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花絲兒也來了

初一拿碗的手低垂了下來,碗裏的一滴油落到了地上,初一死命地用鞋在地麵上擦著,試圖將油漬弄掉。想得有點頭痛,幹脆什麽都不想,她信步向大樓走去。大樓是紅色的,在綠草地的相襯下,顏色格外鮮豔,而且,樓房看起來沒有經曆過風雨的摧殘和陽光的侵蝕,樓麵看起來就像剛粉刷一樣。小山離紅樓有一段距離,中間沒什麽建築阻擋,其實就是對立的。初一在心中數了數樓層,一,二,三,四,紅樓有四層,初一皺了下眉,她感覺四這個數字不太好,不好在哪裏,她也說不上。她要先去看看這個樓房是做什麽的,本來她最想去食堂,偷偷將碗放進去後再去別處,看到了紅樓,她改變了主意。草地上三三兩兩種著幾棵不高的樹,葉子似二三尺綠色的羽毛展開,棕褐色的樹幹像長滿了疙瘩的小胖子,初一不知道它叫蘇鐵樹,隻是以前沒見過,多看了幾眼。這裏的草地坪明顯是精心修剪過的,高度大致無二,也沒見有人踩過的痕跡,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紅配綠,醜到底,初一覺得如果紅牆換成黃牆說不定會更好看些,事實上,紅樓並不醜陋,它吸引著初一移動腳步走去。紅樓靜悄悄的,初一越靠近心裏越沒底,一路走來也沒見有人往這紅樓去的,除了她一個人。每層樓都燈火通明,非常寬敞,二層以上牆壁上鑲嵌落地窗,初一揉了揉眼睛,想從外麵窺探到什麽,饒是好眼力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再近一點,她沒有瞧到進入大樓的門,再找一遍,還是沒有,她意識到這是樓房的後麵,她腳下的路到了紅樓還在向前延伸。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最近的一個玻璃窗下麵,踮起腳尖,手攀在窗沿,碗筷就擱在手旁邊,努力朝內看。裏麵有人,人頭攢動,有許多桌子,那些人圍著桌子都在看書,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聽得到翻書的沙沙聲。他們全神貫注,不管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小孩,低著頭看著麵前的一本書,機械地翻著,初一的後背一陣發冷,她覺得即使大門就在她的麵前,她也不敢推門進入這個靜得可怕的空間。正當她打算離開之際,坐在毗鄰窗戶桌子邊的一個女人徐徐地抬起了頭,側過了臉,視線與初一的相匯合,初一驚嚇得手一滑,不小心將碗筷全帶到了地上,咣當一聲巨響,碗落在地上又連連滾幾下,滾到草地上才再沒有動彈,初一不受控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隻有一刹那的工夫,她迅速起身跑起來,她跑得飛快,來不及細看周圍的景物,一頭鑽入了一片樹林中,爬上了一棵榕樹。藏在濃密的枝葉當中,她才撫著胸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真是冤家路窄,那個女人竟然是花絲兒,他怎麽也到這鬼地方來了。她亂想一氣,驟然,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既然這麽多人都來到這裏,那麽十五會不會也是到了這裏?她為自己的想法驚呆了,隨之狂喜不已,親愛的妹妹十五一定在這裏,所以,不管多麽危險,都要找到十五,保護她嗬護她,和她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眼睛又朦朧了,初一仰起了小臉,這一路上,十五受了多少苦,這個讓人操心的妹妹,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身邊有沒有願意幫助她的人,還是正受著莫大的煎熬。初一抱緊了頭,她再不能任由自己的思想象脫韁的野馬一樣,要不然她會瘋掉的。敏感的她聽到了腳步聲,她努力在樹枝上蜷成一團,讓自己不易被人發現,來的人一定是花絲兒。她沒有猜錯,來人正是花絲兒,他四處搜尋著初一的身影,在小樹林裏繞了幾圈,最後他停了下來,睜大眼睛四處張望,初一在心中祈禱他不要看上麵,誰知,花絲兒的頭昂了起來,眯起了眼睛觀察起他麵前的一棵樹,企圖捕捉到初一,他的腳步慢慢向前移動,似乎想要一棵棵地搜索。好像他又沒有太大的耐心,草草看了幾棵便打了退堂鼓,風馳電掣又出了小樹林,或許她認為不能在這個地方耽擱太多時間。其實剛才他停下來的時候,隻要頭的傾斜高度加大,再用心地瞅一瞅,完全可以在離他最近的樹上發現瑟瑟發抖的初一。初一最怕花絲兒,因為這個壞人是明目張膽地說要初一的性命,初一哼了一聲,惹不起難道躲不起,她才不那麽傻。不過她還是有點苦惱,這個森林裏有這麽多的人要抓自己,看來,找到十五還是要費點波折。她還不想從樹上溜下來,要是花絲兒意外殺個回馬槍,豈不恰好擒個正著,她得在樹上再待會兒。她從樹葉的縫隙望著天,天空又變了臉,中午有陣兒極不情願地讓太陽露了下臉,轉眼又陰晴不定,灰色的天空令人情緒不好,她喜歡陽光,喜歡太陽曬在身上的味道。

森林裏這所學校好令人奇怪,或許這裏還住著女巫。花瓣村有人曾議論過黃逗逗的媽媽是女巫,但初一看著黃安琪一點都不像,在她的眼裏,女巫是穿著黑色的袍子,戴著黑色的高帽子,尖尖的長鼻子,出行都是騎在掃把上。逗逗媽媽看起來同村裏的大人沒什麽兩樣,除了愛嚼舌外。她當然不相信這些無中生有的話。初一歪了歪腦袋,花絲兒好像也是會點魔法,剛才他為什麽沒有施展出來呢?要是他把他的絕活使出來,初一即使躲在天上也插翅難逃,他是也不希望別人查出他的身份嗎?對了,初一記起來,花絲兒戴著框架眼鏡,頭發紮了起來,打扮中規中矩,上衣是一件普通的白襯衣外麵套個黑西裝,下身就是個黑褲子,原來她要掩人耳目。想到這裏,初一鬆了一口氣,看來,等會她能下樹去找個相對安全點地方,隻要避開花絲兒與那三個男人。初一本欲再去紅樓的二樓,斟酌了半天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紅樓肯定還會再來的,隻不過是花絲兒不在的時候。可是,她去哪呢?

她從樹上爬下來,謹慎地聆聽了四周的動靜,沒有腳步聲,還是朝花絲兒相反的地方走吧,反正是學校,肯定不會迷路總會走出來。她看清楚花絲兒的方向是紅樓那邊,毅然地往小樹林深處走去。小樹林看起來並不大,樹與樹之間的距離比較寬,全像是夾竹桃之類的品種,地上沒有落葉,軟軟的地麵就像踩在墊子一樣。初一很想找個沒人經過的地方獨自待一會兒,起初她想回到食堂的那個儲物間,將碗悄悄放回去。而她記起碗全掉在紅樓那邊時,就泄了氣,她認為如果還了碗,那她就算不上小偷了,而現在她可能就是小偷。她不喜歡走在樹林裏,光線暗淡,令人心裏不踏實,最主要的生怕冷不丁竄出一個人來。剛才食堂那麽多人,多少說不定會有一兩個人流連於此,初一猜測著。但是,她沒有遇到人,除了鳥兒在她頭頂上啾啾叫喚之外,她還碰到了幾隻老鼠,個頭大得令人驚歎,她好像又見到那隻貓頭鷹,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她感覺自己是走在校園裏最偏僻的地方,要不然不會如此人煙稀少。說實話,她一路從花瓣村走來,走了那麽多路,極少是路上有人的。她口幹舌燥,想找點水喝,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將身上水壺裏的水喝得一滴不剩。這個樹林看起來不長,走起來怎麽如此之長,仿若走不出去似的,初一變得急躁起來。還好,她終於捕捉到前方有一縷光線,心內一喜,快走到樹林的邊緣,她又活躍了起來,三步並作兩腳地向前走著。

須臾,她的眼前豁然開朗,樹林全挺立在她的身後,而她眼前是一座金色的直筒樓,遠觀麵積不大,三角形的房頂黑白相間,它孤零零地佇立著,初一還沒靠近就接受到了它的孤寂,直筒樓的西麵與北麵被圍牆包著,圍牆滿是長長的爬山虎,像一道天然的綠簾布。朝南的門前有一條小碎石路,通向前方的大道,東麵便是初一站立著的小樹林。初一倍覺疑惑,這房子裏沒人嗎,自己的動作這麽響,竟沒人出來看看究竟。她否定了這個想法,房子四周沒有雜草叢生,證明這裏有人住。她看到金色的門沒有關上,猶豫著是不是進去時,聽到了說話聲,初一慌不擇路地躲到一棵樹的後麵。

“你都寫得怎樣了,要結尾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蒼老,初一猜那人應該上了年紀。

“你要是不來,我不正寫著嗎,你又說要去食堂吃飯,沒想到今天食堂這麽多人,一來一去耽擱了不少時間。”是一個帶著埋怨的聲音,略顯低沉,還有點嘶啞,初一琢磨是個老頭。

“咦,門你都忘了關。”

“我哪記得這麽多事,再說,這裏很少有人來,隻有你天天來一次,你不煩我就萬事大吉了。”初一聽著他們兩個邊說著話邊走進了房子裏麵,他們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

“你得走了,我該工作了。”老頭不客氣的聲音響起,看來他並不太歡迎這位來客。

“好的,我走了,你每天得活動下,不要總坐著不動,我們都一把年紀了,得注意身體才行。”來客依稀是站在門邊上,他顯得一點不惱。接著,初一聽到了嘭地關門聲和細碎又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一片寧靜,初一還是待在原處不敢挪位置,聽起來這裏住著的是一個古怪的老人。她有了好奇心,打算偷窺裏麵是何許人也,她抬起一隻腳,輕輕地落下,然後抬起另一隻腳,小心地向前邁,一步步地移到後麵的窗戶邊。透過玻璃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排列整齊的木櫃子,沒有上過油漆的笨重櫃子裏塞滿了書,初一的眼睛都看直了,她從未在任何人家裏看到過有如此多的書。她大著膽子將臉移向窗戶,窗戶後麵的腦袋令她嚇了一跳,趕緊縮回自己的小腦袋。還好那個隻剩幾根白發的腦袋是低著的,初一沒有被發現。初一猜窗邊一定是一張書桌,老頭正趴在桌上看書,要不然他們正好四目相對。“困了,休息一會吧。”窗戶是開著的,初一清晰地聽到了老頭的自言自語,她又聽到了腳步拖遝走向另一處地方。初一再通過窗戶觀察,屋子裏已不見老頭的腦袋,他是真的去睡覺了。窗戶並不高,初一將裏麵能夠看得一清二楚,櫃子對麵也還是一排櫃子,一樣的裏麵塞滿了書.。轉而,她凝固了一般,視線久久地盯在,窗戶對麵的小圓桌上,上麵正攤著一本大書,很厚,這本書初一很眼熟,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白蘿卜家裏見過同樣的一本書,並且,她在書裏還看到了十五。她垂下眼簾,驚訝地看到書桌上同樣有著一本大書,中間夾著一支筆,書上的插圖她隨意地掃了一下,一個女孩的圖像,初一本來準備移開視線,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又瞟了一眼,心一下子收緊,這不是十五嗎,圖像裏的十五迷茫的神情,她的頭發變成了短發,跟上次在白蘿卜家見到的不一樣,初一的心一陣疼痛,人如電擊般顫栗,她親愛的妹妹為什麽總出現在書中呢?而且分別來自兩個不同的地方,這其中一定有奧秘。從房裏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初一下意識地將身子隱在窗戶後麵,以免被人看到。咳嗽聲像是從房裏來到了外麵的客廳,似乎肺都要被咳出來了,初一聽到倒水的聲音,然後是喝水的咕咕聲,咳嗽聲也隨之減弱,從連續地咳變為間斷性地咳,聲音移到了窗邊,初一連忙蹲下身子,她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拖拉椅子的聲音響起後,初一確定老人是坐著了,但她還不敢起身。“哎,寫到哪裏了,瞧我這腦子,還是得繼續寫才行,就隻有結尾沒完成了,寫完這部分,我就大功告成了,咳,咳……”老人的咳嗽又恢複到了起初的狀態,又是椅子擦地咣當的響動,初一聽見老人離開了書桌,可能又去了房間裏。趁此機會,初一放輕腳步離開了這座神秘的直筒樓和神秘的老人,她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可是又有誰能告訴她真相呢?看來隻有等到天黑從貝索的嘴裏摳出一些來,其實貝索一家也是高深莫測的人,無論初一身處哪裏,他都能在晚上出現在她麵前。她像運動健將一樣穿過了小碎石路,由於動作倉促,好幾次手都碰到了路邊的四季青發出窸窣的聲音,幸好沒人出來。初一來到了大道上。她緊接著又跑了一段路,驚喜地看到了洗手間的指示牌,她又朝前走了約莫一百米,右手處一條小徑隱藏於綠色的樹木之間,初一穿過小徑進了女洗手間。這裏大概是一條不繁華的道路,洗手間暫時空無一人,卻又正合初一的心意。她早就想照照自己的樣子了,在洗手台上的鏡子裏,她見到了一張臉,頭發蓬鬆,額前還沾著一棵草,嘴的四周有黃黃的油漬,她都不願再看下去了。狠狠地洗臉,她的手也很嚇人,指甲長長的,裏麵黑黑的,真想找個剪刀將指甲好好修剪修剪。洗完了臉,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清爽,從包裏翻出一套衣服將自己身上的這一套給換下來,以前穿的格子夾克換成了黑色的毛衣,下麵的黑褲子和鞋就懶得換了。在鏡子麵前她左照照,右照照,還是覺得有點不踏實,又將馬尾辮散開披在肩上,換個發型換身衣服說不定那三個男人就不認得自己了,初一為自己的小伎倆頗為自得,樂不可支地衝著鏡子眨了眨眼。她剛出洗手間,便進來兩位年輕女孩子,初一很高興自己全部清理完畢。就過了那麽一會,大道上多了幾個人,初一留意了下他們,這些人都是中年人,眉頭緊鎖,有一位阿姨臉上依稀可見淚痕,仿佛有什麽煩心的事。初一見不得別人流眼淚,現在的她一見到有人傷心,她會觸景傷情淚水在眼眶內打轉,她將視線移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