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許匯生

他說了那麽多,還沒有說出自己的畫像方案,我心裏又開始沒底了。

“完成了這個步驟,我們就進入常規的畫像階段。不過,難點也在這裏,畫像的工作量有點非常規。不隻是一副。”張弛掰著手指估算著。

“我們不就要把李慶的樣子給搞清楚嗎,難道還有第二個人要畫?”陳庭咕噥著。

“這倒沒有,但是畫像數量預計還是至少在九到十五幅左右。”張弛掰著手指計算道。

“不至於吧,怎麽會那麽多?”我問。他總是在盡可能多搜集和篩選信息的情況下保障質量再調高畫速,現在張弛的畫像速度大大提高,但這次難度不同,也一口吃不成胖子,還是保持在最多半天畫一幅的進度。這意味著,張弛需要連續不斷地加班工作四天四夜才能夠完成,還不包括對整容醫院的拜訪。

張弛靠在椅背上,一口氣把咖啡喝完,記得陳庭在旁邊直搖頭,抱怨他不懂品嚐。他微閉雙眼,像是已經開始積蓄體能來準備連續作戰:“沒錯,這是保守估計。我理想的預計是總共不超過十五副。畫像數量太多了的話,也容易在辨識時產生幹擾。我需要根據多種可能性,分輕微、中度和重度整容來分別畫三到五幅畫像,隻能用這種方法來撒網,提高辨識率。”

“你可真是想好了?”陳庭摩拳擦掌作壁上觀。

張弛不假思索地“嗯”了聲,靠窗的打印機不知何時已經在吞吐文件。他取出那幾張紙,在上麵勾畫了幾個圈,就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許匯生

大廳裏人來人往,咖吧和走廊另一側的交叉角落裏,巨大綠色盆栽植物的旁邊有一圈棕褐色布藝沙發,最靠內側的拐角是我的絕佳位置。從這裏觀察電梯間,一覽無遺,但沒有人或攝像頭會注意到我——完美的死角,大堂立柱有三人都抱不住的寬度,擋住了我的大半個身體,卻允許我把目光投向任何一處。

連續兩天了,她沒有來上班。很有可能,也沒有報警,因為至今我都還沒見到任何陌生麵孔出現。

我說的“陌生”,不是指外賣或是快遞小哥,而是穿便衣的警察。我不清楚自己對他們的辨識能力是怎麽形成的,或許是因為有徐豐這樣的兄弟,讓我天生對他們多加留心,因此有了敏銳的觀察和感知能力。

他們往往身材、相貌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區別,但是一旦走起路來或是和人對視起來,就露出了端倪,甚至可能他們自己都察覺不到。中青年的警察,走路往往風風火火,眼神犀利、像是能看穿你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資深些的警察,走路四平八穩,有時候看似還有些慢慢悠悠,但每步其實都有章法,頗有些步步為營的味道。他們因為長期不規律的生活,眼睛看上去略帶些渾濁。不過,這種自由散漫的味道在眼神裏是找不到的,或者是被故意包裝成這樣的。他們漫不經心的一瞟,所有人和事卻都逃不過他的審視,一旦和他對上眼神,嫌疑人很容易就像被定住了,知道自己再如何狡辯,也隻是讓人鄙視的雕蟲小技,掙紮隻是白費力氣、授人笑柄罷了。

第三天一早,大約九點我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們”。起初,我以為是一對辦公室情侶,他們看彼此的眼神裏帶著內容,但奇怪的是兩人沒有任何的身體接觸。我馬上留意到,他的手裏拿著文件包,她則提著一個不小的黑色箱子,一邊打著視頻電話,通過藍牙耳機還在和對方說話。等他們一走進電梯,我就跑過去看樓層停在哪裏。在看到B3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馬上又屏住了呼吸。我自己也說不清是期待成真還是恐懼開始,但清楚的是,遊戲開始了,而這是個沒有退出機製的死亡遊戲。

我不需要跟著他們看操作些什麽,我需要知道的是,大家都怎麽看這件事。尤其是,“她”那裏有些什麽動向。是的,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一個人的靈魂遠遠比她的長相或是名字意味著更多實質性的、難以改變的東西。

午飯時間還沒到,集團餐廳剛開門,我就走進去,搶占了離取餐窗口最近的座位,取了一杯咖啡,等候她的同事們。十二點半一過,他們魚貫而入,紮堆地等在其中的日料套餐窗口時,我見縫插針地排在了他們隔壁。果不其然,“她”的失蹤引起了他們的極大興趣,也如我所預料,她的人緣自然而然的不好,女人因眼紅妒忌而憤恨,男人因追求不得而憤怒。但好笑的是,言談間,他們虛偽地竭力讓自己站在客觀立場。

“聽說於楨前天晚上被人……強奸了!”其中一個留著金黃色波浪長發的女人扭過頭作出耳語的姿勢,不過,音量不低,連站在隔壁隊伍的我都能夠清晰地聽見。

“什麽,在哪裏?”排在她身後穿著紅色短裙的女人壓抑著聲音,但音高很高。

“可不是,聽說還是在她家人反複勸說下剛剛報警的。這不,今天警察馬上就過來了,但都隔了那麽久了,估計也找不到什麽證據。”

我佯裝看手機,要回緊急消息,輪到了我,又把位置讓給了後麵的人。

我猜得沒錯,她不是個會直接報警的女人。如果是這樣的話,當時我故意沒有用安全套,是賭對了。一是這東西讓我感覺麻木,失去了應該有的樂趣和快感,二是我想聽天由命,看看是不是能夠有機會走第二步。

很明顯,這次命運站在我的這邊。

“說不定人家你情我願,隻不過被發現了,順水推舟,找個說辭罷了。”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笑得有點猥瑣。

旁邊幾人都笑了,紅裙女人說:“不帶這樣的啊,你們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我看人家可清高了,再不濟也是要去賓館開房的,哪會隨隨便便在黑乎乎的車庫裏就做了?”

“這你就不懂了,還不是圖個新鮮刺激?讓你天天吃壽司,你可不是今天要點牛排換換口味?”另一個矮個男人壓低聲音說,大家聚精會神討論中,突然一片空檔期的寂靜,他說完,自己都意識到他的聲音清晰可辨,趕緊抬頭看菜單。

“不是說她嫁了豪門嗎,何必來上班,又碰到這種事情,多遭罪。”金發女子小聲嘀咕著。

“據說他們夫妻關係並不好,她進公司有七八年了吧,結婚也有小十年了,還從來沒見過她老公一次。”紅裙女人看來對她最為了解。

“有這麽久了?”西裝男人驚訝道。

“她年齡也不小了,有四十五了,你們不知道嗎?”紅裙女人又說。

“真看不出,凍齡啊。”西裝男人感慨道。

兩個女人看著他垂涎三尺的樣子,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之前她生第三胎,也算是高齡產婦了。”金發女子說。

“還不是因為她前兩胎都是女兒,總算這回生了兒子。但看她產後抑鬱症挺厲害的樣子……”

“這你都看得出?”

“我是過來人,當然看得出,眼神裏的光都沒有,對生活沒什麽向往,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頭來,這不是抑鬱症還能是什麽?”

窗口又輪到我了,我隨手點了一份日式套餐,端了就走到最靠近窗口的餐桌。我清楚他們每天有固定座位,就在我的鄰桌。

“那聽說她外麵人很多,也就不奇怪了。”西裝男若有所思道。

“你別說,這還未必是真的,她很挑剔,平時都不正眼看人。”矮個男人語氣裏有點忿忿不平。看來我的遭遇不僅僅限於我,這讓我多少有一絲愧疚,但很快又被忿忿不平給抹掉了。

“現在公司裏這事情都傳得沸沸揚揚得了,要她知道了,估計又得吃藥了。”西裝男說。

“什麽藥?”紅裙女像是錯過了什麽重要情報,側身打聽。

西裝男再次壓低聲音:“當然是安眠藥,一整瓶下去的,還好當天就被去家訪的領導發現了,送去醫院洗胃來著。”

“哦,我說上個月團建她怎麽沒去,她每次都是主持人來著。”

我機械地往嘴裏夾著鰻魚、送著味噌湯,嘴裏依然寡淡無味。耳邊,他們或高或低的討論聲音越來越輕,取而代之的是她壓抑著的抽泣聲。我的眼眶裏突然滾出一滴淚,不留神,芥末放得有點多了。

我沒有摘掉麵具和帽子,雙手插袋站在原地,看著她拿過我遞過的紙巾,靠在車上俯身擦拭著下麵,又慢慢蹲到地上撿起褪到腳踝處的**。

“你可以去報警,沒人攔著你,這不是我辦得第一件事了。”我看著她把紙團揉起來捏在手心。

她驚恐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那你為什麽不敢把你的臉露出來?”

“你每次都會有和不同人**的感覺,不好嗎?”

我原以為她至少會追問一句“你還做過什麽?”但她應該是在腦補將來一次次被淩辱的樣子,太害怕了,說不出一句話,隻是悄無聲息地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