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初次交鋒
出警的是小單，與小單同時出警的是陳曉峰。
陳曉峰沒穿製服，他住在派出所值班室。他來江塘鎮兩天，沒有四處調查，也沒有打聽太多，隻是問清楚歐寶鬆家的位置，獨自去看了看。
朦朧中聽說是馬南山的建材市場遭盜竊，沒有猶豫，起床陪小單出警。
保安報警的急迫語氣，似乎發生了重大的盜竊案，他倆到現場，三個保安沒有誰能說出被盜了多少鋼材。
問話的是小單，陳曉峰站在一旁聽保安敘述。
從保安對小偷外型描述，小偷年紀比較大，是單個作案，陳曉峰聽了，不是要找的人，首先對小偷失卻興趣。
保安說小偷從圍牆豁口進來，又從豁口逃跑。陳曉峰聽了這句話，心想不對呀，明明說小偷年紀比較大了，想到這裏，他精神為之一振。
陳曉峰獨自走到圍牆邊，目測地麵離豁口的高度，雖不足兩米，但這樣的高度如果讓自己身負重物，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利索爬過去，沒那麽容易。
陳曉峰的直覺，這個人沒偷到東西，年紀也不是保安看到的年紀。
保安說的小偷頭戴黑色遮陽帽，背微駝，應該是偽裝。
陳曉峰看到圍牆邊有兩行腳印，他順著往辦公區草梢露水被碰落的痕跡查看，看到腳印停在一扇窗戶下。
陳曉峰望著窗口，他試著推了一下玻璃窗，紋絲不動。
他想，小偷是想進辦公室偷東西，窗戶從裏麵扣死了，進不去。
陳曉峰再順著腳印轉到辦公室前麵。
天色漸漸發亮，雖然太陽未出來，四下裏灰暗慢慢退去。陳曉峰迎著晨曦，看到走廊上有幾枚腳印，腳印邊緣是露水的濕跡和散落的細小草葉。
他順著走廊往前走，停在董事長的辦公室門外。
這時候小單聽完保安的敘述，也來到走廊，站在陳曉峰身邊。保安跟在警察身後，幾個人默不作聲。
“有發現嗎？”小單問。
陳曉峰回身看了一眼保安，與小單對視一眼，他故作輕鬆地說：“小毛賊，不像江洋大盜。你們警惕性很高，我猜測小偷沒偷到東西，被你們發現，嚇跑了。”
三名保安受到表楊，麵露欣喜之色。
小單從陳曉峰的眼神感覺出事情沒他說的那麽簡單，從他話意聽出不想讓保安知道太多，或者引起他們緊張。
小單沒往深裏問。
“這間是馬南山平時辦公的地方？”陳曉峰問。
“您認識我們董事長？”門衛問。
“問你話如實回答是或不是，哪來那麽多話？”小單批評門衛。
年長的保安如實回答說是，沒忘了剜一眼門衛。
“董事長不常來公司，每周隻來一天，星期四過來。”年長的保安補充說。
陳曉峰聽了沒再問話，衝小單點點頭。
小單會意，對年長的保安說：“我們立案了，不用太緊張，小毛賊想撈點油水，今後發生類似的事及時報警。”
三名保安同時說：“是。”
陳曉峰小單一前一後往警車邊走，年長的保安叫住他倆。
“警察同誌，我們昨晚碰到一個人，看起來像我們早上看到的小偷，但是我們昨晚碰到的人是年輕人。”
陳曉峰停住腳步，回頭望著年長的保安，雖然保安說的話層次有些混亂，他聽明白了。
“昨晚遇到的人什麽情況，在哪遇到？”陳曉峰問。
年長的保安看了同伴一眼，喉嚨上下滑動幾下。
年輕的保安馬上接口說：“昨晚我倆在牆外巡邏，我們每晚睡覺前都要巡邏一次的。碰到一個年輕人，我問他這麽晚一個人在牆外遛達，是不是想偷東西？我用電筒照了他的臉，他用手擋住了……那人不說話,起腳踢掉我手中的電筒……就跑了, 我倆追了沒追上,那人跑得太快,一轉眼沒影了。”
“那人長什麽樣？”陳曉峰問。
“沒看清長相，手電光掃在他臉上，臉色挺白的。”
“有多高？”
兩名保安對視一眼，年長的保安伸手往頭頂比劃一下說：“比我倆高，跟他差不多。”
保安指的是小單。
小單很煩保安說話磨磨嘰嘰的勁頭，拿自己跟小偷比，更煩他，小單問：“你沒看清他長什麽樣？剛才這個小偷你們也沒看清臉，說年紀大，昨晚碰到的你說年輕，怎麽說像一個人。”
“動作,動作都很快。”年長的保安說.
“身手,他的身手快,他打了我倆一人一巴掌,我都沒看清他是怎麽竄到我麵前的,臉上就挨了一下。”年輕的保安補充說。
“廢物！”門衛忍不住從嘴裏擠出一句，雖小聲，幾個人都聽到了。
年長的保安臉上掛不住了，礙於警察在場，沒發作，隻是臉上的肌肉抽了一下。
年輕的保安年輕氣盛，怒目而視門衛說：“你說誰廢物？你他媽算個逑呀？警察沒說啥，輪到你下結論嗎？”
門衛挨罵，臉上下不來，縱身跳到罵他的保安麵前。
“你他媽不是廢物也是個逑，臉上挨了巴掌還不知道怎麽挨的，你不是逑也是屌。”
年輕保安照著門衛臉上就是一巴掌，門衛想還擊，被年長的保安一把抱住了。
“別動手，有話好說，大家是同事，有什麽過不去的事。”
年長保安抱住門衛雙手，嘴上是雙方，就在這時，門衛的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他媽的老王八蛋拉偏架，你倆串通一氣。”門衛氣急了，奮力掙脫年長保安的摟抱，抽身抄起腳邊一條三角鋼。
年輕保安見狀，滿地尋找合手的家夥。
陳曉峰見狀，大聲喝止，將兩個保安從中間隔開。
“你像話嗎？跟他倆比，你是年長的，不誠心勸架，拉偏架，讓他倆積怨更深。”
陳曉峰批評年長的保安。
門衛聽了陳曉峰的話，扔掉手中三角鋼，目光仍仇視打了他的保安。
小單說：“如果我把你們三個人的情況反映給你們公司領導，你們被開除都有份，作為同事，遇事窩裏鬥，像什麽話？還有你，雖然挨揍了，可你說話太氣人了，罵他倆是廢物，就你有能耐，有能耐怎麽沒抓住小偷，讓小偷溜了。”
小單說的幾句話，有一句最管用，他們最擔心被炒魷魚。
門衛原本覺得自己占理的，聽了警察的訓話，意識到是自己說的話引起矛盾，他收回盯視中帶有挑釁的目光，其實他心中的仇恨並沒有減少，隻是收斂了表麵的怒氣。
年輕的保安看了看自己打人的手，主動上前拉起門衛的手，用道歉的語氣說：“對不起，我一時衝動，動手打了你，你打回我吧！”
門衛掃了陳曉峰小單一眼，臉上免強裝出笑容，他說：“算了，大家是同事，我有錯在先，發生矛盾也是常有的。”
陳曉峰皺著眉望著年長的保安。
年長的保安明白陳曉峰的意思，滿懷歉意地說：“我不是有心拉偏架，你倆誰打傷誰都不好，打傷誰都得付醫院費，都得被公司開除了，你說對吧？”
小單望著年老的保安，心想：“靠，這道歉聽著別扭，卻實用。”
年老的保安裝出一副可憐相說：“求求你別反映到我們公司，那樣我們的飯碗就保不住了。我們是安徽農村的，能找到一份保安工作很不易……”
“求求你們……”年輕的保安說。
“沒事了，我保證不記在心上。”門衛說。
陳曉峰嗯了一聲，點點頭。
三個保安看起來是和好了，陳曉峰重新回到之前的思路。
年輕的保安說小偷的身手很快，讓他有幾分意外又有幾分驚喜。他沒有把心裏想的流於表麵，用平靜的語氣問：“你說說那個人身手很快，有多快？”
這句話讓年輕的保安來了勁頭，淩晨他追在前麵，原本是年長的保安先聽到外麵動靜，先起床，但是他步子快，幾步就跑到年長的保安前麵去了。他清楚見到小偷雙手攀住圍牆，身子一縮便滑過豁口，像粘滑的泥鰍。
“昨晚他踢飛我手上的手電筒，我臉上又挨了一下，我沒看清他如何移動腳步。剛才那個小偷，雖然駝背，可是他腳下快。從上牆到滑出牆外，似乎在眨眼之間。”
年輕的保安說到激動處，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微微顫抖。
年老的保安說那時候牆頭還有霧，看起來真的像滑過去的。
陳曉峰拍了拍年輕保安的肩膀，輕鬆地說：“那是你遇到小偷造成心情緊張的緣故。沒事的，這個小偷不會再來了。如果他真有能耐，不會那麽害怕，拚命逃跑的。”
陳曉峰有意安慰保安，消除他們緊張感。
門衛領悟得最快，“哦”了一聲點點頭。
“你們公司有監控嗎？”陳曉峰問。
“前門有，後牆沒裝，以前裝過，被人故意砸壞了，之後就沒再裝。我敢保證小偷不是從前麵進來的，我後半夜沒犯困，上半夜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太提神了，一點困意沒有。”門衛信心十足地說。
陳曉峰想，後牆沒有裝監控，無需耗費時間。
“財物沒被盜，你們吵架的事用不著向你們公司說了。”陳曉峰說。
“是。”三個保安異口同聲，響亮答應。這種事巴不得公司沒人知道，更不願讓董事長知道了，弄不好要扣工資。按保安的工作守則，財物被盜是工作失職，財物損失大，要被炒魷魚的。
回到警車上，小單問陳曉峰。
“你懷疑小偷的身份？”
“我感覺他們描述的小偷不是為了偷點鋼材賣錢，據我觀察，院裏到處是廢鐵廢鋼材，後圍牆邊雖沒有一堆一堆那麽多，零零碎碎還是有的。根本用不著往倉庫去。還有呀，這個人在辦公室走廊逗留過，腳步停在董事長那間辦公室門前。”
小單聽了陳曉峰的話，默不作聲，作沉思狀。
過了片刻小單沒想出頭緒，他問：“有沒有可能是小偷看不上鋼材，想偷更貴重的東西。”
“不排除這種可能，如果真如保安所說，那個人身手很快，一定不是偷鋼材賣錢的小毛賊，這人身上有功夫。”
“陳隊，我同意你的分析，你是不是懷疑歐亞東？江塘鎮很多人都知道他去河南學過武術。”
陳曉峰沒點頭，也沒說是，他眼晴亮亮地盯視前方。
“咱們派出所在這周圍有安裝監控嗎？查看監控，尋找這人從什麽地方來的。”陳曉峰說。
“高鐵站和人民路有治安監控，鎮政府附近也有安裝。”
陳曉峰點點頭說先回所裏。
小單開車，路上倆人都沒說話。
到了派出所停車場，車子熄了火，小單問陳曉峰。
“不讓馬南山知道這件事，是不要鬧得動靜太大，引起這個人的警覺？”
陳曉峰望著小單，覺得他很聰明，適合幹刑警，在派出所有點屈才了。他這麽想，替他惋惜的同時，想到自己無能為力。這事沒有分局局長同意，刑警隊長無權從派出所調警力。
想到這事，想起冉麩，他的心頭有些毛躁躁的。
小單見他沒說話，沒再問，他鎖好車，帶著陳曉峰去監控室。
陳曉峰這才想起小單問過的話，走神了，沒回答他，心神不寧地溥衍他。
“我的直覺，這個人不是偷東西的小毛賊，也不是歐寶鬆。”
“你說的開三輪的歐寶鬆，歐亞東的堂弟？不可能是他，他的性格看起來柔弱很多，他沒能力竄上那麽高的牆。”小單認同陳曉峰說的話。
“所以，暫時不想把這件事在馬南山的公司擴散，免得一樁小事弄得沸沸揚揚，讓對方聞到氣味，立馬消失了。”陳曉峰說到這裏停住了，沒往深處說。再往下說，韓石的案子就帶出來了。
“好，如果是歐亞東，我也想會會他。在警校學的擒拿格鬥，參加工作兩年，還沒試過，再不試一下，我都快忘光了。”小單說。
小單也來了勁頭，也許是他平時做的多是調解工作，與老頭老太打交道，盡是家長裏短的家務事，終於遇到新鮮刺激的案子。
陽光跳出地平線，空氣鮮活起來。遠處有雞鳴狗吠，被汽車引擎的轟鳴覆蓋了。
陳曉峰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圍牆上晃動，想到越過圍牆的人靈活身手。
他在圍牆邊目測過高度，如果讓自己跳過去，能否如保安所說那樣，像一條泥鰍滑過牆頭。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歐亞東，他來馬南山的公司幹什麽？對馬南山下手？如果真是他，韓石的死與他有關。
這個時候，陳曉峰有與歐亞東交手的欲望，他想試試在少林武術學校學過武術的人功底有多深。
小單帶陳曉峰上到四樓的監控室，值班民警從裏麵打開門，小單說需要調一個小時前人民路高鐵站周邊的監控錄像。
值班民警打開兩台監控電腦，將錄像調整到一個小時前。
陳曉峰握手言謝，之後與小單分別坐在電腦前，專心查看監控錄像。
小單看高鐵站廣場的監控錄像，陳曉峰看人民路的監控。他們從淩晨四點開始往後倒，在四點二十二分的時候，陳曉峰看到一個人從東往西，穿過人民路十字路，往馬南山建材市場走來。
“是這個人了。”陳曉峰說。
小單和值班民警聞言湊到電腦前。
“符合建材市場保安所說的特征，頭戴黑色遮陽帽。”陳曉峰說。
“將人像放大，能否看清這個人的麵孔。”
值班民警左手敲鍵盤，右手握鼠標點擊。不一會，畫麵放大。看不清人臉，卻能看出這個人年紀不大，不是保安說的年紀比較大還駝背的特征。
這個人走路始終低著頭，十字路口等紅燈也沒抬頭。
“他到是遵守交通規則。”陳曉峰說，他的言下之意，這個人不是沒素質的小偷。
小單有疑問，看著電腦，問哪裏能看出來。
“十字路口人行道紅燈，他等到綠燈才通過，這個時候根本沒有車通過。”陳曉峰說。
“他是不是觀察監控？你看，他抬了一下頭。”小單說。
陳曉峰聞言，有些驚喜，他說：“把他抬頭的圖像放大。”
值班民警再度敲鍵盤拖鼠，圖像被放大了，隻能看到下巴部分，鼻子以上是遮陽帽的陰影，無法看清。即便露出的下巴部分，能看出這人年紀不大。
陳曉峰想到小單見過歐亞東，他問：“從臉型輪廓，能不能看出像某個人。”
小單仔細端詳了一會說：“看不出來，嘴巴以上是黑影，如果鼻子能露出來，還能比較。”
值班民警無能為力地說：“這個我沒辦法，況且路燈下放大人像容易模糊。”
“咱們暫不管他是誰，能不能查出從哪裏出來的。”
小單和值班民警聞言，各自操作電腦，將圖像往回拉。經過比對分析，這個人是從高鐵站旁邊的一條小路走出來的。
“高鐵站屬江塘鎮管嗎？”陳曉峰問。
“有一部分，高鐵站治安歸鐵路公安管。”小單回答。
“再往後看，是不是他回去的路途與出現的地方一致。”陳曉峰說。
值班民警手中鼠標點擊快進鍵，不一會，看到一個人影穿過人民路，消失在畫麵之外，與來的路不同。
陳曉峰沒再多問，他覺得這個人就住在高鐵站附近，想到這裏，他對值班民警說：“謝謝你，辛苦了。”
陳曉峰走出監控室，他決定獨自去高鐵站附近暗中查訪。他沒把想法告訴小單。兩個人去查，容易引起對方警覺。
陳曉峰吃過早飯，獨自來到人民路十字路口。他站在嫌疑人站過的地方，觀察人民路兩側。東南邊是高鐵站，西北方是馬南山的建材市場，成對角線。
他朝著監控錄像裏看到嫌疑人出現的位置望去，高鐵站後麵是村莊，旁邊有條小路進去，兩側多是兩層樓的民宅，看起來有些零亂。
陳曉峰想，如果他住在村裏，挨家挨戶走訪有點困難。當看到有幾家樓頂豎著旅店、賓館的招牌。心想，嫌疑人會不會住在私人旅店。如此想著，陳曉峰決定先去私人旅店、賓館暗中調查。
他首先來到高鐵站，在廣場逗留片刻，直到第一班列車進站，雖然在江塘下車的旅客不多，但是，高鐵站廣場上的人氣在聚攏，並熱鬧起來。
最多是的一些推著自行車賣水果茶葉蛋的小販。
陳曉峰慢慢往村裏走，他覺得從小偷出現在監控的區域，離他住的地方不會太遠。他沒有選擇人民路兩側的賓館旅店查找，而是往村裏走。
不用說，村裏的農民沒有地種了，有工作的年輕人這個時間已經離家上班了，村道上隻有老人和未上幼兒園的孩子。
零星幾家賣早點的小吃部的爐子冒著白煙，鐵鍋口飄散著淡淡的水蒸氣。
陳曉峰迎著太陽往高處望，兩側房頂晾曬的長袖短褲花花綠綠迎風招展。
一條黃狗一條黑狗懶洋洋一左一右反方向前行，交錯時相互駐足對視一眼，再低頭往前走，一搖一擺，井水不犯河水。
這是一個安靜而又平常的早晨，村裏人習慣了每天近乎相同的空氣陽光，還有熟識的麵孔。
懷抱幼兒的大爺大媽目無表情地望著沿村道往深處走的陳曉峰，他們在問同一個問題，這個雙手沒有任何行李的陌生人是誰家的親戚，要投宿住店為何空手。
陳曉峰能明白他們目標光裏的詢問，他停在一間雜貨店廚窗前，裏麵坐著一位中年男人，他掏出兩個硬幣買了一瓶礦泉水。
陳曉峰問：“請問村裏還有旅店嗎？”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有，青年旅店，直走右轉彎就是。”
“貴嗎？”
“不貴，貴的不叫旅店，叫賓館。再說了，開在村裏，貴了能有人進來住嗎？”
陳曉峰說謝謝。
中年男人對已經轉身的陳曉峰說：“人民路有幾家賓館旅店呢，也不貴，百來塊錢就能住一晚了。”
陳曉峰報以微笑說：“村裏安靜，最主要是便宜。”
中年男人坐回椅子裏，翻看邗江日報。
陳曉峰不確定要找的人住在青年旅店，憑他的直覺和經驗，這個人離自己不遠了。因此，他內心無法控製地激動起來，心跳像腳步一樣重，咚咚響。他的手心潮濕，脊背有汗往下流。
如果這個人是歐亞東，陳曉峰並不確定能打贏他，又想與他交手。
他心情激動，渾身出汗，不是在乎輸贏，而是擔心如果他是凶手，自己單槍匹馬擒不住他，讓他跑了。自己不僅犯了錯誤，也錯過了最佳的抓捕時機。
陳曉峰此時內心既有接近犯罪嫌疑人的激動，又被沒有把握的忐忑不安幹擾，呼吸無法順暢。
他走到路口，望見右手邊的青年旅店招牌，停下腳步。
他在思考進旅店之後如何與老板對話，對話內容要盡量避開詢問。
陳曉峰口袋裏有一張歐亞東的照片，是他辦身份證的一寸黑白照片，雖然是打印件，還算清楚。隻是幾年前的，與現在的長相應該有差別。
正在陳曉峰思索間隙，他的手機響了，是閔娜打來的。
留在江塘兩天，算今天是第三天，他沒有主動給閔娜打過電話，很多時候想打，礙於有人在場。
與閔娜的關係毫無意識中突破了，是陳曉峰沒想到的。確定了戀愛關係，自己又沒主動向她表示過關心，連一個問候的電話也沒給她打過，陳曉峰有些疚。
他接通電話，第一句就是：“對不起閔娜，我一直沒主動給你打電話，別生我氣。”
“我沒生氣，我擔心你一個人在那邊，吃不好，睡不好。”閔娜說。
閔娜的話讓陳曉峰心頭如流過一道溫暖的泉水，之前的緊張與忐忑一下消失怠盡。
“放心吧！如果出差都是這樣的，是天堂日子了。”
“有進展嗎？”
陳曉峰停頓了一下，他在想如何對她說。如果告訴她此刻自己正在查找嫌疑人，她要緊張的。想到這裏，他說：“沒有進展，還沒能與當初我倆推測的人接觸過，不好下結論。”
“你回隊裏吧！我想你了。”閔娜放低聲調，輕柔地說。
“我也想你，我把幾件事弄清楚就回去。”
“嗯！我等你回來再審衛水冰，我要你坐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審。有你在我心裏有底，也沒那麽緊張。”
“上次審他，你很自如呀！”陳曉峰說。
“是因為你坐在我身邊。”
陳曉峰輕聲笑了笑說：“你很早就暗戀我？”
“是……不是……”
陳曉峰知道她害羞了，其實她那天說的話已經表明了，她說調來白水區刑警隊，就是為了他。
閔娜說是又說不是，陳曉峰不再往下追問，他不是要聽到她說出答案，自己表現得輕鬆，能有效消除她的緊張，讓她明白自己沒有危險，過得很好。
閔娜醒悟自己被套出真話，又羞又急，還沒等她圓話，陳曉峰已經把話題扯開了。
“你在辦公室打電話嗎？”
閔娜平靜了一下，小聲說。“是的，大家都出去了，隻有內勤在。”
“冉麩……”
“他昨天有找過你,他說你鬧情緒,不上班當曠工。今天沒再問你,隊裏的工作交給武淵代管了。”
陳曉峰說：“這樣也好，免得隊裏放羊。”
“他這麽對你，你心裏真的不難過嗎？”閔娜問。
“不難過，隻是有點憋氣……”陳曉峰沒往下說,他不想把不良的情緒帶給閔娜。
自己眼下做的事，季局長知道，所以他並不是十分擔心將來解釋不清楚。
閔娜沒有再提影響陳曉峰心情的話題。
“李崤怎麽樣？”陳曉峰問。
“李崤和虞敏菲到辦公室報到一下就沒影了，不知他倆忙些啥。”
“我交給他倆一個任務，他在查找兩個人。”
“這事你不告訴我。”閔娜有些生氣的說。
“我不想讓你分心，你專心準備審衛水冰，閔娜，你決定哪天審，提前告訴我。”
“如果放在下星期一審他，你能回來嗎？”
“能的，我能回來。”
“我去接你，可是，你的車交給武淵了。”閔娜說。
陳曉峰聽出她說話聲音降低了，他理解她在想什麽。
“我坐公交車回去。”
“星期一中午等我，我去接你。”閔娜說話加重語氣說。
倆人收了電話，陳曉峰沒有因為刑警交由武淵代理而難過，而是很想見到閔娜那種舒服的溫暖。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需要她，分別那天站在派出所門口望著她開車走的時候，這種感覺沒有現在這般強烈。
是否與即將要麵臨的危險有關？
會有危險嗎？
陳曉峰如此想著，大腦裏跳出另一個想法。要想不引起老板和住店客人懷疑，隻需在旅店住一晚，店內住了什麽人，不需要問任何人，便可一清二楚了。
想到這裏，他腳步穩穩往旅店走去。
青年旅店是家庭經營，規模不大，僅一棟兩層半的小樓。
陳曉峰還沒進店，迅速打量樓房的結構，估計上下兩層半的旅店，也就十幾間客房的樣子。
陳曉峰走進旅店之前，雙手在頭上撓兩下，掖在褲子裏的襯衣拽出來，這才走進店內。
他看到櫃台後麵站起一位中年婦女，估計是店主。
女店主圓胖臉，臉色紅紅的，見到陳曉峰進來，臉上立馬掛足笑容，既喜氣，又有福氣。
“請問要住店嗎？”
陳曉峰點點頭說：“預計要住兩天，但我先交一天錢，明天要住我再補交，行嗎？”
“沒問題，你想住幾天就住幾天，店雖小，保證你像是住自家一樣。”女店主說。
“謝謝。”陳曉峰目光停在牆上的價目表上。
“你這特價房五十塊錢一天？還有嗎？”
“沒有了，就一間，房間很小，條件一般，你住不習慣的。”女店主說。
“掙線不容易，能省點就省點。”陳曉峰說。
“看您不像外地來打工的農村人，還在乎這幾十塊錢呀。”
陳曉峰慢吞吞地辦理入住手續，與女店主閑聊，他想從閑聊中得到更多入住客人信息，但他沒有直截了當問，他擔心要找的人與店主熟悉。歐亞東是江塘人，被拆的家離這裏本就不遠。
“你怎麽空著兩手的，行李沒帶？”
陳曉峰原本用普通話與她對話，聽了她的話，他當即改用邗江話說：“早上和老婆吵架，給趕出來的。”
女店主驚愕地望著陳曉峰白皙的臉，心想看著挺斯文的男人，也會跟老婆吵架。
“工作丟了，老婆說我沒用，找不到工作掙不到錢就不許回家。”陳曉峰補充說。
“有孩子嗎？”女店主問。
“沒呢，結婚剛兩年，準備過兩年再要。”陳曉峰紅著臉說。
“趕緊要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脾氣就改了。”
“嗯！”陳曉峰麵露感激之情，他知道女店主信了自己的話，小聲問：“特價房真的就一間。”
“真的就一間，住的是一個外地口音的人，說是來江塘找朋友。要不我再給你打個折，稍微比特價房貴一點，這樣滿意嗎？”
“滿意的，我出來啥也沒帶，好在口袋裏還有點錢，要不我連旅店都住不起。”
“呆一兩天，你愛人的氣消了就趕緊回家，女人不會真生氣的。”
“謝謝你，她氣消了我就回。”
陳曉峰交了錢沒急著拿房間鑰匙，幹脆坐在沙發上一副閑得無聊，與女店主聊天的架勢。
上午是旅店一天中最閑的時候，女店主見陳曉峰沒有回房間的意思，也沒多問，知道他被老婆趕出來，心情不好，有意開導他。
她把房間鑰匙拿出來舉起來讓陳曉峰看到，放在櫃台上，意思是想回房間就自己拿。
陳曉峰問：“房子是自家建的吧！做旅店生意到是好營生，比出租房子有錢賺。”
“出去打工也是賺那麽點錢，受累還受氣，自家弄個糊口的營生。”
“好，這個營生好，給自己當老板。每天有個十個八個旅客，三五百塊收入，比縣長強呢。”陳曉峰說著話，大腦在轉，怎樣將話題往住客身上引。
“有時多，有時少，小旅店住客不穩定的，有的時候一天隻有一兩個，比如昨天和今天。”
“昨天一個？算上我是兩個？”
女店主說：“昨天兩個。”她說這句話時有些失落。
“做老板不能著急上火，你比我不知強多少倍，守著一份生意。哪像我，一個大男人沒工作給老婆趕出家門。我是看你麵相善良，跟你說了實話，朋友麵前我都不好意思說。”
女店主笑了。
陳曉峰知道旅店住了兩個人，不知是男人還是女人。他有心將話題往出引，讓店主自己說出來。
正在這時，樓梯有腳步聲，陳曉峰假裝不經意掃了一眼，看到一個背包的年輕人往下走。
年輕人頭上戴著一頂陳舊的黑色遮陽帽，帽簷壓到眼眉。
陳曉峰心頭忽地一跳，他仍保持與女店主說話的笑臉與姿勢，蹺著二郎腿。
陳曉峰望著背包客頭上的遮陽帽，與監控視頻裏的帽子很像，長帽簷。
由於背包客把帽簷壓到眉骨，陳曉峰看不清他的臉。
“出去嗎？”女店主問。
“我要退房。”背包客用普通話說。
“你定的是三天，這就要退嗎？”女店主惋惜的語氣。
“臨時有事，下次來還住你家。”
“好，歡迎下次再來。”
陳曉峰坐在沙發上，看不到背包人的臉，耳聽他與店主對話。陳曉峰借機上下打量背包人，他背上背著陳舊的帆布包，腳上一雙黑色平底運動鞋。
他望著背包客與店主說話結賬，心生一計，掏出褲兜裏的錢包隨手扔在過道上。同時，他迅速調整坐姿，背朝過道，不再蹺著二郎腿。
陳曉峰做這些動作，女店主沒看到，她的視線被背包客擋住了。
背包客結完賬，轉身離開櫃台，他始終壓低帽簷，低頭走路。他看到過道上的錢包，掃了坐在沙發上的陳曉峰一眼，嘴上說：“老板，地上有隻錢包。”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停步。
陳曉峰聞言，誇張地站起來，雙手一撐躍過沙發，正好擋住背包人的去路。
這個誇張的動作讓女店主感到突然。
“哪兒呐？”陳曉峰失聲驚呼的同時彎腰撿起地上的錢包，他誇張地說：“哎喲，是我的，老板可以作證。”他說著話舉著錢包給女店主看，可是他的身體仍堵住過道，沒有讓路的意思。
店主望著陳曉峰手上的錢包，記得他交房錢的時候掏出來過，還特別撐開錢包讓她看裏麵沒多少錢，所以她記得，她點點頭，以示證明。
陳曉峰抓住背包人的手，使勁搖了晃，他說：“謝謝你，謝謝，就快走投無路了還差點把錢包丟了。”
陳曉峰說話時，乘機直視背包人的臉。
此人正是歐亞東。
歐亞東選擇僻靜的小旅店，原準備住一段時間的，可是，淩晨進入馬南山的建材市場，被保安發現並追趕，他決定暫時離開旅店。
陳曉峰的舉動讓歐亞東心中驚訝，想掙脫被陳曉峰握住的右手，沒掙脫，再甩，仍沒甩脫，從對方的指法拿捏，知道是小擒手，明白對方丟錢包是故意的引自己上鉤。歐亞東沒有猶豫，右腳後撤，左腳虛步，雙臂抱圓，手臂貫力，反時針脫開陳曉峰的拿捏。
歐亞東用的纏絲勁，解開陳曉峰的手指。
陳曉峰感覺到對方的纏絲手很熟練，力道渾厚，明白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歐亞東。
容不得陳曉峰多想，伸左手搭上歐亞東的右肩，右手迅速拿住他小臂。陳曉峰這招用的是反關節擒拿法，他想再製住歐亞東。
陳曉峰料定歐亞東解開手，下一步會縮身躍起，往門外衝。
而歐亞東也明白了眼前這個人是警察，他是要赤手空拳逮住自己。想這裏，一股傲氣從心頭升起，從牙縫間噴出一絲冷笑。
“歐亞東，好久不見。”陳曉峰裝出遇見熟人的驚訝。
歐亞東沒接他的話，同時明白對手是不想讓店主看出倆人正在較量。
果然，女店主並沒看出兩個男人手上都使著力氣，看他倆似乎很親熱地摟在一起，說了一句：“這世界還真小，在哪都能遇見熟人。”
歐亞東不言語，左手曲肘的同時右手握拳，突出中指關節用五成力撞在陳曉峰曲池穴上，左手反手抓住陳曉峰的手腕，五指中有兩個手指分別拿住陳曉峰的列缺穴和內關穴。
陳曉峰隻覺左臂一麻，五指無力再抓歐亞東的肩，左手軟軟地垂了下來。
歐亞東乘機用肩膀搡開陳曉峰，兩步衝出門外。
陳曉峰手臂一麻的愣神間，見歐亞東抽身竄出門外，他沒有遲緩，腳下發力，緊隨其後衝出旅店大門。
歐亞東衝出門外，他原本可以快速甩脫陳曉峰，當他聽到身後有腳步，反而放慢腳步。
女店主臉上一副茫然之色，她心想，朋友相識怎麽剛見麵轉眼跑出門外了。
陳曉峰跟在歐亞東身後。
歐亞東停下腳步，轉身與他麵對麵站定。
“你是誰？找我有事？”歐亞東問。
“你心中很清楚我是誰，怎麽樣？有沒有膽量跟我去刑警隊一趟，找你了解點事。”陳曉峰說。
“你是江湖人稱玉麵殺手的刑警隊長？”
“哈哈，想不到我的名頭連你都知道，我開始喜歡這個江湖傳說的名頭了。”
歐亞東嗬嗬笑了笑說：“對不起，我暫時沒空跟你去刑警隊，再見。”
“等等，你覺得我會這麽輕易放你走嗎？”陳曉峰說著腳下一個滑步，衝到歐亞東前麵，伸手攔住他。
歐亞東停下腳步，淡淡地說：“你如果沒帶槍，你攔不住我，你也不是我對手，但我不會傷你。所以，你最好讓開，也許我把事辦完了，再遇到你，或許能跟你走。”
陳曉峰在旅店與他交手的幾個回合，知道歐亞東不是徒有虛名，手上功夫的確在自己之上。
沒見到歐亞東之前，陳曉峰產生過幾分擔心，交過手之後，這種擔心反而消失了。
“我知道你想辦什麽事，我是警察，不可能讓你在我眼皮底下違法。”
歐亞東望著陳曉峰，嘴角露出微笑，他說：“你說的話沒錯，因為你是警察，你有你的職責。可是，我也有我做人做事的原則。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各自在為心中那塊領地活著。”
“你有領地？與殺人有關嗎？”陳曉峰問。
“與捍衛有關。”歐亞東說完，從容地推開陳曉峰擋在麵前的手臂。
陳曉峰在歐亞東手臂與自己接觸的瞬間，反手抓歐亞東曲池穴。
陳曉峰被歐亞東用這招解除了扣住的手指，覺得是自己大意或輕視對方被輕易解開，他要用同樣的招數拿住歐亞東。
可是，陳曉峰的五指觸到歐亞東的左手小臂，還沒容他用力，歐亞東的手臂像一條滑溜的鰻魚，咕嘟從手指間滑掉了。
於此同時，陳曉峰感覺虎口一震，歐亞東的小臂像一根鐵棍砸在陳曉峰的虎口上。
一股強硬的勁道，不容陳曉峰有反抓的機會，手被彈開了。
陳曉峰又一次愣住了，歐亞東施展開腳力，鑽入胡同，三轉兩轉不見人影。
等到陳曉峰醒過神過來，追了兩步停下腳步。他沒再往前追，望著歐亞東消失的身影，心中生出敬佩之情。他想，如果歐亞東是一名警察，一定是犯罪分子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