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子星座
一直等在寓鳴集團樓下的嚴樓嘴角忍不住溢出微笑,小趙也在旁邊擠眉弄眼地說:“鬱小姐怎麽知道您今晚準備好了驚喜,要替她慶祝終於拿下鬱勇振那顆毒瘤?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嚴樓眼中爆發出光彩,顯然是被小趙的話取悅了。他正要提步迎上去,隻見鬱吟疾步向這邊走來,笑容如同朝陽初升,點亮了他麵前的一方天地,他也不自覺跟著扯起嘴角。
然後,鬱吟和他擦肩而過,聲音驚喜——
“孟謙!我早應該猜到是你來了。”
嚴樓嘴角的笑瞬間垮掉。
他沉著臉回頭,看到身後站著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身形高挑纖瘦,眉目沉靜,帶著溫和的笑意,衝著鬱吟張開雙臂。
“我回來了。”
嚴樓看著鬱吟言笑晏晏地迎上去,看著他們擁抱,看著盧婉也圍過去,看著鬱吟忽然偏過了頭,神情帶了點詫異:“嚴總?”
嚴樓滿身的陰沉之氣在這一刻盡數消退,仿佛隻要她的目光還會落在自己身上,一切塵囂都會戛然而止。
“嗯。”
他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蘊藏著濃重的情感,眼神專注,能讓任何一個見到他這番模樣的女人都忍不住沉迷。
但是這裏麵顯然並不包括鬱吟,她甚至有點驚訝地問:“你怎麽還在這兒?”
嚴樓:“……”
心髒突然有點疼。
鬱吟還想繼續說什麽,孟謙突然開口插話道:“我們先找個地方坐著說吧。”
鬱吟回頭,彎了彎眼睛:“應該的,你想吃什麽?我做東。”
話音一落,感受到某個男人令她猶如芒刺在背的目光,鬱吟輕咳一聲,扭頭道:“嚴總,要不然你……”就先回去吧。
嚴樓說:“可以,那就一起吧。”
鬱吟的後半截話於是吞了回去。
頂著兩個男人的目光,她身上莫名有一股壓力襲來:“那就一起去吧……盧婉,你也一起來,人多熱鬧。”
看戲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盧婉冷不防被點名,她訕訕地擺手道:“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吧……”
鬱吟牢牢拉住盧婉的手:“走了走了,都是舊識,一起一起。”
兩個男人隱晦地對視一眼,立刻提步,一前一後地跟上。
被留在原地的小趙一臉蒙。
盧婉簡直就是“金牌助理”四個字的代名詞,她開著車,路上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預訂上了湖市本地最火的一家餐廳。
鬱吟坐在後座上回頭望,後麵的黑色商務車是嚴樓的——因為把小趙落下了,但又不想和孟謙坐一輛車,嚴總裁隻好自己開車,形單影隻地跟著。
孟謙順著她的目光回頭,他對那個男人的身份並不陌生:“你和嚴氏集團的嚴總很熟?”
鬱吟點頭:“還算熟吧,從我回國以來,嚴樓幫了我們很多。”
盧婉笑著插話:“這怎麽能叫還算熟?你是才到湖市還不清楚,‘嚴樓喜歡鬱吟’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事了。就嚴樓那張臉,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動,也不知道鬱吟是怎麽忍下來的。”
孟謙也跟著笑起來,隻是笑意並不達眼底,他側眸看向鬱吟,眼帶思量。
到了餐廳裏,嚴樓仗著腿長,先一步坐到了鬱吟的身旁。
侍應生遞上餐單,鬱吟順手就給了嚴樓。
嚴樓瞥了一眼孟謙才接過來,修長的手指翻著餐單,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幾個很熟?”
孟謙溫和一笑:“小吟去國外的第一年我們就認識了,是我力邀她加入艾德資本,我可以說是陪伴她成長起來的。”
這話沒錯,憶及往事,鬱吟麵帶感慨:“我要多謝你當初給我機會,讓我加入艾德資本。”
“是你自己優秀,這種人才放在自己的公司,總比看著她在競爭對手的公司要令人安心。”
在兩人的互相恭維中,盧婉也笑道:“這倒是,當時給鬱吟發offer的可不止艾德資本一家。”
舊友重逢,美食佳肴,怎麽看都是一片歡樂祥和的氛圍,唯獨嚴樓像個闖入者。
嚴樓沉默地看著沉浸在回憶裏的三個人,仿佛能從中窺見鬱吟在國外的六年時光,沒有他參與的六年。
在異國他鄉,她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嚴樓將杯子裏的**一飲而盡,麵色沉沉。
盧婉瞥見,忍不住張大了嘴:“嚴總……”
這款仙粉黛釀造的紅酒,以度數高而聞名,他就這麽一杯幹了?
可是見嚴樓一杯下去臉色不變,盧婉又釋然了,大總裁就是大總裁,集團大,應酬肯定也不少,酒量應當早就練出來了。
嚴樓的這杯酒就像是打開了新天地,兩位女士隻是淺酌,孟謙倒是和嚴樓一見如故的樣子,硬生生將西餐廳喝出了酒吧的量。
孟謙成功醉倒,嚴樓卻還清醒著,偶爾還可以和鬱吟說兩句話,坐姿板正,腰背直挺挺的,惹眼的氣質令別桌的女客人頻頻相顧。
還是盧婉看夜色深了,先去結了賬。鬱吟起身剛要跟上去,忽然手腕一涼。
她低下頭,嚴樓仰頭看她。
想著他今晚也喝了很多紅酒,鬱吟有點擔心:“怎麽了?你喝酒了不能開車,我去叫車送你回家。”
嚴樓攥著鬱吟手腕的手,一寸寸收緊,在鬱吟忍不住掙脫時,又一點點鬆開。
“嗯,送你回家。”男人仿佛隻聽到了最後四個字,重重地點了兩下頭,緊接著卻又搖了搖,認真地說,“我喝酒了,不能送你,會有危險。”
說完,他還皺起了眉,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有點可愛。
就在這一瞬間,奇異地,鬱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盧婉這時候回來了,身後跟著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她指了指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孟謙,說:“來接他的。”
“我記得孟謙以前酒量沒這麽淺。”
“我也記得,在國外那陣,他一個人能喝倒一桌子老外。”
她們正說著話,嚴樓忽然站了起來,嚇了盧婉一跳。
他伸手進褲兜裏掏了掏,空的,便皺起眉,衝盧婉一點頭:“抱歉,應該我請的,隻是錢包沒放在身上,明天我會讓小趙來送上我的歉意。”
盧婉自然是忙不迭地拒絕。
可嚴樓依舊堅持,他表情嚴肅得就像是在談一樁上億的生意:“這是說好的事,不能反悔。”
盧婉隻得答應下來。
鬱吟在旁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麽時候說過嚴樓要請客的?為什麽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眼見嚴樓上了車,鬱吟還是有些不放心:“讓他自己走沒關係吧?”
盧婉:“不放心啊?不放心你就去送送唄。”
“開什麽玩笑。”
“我本來不想說的,但嚴總實在太乖太惹人憐愛了,嘖,走之前甚至還記得我結賬的事。”盧婉雙手抱胸,“昨天你在酒吧喝醉了,就是人家嚴總送你回家的,你就當禮尚往來,送一送也不是什麽大事。”
“昨天……是嚴樓送我回去的?”鬱吟震驚,“他怎麽會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我完全不記得了。”
盧婉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看著有些曖昧:“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回憶了。”
回家的路上,為了躲避一輛並道車,司機突然刹車,鬱吟連忙伸手扶住前座。
腦門還是撞到了車座,電光石火間,猶如天雷陣陣,一道閃電劈中了鬱吟的天靈蓋。
昨夜此時。
酒吧內,兩個女人的臉頰都被酒精熏染得微紅。
鬱吟回憶起國外的生活,盧婉大手一揮,並不讚同:“有什麽可懷念的?那麽辛苦。”
“最起碼我遇見了你啊,盧婉……嗝兒……你為了我……嗝兒……放棄了你在艾德資本的發展,好姐妹,一輩子……嗝兒……”
鬱吟抱著盧婉,像隻貓咪一樣在盧婉懷裏一頓蹭,最後幹脆趴在她懷裏不動了。
“你醉了。”
盧婉也有點頭暈,掏出鬱吟的手機,眯著眼睛瞧了半晌,才找到鬱兆的電話號碼,撥過去,讓他來接。
剛撂下電話,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盧婉眯著眼睛接起了電話。
對麵的男人一聽見她的聲音,語氣就急轉而下:“鬱吟呢?”
“嚴樓?”
十分鍾後,嚴樓衣冠楚楚地出現在酒吧裏。
酒吧光線昏暗,燈光隨著激烈的音樂節奏變幻著色彩,他的身影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撈起鬱吟,讓她倒在他的臂彎裏,低聲說:“鬱吟,清醒一點。”
鬱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目光沒有焦點,聲音也迷茫,全憑直覺:“要走啦?”
嚴樓嗯了一聲:“我送你回去。”
盧婉沒有製止,扶著桌子起身:“那我就相信你了?照顧好她,我去買單。”
嚴樓一邊扶著鬱吟,一邊奮力掏兜:“我來付吧。”
“不用。”盧婉擺手,“酒我們還是自己買單吧。嚴總要是想請客,就挑個時間請鬱……請我們一起吃飯吧。”
嚴樓頓時覺得麵前的盧婉順眼許多,他點頭:“下次一定。”
鬱吟瘦,但是身材高挑,雖然被嚴樓扶著,可是腳下不穩,總是踉踉蹌蹌。嚴樓略一思索,打橫抱起了她。
他迎著嘈雜的音樂穿過喧鬧的人群,懷中的人被強烈的燈光晃了一下,不滿地睜開眼。
在這一刻,她的雙眼被燈映襯得明亮異常。
鬱吟不滿地咕噥了一句,眼睛一眯,又一頭倒進他的懷裏。
嚴樓垂下頭湊近聽,還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嚕聲。
嚴樓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心都化了。這種感覺,是過往任何一個人或者一件物品都無法帶給他的,心動的感受。
他想,真可愛。
秋天的夜晚,風都沁著清爽的涼意,鬱吟一坐進車裏就睜開了眼。她眼睛雖然睜得大,卻很迷茫。
身旁有一股冷冽的香味,鬱吟不自覺地嗅了嗅。旁邊的人影在她的眼中不住地晃悠,她伸手,雙手一把捧住那人的腦袋,湊近了看。
她咦了一聲,發出質疑:“盧婉……你怎麽長得那麽像嚴樓啊?”
嚴樓愣怔過後,忽然紅了臉,目光往旁邊瞟去,但是腦袋卻僵在鬱吟的掌心,一動不動,甚是乖巧。
已是深夜,路上的車輛很少,司機將車速提了上來。街道兩旁城市的霓虹五光十色,在窗外飛速掠過,成為一道道絢麗的殘影。
車外繁華俱成虛影,和車窗一般冰冷,狹小的車廂內,氣溫卻在不斷升高。
鬱吟對麵前的人很感興趣,被酒精侵蝕的大腦失去了往日的聰明勁兒,她手指在他臉上胡亂點著,一心研究著為什麽盧婉會長著一張嚴樓的臉。
女人指尖的溫度和她湊近的呼吸,令嚴樓的神色越來越古怪,他喉結微動,不自覺咽了一下。
忽然,前麵的車輛一個急刹,司機也連忙一腳踩下刹車。
鬱吟隨慣性往前衝,嚴樓憑第一反應將人拉回來。鬱吟栽倒在他的懷裏,迷迷糊糊地抬頭。恰好嚴樓低下頭,問:“你沒事——”
溫潤又柔軟的觸感從他唇上一觸而過,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縮。鬱吟咕噥著,因著刹車的眩暈感,重新睡去。
車輛重新平穩起步。
嚴樓看著鬱吟的睡顏,小心地將她的腦袋從懷裏移到椅背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半天沒眨眼,而後忽然把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耳垂殷紅。
這是他的初吻。
無法得知嚴樓的心情,但是鬱吟的確清晰地回憶起了那一吻。記憶回籠,她甚至回想起了男人懷裏的冷香和他唇的觸感,溫熱,又有彈性。
鬱吟:“……”
太丟人了,繼續當作不記得可以嗎?
湖市CBD周邊,臨江的一處高級住宅裏,小趙急得團團轉,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客廳裏的年輕男人。
“老板,咱們回臥室睡吧?”
一個身影蜷縮在沙發邊,猛地一看,還以為是什麽大型寵物。
小趙忍無可忍,終於衝上去準備上手,可是他的老板抱著沙發不撒手,還字正腔圓地說:“不要你,要鬱吟。”
嚴樓喝醉了。
小趙偉大的、英明神武的、堪稱滴酒不沾、在外應酬從不接受敬酒的老板,喝醉了!
“行行行,要要要。”小趙一邊摳著嚴樓的手指,一邊隨口敷衍。
“你說謊。”嚴樓忽然鬆手,坐在地上屈起腿,雙手抱膝,像個小孩子一樣,聲音清晰而落寞,“她不想要我,她和他們都一樣,不想要我。”
小趙愣住了。
小趙知道這個“他們”指的是誰,但是老板已經許多年都沒有提過了。
而與此同時,本該醉得不省人事的孟謙,眼神中卻沒有半分醉意。他站在公寓的客廳裏,麵對著巨大的落地窗,手持電話,麵色沉沉。
電話對麵是個中年男人。
“鬱吟和我做的交易,我默許她利用艾德資本的名聲,佯裝收購寓鳴,給她的弟弟留下喘息的時間,她答應我離開。孟謙,是她放棄了你……或者說,在她心中,你從來都不是她的選擇。”
孟謙喉結微動:“我知道。”
對麵的中年男人隱忍著怒意:“你知道?那你還去?”
高層的公寓,天上繁星和都市燈火都太遙遠,零星的光芒折射不進孟謙的眼裏。
孟謙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領帶,酒氣熏染,讓他的眼底微紅。他一字一句,聲音淡漠:“我會得到一切我想要的。”
大抵是他話裏的堅決之意太明顯,對麵中年男人的口吻反而有所鬆動。
那人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孟謙,你是我所有兒子裏麵,最像我的一個,就連對待女人都像。
“回去就回去吧,正好中華區業務動**,也需要人來整頓,你做好一切,帶著你要的人,再回來。我知道你因為你媽一直對我有隔閡,不過我還是要告誡你,多餘的事情就不要做了,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你不要讓我失望。”
“您放心,我不會的,爸爸。”
孟謙嘴上恭順地說著,眼底的冷意卻逐漸凝成實質。
有生以來第一次,嚴樓伴著宿醉醒來,他按了按腦門,太陽穴突突地疼,令他的神色有些萎靡。
臥室門被敲響,繼而開了條縫,露出小趙鬼鬼祟祟的身影。
嚴樓皺眉道:“進來。”
“好咧。”
小趙端著一杯溫水遞給嚴樓,看著男人仰天咕嚕咕嚕地喝水,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掏出手機,說:“老板,孟謙的資料,我擅作主張查了一下,您要看看嗎?”
嚴樓睫毛忽閃,握住水杯的手指不由得緊了一下:“你查他幹什麽?
“給我看看。”
孟謙是艾德資本最大股東兼CEO孟德的兒子,不過是私生子,他的上位曆程可以寫成一部男頻勵誌小說。
孟德早些年移民國外,與家中夫人育有一女,可他花名在外,私生子都有好幾個不同國家血統的。這個孟謙雖然不是艾德資本正經的太子爺,卻是艾德資本發展中不可缺少的一環,而且比起那些虛名,他掌握了艾德的實權,被認為是孟德的繼任者。
他的履曆同他的外表一般,優秀得無可置疑,就連嚴樓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有威脅性的男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愛情。
小趙倒是挺樂觀:“我覺得老板您不用太過擔心。您想想,鬱吟小姐在國外六年,孟謙都沒能拿下她,這就說明兩個人根本不可能。”
嚴樓不語,他腦袋上的呆毛令他整個人都顯得平易近人不少。
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見到自己的老板,還是這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小趙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他提議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您要不要試試?”
嚴樓抬起頭,目露探尋之意:“什麽辦法?”
“雖然之前晚宴上您說喜歡鬱小姐,但是一直都沒有親昵的表現,這樣怎麽能產生愛情的荷爾蒙呢?”小趙搓了搓手,笑得一臉詭秘,“您看那些小說或者影視劇,現在的霸總都要學會對女主角窮追不舍的,安全社交距離和吊橋效應的融合,一定百發百中。”
嚴樓的神智逐漸回籠,將手機丟給小趙,冷笑道:“這很惡心。”
“啊?”
“未經過女性的允許就觸碰她們,這不是在展現魅力,而是性騷擾。”嚴樓緊緊皺起眉頭,目光中全是不滿,“趙敬業,你這樣也能結婚?”
傷害倒是不大,但是侮辱性極強。
我就是結婚了,氣不氣?
小趙心底瘋狂吐槽,但還是堆出笑臉:“老板您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
嚴樓冷哼一聲,起身準備收拾下去上班,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麽,回頭道:“你去準備幾份禮物,交給鬱吟的特助,再把昨天那頓晚飯錢報銷了。”
“啊?鬱小姐總不至於缺頓飯錢吧?”
嚴樓淡淡地說:“我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
說完,嚴樓一揮手,關上了衛生間的門。裏麵的水聲嘩啦啦地響起,小趙不自覺地雙手捧臉,目光炯炯,仿佛要洞穿門板。
比起那些虛構的霸總,他老板才是真男人!
艾德資本中華區換帥的消息不脛而走,中華區新任CEO孟謙的來曆被湖市的商圈扒了個底朝天。孟謙的來意成謎,眾人都在揣測,或許艾德資本要將發展重心轉移到國內,湖市商業圈這塊利潤的大餅,恐怕要被重新劃分了。
盧婉喝著咖啡,忍不住幸災樂禍:“安德魯生怕我們分走他一杯羹,結果現在來了個頂頭上司。我在艾德資本的朋友說他敢怒不敢言,每天都抱著他心愛的《成語詞典》學習新詞,想用來懟孟謙。”
“孟謙雖然在國外長大,但是熟讀唐詩宋詞,對傳統文化很有了解,安德魯這是自討苦吃。”鬱吟簽好字放下筆,將手中的合同推給盧婉,“盧婉,你過來看看,啟明星團隊的合同已經簽完了,我現在有個想法。”
“你說。”
話題無縫銜接。
孟謙是她們故友不假,可他更是艾德資本中華區的總裁,他們未來可能是合作夥伴,也可能是競爭對手。但不管怎樣、無論是誰,如果無法做好自己的事業,在商場上早晚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在摒棄了過多的情感要素之後,女性的頭腦往往也很冷靜。
“寓鳴百貨的品牌形象已經深入人心,用寓鳴作為新服裝的品牌,有好有壞,一來,這的確可以在短時間內擴大服裝品牌的影響力。但是同樣的,我們的新品牌也會因此被人和飲食、日常用品聯係起來,將來的定位很難有突破。”
“你是覺得,我們需要申請一個新品牌?”
鬱吟目光清亮,音調略低,帶著點**:“幹脆賭大一點,一個全新的子公司怎麽樣?”
投資新的服裝子公司,和隻擴展一條服裝生產線完全是兩種概念,寓鳴集團財務狀況還未好轉,這會是一個冒險的決定。
可是在擴展事業版圖這一塊,盧婉百分百相信鬱吟的判斷力,一如過去六年。
她笑著回視:“就聽你的。”
投資新的子公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服裝產品想趕在年前麵世,最好的辦法是迅速收購一個小品牌,重新包裝——可這同樣不簡單。
鬱吟原本已經做好加班一個月的準備,不過才打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隔日,秘書處的人正在匯報日常工作進度,盧婉敲門進來,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鬱總,艾德資本中華區的負責人想要見你。”
鬱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說誰?”
“是我。”
代替盧婉回答的是她身後的孟謙。
孟謙走進來,五官英俊,側臉棱角分明,頭發一絲不苟地梳著,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西裝,胸前的寶石胸針閃著深邃的光,風度翩翩。比起回國後的初見,他今天打扮得更加商務。
鬱吟擺手讓秘書先出去,驚訝地站起身:“你剛回國接手分公司,應該很忙,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來看看你。”見鬱吟眼中添了一抹困惑,不見預想中的欣喜,孟謙話鋒一轉,“以及,有點事想要跟你這個總裁商量,仗著是舊識就沒有預約見麵,你不會怪我吧?”
“當然不會。”鬱吟說著,還不等孟謙彎起嘴角,她又跟盧婉說,“打電話致歉YK品牌的經理,就說一會兒的會議延期,改天再約。”
孟謙微愣,繼而轉為歉意:“抱歉,是我沒顧及你現在也很忙。”
“都說了沒關係了,你來找我什麽事?”
鬱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孟謙原本想好的話都無法再說出口,隻好直接表明來意:“我聽說你想要投資一個專營服裝的子公司。”
“你的消息也太靈通了,我做出這個決定才兩三天,甚至還沒有開會討論。”
見她微微瞪圓的眼顯出幾分好奇,孟謙低聲笑了笑,扶在沙發把手上的手指有規律地輕叩:“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很多人關注,我知道也不足為奇。不過,依照寓鳴現在的財務狀況,股東們是不會同意的。”
這其實也是鬱吟所擔心的。
如果是之前,兩人同樣效力於一家公司,要是遇見了難題,鬱吟肯定會想聽聽孟謙的意見。可是現在,孟謙變成了一個“外人”,她不可能對一個很可能成為競爭對手的人,將自己麵臨的困境和盤托出。
於是,鬱吟隻好假裝不在意地說:“不用擔心我,我會有辦法的。”
孟謙沉吟片刻:“艾德資本三年前投資了一個本地的服裝品牌,我看過他們的運營報告,實力還是有的,隻是管理層濫用投資,經營不善,現在已經在破產邊緣了。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談一個合作,如果你有意對這家公司收購重組,我們可以聯手……”
“孟謙。”鬱吟突然出聲,製止了他的話,“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一直沒有機會感謝你,啟明星這個設計師團隊,是你的手筆吧?”
孟謙望進她的雙眼裏,那雙眼睛看過了太多汙濁,卻始終明亮如洗,仿佛永遠不會被塵囂侵染。
“你還記得。”
他的聲音動容,充斥著極為濃鬱的情感。
鬱吟目光閃動,不肯再與他對視。
在鬱吟出國後的第三年,她剛在艾德資本站穩腳跟,就遭到集團內部派係傾軋排擠,她選擇了站在孟謙身後,為他出謀劃策。
可彼時,孟謙也不過是被放養在集團內的私生子中的一個。
因為業績出色,前路璀璨的鬱吟立刻就成了部分人忌憚和打壓的對象,不僅是手中的項目被搶走,居心叵測的上司還交給她一個來頭大但難纏的客戶。那是個生性豪放的外國男人,借故將鬱吟拖到了鄉村酒店,圖謀不軌,還是盧婉通風報信,孟謙才能及時趕到。
孟謙賠著笑臉,還被潑了一身的酒。將鬱吟從酒店帶出來的時候,他用力攥緊的拳頭下,指甲已經將掌心劃出了幾道駭人的血痕。
鬱吟留意到,手掌覆上他的拳,她的手遠沒有他大,卻奇異地包裹住了他的一顆心。
她認真地說:“謝謝你,孟謙。”
回城的時候,孟謙的車壞在了半路。這一夜經曆了太多,兩人相視苦笑,孟謙幹脆打開了車頂,靜下來,透透氣。
國外的夜空亦有明月繁星,可是總覺得太過冷淡,有種陌生感。
孟謙伸手虛虛一指:“那顆星星叫啟明星,出現在早晨的東方和傍晚的西方,它雖然不是光源,卻是這一時刻整片天空最亮的一點。”
他說,鬱吟之於他,就像是啟明星之於這一時刻的天空;他說,他的媽媽因為自己的身份鬱鬱而終,如果不是鬱吟堅定地支持,他可能走不到今天。
鬱吟覺得好笑:“你是說我是你的啟明星?指引你前進的路?”
還沒待孟謙接話,鬱吟又說:“那也不錯,在困境裏能遇見自己的啟明星,一定是件幸運的事,就像我遇見盧婉和你。”
鬱吟是在感慨一路行來的不易,孟謙卻若有所思:“前段時間,有個在這裏讀大學的年輕人找到我,大概是生活窘迫,又畢業在即,希望我能給他提供創業資金。他很優秀,但想法並不成熟,所以我拒絕了,但是現在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什麽?”
“我打算資助他一筆錢,讓他繼續深造,度過這段對他來說難挨的日子,如果日後有需要,再讓他回饋我們。”
“那個人是學金融的?”
孟謙想了半天,不確定地說:“好像是……學服裝設計的?”
鬱吟失笑:“那能幫上我們什麽啊?”
孟謙看著她的笑臉,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有點傻:“誰讓我今天心情好,就做一回別人的啟明星。”
記憶回籠,現實卻和過往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氛圍。
孟謙頓了頓,眼中閃過零星光點,又迅速熄滅,他清雋的麵孔顯出幾分悵然。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舊情想要幫助你,而是因為你是個值得合作的對象?”孟謙歎了口氣,“就像當年一樣,鬱吟,我這次回國也頂著很大的壓力,我需要你。”
一時間,鬱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對於孟謙來說,的確是有點殘忍。
“對不起。”
孟謙唇畔勾了勾,也調整好了情緒,聲音清亮起來:“如果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聽聽我今天帶來的提議吧。”
艾德資本投資的服裝品牌因經營不善麵臨破產,根據當初簽訂的對賭協議,公司將由艾德全盤接手。
可是,艾德有錢並不代表能經營,這正好跟寓鳴集團的困境相反——鬱吟沒有錢,但是她想要一個新的子公司。
依舊由艾德資本出資,寓鳴集團接手這家公司並進行整改。孟謙的提議的確是一個雙贏的合作方案,就連鬱吟也挑不出毛病。
孟謙臨走前,又說:“後續我就不跟進了,合作與否,最後會由安德魯裁決。”
這也正合鬱吟的心意。
孟謙走後,盧婉眼中帶著幾分思量,問道:“你對孟謙,是不是太防備了?”
“雖然我這麽做會有點傷感情。”鬱吟雙眼澄明,很認真地說,“但有些界限還是提前明確的好……孟謙突然回國,讓我有點不安。”
現在的孟謙早已經今非昔比,他在艾德資本總部如魚得水,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下一任繼承人。他的父親,艾德資本的現任總裁孟德能如此輕易地同意她的請辭,甚至答應對她的弟弟施以援手,是因為孟德發現,鬱吟和孟謙的組合,在集團內部已經無人可敵,所向披靡。
可是孟德希望自己的繼任者是高高在上的獨裁者,而不是感情用事,去講究什麽團隊配合,所以鬱吟的存在,成了阻礙。
孟德這兩年對孟謙的期望越發高了,按理不會放孟謙離開總部,孟謙這一次的回國,總令她覺得奇怪。
不過——
“鬱兆很快就要調去子公司了,這次的收購案讓他也參與進來,露個臉。你去叮囑他一下,別讓他毫無準備。”
鬱吟終究還是心係弟弟更多一些。
盧婉腳下不動,目光亂飄,就像是沒聽見一樣。
“你怎麽回事?”鬱吟皺起眉,語帶控訴,“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和鬱兆最近都怪怪的,兩個人見麵了都不說話。準確地說,是你單方麵冷落我弟弟。”
盧婉一邊低下頭,好像忙於收拾鬱吟的辦公桌,一邊不在意地回答:“你好奇怪哦,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就硬裝。
時間邁入十一月,今年的初雪姍姍來遲。
寓鳴子公司剪彩當日,邀請了許多合作夥伴以及媒體到場。這個子公司是艾德資本和寓鳴集團強強聯合的產物,因此,鬱吟和孟謙也就站在一起接受記者采訪。
嚴樓風塵仆仆地從機場出來,帶著小趙直奔開業現場。兩個多月馬不停蹄地出差,他無比想見到她,可是入眼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他的心情頓時晴轉多雲。
記者不知問了什麽,問題似乎有點不恰當,鬱吟隻微笑著,沒有作答,旁邊的孟謙伸手攔了一下,保護意味十足。
此時嚴樓的心情多雲轉雨。
“嗬。”
這聲冷笑是小趙發出來的。他用和他老板如出一轍的姿勢,板著臉說:“據我所知,啟明星這個團隊,在回國前曾經接受過一個一線品牌的高薪聘請,但是違約了,現在違約金還沒有賠付到位。”
小趙冷著臉,以掌代刀,在脖子上比畫了一下:“老板,要不然我們——”
嚴樓一眼猛掃了過去,剛才還陰惻惻的小趙立刻就萎靡了。
嚴樓看著鬱吟的臉,說:“讓嚴氏的律師去了解一下這件事,替她把這個尾巴掃除。”
“啊?”
“不要給有心人用這件事做文章的機會。”
看著光風霽月的嚴樓,小趙為自己心裏的陰暗感到羞愧。
看看,這就是他的老板,深情、正直、偉大、默默付出……
小趙心中的誇讚還沒有完結,采訪結束了,嚴樓提步穿過人群,小趙連忙跟上,和嚴樓一起走到鬱吟身前。
嚴樓祝賀道:“恭喜你,兩個月完成收購。”
鬱吟矜持地抿嘴:“謝謝。”
自從上次四人在餐廳一起吃的那頓飯之後,這還是鬱吟第一次見到嚴樓。他像是突然找回了集團總裁應有的忙碌生活,聽說這段時間跑了國內大部分一二線城市巡查產業去了。
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裏見到,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這個想法剛冒出來,鬱吟的餘光就看見了小趙手裏拖著的行李箱。
他剛回湖市?
剛回來,就來見她了嗎?鬱吟的心情一時間有點複雜。
兩個人含蓄地寒暄了幾句,內容之生硬令小趙都跟著著急,誰料嚴樓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新公司的設計師團隊啟明星,是孟謙幫你找來的?”
當事人就在身邊,鬱吟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是的,啟明星的主設計師是孟總資助完成學業的,這次也算是孟總牽線,我們才能合作成功。”
“但是他卻給你留了一個後患。”嚴樓扭頭,不動聲色地看向小趙。
小趙意會,立刻上前一步,將剛才跟嚴樓說的話又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嚴樓點點頭:“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替你找律師解決了。”
他終於看向孟謙:“孟總,既然要幫她,行事需要更加小心。國外不比國內,我們的信息傳播速度,遠比你想象中的快,新公司折騰不起。”
嚴樓權當沒看見孟謙泛黑的臉色。
隻要自己不尷尬,那麽尷尬的就是別人。
小趙看著氣氛詭異的三人,奇異般有了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感,這一招釜底抽薪,姓孟的那小子懂嗎?
在鬱吟終於憋出了幾句感激之詞之後,嚴樓臉上的滿意之色更甚,他忽然語出驚人道:“今晚跟我走。”
——這是一句放到任何偶像劇裏都成立的話。
“嗯?”
“我有一個一定要帶你去的地方。”
“一定”兩個字加重了讀音,敲在鬱吟心上,她第一時間沒有拒絕,等再反應過來時,嚴樓已經施施然離開了。
鬱吟想,她此刻的表情看起來應該像個白癡。
目睹一切的孟謙,笑容有些流於表麵,他輕咳一聲,喚回鬱吟的注意力:“我還想著一會兒結束了,一起去吃個飯呢。”
鬱吟這一次倒是反應迅速,歉意地看著孟謙:“抱歉,隻能下次約了。”
鬱吟很快就被部門經理叫走了,孟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離開。
盧婉走過來,若有所思地問:“孟謙,你為什麽回來?”
孟謙沉默了下,清瘦的臉上有些悵然:“可能隻是想求一個結果。”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青梅竹馬抵不過天降。”盧婉輕輕歎了口氣,“孟謙,作為舊友,我想勸你一句,執念不要那麽深,害人害己。”
他說:“盧婉,我以為,相互依靠六年,我們是朋友,你應當是站在我這邊的。”
“隻要你不做出會傷害鬱吟的事,我會的。”
盧婉話裏有話。
孟謙在鬱吟麵前一直都力求保持著君子如玉的形象,可是一個在虎狼窩裏長大的青年,怎麽可能真的隻有溫暖純良。
鬱吟沒見過的孟謙的陰暗麵,盧婉見過,所以才擔心。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三個人的關係永遠不要變質。
“我們的確是朋友。”孟謙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隱約還透著厭惡,“前幾天我見到孫俸了,我找人查了一下他,他這幾年過得很揮霍,如今失去了鬱勇振這座金山,大概很快就要坐不住了。他也知道你回來了,不找你隻是因為他現在自身難保,對於這種人,你要小心點。”
“沒什麽可小心的,自古以來,哪有苦主害怕犯人的道理?要小心也是他小心,他壞事做絕,早晚有一天要被冤魂索命的。”
孟謙定定地看著盧婉,表情有些奇怪。
“怎麽了?”
孟謙一言難盡:“沒想到你還挺迷信的……古老的東方魔力。”
盧婉假笑著伸手指了指遠處:“孟總慢走。”
幾句插科打諢,方才對峙的氣氛消弭於無形。
也許,不希望他們友誼變質的,不止盧婉一個。
繁星初上,鬱吟坐上了嚴樓的車。
忙了一天,嚴樓的車太舒服,她坐進去就忍不住昏昏欲睡,僅有的理智支撐著她,掙紮在清醒和昏睡的邊緣。
偏偏嚴樓好似無所察覺,伸手打開了音樂,舒緩的鋼琴曲流瀉,車內的中央空調鼓著暖風。趁著鬱吟不注意,嚴樓偷偷按動了某個按鈕,副駕的座椅傾斜下去一點……又傾斜下去一點……再次傾斜下去一點……
鬱吟睡著了。
她是被閃爍的強光源晃醒的,一睜眼就是低矮的車頂棚,一側頭,就看見嚴樓英俊的側臉。
車已經熄火,他坐在駕駛位上,按著手機,不知道在跟什麽人發消息。手機燈光明明滅滅,他的側臉輪廓也若隱若現。
感覺到了動靜,男人放下手機轉過頭來。鬱吟眼角一跳,急忙扭過頭——車窗外,“國際酒店”四個大字,明晃晃得幾乎要閃花她的眼。
鬱吟這回是真的嚇了一跳,連忙彈坐起來。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嗯。”嚴樓的鼻音很輕,卻有種奇異的愉悅感。
鬱吟捋了捋頭發,沒話找話:“是不是附近不大好停車啊?”
要不然怎麽停到酒店門前來了,這麽晚,孤男寡女,隻要是個身心健全的人都會浮想聯翩吧!
然後,嚴樓瞬間就把台階挖了。
“不是,這就是我今晚要帶你來的地方。”
嚴樓偏頭看她,見她緊蹙著眉頭,動也不動,驀地傾身過來,貼著她將安全帶解開,撲麵而來的冷冽氣息令鬱吟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男人聲音醇厚,似乎有溫熱的氣息撲向她的耳朵。
“你在想什麽?下車。”
嚴樓率先下車,鬱吟猶豫片刻,秉持著對嚴樓人品的信任,還是跟了下去。
入夜之後,反而是酒店熱鬧的時候,一進大堂,一個喝得爛醉的中年男人一邊嘟囔,一邊搖搖晃晃地朝著鬱吟的方向栽倒過來。
嚴樓停下腳步,伸手一拉,正好將鬱吟攬了過來。中年男人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中年男人眼神迷蒙,還是鎖定了他真正要找的目標。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趕了幾步,抓住了快要走出大門的女人,醉醺醺地說:“小槐,你幹嗎急著走啊,再喝兩杯啊。”
那女孩兒原本低著頭,急匆匆地想要離開,此時被抓住,驚聲尖叫起來:“走開,別碰我!”
鬱吟神色一變,順著男人的視線,就看到了鬱小槐。
在爭執中,鬱小槐被中年男人扯掉了外套,露出裏麵穿著的吊帶裙來,已經是冬天了,哪怕除去大衣,這也不是正常的穿著。
眾人奇怪的目光令鬱小槐緊緊咬著唇,她一手推搡著男人,一手護在自己胸前,臉色因為羞恥而漲紅。
中年男人笑了一聲:“走走走,回去,繼續喝。”
“我不要!”
鬱吟皺眉,剛伸手碰到自己的大衣扣子,嚴樓就脫掉了自己的外套,遞給鬱吟,衝她微微點頭,低聲說:“我在旁邊等你。”
“謝謝。”
鬱吟大步走過去,將外套罩在鬱小槐身上,聲音有點涼:“你現在倒是比我初見你時還要狼狽。”
鬱吟本就比鬱小槐高挑,今天還穿了高跟鞋,整整高出鬱小槐一個頭。
鬱小槐裹著衣服,怔怔地抬頭看,這個猶如神兵天降的女人雖然表情淡漠,但是她身上的氣息卻令人極為心安。
中年男人手落空,打了個酒嗝,一愣:“你……你有點眼熟,誰來著?”
“看來你應該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這說明你應該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被不帶髒字地譏諷了一通,中年男人羞惱不已,卻也因此清醒了點,徹底認出了站在鬱小槐身旁的女人。
他驚訝地張口道:“鬱總?”
真讓鬱吟說對了,中年男人不過是個建材供應商,之前鬱勇振在鬱氏的時候,他仰仗鬱勇振鼻息,為了從鬱氏挪點活兒出來,沒少受氣。他又是個小心眼的,因此鬱勇振一被趕下台,家境敗落,今天他和鬱勇振的女兒同坐了一個酒席,喝了幾杯,就忍不住在鬱小槐身上算起了老賬,硬是灌了她好幾杯。
男人和寓鳴集團還有合作,因此被鬱吟諷刺了也不氣,訕訕地退了一步,囫圇說了幾句話就趁醉離開了。
周圍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也都紛紛散去。
鬱小槐幾乎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嚴樓。
他和偶爾投過來打量目光的人不一樣,他始終都是背對著她們站立的,酒店窗前,位置不顯眼,卻又不遠,他修長筆直的身姿,幾乎要和冷凝的夜色融為一體。
鬱小槐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士外套,明明還殘留著男人的溫度,但這溫度卻又那麽吝嗇,吝嗇得讓人升不起任何遐想。
“嚴樓有錢有權有貌,還有紳士風度,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麵前,又懂得和異性保持距離,鬱吟,為什麽你總是這麽幸運?”
完全搞不懂為什麽鬱小槐一開口就是這句話,鬱吟忍不住反問:“我幸運?”
剛才麵臨那種難堪的境地鬱小槐尚且能保持理智,可此時她卻突然紅了眼,緊緊地抓住外套,指尖泛白:“難道不是嗎?我是小地方出來的不假,我們一家人都是依靠寓鳴才能過上好日子不假,但是你呢?你原來不也就是一個孤兒?”
鬱小槐的音量不自覺地高了起來,大堂的人忍不住紛紛向這邊看。嚴樓驟然回頭,走了一步,看著不遠處鬱吟沉靜的側臉,腳下一頓,抿了抿唇,還是留在了原地。
鬱吟看著鬱小槐年輕的臉,突然有點羨慕她。
她是家道中落,可是仍然衣食無憂;她的父親雖然從集團中被驅逐,可是仍然父母雙全,有人脈有經驗,總歸會尋到一條後路;她還年輕,除了那些小女孩兒攀比的心思,根本就沒有令她世界觀崩塌的事情發生過,心中沒有汙穢,更沒有荒蕪之地。
說一句不客氣的,這種小姑娘鬱吟一拳可以按死十個,但是鬱吟其實並不討厭鬱小槐,她經曆過更多的事,包容心也就更強,她願意多說兩句。
“我希望你知道,這世界上沒有完全的幸運,你從別人手裏得到的越多,你原本手裏握著不想放的東西失去的就越多,這些都是等價的。可最終隻有你經過無數次選擇,你想要的,或許才能真正得到。”
鬱小槐似懂非懂,但這並不影響她先前的角色設定。
緩過勁來,鬱小槐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們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你的原因,今天的事,我是不會感謝你的。”
鬱吟無所謂地點點頭:“無所謂,你的感激對我也沒什麽用。”
鬱小槐哼了一聲,剛要轉身離開,被鬱吟一把抓住了後脖頸。
鬱吟隨即脫下自己的外套遞過去:“穿這個走。”
“倒不是小氣,隻是嚴樓的外套太貴了,我擔心對現在的你來說,有負擔。”鬱吟麵色淡淡,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
鬱小槐又羞又憤,將嚴樓的外套往鬱吟懷裏一扔,使勁兒踩著地麵離開了,離開的背影倒比方才多了點年輕人特有的活潑。
鬱吟看著鬱小槐的背影,隻覺得鬆了一口氣。她走到嚴樓身邊,伸手將外套還他,後者卻皺起了眉,按著她的手又推了回去。
“披著,外麵涼。”
“不用……”
“本來就是應該的,更何況是給你。穿著吧,不然我來幫你了。”
說著硬氣的話,嚴樓眼底的欣然卻十分顯眼。
一件外套,莫名有些燙手,鬱吟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嚴樓做了個出去的手勢:“一起吃飯。”
不是有事要到這裏來嗎?怎麽就……鬱吟反應過來了,同時,臉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今天帶我來,就是因為這個?你是怎麽知道鬱小槐在這裏的?”
“這是嚴氏集團旗下的酒店,大堂經理聽見了訂房間的人要灌鬱小槐酒,他們還提到鬱小槐是你的堂妹,也知道我對你……”嚴樓麵色不變,坦然地說下去,“知道我喜歡你,就將這件事報上來了。”
有一個心理學術語,叫作社交距離,指的是人們在進行日常社交的時候,交際雙方之間的距離,根據雙方關係不同,會有明確的劃分。
鬱吟不會因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感到慌張,但是會對不在她接納名單裏,卻介入她生活的人產生不適感。
鬱吟知道嚴樓是好心,所以隻是抑製住這種不適感,還對嚴樓勾出了一抹笑意:“今天謝謝你,晚飯我請。”
鬱吟笑起來很漂亮,且具有迷惑性。
看著身上披著他外套,眉目沉靜的女人,嚴樓忍不住一手按上胸口……仿佛是他在抱著她一樣。
就像那一晚在車裏……
意識到了自己在想什麽,嚴樓忽然呼吸紊亂。
男人的心亂了,自然也發覺不了鬱吟那一絲絲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