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星撞擊

盧婉第二天一大早就來了,見到鬱吟的第一句話就是——

“聽說嚴樓跟你表白了?行啊,一回國就掀起腥風血雨。”

“連你也開我的玩笑?”

“不是開玩笑,不過我要提醒你,那個嚴樓原來也不認識你,見了兩次麵就跟你求婚,九成九是見色起意,這種男人你要警惕。”

“別貧了,先辦正事。”

在鬱吟的授意下,盧婉先上樓去找了鬱詠歌,過了大半個鍾頭才下來,她將幾張紙遞給鬱吟。

“這是我托大學同學弄到的試題,專門用來測驗天才兒童的,你的小弟弟分數頗高啊。”盧婉甚至還有些驚歎,“鬱家的人給他測過智商嗎?”

“我不知道。”想到鬱詠歌的性格,鬱吟又有些頭疼。

盧婉見狀,說道:“你當初回國,我是勸阻過的,鬱家這攤子事兒,費力不討好,哪有我們在國外輕鬆自在。”

鬱吟沉默了幾秒鍾,說:“就像你為了幫我願意放棄在總部發展的機會一樣,我也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

盧婉神色略有動容,掩飾性地輕咳一聲,東張西望地問:“哎,你們家小鬱董呢?”

鬱吟也剛起床,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一副“你在說誰”的疑問表情。

下一秒鍾,她就看見揉著眼睛、一副清爽大學生打扮的鬱兆,正從二樓往下走。

鬱吟立刻就清醒了,她深吸一口氣,說:“盧婉,我不想再看到他穿著一件青春洋溢的T恤在我眼前晃悠。”

盧婉矜持地一點頭:“了解。”

一個小時後,站在鏡子前的鬱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兩側貼近耳朵的地方已經被上門服務的托尼老師剪短,整個人少了幾分青春感,看起來卻更利落了。

他的視線又往下,落在自己身上價值不菲的正裝上,麵露疑惑:“我有必要穿成這樣嗎?”

“嗯,今天你還得去寓鳴集團上班。”

“可是你已經回來了,你不打算……”在鬱吟的沉默中,他的聲音逐漸降低。

看見鬱吟眼底的冷淡,鬱兆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知道了,我會去的。”

鬱吟走過去替他把領帶係正,安撫性地說:“別緊張,你去了他們不會為難你,如果向你打聽我的事,你如實說就好。”

反正鬱兆也說不出什麽。

“好。”

看著眉宇間與鬱從眾夫婦依稀有幾分相似的臉孔,鬱吟的神色更是柔和了幾分:“去吧。”

鬱兆被司機接走了,盧婉的眼底浮現出真情實感的擔憂。

“這麽一匹正直的小駿馬,闖進老狐狸群裏,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小吟,你回來不就是怕你弟弟們被人欺負嗎?怎麽現在還放他自己去處理這一攤狼藉,你不打算跟他坦白你的計劃?”

鬱吟皺起眉:“再等等吧,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呢?

從她回來開始,鬱兆還沒有叫過她一句“姐姐”。

心結可以慢慢解開,可是寓鳴的權力紛爭必須盡快解決,她不知道鬱兆是否依舊對她全身心地信賴,她不能賭。

鬱吟歎了口氣:“走吧,我們去艾德資本。”

艾德資本是世界500強的金融企業,湖市的分部規模也大得驚人。公司大樓離寓鳴集團並不遠,但無論是從門麵還是內部裝修上來看,都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鬱吟這次的調職十分突然,分部一派手忙腳亂,不知道她回來的用意,也就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麵對她。

分部總裁Andrew(安德魯)是個混血兒,五官深邃立體,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此刻,他那雙湛藍的眼睛裏,滿是被冒犯的不滿。

“鬱,國內分部並不需要總監級別以上的人員調動,你的到來令我十分疑惑,而且我也並沒有接到來自總部的任何有關收購寓鳴的消息,我需要你的解釋。”

“你放心,除了寓鳴的收購案,我不會參與你名下的任何項目,也不會調配任何屬於你的員工。”

安德魯意有所指地問:“聽說,現任的寓鳴集團總裁是你的弟弟?”

鬱吟扭過頭,神色淡淡道:“這件事我會負責到底,一定不會損害艾德資本的利益,請你少安毋躁。”

辦完了入職手續,鬱吟帶著助理去了新的辦公室,門一關,誰都不知道她們在做什麽。

不過的確像鬱吟所說的,她沒有摻和分部管理的打算。

一個部下看著鬱吟的背影問:“Andrew,總部空降人員也不跟你打招呼,這個鬱吟什麽來頭?”

安德魯冷笑一聲,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孟謙你知道吧?”

“當然,聽說艾德資本就是他的家族……”

安德魯揮手示意部下不必說出來:“當初鬱吟之所以能進艾德資本,還在總部連連升職,就是因為孟謙力保的。”

部下震驚不已:“她和孟謙是什麽關係?”

“一個英俊而富有的年輕男人和一個美貌卻客死他鄉的年輕女人之間,能有什麽關係?什麽關係都有了。”

“Andrew啊!”

“怎麽了?”

“這裏你應該用‘流離失所’,你的成語水平還需要精進一下。”

安德魯頓了一下,佯裝無事發生,將手邊的文件推開:“不管怎麽說,我們得把分部控製在自己的手裏,哪怕是他的女人來了也不能讓。”

“那你打算怎麽做?”

安德魯的視線落在旁邊的收購計劃書上,說:“既然總部要收購寓鳴,那麽項目還是由我們自己主導吧。”

辦公室內,鬱吟將收購策劃案放到一邊,問盧婉:“孫董聯係上了嗎?”

孫董指的是孫家興,他是寓鳴的第二大股東,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她們的計劃會開展得更順利。

“孫董避而不見。”

鬱吟臉上看不出失望:“我再想想辦法,如果還是見不到就算了,我們手上的籌碼也夠了。”

手機振動,盧婉掏出來看了一眼,眉頭一挑:“小吟,Andrew剛剛在內部網發了消息。”

“說了什麽?”

“‘古語有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近日,鬱吟女士衣錦還鄉……’這寫的都是什麽玩意兒,用詞奇奇怪怪的。”

盧婉念了幾句就念不下去了,粗略看了一遍,告訴鬱吟:“大致就是說了一堆歡迎你的話,以及……將寓鳴集團的收購案納入日程上來,措辭特別‘綠茶’,還錯用了很多成語。”

鬱吟笑了笑,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盧婉琢磨著說:“這是怕你奪權啊,所以幹脆將你的項目也搶過去自己做,不過他們要是知道我們的真實目的,估計會氣死。”

想到什麽,盧婉突然笑出聲:“要不然你幹脆嫁了嚴樓吧,他肯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幫你解決一切問題。”

“你不是剛提醒我,要小心見色起意的男人嗎?”

“那是我不夠成熟,這兩天看的報表越多,見的人越多,就越不想努力了。現在想想,嚴樓又高又帥,而且禁欲係的男人那方麵應該也不錯,你穩賺不虧啊。”

聞言,鬱吟幹脆不理盧婉了。

忙了一上午,鬱吟和盧婉剛從艾德資本大樓出來,立刻就有一個人迎上來,笑眼使勁兒彎著:“鬱小姐,才開完會啊。”

“趙敬業?”鬱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嚴樓的助理。

小趙笑眯眯地說:“鬱小姐還記得我啊。是這樣,嚴先生想請您吃個午餐。”

頂著盧婉打趣的目光,鬱吟婉拒道:“我已經約了人,今天恐怕不太方便。”

“您是約了小鬱董吧?我們嚴總已經跟小鬱董通過話了,我們可以先去接他,再一起去用餐。”

鬱吟的笑容有點僵硬:“你可真是個貼心的助理。”

她又看了一眼隻知道看熱鬧的盧婉:“你也學學?”

盧婉一邊點頭,一邊後退:“改日吧,我現在還有事,你們請便。”

人都已經堵到門口了,鬱吟還是要給這個麵子的。

小趙開車到了寓鳴集團,鬱吟就發了消息讓鬱兆出來。

不一會兒,她就看見鬱勇振和鬱兆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鬱勇振是專門送鬱兆出來的,還細心地伸手替他拂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一副好長輩的模樣,仿佛那日會上的威逼不存在一樣。這些老狐狸,沒辦法聯係到她,就蜂擁而上接近鬱兆,企圖從他嘴裏撬出點什麽。

“鬱小姐,用不用我去叫一下?”

“不用。”

小趙看著鬱吟的側臉,女人還在微笑著,眼底卻如有暗光,他無端打了個哆嗦:這女人心思有點深。

接了鬱兆上車,鬱吟什麽都沒有問,反倒是鬱兆惴惴不安地瞥了她好幾眼。

聽小趙說,午餐是嚴樓親自動手準備的,所以嚴樓不能來接她。

鬱吟還腦補了在花草掩映的高級西餐廳中,嚴樓身穿白襯衫,兩隻袖子卷到小臂,在煎牛排的場景。

到了約定地點,的確有花有草也有白襯衫,隻是不是西餐廳,而是後麵的小花園。

這裏原本是滿架薔薇一院香的地方,卻煞風景地架了一個燒烤架,旁邊的小矮幾上放滿了備好的肉類、海鮮和蔬菜,還有一隻銅火鍋裏已經咕嚕咕嚕冒起了泡。

嚴樓襯衫筆挺,皺著眉,正在研究著點火器的用法。

“嚴先生說,您剛回國,可能會想吃燒烤和火鍋。”

小趙說完,便走過去接過嚴樓手裏的點火器,從挎包裏抽出一遝不知道寫著什麽的文件,嫻熟地扇著風。

鬱兆坐下來,看著眼前的果盤很是誘人,伸手欲拿,卻突然被從旁邊伸出的手擋住,把整個果盤端走了。

“這個擺盤很漂亮,不能吃。”

說著,嚴樓又將果盤遞到鬱吟跟前:“草莓很甜,你嚐嚐。”

鬱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不是說不能吃嗎?”

“不一樣,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我想讓你先吃。”

鬱吟無語,又來了又來了,純真而又坦率的一記直球,讓她無法招架。

鬱吟隻得假裝聽不出他話裏的含義,幹巴巴地回了一句:“嚴總客氣了。”

初夏的午後,有厚重的雲層被風卷走,將日頭遮出連綿不斷變幻的光影。微風拂過,帶著一絲涼爽,令人很是愜意。

看著不遠處和小趙一起忙碌著烤肉、額頭上還沁著汗珠的鬱兆,鬱吟執起杯。

“我想和嚴先生做一個交易。”

嚴樓嗯了一聲,側頭看她:“不用談交易,我可以直接幫你的忙。”

鬱吟又自動忽略了這句話,頭腦運轉清醒:“我想見孫家興孫董,如果您能安排我們見麵,交換條件可以談。”

“隻用見到孫家興就行了嗎?”

“是。”

“你見他做什麽?難道,你想要借助孫董的股權,幫鬱兆坐穩總裁的位置?”

嚴樓沒有拒絕,語氣平靜,好像隻要鬱吟說一聲“是”,她的心願就能立刻實現。

出乎意料地,鬱吟搖了搖頭:“如果我說,我要見孫家興不是為了鬱兆,而是為了我自己呢?”

鬱吟的聲音冷靜,就連嚴樓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男人端起酒杯,伸到她麵前:“好,我答應幫你。”

鬱吟手中的杯子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謝謝您,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回報您點什麽。所以我這兩天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兩人目光相接,嚴樓認真地凝視著鬱吟,沒有絲毫閃躲之意。

這一瞬間,鬱吟有些懷疑,接下來不管她說什麽,他似乎都會以這種她不願深究的目光、稀鬆平常的口吻,再說出“好”這個字。

和回報無關,隻因為說話的人是她。

鬱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自己長得真就這麽好看?

由於安德魯的幹預,寓鳴集團將要被高價收購的消息仿佛鐵板釘釘了一樣,大股東吞並小股東,小股東暗戳戳地收著散股,都等著屆時大發一筆橫財。

而這時,經過嚴樓的牽線,鬱吟終於見到了孫家興,兩人就約在了嚴樓名下的一處紅酒莊裏。

有嚴樓的作陪,兩人見麵熱絡得如同孫家興之前的避而不見全都是鬱吟的幻覺。

“孫伯父。”

“小吟啊,好久不見。”

“孫伯父,您還是這麽年輕。”

“哎,老了老了,倒是你,當初出國留學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呢,現在都這麽大了。”

嚴樓充分發揮了自己作為陪客的身份,隻顧低著頭品酒,偶爾看看鬱吟的臉,就當作給自己的獎勵,其餘的時候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隻是鬱吟一開口說正事,孫家興總有法子將話題拐到別的地方去。

幾個回合後,鬱吟麵上也冷了下來。

“我不相信您和鬱勇振是一丘之貉,您隻不過是覺得鬱兆不堪大用。而且您現在置身事外,無非是覺得哪怕被收購,拿了錢頤養天年去,也比卷進鬱兆和鬱勇振的爭鬥中去要好,沒錯吧?”

孫家興和善地笑了笑,沒將女人的逼問放在心上。

鬱吟的手指尖點了點扶手,清亮的眼眯了幾分:“可是如果我說,收購案從來都不存在呢?”

孫家興手一抖,差點打翻了手邊的杯盞,他驚疑不定地問:“你說什麽?!”

他又看了一眼嚴樓,後者無動於衷,明顯就是事前知情的。

鬱吟好整以暇地問:“您有沒有想過,怎麽就這麽巧,在鬱兆被設計簽下幾個賠錢的大單,寓鳴即將易主之際,艾德資本恰好拋來了橄欖枝?如果沒有這次的收購案,鬱兆隻怕早就被趕下台了,不是嗎?

“我回國之前,自然要做好萬全準備。父母過世,我卻晚回來這麽久,甚至沒能在他們墳前上一炷香,可不是一點事都沒做的。”

可能是還嫌孫家興臉上的表情不夠精彩,鬱吟又刺了一句:

“收購案是假的,您說,現在的股價上升了這麽多,一旦成為泡影……您手上的股份就不是金礦,而是催命符了。”

鬱吟看了一眼嚴樓,後者微微點頭。

她又接著說:“一周之後就是寓鳴集團的股東大會了,我有一個對我們雙贏的提議。”

鬱吟攻克孫董這個難關的時候,盧婉也沒閑著,她找來了著名的心理醫生給鬱詠歌做了一個心理評估,思忖著鬱家的情況,又提議先為鬱詠歌找家庭教師,暫時別讓他去普通的幼兒園了。對此,鬱吟深以為然。

鬱詠歌的家庭教師原本就是幼師,比起教授那些鬱詠歌本來就會的知識,更多的是照顧他。

這位女老師細心有餘,可過於柔和。有一次,她見鬱詠歌吃得多了一些,便勸說吃完飯最好出去消消食。

鬱詠歌充耳不聞,小臉板起來就要回房,卻被鬱吟一把抓住。

“你不能回房去。”鬱吟彎下腰和鬱詠歌對視,“你正在長身體,必須出去曬太陽。”

鬱詠歌黑漆漆的雙眼盯著鬱吟,忽然說道:“他們都說你不是我姐姐。”

“我就是你姐姐。”

聞言,小男孩兒露出了質疑的表情。

鬱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刻板起臉:“我叫鬱吟,你叫鬱詠歌。你看,吟詠,我們兩個的名字是連起來的,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媽媽就說要給你取這個名字了,就是希望你以後能聽我的話。”

鬱詠歌似乎被說服了。

“真的嗎?”他的表情帶上了一絲不確定。

“嗯。”鬱吟起身,俯視著麵前不及她腰高的小孩兒,“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是即便你再聰明,現在這個家裏我說了算,如果我不高興,你就沒有牛奶喝。”

是這樣的嗎?鬱詠歌有一瞬間的迷茫。

鬱詠歌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就是喝牛奶,可在此之前,他從沒有考慮過會有人以此威脅他,畢竟,沒有人敢這麽做。

“短時間內,我都要聽你的話?”

“對,直到你長大之前。”

“那我現在可以喝嗎?”

“可以,我讓人拿一杯牛奶到秋千架那裏,你一邊曬太陽一邊喝。”

一大一小進行了一番友好的交流之後,鬱詠歌扯著家庭教師的手走了。

盧婉緩步走過來,抱著雙臂看向鬱詠歌的背影,說道:“要說鬱家的這四個兄弟也是,老大傻白甜,老四小小年紀就開始自閉,剩下兩個更是……咳咳,那兩個你想怎麽辦?”

鬱吟難得地有些糾結:“先不管他們倆了,不願意回來就不回來吧,寓鳴集團還有一攤爛事,先解決這些要緊。”

“你怕?”

鬱吟歎了口氣:“倒也不是怕,就是……”

“也是,畢竟都是二十來歲的大男孩兒,又不像家裏這兩個,傻白甜、年紀小,好對付,你點兒也是應該的。”

鬱吟不滿地瞥她一眼:“你好歹是個名校高才生,請你用詞嚴謹一點兒好嗎?”

盧婉冷笑一聲:“那麽我一個名校高才生,你到底準備什麽時候給我一份正經的工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給你當生活助理兼奶媽?”

“很快。”

鬱吟口中的這個“很快”,真的很快就來了。

寓鳴集團一年一次的股東大會,當天,鬱吟和鬱兆準備一同出席。

鬱兆一直表現得很緊張,臨出門前,他的臉色更是透著不正常的白,他幾番回頭,看向鬱吟。

“如果今天我讓你失望了,你……”

“不用擔心,今天你隻需要相信我就好了。”

鬱吟的話似乎別有深意,鬱兆還想說什麽,但她已經別開了視線。

依舊是回國第一天闖入的那個會議室,人到得比上次更全了些,大股東小股東加在一起,寬敞的會議間裏人滿為患。

今天的股東大會將會表決出兩個關乎集團未來命運的問題——接不接受艾德資本的收購,以及集團的下一任執行總裁花落誰家。

不出鬱吟預料,許多人都統一口徑同意收購,單看投票前的氣氛,幾乎是一邊倒的局麵。

鬱吟和幾個人對上了眼神之後,伸手叩了叩桌子。

周遭一下安靜下來。

“在表決之前,我有個消息想告知大家。”她笑了笑,和月牙形親切的笑眼不相符的,是眼底的成熟與冷意,“其實也不需要我說,你們可以看一下手機。”

她話音一落,會議室裏的人交頭接耳,紛紛掏出手機,不過轉瞬間,一個兩個都變了臉色。

就在剛剛,艾德資本發布消息稱,由於內部變動,集團決定停止收購寓鳴集團的計劃。

這個消息一經發布,便被各種財經媒體瘋狂轉發。

外界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現在還坐在這裏,簡直就是個笑話。

會議室嘈雜起來,有人拍桌而起:“鬱吟,這是怎麽回事?”

鬱吟也翻看著新聞,這些報道基本上都是經由盧婉的手流出去的,她其實已經看過一遍了。

她稀鬆平常地說:“如您所見,因為寓鳴集團糟糕的財務狀況,所以剛剛艾德資本總部決定,停止收購案。”

那人臉色不佳:“那你今天還出現在這裏幹什麽?”

鬱勇振趕緊製止住了這個話題。

他仿佛預感到了什麽,神色間有一股隱秘的不安,催促道:“直接進入下一個議題吧,現在有兩位總裁候選人,我們舉手表決,選出新一任總裁。”

候選人是鬱兆和鬱勇振,從明麵來看,鬱勇振勝券在握。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鬱兆突然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刺啦聲。

鬱兆的聲音溫和卻有力:“我推薦鬱吟擔任總裁,現在——候選人是三位了。”

他在說什麽?

鬱吟麵露驚訝地看向鬱兆,後者抿了抿唇,帶著幾絲不安,對上了她的眼神。

鬱吟終於明白鬱兆早上臉色發白是因為什麽了,他心底不想做這個執行總裁,卻又擔心她會覺得他在逃避責任。

一個炮彈還不夠,另一個重磅炮彈又砸下來。

會議室大門敞開,一個頎長高挑的男人走了進來。

“我同意——鬱吟出任總裁的提議。”

嚴樓的出現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但還沒等眾人弄明白嚴樓是什麽時候搖身一變成為寓鳴集團股東的,孫家興也舉手示意。

“我也同意。”

緊接著,鬱勇振極為震驚地發現,往日一些不顯山不露水的小股東竟然紛紛倒戈。

鬱兆的腦子是不清醒嗎?

嚴樓這尊大佛為什麽要來他們這座小廟?

鬱吟才回國,又是什麽時候聯係上孫家興以及這些小股東的?!

疑問三連,一幹各懷鬼胎的人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之後的一番兵荒馬亂且不細談,等待開票的間隙,嚴樓遞來了咖啡:“其實以你的準備,再加上鬱兆的支持,原本也不需要我幫忙。”

鬱吟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想到。”

她回湖市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可是她不能確定,在得知她要取代鬱兆之後,鬱兆還會不會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她同樣也擔心鬱兆會幫助鬱勇振,所以今日的安排沒有向鬱兆透露一星半點。

“鬱兆如果不蠢,他就該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比起一個眾人眼中懦弱無能的繼承人,你的強勢顯然更容易被接受。有些人會恨你,會想辦法把你拉下來,鬱兆反而還有時間成長。”

嚴樓的話奇異地撫平了她內心的煩躁和酸澀。

他壓低了聲音說:“人都有趨光性,喜暖、喜熱、喜美,鬱兆也不例外。”

似乎是為了配合他的話,金色的餘暉灑落在她如瀑卷曲的長發上,他在她眼裏看出一絲波動。

嚴樓垂下的手蠢蠢欲動,終於抬起來,湊向她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碎發。他修長的手指剛要觸及她的發絲,鬱吟忽然重重地衝他鞠了一躬,他的一張俊臉險些毀於她甩過來的發梢。

“謝謝你,嚴樓!約定好贈予你的股份我不會收回。其實,我那點股份比起你和嚴氏集團的影響力來說,反而是我占了便宜。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嚴樓一愣,倒也不必這麽鄭重。

他的手指蜷縮起來,重新縮回自己的身後。

天邊泛起彩霞之際,寓鳴集團的繼任者之爭終於塵埃落定。

鬱勇振臨走前,衝鬱吟露出了偽裝之下的惡意:“鬱吟,事情不會這麽簡單結束的。”

鬱吟淡定地傾了傾身子,唇畔弧度不變:“您走好。”

很多事明明可以稍晚幾天做,可鬱吟卻立刻令人收拾出了總裁辦公室,將鬱勇振不知道什麽時候挪進來的東西全都堆到了庫房,又接連下達了幾項人事任命。她雷厲風行的做派讓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這個年輕的繼任者,早已經料到現在這個結果,並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看著盧婉掏出提前就準備好的水晶銘牌,端正地擺在寬大的辦公桌前,鬱吟終於鬆了一口氣。

嚴樓一直沒走,坐在沙發上,看著她低垂的眉眼,說道:“恭喜你。”

“謝謝。”

“對我不用這麽客氣……”

“我請你吃晚飯?”

嚴樓未說完的話又咽了下去:“當然可以。”

“那我們先下去找鬱兆……他今天大概嚇得不輕。”

原來不是她和他兩個人的晚餐……

嚴樓唇畔原本就不明顯的弧度又抹平了幾毫米。

走廊空曠,電梯叮的一聲在這一層停了下來。

電梯門打開,一個相當年輕的男孩子快步走向總裁辦公室。

“鬱吟!”

辦公室門打開的一瞬間,那個男孩兒掛著燦爛的笑大步向鬱吟走過去,伸出手,當著嚴樓的麵,大大方方地將鬱吟狠狠摟在懷裏。

“鬱吟,我好想你。”

嚴樓……臉色青了。

鬱吟顯然也有些意外,她發出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後,才推開緊抱她的少年:“你回來了。”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

年輕男孩兒特別黏人地往她的肩上蹭了蹭:“鬱吟,你怎麽才回來,我真的好想你。”

似乎和預想中重逢的景象不符,鬱吟的反應慢了半拍,扯開他:“你先放開我。”

鬱吟扭頭看向立在一旁的嚴樓,有些抱歉地說:“答應你的飯隻好下回請了。”

“嗯。”

“你可以在這裏隨意看看。畢竟你是股東了,也該了解我們公司的具體運營,我會讓秘書室的人過來招待你的。”

“嗯。”

鬱吟匆忙地交代了兩句就被男孩兒扯著走了。

嚴樓看見辦公桌上被她遺忘的委任書,神色微動。直到耳邊鬱吟和男孩兒的談話聲漸漸消失,他才緩步走過去,將委任書拿了起來,在手上攥緊。

她落下東西了,他就幫她收起來,下次再還吧。

回到鬱家,看著安靜溫和的鬱兆、沉默不語的鬱詠歌,以及一進門就懶散地靠進沙發裏四下打量的鬱致一,鬱吟的太陽穴忍不住又突突地開始疼。他們三個明明血脈相連,卻仿佛來自三個世界。

鬱詠歌突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她。

鬱吟了然,嫻熟地去餐廳拿了盒牛奶,插了吸管,塞進他的嘴裏,這才扭頭看向癱在沙發上的人。

“鬱致一,爸媽的葬禮你為什麽沒回來?”

鬱致一聳肩:“懶得趕回來就沒回來嘍。”

鬱吟皺了皺眉頭:“我聽人議論,你是和人打架了。”

“算是吧。”

“為什麽?”

“看不順眼就動手咯。”

“這可是葬禮,你——”

男孩兒驟然起身,借由身高優勢俯視著鬱吟:“鬱吟,重逢不是很開心的事情嗎……別管我了,嗯?”

他鼻音上挑,和昔日印象中活潑開朗,就連偶爾生起氣來也是傲嬌得想讓人去哄的男孩兒完全不同。他此刻的笑容還是那麽陽光,可若是仔細看,卻還帶了那麽一絲不以為然——對她的不以為然。

這回感覺對了,鬱致一從來都不是什麽陽光小奶狗。

鬱吟問:“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鬱致一擺弄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這句話不是應該我問你嗎?出國六年才回來,你還走嗎?”

“我不走了。”

鬱致一不知道是否聽到了這句話,隻是之後很久他都沒有出聲。直到手機裏傳出遊戲勝利的音效,他才收了手機,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已近深夜,鬱詠歌也早早入睡,鬱吟在門外徘徊片刻,還是敲開了鬱兆的臥室門。

鬱兆正在書桌前看書,看見鬱吟進來,顯出幾分尷尬。

鬱吟問:“這麽晚還沒睡啊?”

鬱兆訥訥地回答:“嗯,再看會兒書。”

“今天……”

“今天我……”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又不約而同地哽住。

鬱吟攥緊了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想要吞並寓鳴的念頭,我隻是想給你們更好的生活。但是也不管你會不會惱怒,我還是要說,以你現在的能力,還達不到作為寓鳴集團總裁的標準。”

鬱兆抬起頭,那張終日都掛著禮貌微笑的臉上,神情終於黯淡下來。

“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這個?你不相信我,所以你的計劃從來沒跟我說過。你怕我會輕信他人,會做你的敵人?”他用詞尖銳,情緒也隨之激動起來。

鬱吟看著這樣的鬱兆,莫名心疼:“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自從回來就跟我保持著距離,你還把我當小孩子,把我當作一個需要你費心照顧的人,當作一個負擔!”

“我沒有把你當負擔!”

兩個人的聲音都高了起來,一時間,連空氣都緊繃著。

“那你當我是什麽呢……姐姐。”

鬱吟愣住,這是她回國以後,鬱兆第一次叫她姐姐。

仿佛那些稚嫩卻溫暖的時光都隨著這聲輕喚,回來了,鬱吟的眼眶忍不住微紅。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吵,睡覺。”

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去。

鬱詠歌站在門外,穿著兔子睡衣,小小的一隻,揉著眼睛,滿臉困倦。

鬱詠歌的樣子太乖了,鬱吟心軟得一塌糊塗,走過去彎下了腰,輕聲問:“你怎麽出來了?”

“吵,醒了。”睡得雙眼迷蒙的鬱詠歌,聲音也比白天軟和。

“不吵了不吵了,我抱你回去繼續睡覺。”

她俯身抱起鬱詠歌,往外走了兩步,複又回頭,看向鬱兆。

“你是我的弟弟,這一點在我心裏從來沒變過,這次的事……是我錯了。”

她頓了頓,又說:“去做你喜歡的事吧,讀書、研究,你喜歡做科研,我知道爸媽也支持你,否則他們不會投資那麽多資金在科技產業,都是為了有朝一日你能真正的天高任鳥飛。”

夜深了。

鬱吟離開後,鬱兆閉上眼睛趴在桌麵上,牆上的鍾表發出規律的嘀嗒聲。

他有些困了,尤其是這幾天經曆了太多驚心動魄的事情。

哪怕沒有人承認,可是鬱兆還是想承擔起當哥哥的職責。

隻是他成長得太晚了,他以為未來還有足夠的時間能彌補自己性格的不足,可是父母突然離世、集團事務接連出岔子都打得他措手不及,董事會上,麵對著所有人的步步緊逼,他幾乎撐不下去了。

要不就算了吧——還沒等這個念頭在腦海中變得清晰,甚至吞噬他的心之前,鬱吟回來了。

她出現了。

鬱吟,他的姐姐回來了。

他好像又有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