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似幻似真

郭笑雨此刻已無心分辨自己是誰,他隻想看清眼前那人究竟是誰。

卻隻看到郭甜甜與另外一個自己相擁在那一片油菜地裏,兩人相擁、熱吻、相互除去對方的衣服。這一幕,直看得郭笑雨心神**漾。可哪知一晃神的瞬間,眼前那一片油菜地竟變成一片火海,郭甜甜與另外一個自己已被大火圍在中間。火勢不斷蔓延,已燒到那兩人身上,而那兩人竟不覺得疼,反而在火海中狂舞!

郭笑雨看到這一幕,隻覺得汗毛倒豎,胃腸收縮。他想要衝入火海將那兩人救出,可這近在眼前的火海竟仿佛與他隔著一段他無法企及的距離。那兩人仍在火中狂舞,可一轉身又與郭笑雨四目相對!

郭笑雨隻覺得頭發都立了起來,看著那兩人已被火焰燒得扭曲變形的臉,他覺得那火焰正在自己身邊蔓延,自己很快也要變成那副模樣。低頭,火焰竟真的已在他腳邊燒了起來,火苗向上跳躍,如一條條不散的冤魂,想要爬到他身上,然後將他的身上的肉一塊一塊的咬下來!

再抬頭,他看到那兩個人正朝他奔跑過來,那身體在火種萎縮,被火焰腐蝕,一塊塊的從他們身上剝落。這兩道身影恍惚便到了他麵前,可隻剩下兩具枯骨。

與那兩具骷髏的距離已經不過咫尺,但看著那四隻深邃而空洞的眼窩,郭笑雨一下子不覺得怕了。他已忘了恐懼,也忘了許許多多他本該記得的東西。他又看到四隻剩下白骨的手正朝自己的身體抓來,撕開自己的胸膛,將自己的心掏出,撕碎……

恍然間,他確實感覺到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他身後抓來,將他抽離出那個空間。

“看到了嗎?”這比夢境更恍惚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很近也很遠。

郭笑雨也不去尋找這人蹤跡,隻說道:“我看見了。那是夢。”

那聲音顯得有些驚訝:“你知道那是夢?”

郭笑雨道:“所以我才不怕。”

那聲音又道:“可你不知道,即便是在夢中,若是我殺了你,你也一樣活不了。”

郭笑雨道:“你不會。”

那聲音道:“為什麽?”

郭笑雨道:“不為什麽,我就是知道你不會殺我。”

那聲音笑了一聲,道:“這理由著實夠好。你既然知道剛才那是夢,那你知道是誰的夢嗎?”

郭笑雨道:“難道不是我的夢?”

那聲音道:“不是。”

“不是?”郭笑雨問道:“那是誰的夢,難道是你的?”

那聲音卻道:“我活在夢中,卻從不會做夢。”

郭笑雨笑道:“這倒是頭一次聽說。但那既然不是我的夢,也不是你的夢,那時誰,誰會在這個時候做夢?”

那聲音道:“你師妹。你看到的是你師妹的夢,因為你最在意她,所以你才會看到。顯然,她也很在意你,所以她的夢中才有你。她似乎也很擔心你,所以才會夢到你深陷火海,可她很愛你,所以才願意和你共赴黃泉。”

郭笑雨卻又笑了一聲,道:“看來你倒挺會解夢的。”

那聲音道:“不錯,在下正是無空無名座下,夢使者。”

郭笑雨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就把自己的底抖給了我。看來你的江湖經驗不多啊。”

夢使者笑道:“郭笑雨,父母不詳。幼年間被木仙人郭天翁撿回,因在雨中大笑,取名笑雨。與五位師父在山上學藝十八載,雖於五行各有領悟卻難精通。有師妹郭甜甜,與自己青梅竹馬。十八歲與師妹一道下山,於小城之中得遇白墨及冰錯。借落月鏡之力,吸收白墨五十年修為,後與伏魔者聯手製服冰錯,又自冰錯手中搶得五足鼎立。後入此山寨,借五足鼎立之神威提升修為。又機緣巧合得到《白骨陰劄》,從中悟得陰陽相生之理。又於今夜收了一名徒弟。”

說到這裏,郭笑雨隻覺得背後陣陣發寒,感覺就像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暗中窺視自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人的視線之內。

夢使者又問:“不知我說的這些可有遺落?不過你不必擔心,我還沒有那麽多閑功夫要跟蹤你,觀察你。隻是碰巧你走進了我的夢裏,所以我能看到你心中的一切。當然,如果你想問我,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我不知道。雖然很心疼你每次看到師妹在馬雲兒懷裏撒嬌都會羨慕的心情。不過,他們從未出現在你的記憶裏,我也就看不到。”

郭笑雨忽然覺得,此刻站在自己周圍的,是自己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夢使者對自己的了解可謂入骨,而自己對夢使者卻一無所知。這樣的架,打起來哪有不輸的道理?

“怎麽可能?”郭笑雨心中暗想:“這人的可怕,就像當年的冰錯一樣,將我們囚禁在她意念空間,任其宰割。對了!”郭笑雨猛然驚醒:“冰錯,莫聞曾經說過,任何幻術都有其生命和死角。生門可以隱藏,但死角一定存在。”

夢使者居然好像可以讀懂郭笑雨內心一般,笑著說道:“的確,我這夢境不過幻術,也的確存在一個生門,一個死角。而且這生門和死角合二為一,我甚至可以告訴你這生門在哪,但是我也可以告訴你,這生門你絕不會進去的。”

“你敢說,我就敢進!”郭笑雨十二分決絕的說道。

夢使者淡然一笑,道:“生門就在……”

“就在這!”木白一聲大喝,雙拳齊出將眼前的師父和父親轟成了碎片。

他雖然不知道什麽幻術的生門死角,卻知道衝破噩夢最簡單的方法便是衝破自己無法衝破的魔障。父親是他一生最敬愛之人,郭笑雨則是他一生最為感恩之人。這兩人在他心頭就是兩座大山,隻可仰止。即使有一天自己可以達到與山同高,卻仍無法超越。

可這一瞬,他將這兩座大山擊毀。

“不錯,不錯。”夢使者的聲音又在這邊響起。

夢使者究竟有幾個?

或者夢使者隻有一個,不過是無數分身?

那他的分身又有多少個?

簡單,有多少夢,就有多少分身。

“你究竟是誰!”木白轉身怒吼,他以為聲音是在他身後傳來,可他轉身看到的卻不是夢使者,而是一道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

夢使者說笑著說道:“你可以衝破你父親和你師父這一衝屏障,我著實沒有想到。這種狠辣心腸該不是郭笑雨能教的出來的。若是你能入我們下,做我的下屬,你絕對是最有前途的一個。”

木白冷笑道:“你這算是拉攏我嗎?”

夢使者道:“你別誤會,我隻是覺得你這樣的人才跟著那個郭笑雨實在可惜了。跟著我,我能然你的實力至少增加到現在的十倍,怎麽,你不心動嗎?”

木白哂道:“或許曾經我的確對於力量十分憧憬,因為這本就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道。但現在,我知道有很多比力量更為可貴,更值得我追求的東西。”

夢使者道:“是友情,還是愛情。或者是你與郭笑雨所謂師徒之情?這樣的屁話我聽得太多了。算了,我也懶得和你廢話,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但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這時候,木白眼前那模糊地身影漸漸的清晰起來,木白第一眼便認出這人。

因為這根本不是別人,真是木白自己!

“你可以親手毀了你師父和你父親,那是因為你已經看出,他們不過是虛幻。”

“他也是虛幻!”木白已揚起拳頭衝向自己!

“但是,”夢使者說道:“但他也是你的精神。在這裏你可以毀了他,但同時也毀了自己的精神。人在夢中可以做任何事,卻絕對不會自殺。殺了夢中的自己,就等於殺了自己的意識。當然,你不會因為在夢中殺了自己而喪命。但你,卻會因此而變成白癡。當然,你當然可以不信我的話,那你盡管試試好了。對了,忘記告訴你了,就算你不會下手殺他,他卻很可能會下手殺你,畢竟他不知道自己隻是個夢,也不會在乎自己是不是永遠是個白癡。祝你好運。”

夢使者已消失,無影無蹤,而木白卻被留在這裏,麵對他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對手。

對手的可怕並不在於他擁有多強的力量或者多麽厲害的法寶。最可怕的對手是那個你絕對無法對他下殺手而他卻處處想要你命的人。一個必生,一個必死。

那莫聞呢?

她在夢中會看到什麽?

原來,她看到的隻是自己那傷心的往事而已。

往事傷心心已碎,

笑我癡情情成灰。

飲悲而歌歌聲渺,

夜下泣淚……

淚?

哪裏還有淚,淚早就流幹了。

莫聞呆呆的看著眼前,看到的不是分別而是纏綿,那時的她風姿綽約,那時的他瀟灑倜儻。這兩人走在一起,不知是羨慕死了多少人的神仙眷侶。

在這裏,她又感受到了他的體貼,她又記起了已被塵封的愛。

辣手嬌娘,這名字是多麽可笑。她辣手不過是因為那如潮湧般的愛無處宣泄,她將生命視作玩物,將一切摧毀,隻希望自己心頭的愛可以變成恨,讓自己可以徹徹底底的恨那個人,也恨自己。可,愛就是愛,愛不會因為背叛而改變或消失。

愛已刻骨銘心,愛衍生出的不是恨,隻是每個人都希望愛會變成恨,因為恨可以讓人瘋狂,瘋狂,可以讓人忘記疼。

可她呢?

她真的能忘記疼嗎?

她不是忘記,而是習慣。每當夜深人靜,當周圍隻剩下她自己的時候,那種疼,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原本她已逐漸習慣,可這時候她卻又看到了她最想看到卻最懼怕看到的一幕。

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柔情徹骨。

她跪在地上,十指插進泥裏,她的眼中,已有血淚流出。

夢使者就站在他身邊,無限悲憫的對她說道:“重溫舊夢的感覺,原來真的可以讓人崩潰。不過我真的很羨慕你,若沒有刻骨銘心,又哪來的撕心裂肺呢?好好看著你的夢,在這夢中,死去吧。”

莫問,對了,還有莫問。

他的夢會是怎樣,一個隻有三歲心智的人,他的夢又會怎樣?

原來,他的夢是這樣……

仿佛一滴墨水滴進腦海,在腦中散開,如飄渺的雲,那雲又變幻色彩,繪成一幅如天地般廣闊的畫卷。

畫卷之中,他看到師父,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但這裏是夢,夢中絕不會出現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陌生人。

但莫問,他又能記得起什麽呢?

“莫非,”他看到師父在喚那人的名,“為師此次下山要半月才會回轉,你要和師弟守好家園。”那叫做莫非的人拱手應道:“是,師父。弟子決不辱使命。”他叫莫非,與莫聞、莫問同姓,他又稱莫問做師弟。難道,他就是那位從未出現的大師兄,是鹹秋為其測字時,所指的那一“大”字!

或許莫問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些,但莫聞卻時時刻刻記得清楚。

恍惚間,畫麵一轉,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大師兄。

這時候的莫問根本不是這個心智隻有三歲的白癡,他的目光狡黠而敏銳。他來到大師哥身旁,輕聲問道:“師父這次下山去幹什麽了,怎麽要去那麽久?”莫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會一會朋友吧。”莫問卻道:“是不是遇到什麽厲害的妖獸,師父怕我們對付不了,所以才親自出手。若是如此,那師父……”莫非立即說道:“怎麽可能,師父的本領那麽厲害,怎麽會有妖獸是他的對手,你別瞎說。”

他是在瞎說,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

莫非轉過身,看著不遠處師父空空的房間,心中……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莫問卻看到了自己自幹什麽!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進莫非的後心,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染紅了地麵,染紅了眼前的一切,一切一切都仿佛沉浸在血海之中。

瞬間,血海又無限收縮,縮成一滴墨,從莫問的腦中抽離。

可這墨雖然走了,那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卻如潮水一般湧進他的腦海之中,他看到了師父提前回山見到自己雙手鮮血時的表情。也看到了師父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說就轉身離開的黯然,亦看到了師父用無上妙法將自己的記憶封印,讓自己變成一個從此隻有三歲心智的白癡。原來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自己一手早就,他種下了惡因,結下了苦果。

可這時,他才終於嚐到了苦果的滋味。

苦果,不苦……

莫問仰天一聲長嘯,這聲音足以震碎他的靈魂。

然後,他仰天倒在地上,癡癡的望著天空……

郭甜甜呢?

她又會夢到些什麽,是她的父母,她的師父,還是她的師哥?

都不是,原來郭甜甜,根本沒有夢。

這五個人被並排擺在地上,郭笑雨、木白、莫聞、莫問,這四個人全都是瞪大雙眼,表情痛苦。可郭甜甜卻神態安詳,仿佛睡著一般。

在這五人旁邊站著一位身披黑色鬥篷的神秘人物,但猜也知道,這人便是夢使者。他就站在郭甜甜的旁邊,黑色的鬥篷讓他融入了夜色,就如他此刻正融入那四人的夢境。

“孩子,”他低頭看著郭甜甜,“你實在是太幸運了,居然有一個那麽在乎你的人。你的師哥,我將唯一的出口告訴了他,但他卻不肯走出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這出口就是你啊,他們四個全都是在你的夢裏,如果他們想要走出夢境,就必須要衝破你的思想,可是那樣一來,你的思想便會出現破洞,你將會成為一個白癡,或者一個瘋子。你的師哥不想看到你這樣,所以他寧願永生永世被你的噩夢所擾,卻也不肯從你的夢境中出來。”

他又來到莫聞莫問跟前,不無惋惜的說道:“你們兩個都是苦命的人兒,和我很像。不過這並不會成為我放你們一馬的理由,當這小丫頭成為我門主的祭品,你們也將隨著她的毀滅而消亡。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留在我的夢中,繼續你們的痛苦。不過我覺得,你們會更希望去死。”

最後,他停在木白跟前,看著木白那猙獰而痛苦的表情,他笑著說道:“我知道,你這種人是絕不會對自己下殺手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你怎麽會讓自己死呢。不過,也正是因為你怕死,所以你注定活不了。”

“是不是夢使者每次殺人之前都會說這許多廢話。也對,除了你那個比夢更神秘的門主之外沒有一個活人和你說過話吧。所以你才這麽喜歡自言自語。”子月非原來一直沒有離開,一直都在這幾人身邊,“我知道,夢使者在夢中是無敵的,但我也知道,你在現實之中有多麽的不堪一擊。所以你必須要等所有人都睡下才敢出手。但你似乎沒有看到,我的存在。識相的快滾,看在你門主的麵子上,我可以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