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茶館風波
眾人剛進入天香茶館,便看到裏麵圍攏眾多食客,場中間兩個人正在言語對峙。
“荒唐!”
中間一中年男人怒斥與其對峙的一個少年。
“人有智愚賢孝之分,故世間應該有貴賤上下。農人出勞力,工匠做器皿,商賈做技藝,士大夫勞心以治世之術治理世事,各有其責任,才形成我們現在的世間關係,就我們的家族倫理之中,應該以輩分、年齡、性別等形成的親疏、尊卑、長幼的區別,正是這種差異才是我們維持現在秩序的關鍵,正所謂: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也,我們當今世間秩序穩而不亂,各行行各業,井井有條,這是我們儒家禮製教化的結果,爾怎敢妄言是你們法家的法的作用。”
男子剛說完,其身後一群身著華貴的書生連連叫好。
霍沐雪有些好奇,向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大叔問道:“他們這是在說什麽?”
大叔一抿清茶:“哎,剛才突然來了一幫人喝茶,大聲叫談什麽明天召開鹽鐵會議,說什麽儒家學術好,可以變行現在的法策什麽,然後就一個人不服,說儒家的學說不如法家的,雙方就爭論起來儒和法哪個好了。”
“哎,朝堂要召開鹽鐵會議,舉國矚目,近些時日長安來了好多各派學子,他們都想看看鹽鐵會議是什麽,這些不同學派弟子在各大茶樓酒館相遇,各抒己見針鋒相對,我昨天還看到有人打起來了呢”。旁邊一人懶洋洋的插話說道。
“我問你,一個人家中若家和事興,是不是因為父親行父親其職,母親行母親之事,妻子做妻子之本分,家中每個人按長幼尊卑,分工明確,隻有這樣才能家和事興,那請問你口中的法在家的哪裏,在廚房中,還是在柴房裏?”
“不,不是這樣”。那個青年突被一串長篇大論轟擊,一時語塞,漲紅了臉。
周圍一圈人在哄笑。
“承認吧,我們儒家的德治才是安國之本,撫民之策,法家律法隻能帶來重刑酷吏,秦亡就是教訓!”
“哼,一個黃毛小兒也敢跟我們魯國萬生叫囂,快回家吧”。
中年男子滿意的看其窘色,得意點點頭頭。
他身後人繼續起哄:“呦,大家快來看看,這就是法家的子弟,竟是如此德行”。
“法家從不否認也不反對德治的作用,法家也承認貴賤、尊卑、長幼、親疏的分別及存在,法家注意的是律、是秩序之維持,人為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何種行為應賞,何種行為應罰,完全是一種不被人意識左右的絕對標準,不因人而異,必須有同一的律法,一賞一刑,才能使人人守法,而維持公平,每個人都想家和事興,但所有人的家和事興,不能僅僅寄托在期望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各司其職,隻有遵循法治,我們每個人才能都家和事興”。
趙廣漢突然上前淡淡說道。
“你是何人?”萬生微眯雙眼。
“涿郡趙廣漢”
“你也參加鹽鐵大典?”
“不,就一路人爾”。
“哼,一個不知何處來的鄉野村夫,也敢口出狂言,可笑耳。”萬生嘲諷道
趙廣漢輕蔑一眼,淡淡回道:“朝廷召開鹽鐵會議,就是為了廣開言路,吸取民間之言,隻要言之有理,皆可開口,天子聖德,令萬民踴躍薦言,怎麽?天子都讓說,您不讓說?這是何意?”
“你!”萬生臉色一變。
霍沐雪嘴角掛著淡淡笑意,趙廣漢不可謂不厲害,隨口簡單幾句將萬生一瞬間置於天子之意對麵,趾高氣昂的萬生頓時被動不已。
“那你就說,鄉野村夫能說出什麽,別讓路人笑掉大牙!”萬生惡狠狠盯著趙廣漢。
“時政的治亂往往在於有治人無治法,法家所說的是必然之治,使社會長治久安,而不是人治、禮治這種渺茫不可期,時亂時治的辦法。“法雖不善,猶愈於無法”,而任人,猶之“雖有巧木利手不如拙規矩之正方圓”,人主觀自我的判斷,時有出入,而客觀現實的標準至少是一律的,法雖不善,亦可以“一人心”,愈於無法,所以,怎麽會沒有必要用律法治之”。
“遵循法治,有這個必要嗎?禮教之可貴便在於“絕惡於未萌,而起敬於微妙,使民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若我們都做到如此,則百姓根本無惡的動機,一切惡的行為便不會發生,法與律的製裁更無存在的意義。”萬生向眾人說道。
“能實現萬民齊心,都品德至上固然是好,但這何其之難,總會有部分人會頑固不化,需要律法為底線。”
“哎,誰把我錢袋偷走了!”
萬生旁邊一個書生突然驚叫,最近長安人流劇增,各大酒館都熙熙攘攘,毛賊大發其財。
人群中一片驚呼:“快抓賊!”
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突然在人群中被人揪出來,他手中還緊緊攥著一個錢袋。
“是我的錢袋”,書生一把搶過錢袋,眾人圍攏而上,蟊賊看著眾人一聲冷哼,脖子一梗,有些不屑:“你們想怎麽著?”
“齊二!又是你!”,店主走過來氣憤嗬斥。
萬生問道:“怎麽?”
店主回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這個蟊賊叫齊二,是個慣犯,常年偷雞摸狗,經常混進店裏竊取客人錢財銀兩,屬實可惡!”
店主轉過身大聲訓斥齊二:“我之前念你竊取銀兩數額不大,有心饒你,既然訓誡多次,你既然仍不悔改,來人啊,把他送到官府公差。”
“這種人應該扭送官府,大刑伺候!”
“就是就是”
人群中議論紛紛,剛才與萬生爭辯的年輕人突然上前對萬生問道:“你不是說德化即可治萬民,但這樣的蟊賊,屢次教化不改,若無刑律之約束,又該怎麽辦?”
“哼!”
萬生一時語塞,一甩長袖帶朋友離開酒館。
酒館一片嬉笑,人群逐漸散去。
方才與萬生辯論的男子此時上前對趙廣漢眾人鞠躬謝禮:“在下杜進,學術不精,多謝幾位公子上前解圍,不知幾位公子名諱,師拜何門?”
公孫騫還禮:“我們幾個不過是路過的遊人,多說了幾嘴,公子不必言謝”。
“噢?”,杜進細細打量趙廣漢公孫騫幾人,除了霍沐雪,這幾位男女穿著都樸素簡單,其氣質衣著也不像長安貴族之後,杜進想到此挺直身子。
“我杜進是長安禦史大人桑弘羊的門客,諸位在長安若有事,可到禦史府來尋我”。
“我們···”陳九剛想說什麽,公孫騫拉住他,輕聲回杜進說已然知曉,若真有事會去尋他。
杜進心中猜想這幾人定是長安附近郡縣普通學子,趁近些時日長安熱鬧前來遊玩一番,他看在這幾人幫了自己一個小忙,就報出了禦史府名號,但這幾人神態卻沒有太大異常,竟然還硬繃著,做出一幅不願攀高枝的模樣,杜進暗自冷笑,這種以退為進的招數是他以往屢試不爽的手段,恐怕這幾人心裏早就樂開了花。
杜進想到此眼神中一縷輕蔑,嘴角帶一絲無人察覺的嘲笑,但他一秒回神,繼續做出一種親切誠懇的模樣向眾人告別,卻不知道趙廣漢已經將他剛才無意間流露出的細節盡收眼底,看著他背影陷入沉思。
“鹽鐵會議開始了!”
“終於開始了!”
在全國各地層層挑選的‘賢良’‘文學’在驛館傾巢而出,大家雖然路上步履匆匆,但是仍高聲互相交流,每個人都臉上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激動,他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千裏迢迢來到京師,就是為了這一場舉國矚目的大論。
眾人湧進專門搭建的議事大堂,此時大堂正方一人已經端坐,正是丞相田千秋,他負責整個會議的主持,在大堂的左側也端坐了一些人,為首的便是禦史大夫桑弘羊,其他還有一些丞相府的屬官丞相史和桑弘羊的屬官禦史等人,杜進也在角落的一個蒲團端坐,進來的眾人向丞相田千秋請禮後,紛紛在大堂右側的蒲團落座。
“開始了開始了!陳九和桑靈兒趴在窗柩偷看著大堂的場景,這是大堂一側的一個小耳屋,平時用來放置蒲團等雜物,與大堂僅一窗相隔,趙廣漢等人不能上堂直接參與鹽鐵論,桑弘羊有心讓這一幫後輩長長見識,便命人收整出來讓趙廣漢、公孫騫等人旁聽,桑遷也一起陪同。
“好多人啊”,桑靈兒小聲感歎,隻見大堂中朝堂之人與民間賢良都已經分派端坐,桑弘羊額頭緊皺,麵色嚴肅。
“公孫大哥、趙大哥,你們不來看看嗎?”
“無妨,我們這也能聽的清清楚楚”,公孫騫沏茶分給眾人,霍沐雪雙手接過。
趙廣漢與桑遷正在博弈,隻見趙廣漢輕輕手落,一黑子落在棋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桑遷聚神一看麵色轉而一變,連連搖頭,將手中白子歸入盒中,笑著投降。
“子都棋藝非凡,愚兄甘拜下風啊”。
“白棋落子畏畏縮縮,步步猶豫,桑大哥是心神不寧啊,被我鑽了空子”,趙廣漢拿起一盞茶雙手奉上。
“哎,這次鹽鐵會議奔父親而來,不論會議結果如何,父親都不得已的站在了民間士族的對立麵,這如何不讓人心憂”,桑遷愁容滿麵。
“當前局勢就如這棋盤,黑子聲浪滔天,攜千鈞之勢,白子被不斷逼迫,不斷退讓,直至角落,退無可退。”
“噢?子都以為該如何破局”。
“既然無路可退,不如就此回頭,正麵對敵,來一次轟轟烈烈的對決”,趙廣漢拿起一顆白子,落在黑子大龍腰眼間,隻見棋盤白棋局勢瞬間逆轉,一扭頹勢,黑白重新又變得勢均力敵。
“好棋”!霍沐雪在一旁稱讚。
“好棋!”桑遷重看棋盤,白棋一子盤活,隱隱有砍斷黑龍之勢。
“我們繼續!”,二人又重新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