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浮出水麵

24、

煙已經快燒到煙屁股。男人還舍不得丟,猛吸了最後一口,在牆上把火弄滅,丟進垃圾桶之後。然後離開。

氣氛有點嚴肅。對麵的男人笑著看著他。男人整理下胸前寫著“陸遜”的胸牌。

“打擾了。”來人開口說道。

“你是?”

“古八。”

“看病啊?還是?”陸遜把身體往轉椅上一躺。用腳支撐著麵向書桌。

“我是警察。”

“來這看病的,什麽職業的都有。”

“我來是找你谘詢點事。”

“什麽事?”

“陸醫生。做過非洲誌願者醫生?”

“哦,你怎麽知道?”陸遜稍微從椅子上坐了一點起來。手上拿著一支筆轉著。

“陸醫生左手手腕上的傷疤應該是在非洲留下的吧?”

陸遜下意識地把袖子往下扯了一下。企圖遮住手腕的傷疤,一般人不願意把自己的傷口展示給別人看。

“我猜,應該是非洲豬瘟病吧。你作為醫生,剛好遇上這個病。這個傷口。應該是在醫治過程中不小心感染了病毒,留下的吧?”

“古警官知道的不少啊。”

“這個傷疤對於陸醫生做手術沒影響吧。因為在左手。”

“當然。”陸遜索性大方承認。

“古警官,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不會為了我的傷疤吧?”

“一起謀殺案。”

“不好意思,古警官。你找凶手,跑我這來幹嗎?你應該抓緊時間去找凶手。”

“我找的就是你!”

“古警官,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麵吧。你真會開玩笑。”

“正式見麵,可能是第一次。但對於陸醫生你來說,可能就不是第一次了。”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古警官。”陸遜手上的筆,掉到桌上。明顯有點在意的古八的話。隻是看起來沒有任何反應。

古八注意到這些細節,從陸遜一進來,就下意識地拿著筆在轉。而且很熟練。他以前看過一篇科學論文。說是轉筆比較快的人,一般都是智商比較高的聰明人。這個古八不懷疑,因為他自己很憎恨類似圍棋,智力題,轉筆等這些事。總覺得自己慢半拍。覺得那些不知道發明出來幹嗎!

“你覺得有股特別的香味嗎?”

“香味?”陸遜抽著鼻子做出聞的動作。“我怎麽沒聞到?”

“煙味。是特殊的香煙味。”古八眼神好像藏著話。

陸遜下意識地摸摸口袋的煙盒。

“哦,不好意思,我偶爾抽煙,醫生也是人,有時候為了緩解壓力,我會抽點煙。”

“是嗎?”古八笑著說道,“我是狗鼻子。隻是這種煙味,我上次在一個地方聞到過。”

“哦,那裏?”

“真巧,案發現場,我撿到一個煙蒂。味道和現在有點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陸遜帶著微笑,但是轉掉在桌上的筆,出賣了他。“醫院,人來人往,或許是病人抽的,也說不定。”

“說的也對。不過要解決這個問題也好辦。我隻要去過道的垃圾桶找出剛才陸醫生丟的煙蒂,拿回去化驗,就很快能知道答案了。或者陸醫生願意配合一下警察的工作,我取點口腔的DNA,或許能幫我節約不少工夫。 ”古八不動聲色,但很有殺傷力。

陸遜用撐在椅背上,食指和大拇指不停地搓。眼神有點閃爍。喉結做著吞咽的動作。

“這又不能說明什麽。我好像是去過烏鴉嶺。那也是經過。又怎樣?”

“從剛才到現在我沒說是什麽案子,也沒說案發地點。”

“這個.....”陸遜額頭滲出汗珠。呼吸變得急促。“這個.....。新聞早就說了。”

“我查過你那天的記錄,也就是案發當天7月12日,你的確有一台手術。”古八蹺著二郎腿,躺在沙發上,眼神咄咄逼人。看著陸遜。

“但是你中途出去了。也就是說你推遲了手術。這個雖然沒有記錄,但是要問到當天的護士,不是難事吧。”

“換句話說,你現在沒有不在場證明。也就是沒人能證明,你在7月12日晚上8點以後的行蹤。不巧的是,死者曹天是在那天晚上大概11點遇害。”

“再加上現場的煙蒂,陸醫生,下麵的話,不用我說了吧。”古八像機關槍似的一口氣說完。

在陸遜聽來,每個字就是一顆子彈。把他打得像篩子。他失去往常的冷靜。身體不自覺的抖索。他現在感覺整個房屋都在朝他倒過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把顫抖的手撐在桌子上。支撐身體的重量,不然會頃刻倒下去。但他還是強做冷靜。

“古警官,你不能亂說。這不是直接的證據。就算我到過現場。我剛才也說了。我是經過那裏。而且我在7月12日確實是在做手術。都是有記錄的。再說了,就算沒人證明我在做手術,但也不能證明我在你說的案發現場。”

古八不動聲色。

“陸醫生,這是掛的號....”門口進來一個護士,懷裏夾著一個藍色的夾子。他發現古八冷峻的表情。說話的聲音變小。又詢問似的看看陸遜。陸遜衝她點頭,示意她先出去。護士退了兩步之後,小心的離開。

“古警官,你看我現在很忙,要是沒什麽事的話...”陸遜似乎又變得自信。他好像料定現在警方並沒有掌握實質的證據。覺得他就是來投石問路。

“陸韜是你哥哥吧?”古八眼神淩厲。

“是的。怎麽?”

“他好病得挺嚴重。是嗎?但是幸好有一個醫術一流的弟弟,加上又是陸氏集團的董事長,我想應該能康複。”

“當然。不過古警官,這些好像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向你匯報吧。”

“這個當然。我對別人的私事不感興趣,但對你們,我還是很想了解。”古八心裏在盤算前幾天張萍和他說的情況。陸韜剛做完肝移植手術。都是特殊處理的。主刀醫生就是陸遜。至於助手很多也是從國外來的世界級的專家,換句話說,除了借用他們醫院的先進設備,基本上,人都是國外頂級的專家。

但是張萍說了一個她注意的細節,就是血型。因為術前檢查和術後護理是護士長帶著他們幾個人負責。發現陸韜的血型是屬於很罕見的血型。非常少見。要找到配對的血型,非常困難。

“之前的被害者,曹天,後來化驗了他的血型。也是非常罕見的血型。”古八停了一下。“有件事忘了和你說,我們後來又發現冰櫃裏的內髒。”他觀察陸遜的眼睛。他故意提了一下,後麵在碉堡發現的內髒。看陸遜什麽反應。

“然後呢?”陸遜反問道,“古警官,你今天說話真的很奇怪。”這時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起手機接通後,用手捂著嘴,說了幾句,然後掛了電話。

“實在不好意思,我現在有台手術要做。”陸遜起身準備走。“放心,古警官,我不會跑!隻要你不定我的罪,我還就得工作。”

“好吧。”古八也起身。現在畢竟不可能逮捕陸遜,證據不充分。

25、

書房內,燈光昏暗。牆上掛著的一個鹿角非常醒目,下方書架上擺滿了各種醫學的書籍和《放風箏的人》、《砂女》《水滸傳》等文學名著。桌上也是堆滿書籍,一本厚厚的《外科手術》翻開攤在桌上。上麵畫滿記號,插滿書簽。台燈的燈光聚焦在筆記本上。一雙瘦長的手,在慢慢翻閱一個8開大小的畫冊。畫冊上麵出現一個笑容非常燦爛的年輕的女人,背景是黃黃的油菜花。女人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一個剪刀的姿勢。那雙瘦長的手在照片上撫摸。翻了幾頁之後,女人的照片沒有了。變成一張男孩的照片。看起來大約14到15歲的樣子,旁邊站著一個5、6歲的小男孩。兩人表情有點怪,看起來像是被偷拍的。

男人忽然像發瘋似的把那頁照片撕了個粉碎。歇斯底裏的大吼。然後手一揚,碎片散落的到處都是。男人仰著頭,身體攤在椅背上。地麵留下長長的投影。

一陣沉默,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片。然後試圖用膠帶粘起來。拚了半天,就是缺幾塊。或許撕掉的東西,沒辦法再複原。男人不耐煩的一下子用手捏成一團。摔到牆上。嘭——一聲響,桌上的台燈、書,瞬間全部躺在地上。接著男人起身把椅子舉起來,用力往地上砸去。

男人跪在地上,手捧著腦袋,用力撕扯。身體倒下去,蜷縮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漸漸平靜下來。看起來很虛弱。他在褲帶裏麵摸索一陣拿出手機。撥通之後,

“見個麵吧。”

陸遜到東岸咖啡的時候,發現張子儀已經坐在那裏。她穿了一件普通的淺藍色運動服。腳上穿著一雙阿迪達斯的粉色運動鞋。頭發簡單的紮了個結,耷拉在肩上。旁邊放了一個黑色的袋子,看來是剛打完高爾夫。但不管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有不可侵犯的高貴感。

陸遜扯了一下穿淺灰色的西裝。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往後梳著頭發。然後在她對麵坐下後。揮手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比利時咖啡。

“他們來找過我了。”陸遜用勺子攪拌咖啡。

“我已經知道了。”張子儀用紙巾擦擦臉,有點不耐煩。“不過你做事太不小心。那些警察就鼻子很靈。”

陸遜心理詫異,眼前這個女人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喝了一口咖啡。心裏五味雜陳。發現大拇指上麵濺了一滴咖啡。很快溶在皮膚上麵。陸遜感到溫熱感,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它確實存在。咖啡很快滲進皮膚。陸遜卻感覺遭受外敵入侵,不自覺地陷入回憶....

女人不停地在廚房忙活。沒多久,一桌豐盛的晚宴擺在桌上,澳洲龍蝦,爆炒排骨,清燉魚頭,白切雞。色香味俱全。女人又拿出一瓶紅酒,放了兩個高腳杯在桌上。

女人看看牆上的鬧鍾,6點55分。7點30分就能到家了。他想到。又進廚房倒了兩杯牛奶,想著,讓他先喝杯牛奶。

今天是結婚2周年紀念,特意把兒子送去了外婆家。就是希望能獨享二人世界。

7點44分

8點15分

....

可能有事耽擱了。女人撥打男人電話,電話一直傳來嘟嘟——的聲音。肯定是工作電話,女人不停地說服自己,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汗。一種壓抑的氣氛籠罩在房間。她覺得有點透不過氣。

難道他去了另外的家?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牆上掛鍾一直滴答。....

當第二天男人一身酒氣回家的時候。女人還是照常給他收拾衣服,做早餐。他們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

幾次女人想開口,男人故意裝沒聽見,當女人透明。

小男孩並沒有覺得異常,隻是覺得好像爸爸和媽媽不說話。而且爸爸好像經常不在家。偶爾在家,上次他不小心踢到爸爸放在門邊的箱子,被爸爸一頓臭罵。嚇得他躲到房間大哭。媽媽因此和爸爸大吵一頓。

小男孩覺得內疚,以為是因為自己爸爸和媽媽才吵架。直到後來發現爸爸搬出去,並且和另外的阿姨住在一起。他都以為是自己的原因,覺得自己闖了大禍。直到很多年,才意識到到底是什麽問題。

多年後,母親因為癌症去世,小男孩也16歲了,他再次走進一個陌生的房子,裏麵住的一個對他來講很陌生但又不得不依靠的男人。當然還有一個看起來和藹漂亮的女人。

“陸韜,以後就和我們一起住了。這是你弟弟,陸遜。”女人彎著腰對著男孩說道,一個7、8歲的小男孩,躲在女人身後,看起來興奮又害羞。好奇地看著男孩。

陸韜麵無表情。

“累了吧。先上樓休息。”女人使了個眼神,後麵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婦女,麵帶微笑地帶著男孩上樓。

整個房內布局,可以用超級奢華來形容。男孩摸著實木的樓梯,跟著旋轉樓梯上樓,眼睛注視著比樓房還高的水晶燈。往上望去屋頂居然還有壁畫。

他早就聽人說了,說是他爸爸發了財。現在是桐城首富。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從這個房子來看,一般人肯定住不起。

前麵類似傭人的婦女把他領到一個比一般人客廳還大兩倍的房間。告訴他,這是他的房間。

....

再後來,一切都很順利,兩兄弟在優越的環境長大。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陸遜的父親和母親都相繼去世。因為陸遜無心繼承家族事業,一心隻想救死扶傷。後來都算是得償所願。

一次偶然的機會整理母親的遺物,發現一本用布包起來的綠色筆記本。封麵已經破損,泛黃。

好奇心的驅使下,翻開日記本。記錄了她和父親的點點滴滴。

“10月8日,晴。

今天我遇見他。小鹿亂撞。看他呆頭呆腦的樣子。十分可笑。天空是湛藍色,心曠神怡。他說有時間約我看電影,吞吞吐吐。真是沒有男人的樣子。”

“10月12日,陰

他今天終於約我看電影。是新上映的《頭頂的天空》。看到女主角坐在單車上,周圍金黃的樹葉,我幻想自己就是那個單車後座的女孩,前麵騎車的,就是他。感覺空氣在我周圍凝固。

然而,我們坐在一起,整個過程,他也就是隻是看電影,我們吃一桶爆米花,好幾次不小心碰到手。我覺得全身發麻,像觸電。我偷偷瞟他,發現他沒有任何的反應,居然津津有味地看電影,這個呆瓜!”

....

陸遜回憶日記的內容,想到他母親年輕的愛情和幸福,不由露出微笑。

“他怎麽樣?恢複得不錯吧。”古八問張子儀。

“還行。”

“哦,”

“你應該去看看他。”

“嗯,等有時間再說吧。”古八低頭。

或許,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或者說沒有見的必要。他知道這樣有點偏激,外人看來會說不顧親情。但他實在不願意麵對。這種感覺和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再說,現在為他做的一切,難道還不夠嗎?什麽都還清了。

絕對夠了!

他腦海裏又浮現日記。

“1月3日,暴雨

我的心情也開始下暴雨。被愚弄的感覺真是不好受,我覺得天都要塌了。他說愛我,海誓山盟。我付出了所有。正在幻想和他美好的未來。我發現他卻有另外的家。但是我能怎麽辦?我該怎麽辦?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必須要堅強,孩子需要父親。”

陸遜性格一直孤僻,不願意和人交流。他覺得人實在可怕。不知道陸韜是否後來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以為弟弟隻是思念母親。於是什麽都想給他。

但是陸韜對他越好他越覺得惡心,虛偽。但是寄人籬下。有時候必須要忍受。

他發誓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你放心。警察那邊沒事的。”張子儀打斷了他的思路。

“好!”

“但是該你做的事,你還是繼續。不能半途而廢。”

陸遜點點頭。但心裏感到厭惡。忽然發現張子儀眼角的皺紋。

張子儀覺察到陸遜眼神的變化。笑著說,“我可是全指望你了。”

陸遜當然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古八窩在天台的沙發上。這是老城區的舊房子。雖然房子有點破,但是生活味很濃。有時候破舊的東西,反而是有感覺的。在樓頂可以看到比較的地方,這裏沒有很高的樓房擋視線。他在樓頂種了很多花,有空就上來澆點水,在沙發上坐坐。或者想事情,或者幹脆就是發呆。

伍子和丫丫來的時候,都沒發現。

“想什麽,師父。出神了。”

“是你們。”古八回頭。用手指指旁邊的沙發。伍子一屁股住在上麵。丫丫看著髒兮兮的沙發,癟癟嘴。她走到天台欄杆處,四下張望。“環境雖然破了點,但視線不錯。”

古八笑笑。“這是古家祖宅。”他遞給伍子一根紅雙喜,自己也點上一根。

“陸遜那邊交給你。”古八直接說道。

伍子點頭,他明白古八的意思。陸遜現在是新的線索。現在他們可以肯定,他絕對有問題。

“調查下他。應該能有發現。”

“好的!沒問題。”

古八早就計劃好,他還是要繼續盯陳耿義這條線。他也擔心伍子不是他的對手。才這樣安排。有些話,不用說出口。伍子能夠意會。

伍子站起來走到丫丫身邊。倚著欄杆,伸展脖子。傍晚的夕陽被褐色的雲層遮蓋。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幅很有層次的油畫。

“師哥,你的傷完全好了嗎?”丫丫問道。

“早就沒事了。”古八自己都忘了這回事了。這麽一說胳膊還真的有點疼。但是他不想表現痛苦,故意忍痛活動四肢。證明自己完全好了。

“那就行,你要注意身體。”丫丫露出關切的表情。

古八注意到伍子看丫丫微妙的情緒變化。覺得稍微有點尷尬。

“麻煩你配合伍子去調查陸遜?”

“哼。”丫丫白了一眼伍子,用鼻音說道,“和這個呆瓜一起?”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她發現古八神情嚴肅。又點點頭。“好吧。”

古八掐滅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