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張弛

“走,我們到那裏再看看。”陳庭從圍欄旁起身,朝警車走去。

顧世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不必了。”

我們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麽?”

想必陳庭和我的思路是一樣的,如果是拋屍,那麽相對最靠近天橋上方的圍欄,那麽側方的賓館窗口更是一個有利的地形——位置更加隱蔽,方位也正好能夠落在死者墜落的地方。

“賓館這的高度,哪怕是可以構成墜落位置的最低高度,也會造成對死者嚴重得多的損傷,遠遠不止我們現在看到的情形。”

我沒法反駁說:現在的損傷已經很嚴重了,畢竟,顧世比我早工作幾年,而且入職以來一直是出命案現場的,見過比我和陳庭兩人相加還多得多的現場。什麽層高可以造成怎樣形態的損傷,她自然更有發言權。

“為什麽?”陳庭還是心有不甘地追問。

“我們不妨回到死者身邊去,我來給你們解釋下。”顧世說得像是去看一件尋常物件一樣,陳庭隻有聳聳肩,我們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後,我發動了車,很快回到了現場。殯儀館的人正要抬走屍體。

我趕緊把他們攔了下來,讓他們給我們一定的空間,稍等片刻。

顧世問:“你們再仔細看看死者,他身上有什麽特征?”

我盯視著王子威的臉,能回憶起來的隻是他聽說李慶出事時的悲慟表情,除了沒有了這絲色彩,好像這張臉始終是那麽蒼白無力的,除了現在沾滿了血汙,並沒有什麽不同。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過度整容,反而讓他的臉失去了原有的特征,變得千人一麵的麵容模糊。

顧世隔空指著他的出血口,提示道:“你們注意看他的血的痕跡。”

我盯著這幾道血跡,卻沒看出所以然,突然想到用反證法來轉化思路,如果血不是這個形態,會是什麽狀況,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說什麽:“你是說,他其實被發現時已經死了?”

“沒錯,他的所有血跡都是隻有在靜止狀態下才能形成的,非常清晰,沒有變向軌跡,也沒有重疊印記,而我們的急救人員到達的時候,我特意問過,他們也沒有翻轉過屍體,因為他已經失去生命體征,沒有搶救的意義了。”

“那也可能是在被拋屍前已經死了啊,你看他身上那麽多傷呢?”

“那你怎麽解釋全身隻有頭部致命傷,而這傷痕完全符合高空墜落造成的損傷,而不是鈍器擊打造成的呢?”

“但他的手臂也骨折了,說不定就是失血過多呢?”

“說到這,倒更是符合高空墜落的特征了。”顧世淡定回答。

“怎麽會?”連我都詫異了。

“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那裏的證據?”顧世反問道。

我們都在努力回憶,到底是哪一種物證讓她足以當做“證據”。

她沒有給我們預留太多思考的時間,直接說:“我們能看到的欄杆靠路麵一側,他的手掌抓印還在,一些蹭擦的痕跡,也和他身上的金屬扣子的花紋相符。最重要的是,如果是他自主跳下的話,他必須跨上圍欄,必然會留下印記。如果他不是自主跳下,那麽路麵和欄杆的抓痕、腳印又是另外一種搏鬥後的印記了。”

清晰與否,我無從區分,我不得不佩服顧世對環境的洞察力遠遠高於我們之上。我說:“我們隻留意了地理位置的各種可能性,對於這些細節,並沒有那麽關注。”

“那好,”顧世伸手問陳庭要來相機,調到了那幾張圍欄部位的特寫,“你們看,痕跡是非常清晰的。現在,你們應該能知道,到底是拋屍,還是墜樓。”

“但是,目擊群眾不是說有人拋屍?”陳庭質疑道。

我搖頭:“報警人說得不一定就是他真正見到的,我們還是物證高於人證來說話。人在極端恐懼的情況下,潛意識裏會無視看到的真實情況,而在自己的思維裏構建出一套他認為合情合理的解釋。”

“但其實,並不合理。”顧世說,“就從一般常識來說,在一個車水馬龍的高架路口,白天拋屍,他如何把屍體運到那裏,又為什麽不選擇一個更隱蔽的地方,完全不可能不被其他人看到。他沒有理由那麽做。”

我想起來那份壽險,還有個附加條款,趕緊問陳庭要複印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這份壽險買的時間並不長,而且是定製版的特殊壽險?”

“什麽意思?”顧世不明白我的關注點為什麽跳躍得那麽快。

我懶得再和他們解釋我所有的推理都圍繞“動機”和“受益方”這一頭一尾。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答案正在浮出水麵,當然需要額外的前提條件,和其他的案件變量相互配合,才能達成我的假設,或者說來印證我的假設能夠成立。

我看著保單,翻到最後一頁下方的備注條款,逐行仔細閱讀這部分字體。字太小了,簡直小到需要用放大鏡的地步,我看得非常費力。

我突然叩節叫道:“果然!”

“什麽?”陳庭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放棄了閱讀,直接想從我這裏獲得答案。

“如果在受益人無法領取保金的不可抗力情況下,由第二順位受益人領取,全權享受保單利益。”

“可是,王子威並不是他的直係親屬啊!”陳庭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商業性質的壽險,受益人一般分為法定受益人和指定受益人,王子威明擺著是李慶指定的。”

“你們先不要爭論這些了。現在問題很明白,李慶死於幹性溺水,簡單點說,就是他氣道緊閉,自己把自己給憋死,而根本不是那條湖把他淹死的。這在個別體質的敏感人群身上是很偶發的一種狀況。”

“什麽情況會誘發他這幹性溺水呢?”我還是不太明白。

“我就這個問題特地去問過海同醫院的急診室醫生,他們有處理過類似情況,一般都是強烈的情緒刺激,比如激動、驚嚇、過度緊張等等造成了喉頭突然**,聲門徹底關閉,不能正常呼吸,自然造成了缺氧,最後極端嚴重的情況就造成腦水腫,窒息性的反射性惡性心率失常直到心髒驟停。”

“照這麽說,即使最及時發現了李慶的狀況進行急救,不是專業人員也隻會進行控水,不會做針對性的心肺複蘇,他還是死路一條。”

“而且,我們自始至終在所有能夠搜集到的紙質和電子材料裏都沒有找到DNA鑒定書。那天王子威來送材料的時候,李慶已經死了,從他的反應來看,事先並不知情。”陳庭回憶道。