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複仇進行

歐寶鬆望著遠去的吉普車, 覺得事情有些怪,不像正常事故,有故意肇事嫌疑。

想到這裏,他有幾分納悶和忐忑。

這個人是幹什麽的?派出所的警察為什麽會出現?

歐寶鬆回憶,自己的三輪車正常行駛,沒變道,沒爬頭,車速也不快。吉普車轉彎時超車,車頭是強行別進來壓住自己的車頭,超車動機不合常理。

就算他急刹車的理由因躲避電瓶車的突然闖紅燈,之前他完全有時間控製車速,如果別進來之前減速,過了人行道斑馬線再搶道,根本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素不相識,他到底想幹什麽?

歐寶鬆想到這裏,掏出手機給歐亞東打電話,將發生的事告訴他。

歐亞東也感到吃驚,沉默不語,足足過了一分鍾,他才問。

“你倆進飯店之前,這個人就在飯店,還是他在你之後進來的?”

歐寶鬆想了想,有些不確定,放下耳邊的手機,問瞿虎同樣的問題。瞿虎肯定地說看到吉普車停在路邊,他們進店早,自己的車子停在吉普車後麵,順在吉普車後麵。

歐寶鬆再將手機貼緊耳朵說:“他比我們進飯店早,我記得當時飯店裏隻有靠窗的座位有人。”

歐亞東鬆了口氣,他對歐寶鬆說:“你們修好車回邗江吧!房子裝修不能在江塘找裝修隊,更別找熟人。”

歐寶鬆嘴上答應著,心頭已經開始懊惱,知道自己不該回江塘,更不該找同學裝修,不知不覺又犯了錯誤。

“你們雙方誰都沒報警,派出所警察自己來的?”歐亞東問。

“警察來了之後說是接到路人報警,他們到現場,聽說我們私下解決了,沒說太多,讓我填了出警的單子,留下電話號碼就走了。”歐寶鬆把過程回憶了一遍,還將懷疑的幾個關鍵點說給歐亞東聽。

歐亞東嘴上嗯了幾聲,沒說話,心裏冒出兩個字加一個問號:“湊巧?”

幾個湊巧連接到一起,露出人為痕跡了。

歐亞東意識到警察逼近自己了。

他感到驚訝,想不到警察的目光這麽快注意上自己,他們是怎麽發現的?

歐亞東大腦如此想著,走神了,忘了正與歐寶鬆通電話。

“哥,我要不要回家看看爸媽?”歐寶鬆問。

歐亞東鎮定地說:“回呀!到家門口了,回家看看,家裏缺什麽就買,過段時間我回去看他們。”

“好,我知道了。”歐寶鬆說。

歐寶鬆聽歐亞東的語氣沒有責怪,心定許多。

原計劃找同學裝修房子,人工能便宜點,沒想到節外生枝,隻能放棄。

歐寶鬆與瞿虎買了些水果點心回家看望父母,還陪父母吃了晚飯,他借口明天早起拉客,當晚與瞿虎回了邗江。

歐寶鬆在江塘遇到的一連串奇怪的事,讓歐亞東敏銳意識到警察的目光瞄準自己了。

沒有別的途徑,警察是順著韓石的死尋找他的仇人。

韓石的死無非仇殺或情殺,即便警察想到是仇殺,也不可能沒有證據把案子定死在自己頭上。也就是說,警察隻是懷疑,還在尋找證據。

可是,歐寶鬆瞿虎首先被盯上了,警察正從外圍調查,不用說,很快便會經過他倆找到自己。他們隻須從手機的通話記錄,便知道自己沒有離開邗江。

還好,歐寶鬆瞿虎沒轉行,仍靠拉客為生,警察的懷疑會降低幾分,放緩他們追蹤的腳步。

他知道,要在警察找到自己之前把最後一件事處理掉,而且要處理得幹淨徹底。

歐亞東給歐寶鬆打電話,沒用手機,用街邊的公用電話。他告訴歐寶鬆,今後不要用舊手機號通話,換新的手機卡,不要上門找自己,仍如平常一樣拉客賺錢,房子先不要裝修。

歐寶鬆聽了歐亞東說的話,內疚地問。

“哥,是不是我回江塘給你麻煩了?”

歐亞東說:“寶鬆,沒事,如果不是你在江塘遇到這樣的事,我們還不知道警察注意上我們了。你不用擔心,他們沒有證據,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所以你和瞿虎要鎮定,跟平常一樣,不要做出格的事,任何一件反常的小事都能引起他們注意。”

“哥,哪兒出了問題?”

“他們隻是懷疑,我們不要自亂陣腳,夜路沒撞上鬼,自己嚇自己嚇出病了。讓他們仍以為我不在邗江,這樣對我們有利。”

“瞿虎褚菁菁怎麽交待?要不要告訴他倆警察盯上我們了?”歐寶鬆小聲問。

歐寶鬆問這句話的時候,喉嚨裏打了個結。

歐亞東聽出他的緊張和顧慮,他說:“不能說,如果說了,他們會更緊張,做事會走樣,更容易讓警察看出破綻。”

“我知道了,哥,你要小心,你不能出事……”歐寶鬆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歐亞東似乎看到歐寶鬆求助的需要保護的眼神盯著自己。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

歐亞東放下話筒,走出電話亭,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這晚歐亞東沒睡好覺,他想起好多事,想起好多人,從小時候能記起的事,到父母的臉,翻來複去在腦海裏飄浮,遊遊****,起起伏伏。他想伸手去抓,一抓一個空,無法捉住,像虛幻的夢境,無法尋根的謊言。

歐亞東感覺自己正置身於流動的水麵,腳不著地,隨波逐流,無法停下來。

到後來,他的耳邊老是重複回響小時候父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東東,你是爸媽的全部希望,將來歐家靠你了,你有出息,爸媽為你感到驕傲。” 幾句話在耳邊像倒帶子,不厭其煩的重複

不知過了多久,他靠岸了,回望上遊,尋找自己從上遊什麽地方漂下來的,慢慢的,他的大腦從虛幻中安靜下來。

他清醒後首先想到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就像找到自己摔跟頭的原因。

他看到這一點,便看到自己有許多地方讓父母失望了,沒讓他們等到想要的驕傲。

自己的失敗導致父親的自焚。

如果有錢早一點給家裏買套房子,或許父親不會為保護老宅的舊房子搭上一條命。

歐亞東一直以為自己往有出息的方向努力的,努力做個乖孩子,努力做個聽話的孩子。惟一不聽父母的一件事,沒好好讀書,是不是不愛讀書造成今天這種局麵?可是,那個年齡就是不喜歡讀書,隻喜歡武術。即便自己讀了書,考上大學能阻止發生的事嗎?

很多時候歐亞東感激當年父母沒有阻攔自己喜歡喜歡武術,當時自己的愛好能得到父母支持,在一個平常家庭是多麽不容易的事。父母沒讀多少書,卻能允許兒子做喜歡做的事。誰的父母不想孩子好好讀書,考大學,找個好工作娶妻生子。

歐亞東做替身演員之後,才知道理想與現實差距,開始覺得對不起父母,尤其是奮鬥了幾年,仍沒能力讓他們過上富足的生活。

他沒有別的路可走,隻能拚,除了替身演員,重活累活搶著幹,他不挑活,即便十塊錢的活,他也幹。劇組送盒飯的事沒有願意幹,他幹。

歐亞東知道,一個平民家庭的孩子,沒有任何背景,想闖出一條路,首要的是積累人脈。

可是,還沒等他給父母掙來好日子,卻相繼走了,丟下他一個人。

歐亞東有自責,有後悔,早知這樣,該守在父母身邊的。如果這麽做了,肯定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他沒有親眼見到父親自焚時痛苦掙紮的樣子。

歐寶鬆告訴他,那是一個下霧的清晨,人們還在睡夢中,韓石帶著拆遷開進江塘鎮,歐亞東的家,是強拆的第一家。

很多時候歐亞東心裏在想,父親在身上澆汽油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麽?火苗竄遍全身,是什麽滋味?有多痛?

不知不覺,歐亞東的眼睛裏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他不隻一次在悔恨中流淚,尤其夜深人靜,是他最想父母的時候。

古雪燕搬來與他同居,歐亞東流淚的次數少了。他有很多時候睡不著,想父母的時候,他盡量克製。

歐亞東克製不要輕易流淚,他不想讓古雪燕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也是古雪燕那晚說要給歐亞東生個兒子,讓他想起了父親。

那時自己也將當父親。

自己能給兒子留下什麽?準備給兒子留下什麽?

兒子長什麽樣?像父親還是像母親?

歐亞東希望兒子像雪燕,雪燕的眼睛大,大眼睛總歸漂亮的。

這是歐亞東這晚睡不著,想得最開心的一件事。

想到自己也會有兒子,他完全沒了睡意,又克製著不要翻身,稍有動靜都會弄醒古雪燕的。她跟了自己,沒過上安穩生活,比過去憑添了擔驚受怕,她需要休息。

黑暗中,歐亞東睜大眼睛,耳邊是古雪燕均勻的呼吸,這是她睡著了才有的均勻,他的心頭湧起一層溫暖的潮水。

其實古雪燕沒睡著,她知道歐亞東睜眼想事,聽他呼吸頻率,能知道他心事有多重。他沒有翻來翻去是不想吵醒自己,於是,她也不動,裝睡著了。她不想讓他擔心,更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月亮爬上來了,從樹叢裏爬上來的,圓圓的,整整的。

月光很靜,悄無聲息從沒拉嚴的隙縫漏進來,白白的一條線,小手指寬,攔腰橫跨整張床。

歐亞東望著窗簾上那條白光,像一隻細長的玻璃瓶子,白閃閃的,他忍不住伸出手。

他不知是伸手去抓,還是想舒開手掌堵住這道亮光。

“亞東,我知道你沒睡。”

古雪燕伸手握住歐亞東伸向亮光的手。

歐亞東沒有驚訝,翻轉身,與古雪燕麵對麵。他望著古雪燕,看清她黑閃閃的眼睛,將她摟進懷裏。

他有一種無法言訴的疼愛彌漫在心頭。

古雪燕將臉貼在他頸間。

“別擔心,我不會成為你累贅。”古雪燕柔聲說。

“咱們先不要孩子,行嗎?如果我做完最後這件事,一切平安無事,我答應要個孩子,給你安定的家。”

古雪燕身體貼近他。

“你不用擔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什麽?如果我不能為我愛的人做我想做的事。將來我無法原諒自己,活著也沒有意義。”

古雪燕說完這句話,額頭貼著歐亞東的額頭,倆人都睜著眼睛,其實看不清對方,隻能聽到相互呼吸愈來愈潮濕。

歐亞東吻住她的眼睛,再往下,吻住她的嘴唇。

古雪燕閉上眼睛,躺平了身子。

借著一線月色,歐亞東望著古雪燕微閉的雙眼,一副恬靜的等待,他沒有猶豫,覆身抱緊她。

歐亞東覆身的時候,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古雪燕早班,她輕手輕腳起床,沒驚動歐亞東。

歐亞東不上晚班平常十點左右起**班。

古雪燕出門之後,歐亞東起床了,他提前到單位,不是去上班,而是向保衛科長遞交辭職信,辭職理由是去南方打工。

保衛科長不願放他走,又說不出挽留的理由,他清楚,像歐亞東這樣有能力有才幹的年輕人,更願意去南方沿海城市打拚,尋找更好的發展空間,他能理解,也不能阻攔。

歐亞東遞交了辭職信,站在路邊給古雪燕發了條短信,簡單幾個字:“我有事外出幾天。”

他發完短信,沒等古雪燕回複,便關了手機,之後他買了一隻新的電話卡,插入手機,舊卡折斷扔了。

歐亞東先在馬南山的建材批發公司附近租了一間房,他是要跟蹤馬南山,掌握他的生活規律。

他每天早晚出門,早上天不亮起床,來到馬南山的建材店附近,頭戴草帽,裝成撿垃圾的樣子,看到馬南山坐的奔馳車進公司了,他回出租屋。

回出租屋之前將草帽和垃圾袋藏在綠化帶裏,身上整理幹淨了再進小區。他中午呆在房裏不出來,直到下午人們下班前,他才出小區。

他這麽做,是減少與鄰居以及小區裏的人有更多接觸。

經過觀察,歐亞東發現馬南山的車星期四上午沒進總公司,而是去了江塘的建材批發市場。

發現這個規律歐亞東很興奮,他沒有猶豫,當即回江塘,在江塘高鐵站附近的一家私人小旅館住下了。

歐亞東有一事不明白,馬南山的車送他到江塘建材批發市場之後,司機又開車離開了,馬南山不在車上。

馬南山會在江塘呆一天,不出批發市場大門,保鏢也不露麵。直到下午六點,他的車回來了,接他和保鏢離開。

而且馬南山隻帶女保鏢,沒有男保鏢,歐亞東在酒樓包間試過女保鏢的身手。

他同時想起在酒店門口馬南山伸手掐迎賓小杜的屁股,還給了小杜一百塊錢的紅包。他想,馬南山與韓石一樣,也是個色鬼,很可能與女保鏢存在另一種關係。可是,為什麽要專門跑來分公司約會,是擔心在總公司被人發覺傳到妻子耳朵裏?

馬南山不出門,又是大白天,門口有保安值班,歐亞東一時無法接近馬南山。

但他沒有貿然走進馬南山的公司,擔心被女保鏢發現,或者認出來,引起他們的警覺。

歐亞東不擔心保鏢三腳貓的功夫,他隻是不想傷及無辜。

這天傍晚,歐亞東站在路邊,望著馬南山的奔馳車出了建材公司,往邗江方向卷一路黃塵,他為找不到機會下手感到束手無策。

再等馬南山來江塘要到下周,歐亞東心裏開始著急。

他望著漸暗的天色,想著這個時間不會被鎮上的人認出來,便順著建材批發市場的圍牆往東走。

歐亞東原來的家就在圍牆內的東麵,現在望過去,是馬南山的庫房,裏麵堆積如山的鋼材。

歐亞東處理完母親的後事再沒回過江塘,他不願觸景生情,睹物思人。此時,他望著鋼材倉庫,無法掩飾,心生傷感。

他鼻子裏聞到一絲炊煙的味道,他熟悉這個味道,是柴火味。

夕陽和嫋嫋炊煙,灣口竹林間,倦鳥歸林嘰嘰喳喳的熱鬧,都不見了,哪來的炊煙。

歐亞東四顧,炊煙是從遠處老房子上空飄過來的,遠處還有沒拆的村莊。

炊煙把歐亞東帶回少年時光,每天黃昏倦鳥歸林的時候,總能聽到母親站在自家院外高喊:“亞東,吃飯了……”

仿佛是昨天的事,卻已物非人非。

他的眼圈熱了,止不住要流出淚水,伸手擦了擦眼睛。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背著書包從歐亞東身邊經過,擦身而過時,少年回身望了歐亞東一眼。歐亞東窘迫地挺了挺胸脯,大聲咳嗽了一聲,以示自己不是擦眼淚。

少年走遠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一代代交替繁衍,生生不息。

他順著丈餘高的紅磚圍牆往前走,牆頭拉著半米高鐵絲網。

歐亞東伸手量了一下高度,攀上牆頭不難,但是,鐵絲網的倒刺很容易紮破手劃破褲子。

他想,馬南山豎圍牆拉鐵絲網為防小偷偷鋼材嗎?如此想著,心念一動,有心進院內,看看馬南山在哪辦公。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迎麵跑來,聽到有人喊:“抓小偷,有小偷。”

黑影近前,歐亞東看到一個中年人,肩扛麻袋,呼哧哧大喘氣,跑動中肩頭顛聳,麻袋裏金屬撞擊碰撞叮當聲沉啞。

麻袋內的份量似乎不輕。

歐亞東明白這人進院內偷鋼材了,後麵呼喊追趕的一定是保安。

中年人與歐亞東擦身而過,警覺地瞟了他一眼,有些驚慌。歐亞東知道他害怕了,故意往牆邊貼了一下身體。

看得出中年人年紀不小了,還能跳進圍牆背出一麻袋鋼材。

歐亞東沒有阻攔小偷的意思,反而心頭很快樂,偷鋼材的人跑過去了。

不多時,兩個中年保安迎麵跑來。

歐亞東顧忌保安是江塘人,會被認出來,他仔細看倆人麵孔,覺著陌生,估計是外地人在這裏打工。

兩個中年保安追趕的腳步鬆鬆垮垮,並不賣力,有虛張聲勢嫌疑。他倆經過歐亞東身邊,同時用狐疑的眼神望著他。

歐亞東抬手往身後指了一下。

其中一名保安打起精神說:“追。”

另一名小聲說:“別玩命,那人手上有鋼筋。”

歐亞東當沒聽見,也不沒轉頭,隻是豎起耳朵聽他倆腳步踏水泥路麵啪啪作響,節奏沒那麽急,聽著似出力了,沒賣命。

歐亞東覺好笑又奇怪,心想,天剛黑,小偷這麽大膽。

他如此想著,沒停步,也沒轉身,繼續沿圍牆往前走,仔細觀察圍牆和鐵絲網的高度。

往前走了約百米,歐亞東看到圍牆與鐵絲網連接處有一個豁口,豁口形狀明顯是人為弄開的,估計剛才是偷鋼材的人打從這裏進出。

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再沒發現圍牆有破損之處,他折返回來。

月亮還沒出來,四下裏漸漸黑漆漆的,前後不見行人。

馬南山建材批發市場大門正對江塘高鐵站,在人民路西側,這個時間段人民路行人多一些。而建材市場後圍牆是一條小路,顯得偏僻,江塘本地人知道這條小路通高鐵站,還有就是下農田的人走這條路。

歐亞東回到有豁口的位置,見兩頭沒人,縱身躍起,右手攀上圍牆,左手跟著搭上牆頭。

他輕籲一口氣,雙手雙臂用力,身體上引,目光越過豁口望著院內。

迎著人民路的路燈,他看到圍牆內橫豎兩排建築,橫的是一棟兩層樓房,形似工廠宿舍樓,約十幾間,估計是辦公區了。

歐亞東看到隻有一個窗口亮著燈。

豎的一排是鋼架鐵皮頂結構,估計是倉庫。

若大的批發市場不見人影,隻有通往大門的水泥路兩側幾盞燈亮著,大門口保安值班亭有燈光。

空地上,影影綽綽堆積鋼材。

歐亞東目測牆頭豁口大小,之後徐徐吐出一口氣,身子微縮,上半身伸進去了,他知道進院不難。

他仔細看了看牆後,沒有堆放雜物,這才又縮回上半身,他沒有貿然進去。

歐亞東雙手鬆開,身體輕輕落地,若無其事沿來路返回。

他走了沒多遠,碰到追小偷的兩個保安返回來。

保安經過歐亞東身邊,停步盯著他,其中一個問。

“剛才是不是你走過去?怎麽又回來了?也想偷鋼筋賣錢嗎?”

另一個接口說:“看樣子沒錯,黑燈瞎火的,不是想偷鋼材,誰會到這裏走來走去的。”

歐亞東沒理他倆,準備擦身走過去。

先說話的保安伸手攔住他。

“問你呐,你是哪裏人?幹什麽的?你不說話我打電話給派出所,讓警察來查你。”

另一個聽了同伴的話,從懷裏掏出電筒,直接在歐亞東臉上照來照去。

歐亞東火了,停下腳步,抬手擋住手電光。

保安最喜歡兩個欺侮一個人,如果單對單,屁也不敢多放一個。

“把手電筒關了,你再敢往我臉上照一下試試?”歐亞東壓低嗓門用江塘本地話說。

拿手電的保安聽出歐亞東是本地人,果然垂下手電,一團白光照在歐亞東與保安之間的空地上,再沒亂晃。但是保安嘴上沒服軟,他說:“有身份證嗎?一個人在我們公司圍牆外轉悠,肯定心懷不軌。”

“你是安徽人吧?你的普通話不準,拐彎的地方能聽出你是安徽來的。”

兩名保安是同鄉,都是安徽人,沒打手電的保安聽出歐亞東話裏含有譏諷。

邗江大部份私企老板私下有不成文的規矩,不招安徽人。原因是安徽人聚集一起喜歡搞事,喝酒耍酒瘋,打群架,偷東西。

“他罵你!”年紀大點的保安對拿手電筒的保安說。

手電光在地上晃了幾下,似乎想抬起來照歐亞東的臉,沒抬起來。

“你是安徽人不?他也罵了你。”拿手電的保安說。

“是咧,咋辦?”

“要揍他不?”

歐亞東沒等他倆商量完,輕滑一步,沒容他倆看清怎麽回事,已經站在兩個保安麵前,先是抬腳踢飛手電筒,手電筒還沒落地,“啪啪”兩聲響,各人臉上挨了一巴掌。不重,響聲清脆。

歐亞東手上沒用力,隻是想教訓他倆。

兩名保安都沒看清歐亞東怎麽一下子滑到麵前的,眼皮沒來得及眨,別說躲閃了。

他倆揉了揉挨抽的腮幫子,不疼,明白沒下重手,囂張氣焰收了,互相對看一眼,顧不上撿拾被踢飛的手電筒,灰溜溜走了。

歐亞東沒理他倆,走過去彎腰撿起牆邊熄滅的手電筒,扔進圍牆內。這時候,他有進院內看個究竟的想法。

他回身望了一眼,兩名保安一路小跑,轉眼沒影了。

歐亞東心想,這個時候進院,容易被保安發覺,沒貿然進去。

他回到旅館,簡單洗漱上床睡了。

後半夜,月亮照進窗口,歐亞東悄悄起身,手搭窗台,順著水管滑到地麵。這家私人旅館,是兩層小樓。他沒走正門,不想被門口收錢兼看門的大媽看到。

旅館後窗是一條小巷。

歐亞東借月色,輕手輕腳走出小巷,走上人民路之前,他把自己裝扮了一番。

高鐵站廣場不見行人,顯得空**,路燈孤影與月色攪在一起,更為清寂。

他望著對麵馬南山建材批發市場廣告燈箱閃爍紅光,不再是白天那般熱鬧。

歐亞東拉低頭上的遮陽帽,肩上褡著一隻蛇皮口袋,仍把自己打扮成撿拾垃圾的樣子。他縮著肩,背微駝,遠看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他知道高鐵站周邊很多攝像頭,做這一切是為了躲避監控。

他站在路邊,就著燈光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淩晨四點。

這個季節天亮得快,東方既白,路燈開始褪色。

遠處傳來一兩聲悠長的狗吠,夾雜蛙鳴。

一輛小貨車呼嘯而過,空車鬥“哐哐”山響。

歐亞東穿越十字路口,步履蹣跚,躲過監控之後,他加快腳步,不多時來到建材市場後牆。他放慢腳步,初時擔心有夜班保安巡邏,畢竟保安知道哪兒有人爬牆偷鋼材。

他站在有豁口的圍牆下,觀察周圍,不見人影,沒再猶豫,一縱身,雙手搭上牆簷,曲肘揉身,上半身輕鬆鑽進豁口。

歐亞東頭朝下像泥鰍滑過牆頭,雙手輕推牆壁,雙腳穩穩落地。

他貓腰輕手輕腳來到兩層的辦公樓後牆,貼著牆根,蹲在暗影裏。片刻,沒聽到腳步聲,估計保安還在睡覺。

他按捺住砰砰心跳,望著院子裏一層薄霧靜靜飄浮,籠罩了鏽色積重的盤鋼鏍紋鋼。

草叢裏細弱的蟲鳴,忽急忽鬆,忽高忽低。

歐亞東踮起腳尖,悄無聲息從暗處走出來,他站在走廊裏,空****的。他不再緊張,從一間間門前走過,看到一間辦公室門楣上方掛著董事長三個紅字的木牌。

歐亞東心想,馬南山應該就是這間辦公室。

他沒有再往前走,重新折回辦公樓後麵,他數著窗戶,站在馬南山辦公室的後牆跟下。窗戶是推拉玻璃窗,裏麵嚴嚴實實拉了窗簾。

他伸手試著推拉玻璃,紋絲不動,兩扇玻璃窗在裏麵扣死了。

他沒有逗留太久,趟過沒膝的矛草來到庫房外麵,看到裏麵堆放過頂的板材管材。

歐亞東之所以要進倉庫,昨晚他躺在**一直在想如何接近馬南山,他想到如果頭一天夜裏潛入建材批發市場,躲起來,待第二天馬南山上班後,尋機下手。

此時,他站在若大的倉庫,望著堆積如山的鋼材,心裏感歎馬南山的生意的確做得很大。

天色漸漸亮了,院內景物大致浮出輪廓,能看清近處茅草尖上晶瑩的露珠,

他沿原路退回,仍從圍牆豁口出去。

一不留神,腳下踩到草叢裏一隻廢棄的塑膠臉盆,塑膠碎裂在寂靜的院內顯得異常清脆。

歐亞東渾身毛發都豎起來了,抬起的另一隻腳沒落下來,轉臉望著大門口值班亭方向。

他萬沒想到,保安的臨時宿舍就在倉庫內一角。馬南山之所以把保安的宿舍安置在庫房,也是為防止小偷進庫內偷鋼材。

倉庫裏正在睡覺的正是昨晚被歐亞東抽耳光的兩名保安。

塑膠斷裂的脆響,驚動了半夢半醒年長的保安,他衝著外麵大聲問:“誰呀?”

他的問話,驚醒了另一床的同伴。同伴懵懵懂懂地問:“怎麽了?有小偷?”

年長的保安說:“外麵有動靜,好像有人。”

說話間年長的保安已經下床,趿上鞋子走出來。

歐亞東突然聽到倉庫內傳出人聲,渾身一激靈,他沒有多想,拔腿往圍牆豁口處跑。

兩名保安看到歐亞東奔跑的身影,尾隨緊追,嘴裏大喊:“抓小偷呀,抓小偷。”

他倆昨晚雖與歐亞東在圍牆外打過照麵,但歐亞東跑得快,又是貓著身子,頭上還戴著黑色遮陽帽,沒被認出來。

倆人望著歐亞東往後圍牆跑,對視一眼,先醒的保安問:“追嗎?”

“咱是倆人,怕他?逮到了有一千塊獎勵的,追!”

另一個得到鼓勵,提氣說:“追。”

於是,倆個保安邊扭上衣扣子邊追,沒忘了大聲叫喊助威。

“抓小偷……”

“抓小偷呀……”

門衛聽到了,手持塑膠警棍往這邊跑,邊跑邊喊。

“小偷在哪?小偷……”

追在前麵的保安大聲回應說:“小偷在這邊,往後圍牆跑了。”

歐亞東不是擔心被幾個保安抓住,而是不願與他們有正麵接觸,被他們記住長相。

他提一口氣,腳下發力,耳邊呼呼風響,轉眼間來到牆邊。他看準牆頭豁口,縱身攀上去,沒等保安追到牆邊,身子已經滑出牆外。

兩個保安先後追到了,並肩站在牆邊,望著歐亞東像泥鰍哧溜滑出牆外,愣在原地,近乎目瞪口呆。

他倆同時想到昨晚圍牆外遇到的那個人,臉上挨了耳光,卻沒看清對方如何移動腳步。

他倆對望一眼,年紀較大的保安說:“是昨晚那個人嗎?”

“像。”年輕一點的保安說,他邊說邊摸了摸挨過巴掌的臉。

門衛也趕到了,見他倆愣愣地望著圍牆發呆,不滿地問。

“人呢?”

“跑了。”

“倆笨蛋,倆個追一個還讓他跑了。”門衛心有不甘地說。

年紀大的保安剜了門衛一眼,想發火又忍住了。

門衛自覺話說重了,歉意地望了年長的同事,“嗬嗬”笑了兩聲問:“偷走東西了嗎?”

年長的保安沒理他,與同伴對話。

“要不要報警?”

“報吧!轄區警不是說過嗎?有小偷就報警。”

“奇怪,滿地鋼材,他為什麽要去倉庫附近偷?”年長的保安問。

“大概想偷貴重值錢的吧?”門衛接口說。

發生被盜事故,當班保安都有責任,門衛自知逃避不了,必須與他倆站成同一戰線,免得他倆聯手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有口難辯。

“我報警。”門衛說著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撥打110。

十分鍾左右,警察到達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