶山夙霧、古洞潮音、龜潭寒碧、大門清梵、千步金沙、蓮洋午渡、香爐翠靄、洛迦燈火、靜室茶煙、磐陀曉日、缽盂鴻灝,一邊仔細觀察著胡須白老人開的藥方的療效,並加以自己的艾灸輔助,這樣,沒過上兩月,那位小姐便康複了。

“格格,雨靜師太算的真準!”那天,在西門德馨最後一次為小姐複診過,說“小姐你已完全康複了”後,丫頭不由喜不自禁地脫口道。

這一道,在西門德馨聽來,是“雨靜師太”,而在順子——

“格格?”西門德馨還沒來得及將他的疑問說出來,一邊的順子卻叫了起來。“你是說,你們家小姐是格格?”

丫頭立即現出一臉的不安。

“你就實話說了吧。”倒是小姐坦然,笑著對丫頭道。

“是的,我們家小姐是格格。”

於是,丫頭給西門德馨說起了眼前的這個格格,並由此,讓西門德馨重新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

46北往:結識奇石

格格名叫妙玉。妙玉格格剛一出生時,正好王爺從北邊禦寇得勝回來,朝廷賞了他一塊玉玦(是玉玦,而非玉玨。玉玨與玉玦同音,但兩者又有不同。雖然都是形如環而有缺口,可是從文字學角度來分析,兩者的區別一目了然。玨,從字形上看,左邊的王旁,也是玉,意思是兩塊玉在一起,所以玨是成對的,多見於出土古墓女主雙耳側;而玦則不然,玦隻指環形有缺口的玉,通常為男子佩帶,數量為一塊。就大小來說,玨比玦要小一些),於是,王爺便給格格起名妙玉。而這妙玉也真不愧對這“玉”且“妙”,長到一十六歲,出落得娉婷不說,還彈得一手好琴,聯得一手好詩,一次,她去岫煙寺燒香,恰逢幾位宦家之好在聯詩,其中一人吟“寒塘渡鶴影”,另一人對“冷月葬花魂”,合起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聽起來,不免淒惻愁婉、哀楚肅清,妙玉聽後,略一沉吟,說出了“鍾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一改淒楚,讓人頓感晨光熹微、朝氣蓬勃之象。

岫煙寺離妙玉格格家不遠,出門坐馬車不過半炷香的工夫。每去,寺裏的住持雨靜師太總是將其引至禪室,與其或彈一曲或吟一詩。為此,岫煙寺的香火也旺上一籌。

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妙玉長到17歲,卻患上了這渴疾——總是感覺自己很渴,哪怕水杯不離嘴邊,也還是渴。

起初誰也沒將其當作“疾”,渴了,就喝。可是隨著病情漸漸地加重,王府才不得不重視起來。

可重視起來了的王府,請遍了名醫,卻怎麽也治不好格格的這怪症。

一天,妙玉格格再次到岫煙寺,雨靜師太在看過妙玉的麵色之後,竟雙手合十,道:“妙玉格格,不妨去趟普陀山,祈求一下觀音娘娘。”

“是福堅法師所說的‘晨鍾暮鼓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宦海夢迷人’的普陀山嗎?”妙玉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雨靜師太。

“不是。”雨靜師太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你說的這是‘晨鍾暮鼓梵音法號經年嫋渺,祥雲喜雨龍光清嵐百代氤氳’的‘遼西第一洞天’北普陀山,我說是則是‘普陀群峰競秀,洞天古木潭印月,石堂鬆雪高士臥;玉瓶溪水縈繞,山路鬆聲風推日,紅雨山房逸民居’的素有“海天佛國”“南海聖境”之稱浙江普陀山。”

“浙江普陀山?”

“是的。”雨靜師太睜開眼睛望了一眼妙玉格格。“格格此去,隻應一心記住‘船到橋頭自然直’,切不可強求刻意……”

“那我們格格的這病症去了便會好麽?”一邊陪侍著妙玉的丫頭忍不住插嘴道。

“阿彌陀佛。”沒想到,雨靜師太卻仄掌念了一聲佛號,便再也不說一字。

妙玉主仆隻好告辭。

告辭出來了丫頭卻仍在追問著:“去了那浙江普陀山,格格的病症真的會好?”

“阿彌陀佛,你這丫頭——”妙玉瞪了一眼丫頭。“豈可如此輕慢雨靜師太?”

“那行,我回去便替格格準備,去浙江普陀山。”

——於是,便有了妙玉與西門德馨的這次偶遇。

“真沒想到,師太所言極是。”丫頭望著早已與西門德馨手牽著手了的妙玉格格調皮地笑著。“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說的是什麽意思?”西門德馨笑著問正也低頭笑著的妙玉。

“格格,別告訴西門先生;這叫天機不可泄漏。”丫頭一指豎在唇上,故作神秘地道。

西門德馨便知這肯定又是一個有趣的故事,越發地想知道。

於是,妙玉隻好將雨靜師太如何對她說的這句話複述了一遍。

“格格,”丫頭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轉過頭嘴裏叫著“格格”,眼睛卻望著西門德馨道,“藥石頭,格格也吃了不少,可為什麽一直就沒吃好,而這蟲子石頭,加上西門先生的艾灸,就好了呢?”

“這叫對症下藥。”西門德馨說過之後,似乎突然想起來,“你說什麽,藥石頭?”

“是呀,那石頭,我們格格也吃了好些個的,卻一直沒見效;可是別人病了,一吃,就好。”

“是嗎?”西門德馨眼睛便轉向妙玉。

妙玉輕輕點了點頭,道:“丫頭說的沒錯,我們北方有一種石頭,用來治病,一治便好。”

“那你怎麽沒好?”西門德馨不由笑了起來。

妙玉立即反應道:“對症下藥。”

“那石頭對什麽症?”

“什麽症?”妙玉揚了揚臉,“如果我知道,那我不也成了你這樣的‘西門先生’?”

一句話,說得西門德馨不由訕訕。

“西門先生真的想知道?”

“當然想。”西門德馨沒明白一邊的丫頭怎麽有如此一問。

“那不如隨了我們格格,一起回北方。”

也許妙玉也正有此心思,聽丫頭如此一說,立即將一雙眼睛忽閃忽閃閃向了西門德馨。

“去北方?”西門德馨還未回答,站在他後邊的順子接上了。“那裏有什麽好吃的嗎?”

“有呀。”丫頭立即轉向順子。“我們那的煎餅,可好吃了。”

“煎餅?”

“是呀,想想,你想想——小麥煎餅、玉米煎餅、米麵煎餅、豆麵煎餅、高粱麵煎餅,還有地瓜麵煎餅……唔,好香呀……”丫頭閉著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

順子也學著丫頭的樣子,閉了眼睛。可是,閉了半天睜開來,卻一臉的失望,說:“我連米粥的香味都沒聞見。”

“是聞到。”丫頭糾正。

“是聞見。”順子強道。

“是聞到。”

“是聞見!”

“好了好了,你們就別‘聞到’‘聞見’了。”妙玉笑著打斷兩個仆人。“再說,我們的肚子都餓了。”

這一說,大家的肚子還真的“咕嘟”一聲響——餓了。

於是,就近走進一寺,大家開始齋膳。

“少爺,我們真的去北方?”借著端碗的機會,順子悄悄地問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望了一眼妙玉,點了下頭。

“為了那煎餅?”

“什麽煎餅?”西門德馨不由伸出手中的筷子敲了一下順子的頭。“我是為了那石頭。”

“不是為了格格?”

“想什麽呢?”西門德馨不由又要伸出筷子。

順子忙將頭一縮,溜向了丫頭那邊。

丫頭一見,立即在那笑了起來,盡管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麽……

離開普陀山時天還晴著,可是,走著走著,天就陰了,天就下了,而且不是下雨,是下雪。

“怎麽就下雪了?”雖然對北方這個時候下雪並不新奇,但順子還是忍不住地擦了下凍得發紅的鼻尖不知問著誰地問道。

丫頭一見,忙伸手去拿順子的手,說:“順子哥,不能,小心連同你的鼻子一起擦掉了。”

不知什麽時候,丫頭開始叫順子為“順子哥”了,也許是那次順子幫她背了她們小姐在海邊采的那顆放著綠韻的鵝卵石,雖然不大,但很沉;也許是那次在路上遇到一條大黃狗追著他們咬,順子拿了塊石頭站在那,一直掩護著她走出多遠;也許是那次天黑了她們卻仍沒有找到店家餓得兩腿直打顫時,順子悄悄給了她一塊饃……總之,不知不覺中,她開始喊順子為“順子哥”了。

順子一聽,忙輕輕地用手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鼻子,然後轉向西門德馨:“少爺,還在嗎?”

西門德馨正攙扶著妙玉格格,突然被順子這麽一問,不由有些莫名其妙,望著順子竟然一時不知他在說什麽。

“在。”一邊的丫頭早笑得彎了腰。

“你個小蹄子,又在逗你的順子哥了吧。”妙玉不用想,就知是丫頭又在拿順子開著玩笑。

可是,沒想到,這話卻引起順子十分的興趣來,站在那眨巴著眼睛,道:“格格,你怎麽說她是小蹄子?”

“怎麽說她是小蹄子?”格格一下被順子問住了,她隻知這是她們主仆之間的一個昵稱,還真沒想過這昵稱的“怎麽說”。

“打謔我唄,就像東北人說的‘小犢子’,中原人說的‘小東西’一樣。”倒是丫頭一邊給出了答案。

“其實,這小蹄子,是指……”

“指”什麽,西門德馨卻將妙玉拉著緊走了幾步,避開了順子與丫頭,然後附在她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起來。說得妙玉一臉的紅,在這雪的映襯下,仿若一朵盛開的蓮花。

“你壞。”妙玉一邊捂了臉,一邊跺著腳地罵著西門德馨。

西門德馨怎麽就“你壞”了?原來,他附在妙玉耳邊輕聲道的是,“在古代岩畫中,馬蹄形圓凹是和性崇拜密切關聯的,蹄印是女性**的象征。所以,‘蹄子’,就是指女性**;‘小蹄子’當然也就是指小女孩的**。用**來罵人,古來有之,譬如罵男人為‘鳥人’……”

可順子他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呀,站在那,隻見著妙玉那一副嬌羞狀,便知他們之間一定說了什麽令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體——不過,那是主人們的事,與他們無幹。

“我們就快要到你們的北方了吧?”順子將眼睛望向遠處的一塊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