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顧世

顧世摩挲著自己的側臉,說:“之前我們在想,既然夫妻兩人感情那麽好,怎麽會突然起了爭執,弄到一死一傷的地步。現在,至少這點我們想通了,理順了。但是……”

我看她愁雲密布,卻不知道她在憂心忡忡些什麽問題。一般隻有無證和邏輯對不上號,她才會露出這副表情——抿著嘴,眼神空洞,像是靈魂遊離於身體之外。

“你是想說為什麽李慶和王子威兩個大男人都會去整容?而且時間上都比較相近?”我說。

顧世有點吃驚地看了我眼,點頭。

我明白,她對看似“邊角料”線索都不會放過考慮其中的關聯關係。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刑警,都會知道,看似“碰運氣”找到的突破口,往往就藏在這些不經意的角落裏,一不留神,就會被疏忽。她的這個習慣,可以說是每個出色刑警的思維定式。

陳庭努力想要解答她的疑問,像是想起來什麽,從一堆資料裏麵找到了一張醫療支出開銷單。

我接過一看,上麵的打印日期就是今天。

陳庭衝顧世說:“這是我今天早些時候最新拿到的材料,你想要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兩個月前遇到了車禍,臉部損傷沒比身上輕多少。”

“肇事車輛登記了?”顧世仔細看著其中的醫療記錄部分。

“肇事方態度很好,雙方達成了調解,賠付了費用,負責車的維修。對方和李慶之前沒有任何交集,就是純粹的交通事故。”陳庭三兩句把她想問的都說,很清楚她關注的重點在哪裏。

“所以,為什麽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拿到鑒定的相關信息呢?”顧世看看我又看看陳庭,這也是她現在很讓人忍受不了的一點——因為她的能力出眾,對許多“疑難雜症”輕而易舉能解決,總認為別人這樣做也是理所當然。但她顯然不自知這個毛病。

陳庭一臉為難:“你當然不知道這會有多難。我們追尋過線索,和之前推測的一樣,DNA檢測是醫療顧問公司的服務項目之一,但是他們的資源庫信息量非常大。除此之外,就是公司前台流動性也不小。出於隱私考慮,係統裏隻記錄了顧客身份證件上的照片信息。至於付費方是誰,他們就更不會登記了。”

我點頭:“而且,我們恐怕很難拿到鑒定結果。一般,這種公司都簽訂了保密協議,哪怕開具介紹信過去,也不太會有結果。”

“在王子威遺物裏說不定能找到。”陳庭尋思著,“但,也沒辦法知道是誰發起的鑒定。”陳庭有些泄氣,但他說得沒錯。

“這種服務,不少都是直接現金支付的,而且不一定會接觸到DNA樣本本人,我能夠理解。但是,你們就沒有嚐試過調取目標時間範圍內的監控錄像嗎?”顧世不甘心地說。

我提醒道:“你大概不知道,有的是因為顧客或是董事會的反對,有的是出於招攬客戶故意打出保護隱私的招牌,這一類公司的樓層內,甚至是大樓的電梯裏,所有監控都是拆除的,有的甚至還有專用電梯直通車庫。要想獲取顧客的影像資料來獲取身份,那更是難上加難。就算是公司內部的人都未必能做到。”

“難道真沒有其他辦法嗎?”顧世撫著自己的額頭,像是頭痛。

“除非……”陳庭遲疑地看著我。

“除非……”我其實很早想到這個方案,但是卻遲遲下不了決心。

隻是現在容不得我多加猶豫了,冬至已過,臘八將至,再下去,春節來了,很多調查工作都會因為假期擱淺,真相浮出水麵的概率越來越小。

我衝他們點頭,表示肯定:“我其實可以試試……”

我不願意把話說滿,並非因為恐懼,而是,這次事情的難度已經超過了我所有預期的總和,沒有任何過往經驗或是既往案例可以作為參考。

但我,或者說我們,想要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早就沒有退路了。

顧世

“你說什麽?”

一聽到張弛的話,我微微作痛的頭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掙脫了右手的支撐。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張弛,想弄明白他是不是在說笑。

但他的表情很嚴肅,說完就陷入了沉思,像是已經在考慮實際操作的步驟。陳庭和我一樣驚訝,直接上去摸他的額頭,邊搖頭:“完了,案子沒破,人倒先要瘋了。給浮屍、還是整容過的浮屍畫像,這真是聞所未聞!!張弛你這是走火入魔了!顧世,你勸勸他,何必這樣和自己過不去?”

我不言語,張弛眼裏的光是我以前見到過的樣子,堅定得不容置疑,我知道他決心已定。但是,從理性角度來考慮,技術方麵,我不覺得他能有哪怕六分的把握。

“這樣的畫像,你哪怕是克服了生理上的極度不適,腫脹的臉麵、動過的五官,就算有年代久遠的證件照作為參考,有極少數的親戚來描述他動過刀後的長相……”我給他羅列難處,依然幻想著讓他放棄。

“而且還是在極度悲痛中的、上了年紀的人,你問詢的時候,沒當場昏厥過去就不錯了,又能夠有幾分眼力,還有記憶力來描述他目前的長相呢?”陳庭忍不住插話。

我補充說:“而恰恰最清楚他長相的人卻一個躺在病**不能言語,一個在太平間裏很快要接受火化。”

“這我都知道。”張弛看著我們,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是那個眼神。

我歎氣,不知道張弛的自信是哪裏來的。

這幅畫像的失敗幾乎是親眼能見的結果,已經無所謂砸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口碑、挫敗他曆經多少次失敗才累積起來的信心,更重要的是,會讓大家最後一絲殘留的希望都破滅!

整個團隊的士氣一散,後麵的工作效率,甚至工作方向,都可能出現偏差。我不清楚他有沒有考慮到整個層麵。

“你打算怎麽辦?”陳庭問出了我想問的話。

“傻幹。”張弛幹脆地回答道,看來他已經找到了方法,但是我和陳庭麵麵相覷,想象不出他說的“傻”是怎麽樣的捷徑。

“目前的情況是這樣的,”張弛提醒我們,“不存在什麽浮屍,那對我隻是停留在圖像上了。屍體已經全部解剖了,我能夠看到的恰恰也是需要看到的。”

“你要照著頭骨畫像?”我隻有搖頭,他的確是走火入魔了,這比對照浮屍畫像還要瘋狂。我實在想象不出,他怎麽樣才能憑空“想象”出李慶整容後的麵像——僅僅靠盯著一個骷髏!

“我知道你們都以為我是在癡人做夢。”張弛無所謂地笑笑,似乎想讓我們放輕鬆些,不要那麽嚴肅,“其實,從理論角度來說,這倒反而是有利於我畫像的。”

“怎麽可能?”陳庭搖搖頭,好像他在說一個不靠譜的笑話。

“麵相,說白了,從我們平時的角度來看,是分為五官和麵部輪廓,包括頭部形狀。但是,從畫像角度,尤其是嫌疑人模擬畫像角度來看,就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體係了。”張弛不緊不慢和我們解釋。

“不就是一張臉嗎,還能分出什麽體係?”陳庭問。

“簡單說,就是皮相和骨相。畫像時,我考慮的角度,不單單是他的五官間相互的位置關係是怎麽樣的,更要分析他的頭麵部骨骼大致是什麽結構等等,這樣,才能夠定位精準,讓他的臉真正地‘立’起來。”

“原來如此。”我回想起來,張弛的畫包裏的確有不少骷髏的速寫,當時我以為他隻是畫著玩,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並不是消遣之作,而且說明,他其實很早就開始關注“骨相”,從他自己的體係出發積累了一定案例了。

陳庭也像是意識到張弛的獨到之處:“這麽說,你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我所有的難處,你們基本都說到了,除了一點……”張弛四下在手機地圖裏尋找著什麽。

“我對整容這個事情並不是特別清楚,哪個部位微調會產生什麽樣的效果。你們還記得我以前的一個拐賣兒童案,我畫的其他五官神似嫌疑人,但是就是沒經驗用了錯誤信息,把嫌疑人的蒜頭鼻畫成了鷹勾鼻子,影響到整副畫像的觀感,旁觀群眾誰也沒認出來,愣是讓嫌疑人從我們眼皮底下溜了。”

“可不嘛,說不定他整得連親媽都認不出,要畫這樣的畫像,真的是難為你了。”平時在現場,陳庭常常會碰到既要保護證物又需要在特殊位置取相的難題,現在頗有種惺惺相惜的感慨。

“所以,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我必須突擊給自己搭建一個知識庫,對整容的圖像做個閃電積累。”

“然後呢?”我問,他說了那麽多,還沒有說出自己的畫像方案,我心裏又開始沒底了。

“完成了這個步驟,我們就進入常規的畫像階段。不過,難點也在這裏,畫像的工作量有點非常規。預計在九到十五幅左右。”張弛掰著手指估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