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時刻遇見你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積壓了多日的烏雲終於承受不住了似的,被撕開了一條口子,隨著天光乍露,暴雨頃刻如注。

這是夏日的第一場雨,聲勢浩大地衝刷走連日來的燥熱。

湖市國際機場。

接機大廳的公屏上,地方台主持人正播報著本地新聞:“寓鳴集團董事長鬱從眾及夫人孫婉近日墜機身亡,葬禮已於昨日舉行,湖市眾多企業家出席了追悼會。受集團掌門人突然離世影響,寓鳴集團股價下跌嚴重……”

小趙收回目光,望著機場外的雨簾皺起了眉頭:“這鬼天氣,剛落地就下雨。嚴總,我們就不能在滬市多待一天嗎,何必這麽急著趕回來?”

小趙身邊的男人身形頎長,站姿筆挺,他側著臉,露出的半邊薄唇以及淩厲的下頜弧線,顯得麵相有幾分刻薄。

嚴樓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眼神透著漠然:“下午要參加寓鳴集團的收購表決會,畢竟我們是寓鳴最大的合作夥伴,理應出席。”

小趙的臉垮了下來,說:“您也知道我們才是寓鳴的金主爸爸,如果今天寓鳴的表決會最終結果是同意被收購,大不了我們再換一家媒體運營公司,湖市多的是這種中型企業想要跟我們合作。”

“鬱從眾的夫人在世時,曾幫過我。現在寓鳴的繼任董事長鬱兆是他們的長子,鬱兆既然不想父母的心血被收購,我理應幫他一把。”

小趙也隻是習慣性地嘮叨了兩句,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嘀嘀咕咕:“接機的司機怎麽還沒來?我非得通知人事扣他獎金。”

嚴樓靜默地立在原地,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可是下一瞬,他的眼神中突然溢出異樣的光彩,逐漸匯聚到一處——

前方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著黑色衣裙的年輕女人,她拉著行李箱,也像是在等人。

她麵前,一個穿著飛行員製服的英俊男人正試圖跟她搭訕:“我看你乘坐的是國際長途航班,累不累?”

女人五官精致,皮膚白得發光,修身的衣裙勾勒出纖穠合度的身形,看起來像個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

見她沒有答話,男人繼續搭訕:“我在湖市經停,你要是沒事的話,晚上我們一起喝一杯?”

因著喋喋不休的搭話,女人將目光落在麵前之人的身上,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對不起,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和外表截然不同,她的聲音冷漠,還帶著股說不出的散漫。

飛行員愣了一下。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說著,男人還彎下了腰,英俊的臉湊近她,散發著招蜂引蝶的雄性荷爾蒙。

女人微微蹙眉,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掠過嚴樓和小趙時略微停頓片刻,食指隨意地衝他們倆的方向一指,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架勢。

“喏——我喜歡他那樣的。”

旁觀了全程的小趙搖了搖頭:“可惜了,雖然她長得好看,但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我老板也向來不近女色,更是不可能……”

小趙的尾音止於他看清嚴樓表情的一刹那。

他心中不近女色、潔身自好的老板,望著那個女人發起了呆,並發出靈魂拷問:“你說,她剛才手指的是你還是我?”

小趙一愣。

眼前的女人美則美矣,奈何實在撩不動,飛行員隻好備受打擊地離開了。

女人看了一眼手機,忽然拖著行李箱大步朝小趙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小趙敏銳地察覺到身旁嚴樓的身子瞬間繃直了。

她如風般經過,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水味,卻又毫不停留地掠過去,並沒有向這邊看上一眼,完全不是方才說“我喜歡他那樣”的表現。

小趙一頭霧水,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去——那女人在將他的老板當成工具人之後,竟然就這麽視若無睹地……走了?

雖然嚴樓神色不變,但是憑借自己多年特助的經驗,小趙還是看出了這位高嶺之花表象下的蒙圈。

他有些同情地看著嚴樓:“老板……要不就當是一場夢?”

鬱吟剛走出接機大廳,就看見舉著傘的盧婉衝她揚手:“這邊。”

盧婉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說:“下雨了,路上有點堵車,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那邊下午才開會,我們晚點到也不要緊,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鬱吟點了點頭,坐進車裏,擦幹了身上的水珠。

盧婉還沒來得及說話,鬱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鬱吟猶豫了一下,才接起電話。

電話裏,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火氣:“你回國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鬱吟歎了口氣說:“你之前就不讚同我摻和進來,要是知道我先斬後奏,還不得把我機票撕了?”

男人半開著玩笑:“你說得沒錯,如果知道你要回國,說不定我會把你綁起來。”

鬱吟沒吱聲。

男人頓了頓,開口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盧婉比我提前一個多月回來,她都安排好了。”

手機那端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那……等事情忙完,你還回來嗎?”

鬱吟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在日新月異的變遷中,這座城市已經完全失去了記憶中的景致。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已經申請了調職……謝謝你,孟謙,當年是,如今也是。”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句話就代表著拒絕。

她不打算再出國了。

鬱吟略微休整了片刻,下午和團隊的幾個人會合。盧婉叮囑了半晌,眾人才重新出發。

車一直開到了湖市的CBD,盧婉向車窗外看去:“鬱吟,我們到了。”

車停在一棟寫字樓下,這棟寫字樓湮沒在周圍的建築群中,毫不顯眼,可是因著大門上“寓鳴集團”四個大字,在鬱吟心中卻意義非凡。

鬱吟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僅剩的笑意緩緩褪去。

車門打開,細長的鞋跟踏在地上的聲音,像是一把重錘,敲在她心尖上。

六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寓鳴集團裏,每個員工似乎都在忙碌著,且行色匆匆之間透著一股怪異的緊張感。

直到鬱吟和盧婉等人走過大廳,前台小姐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攔住他們:“您好,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盧婉摸了摸衣兜,拽出來一個銘牌,在前台眼前晃了晃。

看清銘牌上寫著的幾個字後,前台臉色一變:“您稍等,我去……”

“不用了。”盧婉扣住她的手腕,微笑著說,“不用麻煩,我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電梯上到頂樓,他們一出電梯,就聽到會議室裏的爭執聲傳了過來。

“艾德資本的項目負責人據說已經到了國內,如果能完成收購,對我們是穩賺不賠的事!你還在猶豫什麽呢?!”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聲音氣勢稍弱,但也堅持著:“可是如果被收購,寓鳴這個品牌就消失了,它是我父母的心血。”

他的話剛出口就被粗暴地打斷。

“消失就消失了吧。鬱兆,你不僅要對你自己負責,你更要對我們全體股東負責。如果不能抓住機會完成收購,過一段時間,我們全都要成窮光蛋了!”

鬱吟就是在這時用力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幾人魚貫而入。

這些不速之客的闖入使得中年男人未說完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似有一陣颶風撕裂了沉悶的會議室。

中年男人皺著眉頭看過來,在看清鬱吟麵容的一刹那瞪大了眼睛,將要出口的質問都變了調:“鬱吟?你是鬱吟?!”

隨著鬱勇振的驚呼聲,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裏的男人目光一亮,身子微微坐直。

他身旁,小趙也壓低了聲音:“老板,是我們在機場見過的那個女人。”

“嗯。”

嚴樓伸手扒了扒小趙,示意他不要擋著視線。

自從鬱吟等人闖進會議室後,氣氛落針可聞。

會議室上首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他雖然穿著裁剪合體的昂貴西裝,但麵容稍顯稚嫩,在這人滿為患的會議室裏顯得格格不入。他像是還沒緩過神來,怔怔地看著鬱吟。

他身旁的鬱勇振快步走了過去。

“鬱吟,真的是你,這麽多年,你終於回來了?”鬱勇振激動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表情中顯出幾分誇張的驚喜,言不由衷地說,“這可真是……太好了。”

“鬱吟”兩個字,就像是巨石落進湖心,讓在座的每一個人心上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鬱從眾、孫婉夫婦婚後多年無子,便從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女孩。但沒過幾年,他們就接連生下四子。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將這個養女視為掌上明珠。這個女孩就是鬱吟。

可能是她的存在妨礙到了四個孫子的繼承權,六年前,鬱吟名義上的爺爺將她趕出了國。

這六年裏,她在國外一直杳無音信,卻在如此敏感的時機出現。

最初的震驚過後,鬱勇振又問:“你回來幹什麽?”

鬱吟平靜地說:“我回來祭拜父母。”

鬱勇振歎了口氣:“唉,應該的。隻是你早點回來就好了,葬禮都結束了。”

很快,又有人上前攀談。寓鳴集團是家族企業,許多高層管理之間都沾親帶故。對於這些言語上表露出來的歡迎和關心,鬱吟照單全收:“多謝關心,不過目前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敘舊我們可以之後再繼續。”

鬱勇振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你能有什麽事?”

鬱吟看向會議室裏神情各異的眾人:“有沒有人跟我解釋一下眼下的情況?”

幾個中年男人的微笑還掛在嘴角,卻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下眼神。

眼下的情況不是顯而易見嗎?鬱從眾、孫婉夫婦意外離世,不能獨當一麵的長子鬱兆缺乏企業管理能力,寓鳴集團短短月餘就岌岌可危。

隨著董事會換帥的呼聲越來越大,底層跳槽的人也越來越多,就在鬱兆即將被趕下台的時候,國際百強的金融公司艾德資本拋來了收購的橄欖枝。

比起新帥上任許以的利益,龐大的收購金額似乎能更直接地戳中這些商人的興奮點。大廈將傾,誰不想在它完全倒塌之前分一杯羹?

因而,各種明裏暗裏的同盟一哄而散,反倒是叫鬱兆守住了搖搖欲墜的總裁之位,持續月餘的騷亂勉強平息下來。

鬱勇振一攤手,略帶無奈地說道:“你看到了,我們正在表決是否同意艾德資本的收購。”

鬱吟掃了一眼半垂著頭的年輕人,不動聲色地說:“我看鬱兆並不想洽談這個收購案,他是最大股東,實際控股超過諸位總和,有權否決收購議題吧?”

“你剛回來,很多事你不知道。”鬱勇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兄嫂去世後,寓鳴集團中有人心懷不軌,看著鬱兆年輕沒經驗,忽悠他簽下了幾個根本不可能按期交付的大單。雖然我已經把那些人開除了,但是合同已經生效,若是這些項目被迫推進,寓鳴的財務周轉肯定會受到影響。到時候我們恐怕就要直接破產清算了。”

鬱吟搖搖頭:“艾德開出了高價來收購寓鳴集團,想必對寓鳴的財務狀況了解不多,您這麽直言不諱,就不怕我外傳?”

她的話裏分明是在暗指什麽。

鬱勇振眯了眯眼,謹慎地說:“有什麽話,我們回去再說,這種場合不要胡鬧。”

他又看了一眼她身後跟著的幾個助理模樣的人,低聲問:“我還沒問你,你帶著這麽多人,不打招呼就闖了進來,是要做什麽?”

鬱吟身後的一個男青年扶了扶眼鏡,禮貌地糾正道:“這位先生,我們是受邀前來。”

見鬱勇振一臉茫然,男青年提示道:“月末的時候,你們不是向艾德資本發出了參觀邀請嗎?”

他話音一落,鬱兆立刻扭頭看向會議室裏的人:“你們邀請艾德資本過來考察為什麽我不知道?”

鬱勇振沒有搭理鬱兆,隻是皺眉看著鬱吟:“是又怎麽樣?”

鬱吟笑了起來:“那我就沒來錯了。這次考察寓鳴集團的負責人,就是我。”

鬱勇振想也不想地搖頭否認:“不可能,跟我聯係的是一位姓‘盧’的女人。”

鬱吟了然地點點頭,後退了一步,露出她身後一直安靜站著的盧婉:“介紹一下,艾德資本中華區高級經理,盧婉。”

她纖細的手指又指向了自己:“再重新認識一下,鬱吟,艾德資本中華區新任市場總監。”

門外聞訊而來,準備將擾亂會場的人趕走的職員們,不小心就吃到了一個大瓜。

神級反轉莫過於此,上一秒疑似要來搶遺產的繼承人,下一秒表明:我就是要收購你們的“金主爸爸”。

會議自然是無法繼續進行了,鬱勇振和眾董事俱是麵色不佳地離開了。

鬱吟的視線在角落裏坐著沒動的男人身上一掃而過,然後走到他跟前,在後者複雜的注視中,放緩了聲音:“鬱兆,走吧,我們回家。”

眼看女人就要扭頭離開,嚴樓猛地起身,快速伸手理了理衣衫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抬步就往鬱吟的方向走去。

一直都以盛氣淩人示人的助理苦下臉,低聲碎碎念道:“您沒聽見嗎,這位是鬱家的養女,現在寓鳴集團內部亂糟糟的,誰知道這個養女在風口浪尖上回來是為什麽。老板,您行行好,咱們別湊那個熱鬧了。”

嚴樓充耳不聞。

他走到鬱吟跟前,伸出友誼之手:“我們上午在機場見過,好巧。”

鬱吟一愣。

男人的臉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鬱吟也認出來了,隻是不知他的身份,她謹慎地沒有搭話。

她猶豫的工夫,嚴樓還執著地伸著手:“我是嚴樓。”

身後的小趙終於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

老板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奇怪的癖好。別看他平時冷冷淡淡、高不可攀的,一旦遇上感興趣的,眼中的小火苗就怎麽也掩藏不住,傾其所有也要得到,固執得很。

老板曾經為了看中的玉瓶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創下拍賣場的天價紀錄;也曾為了中意的畫追著畫家到國外,日日拜訪,畫家不堪其擾,終於忍痛割愛;而現在,這股熟悉的小火苗再次出現,卻是對著一個女人。

“您好,幸會。”鬱吟終於伸出手,指尖一觸即分,客套地打了個招呼就轉身離開了。

嚴樓濃密的睫毛眨了幾下,將目光裏的情緒掩蓋住,對小趙說:“我記得過兩天就是姑媽的生日宴。”

“是,家裏特意囑咐了,要好好操辦。”

“給鬱吟送一份請柬。”

“好的……啊?”不是給鬱家,而是給鬱吟嗎?

“還有,”嚴樓扭頭,直勾勾地看著小趙,“你自己去送,這樣比較有禮貌。”

稀奇了,老板竟然還知道什麽叫禮貌哦,他這個高級特助是用來跑腿的嗎?

小趙在內心吐槽著。見嚴樓大步離開,他又連忙追上去問:“您去哪兒?”

“去找姑媽,讓她再加一份請柬。”

小趙立刻釋然了,既然老板都可以跑腿,他還能有什麽怨言呢?

從寓鳴集團出來,看著異常沉默的姐弟二人,盧婉忍不住笑了一下:“鬱吟,我們就先走了,你有事給我電話。”

鬱吟點點頭,又想到什麽:“對了,嚴樓……把這個人的資料發給我。”

司機將車開了出來,鬱兆拉開後座的門,遲疑著沒有上車。一回頭,他就看見了鬱吟意味深長的目光。

鬱吟走到他麵前。看著因她的接近,越發低下頭的年輕男人,她歎了一口氣:“你不認識我了?”

鬱兆的眼神閃了閃。

那時候,少女纖細高挑,五官明豔,嘴角總是揚起,眼裏凝著溫柔的光。而現在,她眉眼依舊,可是溫柔已經在時間的磨礪中日漸消失,烏黑柔順的頭發被波浪似的鬈發取代,風揚起發梢的弧度都帶著銳意。

這是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女人。

兩人沉默地上了車。車內安靜,鬱兆用餘光瞥了瞥神情寡淡的女人,還是沒忍住問:“你為什麽這個時候回來?”

鬱吟扭頭,沒答話,平靜地看著他。

鬱兆在她的注視下逐漸低下頭:“我是說,你如果早一天回來,還能在葬禮上獻一束花。”

姐弟倆時隔六年的再見,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抱頭痛哭,平靜得就像是她出了一趟門,隻是再歸來他已經長成了大人。

盧婉動作很快,車行了一半,嚴樓的資料就發了過來。

寥寥幾句,無不昭示著那個男人大有來頭。鬱吟翻了一遍,忍不住揚了揚眉。

湖市這個地方,每年的經濟總量僅次於首都,老牌企業林立,而且每年都有無數的商業新貴從這片土地上脫穎而出,身家倍增。

可是跟湖市這些個後起之秀不一樣,甚至早在湖市還被叫作“湖州城”的時候,嚴家就在這裏紮根了,發展至今,稱得上是真正的家世深厚。

而嚴樓,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和熙熙攘攘的“上流社會”天然就隔著一層屏障,他怎麽會出現在寓鳴集團的董事會上?

鬱吟扭頭問:“嚴樓和寓鳴集團有什麽關係嗎?”

鬱兆搖搖頭,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隻不過我當初能順利接任總裁的位置,還是因為他幫了忙。”

聞言,鬱吟將這個名字在心底圈了起來,畫了一個問號。

鬱家住在湖市的一處高檔小區內,這裏都是獨棟的小洋樓。一進門,鬱兆蹲下在鞋櫃深處找了一雙女士拖鞋,擺在鬱吟麵前:“媽之前買的。”

見鬱吟打量著客廳,他頗感手足無措:“隻有我和詠歌住在這裏,還有一個阿姨。”

話音剛落,鬱吟就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麵無表情地站在樓梯口。

他長得很可愛,葡萄似的大眼睛,濃密的睫毛,頭上甚至還有洋娃娃般的小卷毛,可是臉上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跟他的外表十分違和。

鬱兆疾步走過去,問道:“你怎麽出來了?老師呢?”

“……”

“你是不是餓了?”

“……”

小男孩兒緩緩地點了點頭,又板著臉回到樓上,其間沒看鬱吟一眼,不知是沒注意到家裏來了陌生人,還是根本就不在意。

鬱兆望著小男孩兒邁著小短腿上樓的背影,手掌忍不住悄悄攥緊,聲音聽起來也如尋常一般。

“這是鬱詠歌,你沒見過他,他生下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鬱吟沒吭聲。

鬱兆找來阿姨,說了幾道中午想吃的菜,不知是不是巧合,都是鬱吟曾經喜歡吃的。

鬱吟坐在鬱兆的對麵,頓了頓,開口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鬱兆低著頭,表情晦澀,像是有許多話想要傾訴,可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鬱吟剛想說什麽,忽然有人敲門。

這個時候誰會上門?

阿姨小跑著過去開了門,隨即門後露出了一張年輕男人的臉:“請問,鬱吟小姐在家嗎?”

鬱吟站起身:“我就是。”

仿佛一點也沒察覺到屋內低沉的氣氛,年輕男人站在玄關處,雙手遞出一封燙金的請柬,笑眯眯地說:“您好,我是嚴樓先生的助理趙敬業,周日是我們嚴總姑媽的生日晚宴,嚴總請鬱小姐賞臉赴約。”

又是嚴樓。

她剛回國,還陷在一潭渾水裏,嚴樓怎麽會關注上她?隻不過,她的確想著找個機會重回大眾視野……

腦袋裏的念頭千回百轉,鬱吟麵上不顯,禮貌地點頭,接過了請柬。

“請轉告嚴先生,感謝盛情邀請,一定準時出席。”

小趙的視線在鬱吟精致的五官上掠過,不忍再看似的,匆匆轉身離開。

隱約間,鬱吟還聽到了一聲歎息。

嗯?

腦袋裏有問號的顯然不止鬱吟一個。

鬱兆走了過來,拿過請柬仔仔細細地翻看:“這個宴會你要去嗎?”

“當然了,我都答應了。”

“爸媽在世的時候,我們跟嚴樓也沒什麽交集,為什麽現在送來了請柬?我覺得這裏麵有點古怪。”

鬱兆皺著眉,滿臉都寫著不讚同。

鬱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是一個晚宴,不用這麽緊張。”

湖市的風刮得比想象中還要快。

周日晚上,鬱吟挽著鬱兆的手出現在宴會廳門口時,她聽到不下四五處人群中都隱隱有“養女”“艾德資本”“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挺漂亮”之類的私語。

一陣涼風掃過她光潔的肩頭,鬱吟停住腳步,向四周看了看。

鬱兆疑惑地問:“怎麽了?”

鬱兆開口的一瞬間,她被什麽盯住的感覺又散去了,仿佛隻是自己的錯覺。

“沒什麽,我們進去吧。”

這場生日宴會的主人公嚴芳華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鬱吟環視一圈,很快就在一眾衣著光鮮的女孩的簇擁中,看到了一位夫人。

在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她大大方方地走過去,示意鬱兆將禮物遞出。

“嚴女士,祝您生日快樂。”

嚴芳華的笑容禮貌且生疏:“謝謝,不過你是……”

周圍的幾個女孩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聲絕對算不上親切友好。

鬱吟認出了這個女孩。

盧婉回國就著手調查了寓鳴的近況和在集團工作的這些所謂鬱家的親戚,這個女孩就是鬱勇振的女兒鬱小槐。

鬱吟收回目光,說:“我是鬱吟,這位是我的弟弟。”

一番“反客為主”,那位夫人愣了片刻,看向身旁還沒來得及收起看熱鬧目光的女孩,笑著問:“小槐,剛才聊天的時候我聽你說,你也是鬱家的,這麽說,你跟這位鬱吟小姐很熟吧?”

鬱小槐陰陽怪氣地說:“嚴阿姨,我們不熟,我從小就跟我爸媽在國內生活,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了。”

鬱小槐的否認讓周圍並不友善的目光又多了幾道。

“我們的確是不熟。”鬱吟的眸光在大廳璀璨的燈光映襯下,分外奪目,“鬱小槐是吧,我現在想起來了……我還沒出國的時候見過你。

“當時你父親帶著你上門,說他雖然是遠房親戚,但也想進公司效力。那時候,我看你灰頭土臉,還把我新買的連衣裙送給你了,不記得了?”

鬱吟像是在敘舊,語調輕柔,可是鬱小槐臉色卻難看起來:“鬱吟,六年不見,你融入角色倒是快。”

“畢竟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也不需要再融入什麽角色。”鬱吟讚歎地點頭,“倒是你,這麽多年不見,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無論是鬱小槐的敵意,還是周圍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這種針尖對麥芒的場麵都讓鬱兆有些不適應。他低聲開口說:“算了,我們去那邊吧。”

鬱小槐的敵視根本就沒被鬱吟看在眼裏,鬱吟瞥了一眼鬱兆。算算年紀,如果不是父母突然離世,鬱兆還會繼續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去國際頂尖學府深造。但是父母不在了,他是長兄,再不能隨心所欲。

可鬱兆性子綿軟,說好聽點叫溫和謙謹,說難聽點就是過於傻白甜。鬱吟不知道他未來能否擔起重任,但首先,她不能讓鬱兆逃避這種場合。

鬱吟腳下站得越穩,兩方對峙的感覺就越濃重。漸漸地,鬱小槐撐不住了。

嚴芳華輕咳一聲,上前打圓場:“謝謝你們姐弟的前來,不曉得你們吃不吃得慣今天的菜式,嚴樓請的是淮幫菜大廚掌勺,等會兒你們一定要好好嚐嚐。”

“姑媽,生日快樂。”

伴隨著飄到鼻尖的一股沉木調的淡香,鬱吟身邊擠過來一個男人。

她和鬱兆兩個人之間隻有半人寬的距離,明明兩邊都很空,這人卻非要從中間橫插進來,三人的站位一下子顯得擁擠且奇怪。

男人很高,鬱吟堪堪才到他的肩膀。感受到西裝布料蹭過側臉,鬱吟不由得偏過頭看,是嚴樓。

嚴芳華嘴邊終於掛起真切的笑容:“我還以為你今天不能來了。”

“您的生日宴,我自然應該到場道賀。”

這話說得十分順暢,他的話音仿佛不夾雜什麽情緒,更像是一種被框在框架裏的禮儀,少了幾分真情實感。

鬱吟想到這兒時,嚴樓突然扭過頭來說:“鬱小姐,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小心、期待……這句問話裏又飽含著豐沛的情感。

看著眼前猶如從畫像裏走出的世家貴公子,鬱吟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識人有誤。

聽出這個“鬱小姐”指的是鬱吟,鬱小槐咬咬牙,眼眶微紅地離開了。

鬱吟也百思不得其解,加上現在,兩人不過才見麵三次而已,嚴樓這突如其來的熱絡算是怎麽回事?

可是微詫過後,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他這是給自己遞了一架梯子,還是一架青雲梯。

目之所及,那些打量的目光,已經或多或少對她友好起來。鬱吟在心裏笑笑,這種場麵才是所謂豪門聚會的亮點啊。

五月裏,夜風還能醒神,裙擺無規律地揚起來,絲綢蹭在她的小腿上,還帶著微微涼意。

嚴樓走到窗邊,伸手將長廊上的玻璃門關上。

男人背影頎長,寬肩窄腰,黃金比例,令人覺得看一眼都是奢侈的欣賞。可鬱吟關注的點卻是——他身上的這套西服一定價值不菲吧。

嚴樓回到她麵前,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

鬱吟有點蒙。

宴會廳裏猛地傳出一陣交響樂聲,是生日宴會開始了。

鬱吟動了動,從原本的微笑傾聽變成禮貌性的垂眸。

又僵持了一分鍾,見嚴樓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她忍不住先開口:“嚴先生,感謝您邀請我參加生日宴。”

好了,我說完了,該你了。

男人也立刻有了反應。

他說:“再說一遍。”

鬱吟清清嗓子:“我說,感謝您邀請我參加這場生日宴。”

嚴樓一瞬間眯起了眼,嗯了一聲,就像被順了毛兒的波斯貓,不自覺地呼嚕了一下,才又恢複了驕矜。

嚴樓點了點頭:“宴會開始了,進去吧。”

就這?

所以這人把她叫出來,就是為了聽她說一聲……哦不,說兩聲感謝?

鬱吟走後,小趙從藏身的拐角走出來,看著鬱吟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出言提醒:“老板,您這樣,鬱小姐肯定會覺得您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大抵是小趙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看起來很有說服力,沉穩從容的男人頓了一下,幹脆地向自己的助理低頭:“那你說怎麽辦?”

小趙歎了口氣。

他跟隨嚴樓多年,老板哪裏都好,在商場上殺伐決斷,總裁文男主角的光環刺眼奪目。隻是一旦對某件事執著起來,老板腦海裏天生閃耀著的智慧光芒就會全部熄滅。

而且眼下的情況又太過不同尋常,到底是一見鍾情,還是別有深意?小趙根本就不知道嚴樓對鬱吟到底是個什麽想法,怎麽敢亂出主意。

但很明顯的是,嚴樓現在所做的事,就是想要引起鬱小姐的注意。在這一點上,已婚小趙也是勉強能給從沒談過戀愛的總裁大人一點建議的。

小趙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您就想想,有什麽事是別人沒辦法、沒能力對她做的,您就去做,女人嘛,都喜歡與眾不同的……”比如,送她奢侈品,送她鑽戒,送她房子!依照嚴樓的相貌和財力,討好一個女人應當不是什麽難事。

隻是小趙的話還沒說完,嚴樓就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看著嚴樓英挺的背影,小趙不確定地想著:我的意思老板應該聽明白了吧?

生日宴的司儀是湖市電視台的當家主持人,就連常居國外的鬱吟都看過他主持的綜藝節目。

底下的各界賓客共聚一堂,令人不得不感慨,嚴家就是嚴家,這種場麵實際上已經跟金錢多少無關,整個湖市也隻有他們家能有這種陣仗。

滿場鼓掌聲中,明星林茜茜穿著紅色V領長裙嫋嫋婷婷地走上台,準備自薦唱一支歌來助興,不想有人長腿一邁,搶先上了台階。

站在五彩紛呈的聚光燈下,嚴樓的神情卻猶如站在董事大會的演講台上。

“我有話要說。”

嚴樓是什麽人,年紀輕輕就成為嚴家的實際掌權人,在場所有人在他麵前,都還不夠看的。

此刻見台上的男人麵色嚴肅,所有人都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一時間,宴會上言笑晏晏的氣氛僵住了。

男人將話筒放在嘴邊,語出驚人:“鬱吟,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瞬間,喧嘩聲以鬱吟為圓心,一層一層地**漾開去。

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人,都互相交頭接耳著,又將或震驚、或豔羨的目光落在焦點中心的女人身上。

鬱吟懷疑自己幻聽了,表情還麻木地維持在之前的微笑上。她看似鎮定的神態反而坐實了眾人心中所想,漸漸地,整個宴會場上開始響起了恭喜的聲音。

嚴芳華穿過人群走過來,一改之前冷漠的姿態,熟絡地挽住鬱吟的手臂,在她耳旁輕聲問:“你這孩子,剛才怎麽沒說你和嚴樓是這種關係?”

哪種關係?醫患關係?嚴樓是不是腦子有病?

鬱吟的腦袋飛速地思考著,她掃了一圈周圍的賓客們,又看了嚴芳華一眼,拿定了主意。

她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清亮,大方而不扭捏:“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要考慮一下。”

雖然她沒答應,可是也沒拒絕,給對方留了足夠的麵子。

有人想要嗤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被嚴樓這等金龜婿求婚還拿喬,可是看到她站在那兒就像個移動光源似的耀眼奪目,又覺得這樣的女人再矜持矜持也是有道理的。

不管眾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台上的嚴樓卻淡定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後就將話筒隨意地遞給呆滯在一旁的主持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生日宴還在繼續,可是哪怕新晉小花在台上唱得多賣力,也沒有多少人專心聽了,就連生日宴的主人公也是。

避開眾人,嚴芳華將鬱吟姐弟叫了出來。她臉上客套的微笑瞬間收斂了起來,帶著幾分小心謹慎上下打量著鬱吟。

鬱吟任由嚴芳華打量,也不出聲。在嚴芳華觀察她的時候,她也在觀察著嚴芳華。

嚴芳華很快就放棄了,直接問:“你和嚴樓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他今天會向你求婚?”

鬱吟語氣誠懇:“不瞞您說,我也很好奇。”

沉默了一會兒,嚴芳華的語氣變得怪異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嚴樓對一個女孩子這麽上心。不過既然他認定了你,那麽你從今以後就是我嚴家的一分子了。”

這麽草率嗎?

鬱吟搖頭:“我想您誤會了,我和嚴先生算不上熟。”

淡定、矜持、看起來一切盡在股掌之中,但鬱吟內心不停地在為自己畫著問號。

嚴樓古怪得很,這位嚴家長輩怎麽也看起來不太正常的樣子?

實際上,鬱吟還沒有從突然被一個不熟的人當眾求婚的劇本裏緩過勁來,畢竟,尋常人遇不到這樣的事,尋常人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端詳著鬱吟的神色,嚴芳華又斟酌地說:“其實你直接答應嚴樓的求婚,對你也有利無害吧。你剛從國外回來還不知道,在這湖市的商場裏,沒點關係可不容易走通。”

鬱吟不敢苟同,隻說:“多謝您替我操心。”

她含糊的回答讓嚴芳華有些不安:“你要拒絕他?”

“您很想讓我答應嚴樓的求婚?看得出來,您很關心他,但是婚姻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我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這時,有個侍者小跑著過來,人還沒到跟前就急急地說:“嚴夫人,要切蛋糕了。”

嚴芳華陡然回神,衝鬱吟略一點頭,匆匆忙忙地走了。

鬱兆想說點什麽,但是他顯然還沒從接二連三的爆炸消息中緩和過來,憋了半晌才說:“這位嚴夫人對你好像還不錯。”

鬱吟睨他一眼:“不錯?你以為剛見麵時,嚴芳華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才問我是誰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請帖是她親手寫的,作為主人,她怎麽會不知道邀請了誰。”

“那她討厭我們?”

鬱吟眯起了眼:“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嚴芳華的確不喜歡我,隻是在嚴樓說要娶我之後,她的態度才變得這麽親近。這個嚴家,也很有意思……”

鬱吟突然好奇,嚴芳華最後那句“沒有嚴樓,就沒有嚴家”到底是什麽意思?

鬱兆皺起眉:“可能她是想通過對你示好,來討好嚴樓?”

鬱吟搖搖頭:“我倒覺得不像。與其說是示好,還不如說嚴芳華有點怕嚴樓。”

鬱兆更迷茫了:“可是為什麽?嚴芳華是嚴樓的姑媽啊。”

“因為她不是我的親姑媽。”

一道清朗的男聲從他們身後傳過來。

背後議論別人的家事被抓包,鬱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即想到什麽,他又霍地抬起頭,上前一步,擋在鬱吟身前。

鬱吟倒是淡定得很,伸手拍了拍鬱兆的肩膀,示意他讓開:“嚴先生怎麽在這兒?”

嚴樓走近,直到離鬱吟不足一米的距離時才停住了腳步。

他繼續著之前的話題:“嚴芳華不是我的親姑媽。這也不是什麽絕密,其實很多人——尤其是年紀大一些的人,都知道。隻不過嚴家都不提,他們就更不會沒有眼色地拿出來說了。”

鬱吟忍不住內心腹誹:但這件事情也不像商場廣告一樣貼得盡人皆知啊,看我可憐的弟弟再一次呆滯的神情就知道了。

“這是嚴先生的家事,我不想探究,隻是……”

見她臉上有些猶豫,嚴樓了然:“如果你在為剛才台上的事感到困擾,我很抱歉。”

夜色更濃了,月亮和星子都很明亮,隻是樓內的水晶燈更加璀璨輝煌,月輝透不進來。

四處隱隱傳出的人聲,讓靜謐的夜晚浮躁起來。

鬱吟的心跳緩緩歸於正常,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趁這個機會表明自己的態度:“很感謝您的喜歡,但我暫時還不想考慮婚姻,所以以後請您不要說這種話了。”

她是真心地感謝嚴樓。

嚴家這場生日宴會的入場券,對剛回國空有一個艾德資本高管名頭的她來說,的的確確是個好機會,讓她可以以高姿態融入湖市的上流社會,她理應道謝。

鬱吟語氣中的堅定讓嚴樓沉默了。

男人挺拔的身姿和垂下的頭顱莫名令人覺得落寞。鬱吟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說話有點重了。

“嚴先生,我……”

“是小趙說,如果我要引起你的注意,就要給你別人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給你的東西,我想了想,那就是我。”

嚴樓抬頭看著她,有條不紊地說:“我喜歡你,也知道你還不喜歡我,但我們未來會有很多相處的時間,你可以慢慢了解我。隻是在那之前,我還是希望你的身邊沒有別的虛假的**,所以,今天這場突兀的求婚我很抱歉,但是並不後悔。”

鬱吟幾乎氣笑了——嚴樓的意思是,他喜歡她,怕別人追求她,所以為了絕了別的男人對她的心思,幹脆自己先求個婚?

她以為鬱兆已經夠呆了,怎麽傳言中集睿智、冷漠、矜貴等於一體的大總裁,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想您多慮了,我隻是個普通人,我身邊沒有那麽多……嗯,虛假的**。”

“我知道你不認可,但是珍寶永遠不缺覬覦者。”

嚴樓一句話就堵住了鬱吟,他的語氣太過篤定,仿佛“她是被覬覦的珍寶”和“地球圍繞太陽轉”一樣,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哪怕沒有那種旖旎的心思,鬱吟還是忍不住自心底湧起一陣酥麻。

她不怕心懷叵測之人,卻害怕嚴樓這種純粹又熾熱的愛慕,她差一點不知道該如何招架他的攻勢。

半個小時後,姐弟二人成功坐上了回鬱家的車。

當眾被表白,本應該是一件令人心裏小鹿亂撞,不斷回味的事,可是鬱吟已經迅速冷靜下來,隻想著經過今日的事,外界會是什麽風向,寓鳴集團那些人又會有什麽反應。她是收購方負責人的事本來拖不了那些野心家多久,但再加上一個嚴樓,的確會令那些老狐狸更加忌憚。

隨後,鬱吟又想起嚴樓說嚴芳華不是他親姑媽的事,便扭頭問鬱兆知不知道嚴家的一些近況。

待對上後者茫然的雙眼時,鬱吟利落地放棄了這個念頭——還不如指望盧婉。

大概隻有談到高等數學才能讓鬱兆興奮起來,那時,他才能勉強像個鬱家人。

星期一,鬱吟起得很早,窗外陽光和暖,鳥鳴啾啾。

她下樓的時候,阿姨正低頭擺早餐,不一會兒鬱兆也下來了。

她看了一眼問道:“詠歌呢?”

前兩日,因著她剛回國便沒有多管,可是這幾天她從沒見過鬱詠歌,這就不太正常了。

鬱兆摸了摸鼻尖,解釋道:“他不喜歡跟我們一起吃早餐,一般都是給他送到臥室裏。”

鬱吟皺眉:“叫他下來,一起吃。”

鬱詠歌在椅子前站了幾秒,或許是意識到不吃完早餐是無法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了,他坐了下來,沉默地喝著麵前的牛奶。

鬱家有四個兒子,這張餐桌上本來應該還有兩人,但是誰都沒有提起這一茬,幾人無言地吃完了早餐。

鬱吟擦了擦嘴,才對阿姨說:“以後吃飯的時候都要叫他出來,他要是把你趕走,就來找我。”

阿姨也覺得委屈:“可是詠歌不喜歡我照顧,他隻喜歡一個人待著,我靠近他,他要不高興的。”

“喜靜和不能正常同人交流是兩碼事。”

鬱兆攥了攥手,頗有些麵色難安的樣子:“詠歌原來就是這個樣子,之前媽還能跟他說上幾句話,爸媽去世後,他就更不願意理人了……原本之前媽說過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可是後來公司的事太多,一直也沒騰出時間。”

鬱吟搖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了。”

鬱詠歌全程一直都沒說話,隻是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手上握著勺子,歪著頭的模樣倒是有了幾分尋常兒童該有的稚嫩可愛。

鬱吟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頭上的小卷毛。

“以後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鬱詠歌沒吭聲,又低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